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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香百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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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了两幅我的画,找到了在北郊的画家村,过去我也去过,就只是一种好奇,去看看。画家村里也有人来过学校,说是可以帮助找买主。有一个叫陈哥的人,我把我的画拿给他看,我问他能给我多少钱,他什么也没有说,把画递给了我。我知道他拒绝了我,如果没有钱我就寸步难行。我说,就算是抵押,等我将来画出名了,我会用好画来换的。
  他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就算你拿十张来也是一样的,知道吗?这就是两张纸,一文不值。
  我一急,说,我怀孕了,我需要钱。
  陈哥看了看我,说,你怀孕了?谁的?
  我说,我不知道。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说,你真的傻啊?被强奸了?
  我摇摇头。
  他说,你要钱干什么?上医院?
  我还是摇摇头,我说,你买我的画吧,很值。
  他说,值不值是我说了算。你莫非要钱生孩子?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但我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说,你真的傻啊,脑袋里有水啊。
  我不再理他,我犟着,一句话也不说,我不知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在什么地方拿到钱。
  陈哥最终把钱给了我,他说,一幅五十块,卖就卖,不卖算求。
  许多年以后,我流浪到北京时,我曾经在画家村住了一夜,我问他们陈哥在哪?他们问我,什么陈哥?我说是买画的陈哥。他们说,没有这个人,原来好象有一个冬哥买画,后来这个冬哥为了一个女画家殉情了。
  有了陈哥给我的一百块钱,再加我平时的二十一块零花钱,我踏上了去找淑百的路。我用五十九块钱买了一张北京到昆明的硬坐车票。对于这一趟火车我很熟悉,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是坐的这列火车来回于学校和丽江的家之间。这一次,既不是寒假,也不是暑假期间,但是,火车上的人依然很多,我是有座位的,我的座位在一个三人座位的中间,靠窗户坐着的是一个男人,大约有三十多岁,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过,他一定是在一个单位上班的。他很成熟。靠近走道的是一个大妈,我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
  火车刚刚开出北京不久,靠近窗户的那个男人就说把他的位子让给我,我很喜欢靠窗户坐,可以看外面的风景。我依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那些风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还有那些被栽种得像一条线一样笔直的白杨树,我几乎忘了自己次行的目的。整个白天和我换座位的那个男人都很殷勤地为我买饭打水,渐渐的,车窗外面的风景也像是被盖了一层灰色的纱,那些树和远处的房子都暗了下来。火车一路向前,直到把窗外的一切都拖得没有了颜色。车厢里弥漫着捂透了的香蕉味、烟草味、人汗味和火车上特有的那一股饭菜味,四周的人像是被熏了毒气,都蔫巴巴的了。
  后来,几乎一个车厢都睡了,对面的座位上,两个男人大张着嘴巴,有口水流出。我也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被我身边的男人搞醒,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手伸进了我的上衣,他看我醒来,并不移开他的手,而是抓紧了我的乳房,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臂,他把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把背留给了他。窗外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对着茫茫黑夜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那个男人对我说,不要哭了,我再也不会了。他为我递上了一杯水,接着又递给我了一个削好的梨,后来,他问我到什么地方?我告诉他我要到一个叫崔家庄的地方找我的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黑乎乎的夜里,我把发生在我的身上的事,一一告诉了这个男人。他问我打算生下孩子吗?我说我不知道。我问他,要是他他会怎么办?他想了想说,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他说理智的做法当然是把孩子做掉,然后你还有你自己的生活。他说,你问我的选择,我就是要给这个生命生的权力。
  这个男人在第二天的中午下了火车,他给我留下了二十块钱。他说,我真希望我的生活里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女人。
  第三天的晚上,火车到达了昆明站,我发现我的脚肿得几乎走不了路,出了火车站,我一瘸一拐地走在昆明的某一条街上,我穿了一件宽大的外套,但是,我隆起的肚子还是看得很清楚。一个女人从我的身后追上了我,她说她也刚下火车,她说她不认字,希望能和我一起去找旅馆,她热情地帮我提了行李包,还腾出手来搀扶着我。那一夜我和她住在一个房子里,第二天早晨,我发现我所有的行李都没有了,包括我穿的衣服,而那个不认字的女人早已没有了踪影。在我的旅行包的夹层里,放着五十块钱,我贴身的衣服里还有二十块钱。我想起我继父对我的忠告,他说,你带的钱永远不要离开你的身体。母亲专门在我的内衣上缝了口袋。在我每一次离开家的时候,继父都要重复一遍这样的话。我在旅馆里哭了起来,我的心情非常沮丧。



