青春的追忆 作者:[日]川端康成-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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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枝子和父子俩留在茶室里,面对这个优雅、抒情的姑娘,御木感到有些拘谨。
好太郎也在旁边,取过一张晚报在看着,一言不发。对这个美丽的客人,现在,他已经无动于衷了。
顺子和芳子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那以后,你妈妈什么也没有对你说吗?〃御木问三枝子。
〃是啊。〃
〃她死心了吧。我和弥生给搅的……〃
〃不,是我自己拒绝的。〃
〃可无论如何,三枝子小姐和你母亲之间,因这回的事,表面上也许会变得疏远一些。〃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母亲改嫁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离开我母亲了。〃
〃可是,亲子之缘分是斩不断的,两人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不知几时,什么地方,也许会有让你吃惊的接近。〃
年过花甲、站在第二任丈夫的跟前成了老太太的鹤子,特地来央求三枝子去将来的婚家,也许只是为了守护儿孙们吧。御木连这些都想了进去。
〃即使不是一家人,缘分这种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回来的。过去认识的那一半,不管变得好起来,或是变得坏了,总能从哪一边想起来的。〃
〃是吗?〃
〃千代子离家出走的事,听弥生说了吧。〃
〃听说了。〃
〃你怎么考虑的?〃
〃千代子的事吗?〃三枝子的回答含糊起来,〃听好太郎说去找过了呀。〃她慌慌张张逃了过去。
〃三枝子小姐让那孩子弄得很烦恼吧。我家里,弥生嘛,也是从一开始像不喜欢毛毛虫似的,对这奇怪的姑娘有一种直觉的警惕。可是,已经来了我家,没想到会弄了个行迹踪不明。一本小说的末尾这么写着:发生一次的事,不管何时都会继续下去的。就是说,世上没有绝对能收拾干净的东西。〃
御木断章取义地引用了小说里的一个句子,稍嫌过于跳跃,三枝子像是有些难以理解。
御木还在想着千代子出走的事。千代子无理地闯入御木的家庭,又忽地逃走了,还对非亲非故的三枝子抱着莫名其妙的恶意。御木觉得:千代子作为女人,她生涯的真正危险,还是从这次离家出走才开始的。
弥生只是把花搬到书房里去,不一会儿就又回到茶室里来了。御木、三枝子已经把腿伸直地坐在铺席上了。御木就这样理解了弥生对父亲的爱意。
〃吃过晚饭,查一下三枝子小姐的柜子吧。〃弥生漫不经心地说。
〃好了,明天再查不好吗?〃御木对弥生说,〃回房的时候,别再说个不停,让三枝子小姐早点睡吧。〃
星期日上午,御木还是照例在工作时间面朝书桌,可听到打开三枝子柜子的两个姑娘的说笑声,他精神就集中不起来,自己也站起来去了。
〃有爸爸过去的书呀。是以前送给三枝子父亲的。〃
弥生从柜子上方拿出四五本书,递给了御木。
〃哦。〃
那是御木初出茅庐时送给笹原的签名本。
〃真少见呐。都是我们家里已经没有了的书呀。〃御木说。
书在家里没有了,这些书中的许多作品,与其说让世人忘记了,不如说完全消失了。
〃这样的书,怎么还郑重其事地收在柜子里啊。〃
御木难为情了;但写着亡父名字的赠本,三枝子郑重其事可是理所当然的。御木寄上这些小说集的时候,不用说,笹原和鹤子还生活在一起,三枝子还小,那个叫广子的女人还没有出现。也许可以从这些书本里回忆起三枝子小时候的幸福日子吧。
