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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第4章

小说: 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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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惊呆了。黑暗中响起菲尼娅的喊叫声:“他可是无辜的呀!他没有离开过村子。”

  一名士兵迅速用手点筒照着菲尼娅的脸。

  司务长伸出的手指又转向菲尼娅:“我们也要马上吊死这个女人……”

  ……玛丽娅合上眼睛躲避刺眼的阳光。她躺在马铃薯地里,听见喜鹊的吱吱喳喳声,还有乌鸦在头顶飞过的嘎嘎叫声,呼吸着混杂着烟火和焦土气的苦艾嵩味。透过这些已经变得陌生疏远的声音和气味,她只看到一个难以忍受的苦难世界。在她的意识中,这个苦难世界缩小为一个夜晚,缩小为在不可捉摸的几个瞬息就把她的一生割裂成两半的夜晚。

  这个世界出现在她闭着的眼睛里,一开始象一幅摇曳的混浊的棕色帏幕。混浊的棕色忽明忽暗,一轮逐渐熄灭的太阳象褪了色的圆斑,在这奇特地颤动着的一片混浊之中飘浮。太阳暗淡下去,轮廓越来越不清晰,终于消失熔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胆寒的黑暗之中……在这一片漆黑里,玛丽娅又看到德国士兵手中的手电筒光。暗淡的浅蓝色光线在震惊的人群脸上滑过,在黑暗中把站在摩托车上的司务长、队部小石板房瓦屋顶的一角和一株又高又大、枝杈伸展的杨树映衬得更加突出。两个士兵抓住菲尼娅,把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菲尼娅喊了起来。另外两个士兵用一根室外使用的黑皮电线捆住伊万。玛丽娅尖叫着,推搡着人群向丈夫扑去。妇女们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后拽。她挣扎着,憋得喘不上气来,但妇女们没有松手,她只是一闪而过地看见士兵们把伊万和菲尼娅带到那棵杨树前面,看见儿子瓦夏死命地哭喊着,咬着士兵们的手,抱住伊万不放……司务长对士兵高声说了句什么话……伊万一面摆动身体要把儿字甩开,一面声音嘶哑地高喊:

  “法西斯禽兽必亡!共产主义万岁!”

  一分钟后,被黑色电线勒住脖子的伊万和菲尼娅就高悬在杨树粗大的树枝上……一个同样的黑色套索勒住了小瓦夏的细脖子……他全身痉挛,悬在父亲的身边……这条黑蛇似的电线膨胀起来,不断变粗,爬到玛丽娅的身上,用蛰人的尖齿穿透她的心……

  她在玛尔法大婶的家里苏醒过来。她的身边站着几个眼睛哭得红肿的妇女。

  “你马上跑到玉米地去吧,”玛尔法大婶俯下身子对她悄悄地说,“德国人在村里呆下了,还找过你呢。你到玉米地去躲一两天,等这伙畜生走了再回来,要不,他们也要把你吊死的……”

  玛丽娅一会儿昏迷过去,一会儿清醒过来。她在妇女们按着她的手底下挣扎着,想要跑出去,跑到那棵杨树下,她用头撞墙,把自己的胳膊咬出了血。午夜过后,她精疲力尽,安静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以茫无所见的目光瞪着顶棚。后来,死亡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她颤抖着跳下床去。她觉得好象有人在门外走动,觉得德国人马上就会走进来用黑电线紧紧地套住她的喉咙,象勒死她丈夫和儿子那样把她勒死……

  “把我藏起来吧,”玛丽娅央告说,“把我藏起来吧,亲人们啊……我不愿意死……不愿意,我不愿意死啊……”