天香百合十五(2)



  忽然,肚子里的天一动了起来,像是知道了我的沮丧,她在肚子里表示着她的愤怒,我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看到靠近胃部的地方隆起了一个小拳头大的包,接着左边又起了一个包,像是一条小腿飞起了一脚。那一天,我静静地感受了我肚子里的生命,我看着我的肚皮此起彼伏,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一个真实的生命存在我的身体里。我才发现,从她栖居在我身上起,我并没有好好地去感受她,我只是在应付着一切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麻烦。我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第一次真正地思考了我即将面对的选择。



天香百合十六



  三天以后,我找到了陆军一五八医院。
  火车在一个叫崔家庄的地方停住,这是一个四等小站。广播员播报停车时间为四分钟,我挺着笨重的身体仓皇跳下了火车,接着火车就轰隆轰隆驶开了,小站一下子静了下来。一辆绿色的公共汽车很显眼地停在出站口。有一个人大声叫我,你要去一五八吗?我才知道这辆公共汽车是陆军一五八医院的接站班车,如果不幸错过了这辆班车,你就再也无法找到一辆到医院去的汽车了。我心里暗暗庆幸,因为我已经没有钱再住一次旅馆了。
  淑百这时已经是这所医院外科的一名护士,我上大学以后,我们的通信就进入了一种正常的周期,发一封信到收一封信大约要十天的时间,我们彼此在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也讲一些别的事情。
  我出现在淑百的面前,她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巧的是淑百刚刚新婚,他的丈夫是从军医大学毕业分到一五八的内科医生。那一夜淑百把李南打发到了科里的值班室睡觉,我们俩睡在他们的大床上。一路疲惫,那张大床让我感到舒服极了,但对于我和淑百那是无眠的一夜,我们说了好多话,当然也包括我被学校开除的事。淑百用手摸着我的大肚子,天一在里面动得很厉害,淑百高兴地说,肯定是一个男孩,很调皮。后来我们就讨论起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
  我告诉淑百,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知道我已经无法作出别的选择了。淑百问我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似乎就仅仅是一个声音,我的脑袋里,除了要生下孩子的念头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李南把要这个孩子还是不要这个孩子的理由写在了一张纸上,中间用一条线隔开,除了对一个生命的珍重以外,几乎没有一条理由让我选择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觉得仅这一条就足够了,我感谢李南的这个说法,他是一个男人,他更理智。在做出这样的选择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佐罗,我没有想过这件事其实还牵扯了别的人,就像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动生长出来了似的。
  淑百从来就没有反对过我,她只是说过,如果她的将来很糟糕怎么办?我无话可说,对我来说那样的结果无疑是最恐怖的。但是比起那个结果来,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选择坠胎。
  天一的反应越来越大,有时我弯弯腰,她也不干,在我的肚子里踢蹬得更加厉害。她已经非常非常真实的存在了,我心里有着巨大的决心,但是,我没有经验来迎接一个新的生命的到来。我每天挺着大大的肚子,从一五八医院的一个小后门走出去,在从淑百住的宿舍区到那个小门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奶牛场,里面养了许多奶牛,有一天,我看到一头小牛犊在歪着脖子吃牛妈妈的奶,那个镜头竟那么吸引我,小牛犊很贪婪的吸着,我似乎感觉到它的体态并不是很舒服的,但它却全然不顾,只是一个劲地吸着。我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陆军一五八医院在一片大山的皱折里,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它像是一个现代版的世外桃花园,人与人之间也很友善,他们只知道我是淑百的妹妹,除此之外,他们就只是很真诚的关心我,有小孩好奇地摸我隆起的肚子,他的妈妈就要问他,阿姨的肚子里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这是一个古老的风俗,童言无忌,孩子的话是最准的。其实,这个时候做妈妈的,心里是最紧张的,生怕孩子说不到别人的心里想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性别,依然是一个影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很奇怪的感觉。
  我从医院后面的小门出去,走不了几步就是山坡了,我上不了山,就在山脚下慢慢走着,看那些没有人照顾,自己生长起来的植物,当你仔细去看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样的植物很多,我们叫不出它的名字,它依然依着季节的变化在发芽、开花和播种。这一切让我很入迷,我在安静地等着一个生命的到来。
  其实,淑百一直都在默默地准备着迎接这个生命的降临,她买了一个婴儿和产妇所需要的所有的东西,她把她当战士时用的床单和白衬衣都剪成了条状。
  有一天,淑百把一张马街乡开的准生证递给了我。陆军一五八医院就坐落在马街乡的地盘上。她说她和李南商量好了,他们想收养这个孩子。她说,就看你的意见了,你能接受吗?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对于我和未来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天一满月时,我离开了陆军一五八医院。这样的离别是让一个母亲肝肠寸断的,我知道我必须决绝地做出决定,我和天一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离开她的痛苦就越大。说实在的,到了要和天一分别的时候,我才觉得当初选择生下她,可以说是一个不成熟的决定,在现实中我要脆弱得多。
  淑百和李南为了天一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的。淑百带着天一一直向外人说我是她的妹妹,因为出国她帮我带孩子。到了天一会说话的时候,天一叫淑百妈妈,叫李南爸爸,就总是有人提出问题,为什么要这样叫?淑百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孩子会知道真相的,真相对于孩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伤害。天一两岁的时候,碰巧陆军一五八医院整编,削减一部分人员,李南和淑百积极争取,总算被批准转业了。在离开部队的时候,他们向组织提出了收养天一的要求,经过很繁杂的手续,天一终于有了合法的户口。