三枝子的母亲再婚时,写着前夫名字的书不能拿过去,就送给女儿了。
御木把书还到柜子里去时,剩了一册在手中:
〃这是处女作集,它可是弥生生出来之前出的书呀。我家里已经没有了,弥生没见过吧。〃他恋恋不舍地瞧着那本书。
〃没有了的话,你拿去吧……〃
〃不,算了。〃御木把那本书放回了柜子。
处女集中有御木第一次成功的长篇小说,那正是结婚前,听了顺子失去贞洁的坦白后,忍受住打击写的小说。这是御木和顺子的恋爱小说,而且还写了顺子坦白的场面。这本书可说是御木的处女作。而且,现在到处还是把它作为御木的代表作在世间流通。年轻时的作品,只有这篇小说出了普及本,继续流传。
顺子一开始几乎一点没注意过这个作品,而御木却永远觉得讨厌。他讨厌顺子坦白的场面。实际上顺子并没有失去过纯洁,作者试着写到普及本的后记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御木也就没有写上。
青春的恋爱和痛苦,升华成为御木的才能和纯朴;这份才能和纯朴也因其后人们的浪费,在这部作品里明显表现了遥远过去磨灭了的证据。
〃柜子里少了什么东西吗?〃御木问弥生。
〃什么也没少,太好了哟。〃
第二十二章
孩子都长大了不再套手脚以后,顺子腿脚慵懒起来,很少和御木两人一起出门散步。在东京都市内两人一起兜圈子的次数,远远少于正月里或暑假中,两人结伴出去旅行的次数。
公子的母亲从福冈来到东京,邀请御木和顺子夫妇俩一起吃饭。临出门时,夫妇俩无意中互相对视了一下,哦,两人已很久没有结伴外出了,这意思不说也心领神会。
来到芝泉寺上的日本菜馆,只见大里夫妇两人等着,顺子像是有些意外,寒暄还未完,就来不及似的问:
〃公子他们呢?〃
〃哦,他们今天不过来。〃
〃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
矿山公司在东京有分公司,大里常常来东京;太太呢,御木夫妇媒灼旅行时,在福冈分手后,没再见过面;顺子先以为波川和公子也会被叫来的。
大里半开玩笑地说:
〃其实是想多听听那两人的坏话呀,耍了个小小的阴谋……〃
〃什么?〃
顺子有些不安地望着御木。
〃而且呢,我觉得还得拿出谢礼来呢。〃
〃谢礼已经收了许多。〃顺子受宠若惊地说。
〃不。作为对证婚人的谢礼,这回我们能不能充当一回媒人呢?〃
原来是给弥生提亲。这是御木始料而不及的。他忽然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这……这可是……〃
可现在,最先到来的感觉是女儿从自己身边离去的寂寞。
〃令爱不愿意媒的婚姻吗?〃
〃不,怎么啦?〃
〃那小伙子可有些踌躇,说什么小说家的千金嘛,我怕是驾不住之类的话;可我看到过令爱,我的印象呢……〃
〃大里先生看到我家弥生?〃
〃是啊。给公子请媒时,我到您家去过两三回呢,那时见过的。〃
〃啊,是啊。说是小说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觉得'有'可是好事情哟。〃
〃是啊。〃
其后的话一直继续着,御木只有听的份儿。从菜馆回家的路上,御木也还是默默无言。顺子在车里,就来不及似的打开大里递过来的照片:
〃真是个帅气的小哥子呀。和谁很像吧?〃
〃你说谁,像谁?〃
〃大里先生特意亲切地推荐,一副热心起劲的样子,你倒好,连声谢谢都没说。〃
〃说了的哟。〃
提亲的对象是大里朋友的儿子,在一个建筑公司工作,说是个有才能的设计家。这儿子想找年轻的女朋友,大里为了让人能参考想象,特地拿来了那人设计的新形住宅的相集。
〃这个青年呀,公子可是最清楚了,请你们向她了解了解。〃大里说。