  黎明前,玛尔法大婶把她带出家门,穿过一个个菜园送她到村边,然后久久地站在那里望风,知道玛丽娅消失在还未收割的玉米地深处为止…… 

第五章
 
  微风在干枯的马铃薯茎叶之间沙沙作响。已经很久连一声枪响都听不到了,但玛丽娅依然合眼躺着。她童年时,有一回见过邻人的小狗汪汪叫着向拉着沉重滚子的马身上扑。邻人正赶着几匹马在旁边的打谷场上转圈,给场上的燕麦脱粒。滚子闷声地咕噜咕噜响着,压扁麦穗,碾断麦秸。这只小花狗想把那匹正在小跑的马后腿咬住,但却没有跳准,落到了滚子底下。传出一声尖叫,一秒钟后,玛丽娅便看到那只身上粘了一层麦桔的被碾死的小狗。邻人骂了一句,把马拽住,将死狗扔到一旁,又干了起来……玛丽娅回忆起这只小花狗的死,觉得好象有一只巨大的滚子从她身上滚过去,碾碎了她的整个身躯。她胳膊疼,腿也疼,心脏微弱地跳动着,耳中不停地响着单调而又怕人的隆隆声。她心里想,末日来临了,她马上就会死去,因为她所经受的事情是任何人都受不住的,她还认为,象那条被碾死的狗一样,孤零零地、没人需要地活着,还不如死去……

  “我会饿死的,”玛丽娅想道,“这样更好。人们常说,饿死并不痛苦:一个人开头只是非常想吃东西,有点难受,但接着就逐渐失去知觉,慢慢死去了……我的末日快点到来吧。如今还有谁需要我呢?我在世上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我不想活了。我要就这样躺着死去……”

  她痛惜自己被破坏了的生活。她有看见了被吊死的丈夫和儿子。虽然德国讨伐队是在她眼前把他们吊死的,她却仍然不相信这是事实。她觉得自己好象是在睡觉,在心中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一个马上就要结束的噩梦,她眼看着就要醒来,一切都会同原来一样:一刻也不安静的小瓦夏快活地咯咯笑着跑来,她看见儿子红扑扑的脸蛋上有划伤,衬衫撕破了,便数落他几句。接着,疲惫的、风尘仆仆的伊万外出归来了……他的双手被润滑油蹭得油光闪亮,油迹斑斑、早已失去本色的工作服散发着汽油味。伊万扑噜扑噜洗完脸,用一把断了好几根齿的大梳子梳好赤褐色的头发,这时才走到玛丽娅身边,稍微弯下身子,将她抱住,紧紧地吻她的双唇,而且象往常一样温柔地叫她小图钉和小花脸……同伊万相比,她是那么矮小,只好翘起脚来够着他的嘴,他俩就这样互相偎依着久久地站在那里,淡红的夕阳把窗纱的花纹清晰地映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玛丽娅低声哭泣起来。她舔着嘴唇上咸涩的泪水,喃喃地说:“什么也不会再有了……伊万没有了,瓦夏没有了……再也没人叫我小花脸了……我还是死了吧……”

  尽管她自幼就不相信上帝,知道在秋天那蔚蓝色的空中深处没有人会听到她虔诚的祈祷,没有人会回答她,也没有人能够帮助她,但是她仍然开始发狂似地请求苍天赐于她死亡。

  “我没法活了,老天爷,”玛丽娅哽噎着低声说,“我不想活了。也许你还是存在的吧,老天爷?你让我快点受完这份罪吧……要是真有你这么个老天爷,那你一定看得见我的痛苦!难道能够这样活着吗?我的一切都被夺走了,我亲爱的伊万和我的儿子小瓦夏被吊死了……我们的房子烧光了,只剩下一片灰烬。他们这伙野兽把萨尼娅这女孩子也杀死了……我不想活了,老天爷!让我死了吧!把我从这个世界带走吧……”

  玛丽娅就这样不知向谁祈祷着,就这样呼唤着自己的死亡。然而,生命却在威严地召唤着她,提醒她不是孤身一人,因为她体内正孕育着另一个暂时同倍受煎熬的母体结合在一起的生命,但这正是一个独立的嬴弱的生命,这一小团目前还是耳聋目盲、不会说话的东西就活在她的腹中,而且在日夜成长。

  这团虽有生命,但没有视觉的小东西看不见人们在无情地彼此折磨,在残忍地互相杀戮。在温暖黑暗的母腹中成长着的这团没有听觉的小东西,听不见带来死亡和把大地轰击得面目全非的大炮所产生的隆隆巨响,感觉不到被震撼的大地正在颤抖,也听不见从泥土的被硬拔出的树根正在痛苦地噼啪作响……她腹中的这团活物还不会说话,所以它还不能说:“人们啊,你们清醒清醒吧!可怜可怜自己,不要杀戮世界上的生命吧!也可怜可怜尚未来到、但一定会来到人世的人们吧!可怜可怜那些还没有出生、还没有成胎的人们吧!把光明的太阳和天空,把水和土留给他们吧!是你们,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们,在美好的爱情中,在热烈的抚爱中,在生气勃勃的肉体的结合中,使一个新人从无到有,获得了生命,使他得以享受获得生命的喜悦和幸福的……你们把什么留给你们自己使只具有生命的这个人呢?是大火的浓烟,是满目疮痍的大地,是鲜血与尸臭和昏暗无光的荒漠吗?而他,这个正走向世界的人,理应得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啊!他应该耕耘田地,汗流满面地劳动,去获取每日的粮食。他同你们这些给他以生命的男女一样,也想领略春天的美景,欣赏雀鸟的啾鸣,吸入鲜花的芳香,享受林中的清爽。如同你们一样,他也想在爱情中,在人类肉体的伟大而神秘的结合中,在男女双方无法言传的美好统一中获得幸福。这种统一能够使他生命不受损害,甚至战胜死亡。把这一切留给他吧……人们啊!不要杀害他这个正在走向世界的人吧!他想活啊……”

  泪水顺着玛丽娅满布灰尘的双颊流淌。当她想到尚未出生的婴儿,想起自己是个怀着胎儿的母亲,因而有义务把腹中这个同死去的伊万、同小瓦夏联系在一起的生命保护下来,她便驱走了寻死的念头。她听从生命的威严号召,站了起来,但是浑身发软,而且有一阵恶心涌上喉头,所以又一下子坐到地上。“这是饿的,”玛丽娅想道,“得爬到那块长着甜菜和胡萝卜的地里去……”

  那块地离玛丽娅躺着的地方不远,大约二百米左右,但太阳已经西沉,所以她决定不管怎样也得站起来快些走。她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玛丽娅摇摇晃晃地向甜菜地走去。天色逐渐暗下来,淡红的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干枯的玉米秸在玛丽娅身后响了起来。她吃惊地回过头去,看见有四头牛正在向她慢慢走来,一条灰色的狗跑在这几头牛的前面。玛丽娅认出了这条狗,这是本村牧人格拉西莫夫爷爷那条总用链子拴着的凶猛公狗。德国人把格拉西莫夫爷爷和他的老伴同全村人一道押走了,村子起火时,这条狗挣脱锁链跑到野地里。玛丽娅记得,全村都害怕这条性子暴烈、咬过不少人的狗,她记得格拉西莫夫爷爷管它叫做“老伙计”。

  要跑已经来不及了。玛丽娅吓得浑身发凉,停下脚步,把双手贴在胸前。这只狗和几头牛正在一直朝着她走过来。她悄悄向后倒退了几步。

  “老伙计!老伙计!”玛丽娅怯生生地喊了两声。

  狗停下来,注意地看着这个妇女,稍微摆了摆沾满苍耳的尾巴。它站住的地方离玛丽娅有三、四步远,那副架势好象没有要伤人的意思。几头牛也停住了,不过与狗不同,它们低垂着头,用发自腹中的奇怪声音  叫着,眼神痛苦,这倒有点让玛丽娅感到恐惧不安。虽然四头牛都清一色地是草原上的良种,也都是枣红毛色,但玛丽娅却把每一头都分别认了出来:这头是玛尔法大婶的,那头是菲尼娅的,另外两头是集体农庄的。现在,它们站在玛丽娅的面前,她因为不明白它们出了什么事,所以便倒退着向后走。可是牛和狗都慢慢地跟着她。

  玛丽娅猛一转身,便朝玉米地方向撒腿跑去,只听得自己身后也响着低沉的牛蹄声和  声。原来狗和四头牛也跟在她身后跑。一阵恶心使玛丽娅停下脚步。她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跑到跟前的四头牛就站在她旁边,声音嘶哑地  叫着。每头奶牛鼓胀得硬梆梆的乳房都往地上滴着奶汁。玛丽娅这才明白这几头可怜的奶牛出了什么事:它们的主人被德国人赶走了,留在牛场里的牛犊也在德国人点燃大火时被烧死了。奶汁还没有挤完的奶牛在庄稼地里边走来走去,被充盈的奶汁折磨得痛苦万分,于是便跑来向遇到的第一个人求助。