大里热心地推荐,说不定,大里曾打算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设计家吧,可公子和贫穷的学生波川在一起了,于是就冲着弥生来了吧,御木满脑子胡思乱想。说那人的父亲是某建筑公司的头头,这青年的生活绝对不成问题之类的,御木听了,心里有些不愉快。
〃你不觉得他和谁很像吗?〃顺子把照片递给了御木。
〃嗯。〃
御木几乎毫无意义地瞧着这个既没见过又没有听说过的青年的照片。而且,他心里的什么地方似乎也在想,这个男的可能会和自己的女儿结婚的。
〃慢点对弥生说。先听听公子小姐怎么说。公子很熟悉他,可怎么会不喜欢他,反而喜欢波川君呢?真有些蹊跷。〃
〃这可是你多心了,她和波川在一个学校念书,每天碰头;波川君会拼命进攻的呀。我们家的弥生不也是喜欢上了神经错乱的启一吗?〃
〃没有神经错乱哟。至少在订婚约的时候没有。〃
〃要我说的话,和波川比起来,这照片上的人可要好得多了。〃
顺子从御木手里要回了照片,又瞧起来:
〃说是媒妁婚姻,可眼下都是好好交往一段以后才定下的吧。〃
〃那当然啰。〃
御木回到家里,立刻给公子写了封快信。本想再坐来的车去寄快信,可车是大里的车,不好意思随便使用。
御木回家后连外套都没脱,就拿着信出门了。夜色渐深,近处的三等小邮局早已经关门了,从这儿到大邮局去,非得坐上什么交通工具才能到达。
一走到街上,御木就开始觉得有些犹豫不决了。用快信去把公子叫来,还要连夜出去递快信,有这样争分夺秒的急迫吗?快信上写着,有些想当面问问的事情,希望你能快来,很简单的几句。弥生提亲对象的情况,尽管大里嘱咐去问问公子,可是和大里刚分手回到家里,自己就立刻慌里慌张地要去发快信,连御木自己也稍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时,正好一辆空车来到身旁,他招手叫车停下,乘了上去。
他偷偷地上邮局去,像是给女儿提亲的事已经决定了似的,他感到了做父亲的寂寞。
迎出门的弥生,听御生说刚才出门去寄快信的话,着实吃了一惊。
〃什么快信?要父亲您亲自去……〃
〃好事情哇。〃
〃是三枝子的事吗?〃
〃不,不是。不是三枝子的事。〃这回轮到御木吃惊了,拼命摇着头。
御木脱了鞋,从弥生面前走过时,弥生看着父亲的脸,然后跟在后面进去。顺子在茶室里,两人心照不宣;看来顺子还没有把大里提亲的事告诉弥生,还没有把叫高田的青年设计家的照片拿给弥生看过。
第二天下午一点以前,公子一个人来了。她还是第一次没和波川一起来。
〃先生的快信收到了。像是因为什么要挨骂似的,好怕人呐。〃在大门口,她就对弥生大声说着,茶室里的御木也听见了。吃过午饭,御木站起来,把公子带到了书房。公子像是一个劲儿觉得是跟自己有关连的事。
〃有个叫高田的青年你可知道,搞建筑设计的……〃御木突然开口。
〃你是说阿直那家伙吧。〃公子用了很亲密的称呼,〃这个高田先生,从小就在一起,很熟悉他呀。〃
〃是吗?你妈妈正巧来东京,你肯定碰到了吧。〃
〃碰到了。〃
〃从父亲、母亲那儿,没有听到关于高田先生的消息?〃
〃说我嘛。不,没什么……〃公子回眸反问。
〃实际上,大里先生来问把高田先生说给弥生怎么样?〃
〃真的?〃
〃公子你没听说过。〃
〃是啊,什么也没听说。〃
〃你爸爸还说,高田的为人公子最熟悉,让我求你打听打听。〃
〃是嘛。〃
公子脸颊绯红,看着御木微笑起来,那微笑到了一半便停住了似的,但还是给人明朗的感觉。
〃小时候他可喜欢我了,所以,爸爸说我很了解他。直吉他真的能和弥生小姐结婚,我可太高兴了。〃
〃早着呢,什么都还没有定下来呢。〃
〃对不起。可假如真是直吉的话,我觉得太好了。〃
〃研究完毕了吗?〃御木开玩笑地说,公子和波川结婚前后,经常使用〃研究波川〃的话。
〃就是不研究也……〃公子也想起来笑了,〃他和波川不一样,这个高田呀,不研究也是个好人呀。〃
〃公子小姐的家里,没想过让公子小姐和高田先生结婚吗?〃