  玛丽娅抚摸着站得靠她最近的那头奶牛,然后蹲下来为它挤奶。奶牛的乳房又热又硬。一开始,玛丽娅把奶汁直接挤在地上,后来,她用左手的手掌接着牛奶,喝了个饱,马上觉得舒服多了。她用牛奶洗了洗脏脸脏手,再用连衣裙擦干。她低声把狗叫过来:“老伙计!过来,上我这儿来!来吃吧!你大概也饿了。”

  狗听话地走到玛丽娅身边,从她屈成碗状的手掌中舔着喝了牛奶,感激地摆摆尾巴,走到一旁。玛丽娅急忙给四头奶牛都挤了奶,对每头牛都抚爱了一番。

  “你们这几头可怜的牲口,可受够罪啦!”她双手搔着奶牛的枣红色前额说。“你们没有水怎么受得了,喝不上水你们怎能活下去?谢谢你们,奶我可是喝饱啦。你们不是认识去河边的路吗,到那里去喝个够吧!河边好象完全静下来了,可能一个人也没有……”

  太阳早已西沉。暮色越来越浓。傍晚的凉意开始袭来。得准备个过夜的地方了,玛丽娅决定还是躲在玉米地里,揪些玉米皮子,躺进垅沟,免得被人发现。

  “再见吧,我亲爱的牛儿,”她对奶牛说,“该睡觉了。你们明天再到这儿来,我还给你们挤奶……”

  她向玉米地走去,四头牛和那条狗不慌不忙地跟着她。玛丽娅走进一片玉米秸杆长得高的地方,看见了几个很深的弹坑。黑洞洞三个弹坑紧挨着。看样子,不知哪个苏军炮手在德军坦克进攻时是向一个点发射的,因此炮弹才一颗紧挨着一颗地落下来。

  玛丽娅揪来一些玉米皮子,铺到最边上一个弹坑的坑底,心里想:“这样会暖和一些。”她用玉米皮子盖着自己安顿下来。狗也下到坑底,哼哼唧唧地叫着在一个地方折腾了半天,然后蜷成一团,紧挨着玛丽娅的身边躺下来。

  “躺下吧,老伙计,躺下吧,”玛丽娅说。“咱们俩都无家可归了。躺下吧!这样,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奶牛互相挤撞了一阵,也在弹坑边卧了下来。

  天色完全黑了。星星开始在高空出现,闪闪烁烁。万籁俱寂。玛丽娅凝视着星空,尖起耳朵谛听着寂静中有没有什么动静。“看样子,我们的部队已经撤远了,”她想道,“因为一声抢响都听不见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在敌人中间,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该怎样活着……我只知道一点:离开这里,离开村子,我实在没处可去,哪儿也不想去……伊万和瓦夏都留在这里。父亲和母亲也埋葬在这里。”

  睡得迷迷糊糊的老伙计在黑暗中轻轻叫了一声,翻了个身。奶牛在弹坑边上反刍着。有牛狗这些活物在身边,使玛丽娅感到安心,让她想到自己现在并不是独子待在这个可怕的世界上。

  夜半过后,她听到远处一只公鸡的啼声。这只公鸡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如今它又是在什么地方啼叫,这些玛丽娅都不知道,但这几声依稀可闻、非常熟悉的鸡鸣却让她感到一阵高兴。“等天明,要是没有什么动静,我就到村里去,”她想道。“说不定村里的东西也不至于全都被烧光了吧。难道我就找不到一个避寒的角落?我不能让瓦尼亚和小瓦夏在杨树上挂着啊……得把他们送进墓地,挖个坟坑埋葬起来。我把他俩葬在一个坟里,同我父母亲挨着,让他们都在一个地方安息……”

  她眼含泪水望着星星,星星若隐若现,在她的眼中所有的星星全都变成了双影。这深遂无际的夜空、令人感到异样的寂静,被露水打湿的玉米气味、狗身上的暖意、奶牛恬静的咀嚼声都使玛丽娅感到激动,使她不由得想到,为了自己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她应该忍受、应该接受幸福的往事永不会重返这个事实,为了他,为了这个未来的婴儿,她有义务活下去……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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