〃想过的哟。〃公子一点不遮拦地回答,〃我想是有的,尽管不怎么强烈。我听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可也许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吧,我的心里就是来不了那种感觉,又被波川抓住了……〃
〃对弥生还没说过,这门亲事公子小姐你赞成吗?〃
〃赞成呀。一门好亲事嘛。对父亲我也说赞成,我可以对高田说弥生小姐的为人哪。〃
〃这个高田先生,你不研究也觉得他是好人,怎么心里会不来那感觉呢?〃
〃我知道得太多了。我知道嫁给这人一定很幸福的,可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他比波川要好得多。弥生小姐一定会很幸福的。〃
御木相信公子声音里的善意。
于是,高田的性格啦,他的家庭啦也就很难问出口了。就是再刨根问底,公子话里的正确性也有限度,大致的轮廓已经听公子的父亲说过了。
〃弥生小姐已经和高田碰过面了吗?〃公子问了一声。
〃不,还没有……〃
〃先生您呢?〃
〃还没呢。还不到那种程度呢。实际上,昨晚才让你父母请了去,听说了这件事。〃
公子用眼睛表示了首肯,直直盯着御木说:
〃真的是极好的亲事哟。我父母亲想得可真到家呀。我怎么就没想到阿直和弥生小姐是天生的一对呢?真奇怪。也许我还没到给人搭桥牵线的那份年龄,在先生家里也很拘束的关系吧。能找到弥生这样的好人做新娘,真要吃阿直的醋了哟。〃
〃吃醋?不吃弥生的醋吗?〃
公子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声音轻了下来:
〃那个呀……不吃醋啦。只是觉得阿直的运气好哇。〃
公子开口闭口〃阿直〃〃阿直〃地叫,自然是她从小叫惯了的关系吧,可御木听起来很觉刺耳。
于是,御木自然地想起儿子好太郎没有和青梅竹马的三枝子结婚的事来。看起来是顺理成章的,可好太郎为什么不和三枝子结婚,做父亲的御木也确实不明白。看起来并非绝对为了避开三枝子的母亲吧。也许御木出面为两人筹划缔结连理该好得多吧。三枝子的母亲也这么说过。鹤子想让后夫的儿子和三枝子结婚,来找御木帮助的时候,曾把这话作为责备御木的借口说出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简直可以看作是鹤子的真心话,御木心里深深内疚起来。
好太郎和三枝子结婚,或者和芳子结婚,三人的生活定会和现在大不一样吧。尽管好太郎是好太郎,三枝子是三枝子,芳子是芳子,这是无法改变的;可是,芳子或者三枝子谁作为母亲生出的孩子,从一开始,从根起,就完全是两样的吧。好太郎和芳子生的孩子,与好太郎和三枝子生的孩子,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简直是无法比较的。这孩子再繁衍子孙下去的话,好太郎和芳子结婚而没有和三枝子结婚的事,将在今后的人生世界里荡起层层涟漪。这片刻的想法,虽然对芳子太不公平了,可御木脑子里确实浮现了起来。
公子和高田直吉与好太郎和三枝子的情况有所不同,虽然没有必要连在一起来考虑,可昨天听了大里的一席话,御木胡思乱想的事,竟被猜中了。
可是,公子像是毫无顾忌似的。
〃让他们相亲吗?〃她爽快地问,〃和高田见面,我在场怕不行吧。〃
〃不,还没到可以见面的时候呢。〃
〃我把高田带到这里来怎么样?只是说去御木先生家里玩玩,谈谈意大利文学什么的。〃
〃意大利文学吗?〃
〃是啊。高田在意大利留过学,在那边读了些意大利文学作品。他拍的意大利建筑照片,还在建筑杂志上发表了,他写的说明文章被评为富有文学性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