天香百合十七(1)



  最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知道,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小病,天一是不会住院的。眼下她的学习是那样紧,没有哪一个学生能病得起,一病就会背上很多很多的学习债,那才是真正的还不起的高利贷。
  天一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医生的家里,得到的是最科学的营养,事实上,天一一直健康得像紫溪山上的一棵小松树,她发育得那么完美,既没有早熟得像一个真正的妇人,也没有那种营养不足的干瘪。她总是水灵灵的,白皙透着粉红色的皮肤,是任何高级化妆品都描摹不出来的。鲜艳欲滴的嘴唇,展示着她的青春和健康。她不会生病的,在思念天一的日日夜夜里,我担心她出行的安全,我害怕恶人对她的伤害,我从来就没有为她的身体操过心。我时常感谢老天,给了我一个健康无暇的孩子,我是幸运的。所以,在我的脑袋里,天一是不会生病的,最起码是不会生大病的。
  我在听到淑百电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天一是不是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当淑百说是住在李南管的科室时,我知道天一的住院与外伤无关。
  我焦急地问了一声淑百:“什么病?”
  淑百说:“现在还不好说。”
  我说:“那怎么办?”
  淑百说:“你不要急,李南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淑百一定比我还急,她却在安慰我。我急忙说:“你也别急,天一她平时身体那么好……。”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淑百的哭声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她抽泣着,我能感觉到她在压抑着自己,可是,她的哭声还是悲悲戚戚地穿过了隔着我们的空气。在我和淑百交往的这么多年里,淑百很少言生活中的苦和累,从来也不抱怨,更是极少哭泣。
  我觉得房顶越来越低的向我压来,我说到:“我就来,淑百,我来,我来看你……。”
  “不,不,你别来,你还是好好照顾合新,我会照顾好天一的,你放心……。”
  淑百急忙放了电话,我的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我一时想不起来关电话,那个声音就好像地狱门口催命的笛声,我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合新的床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合新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我啪地把电话关上,“天一……”
  “天一?天一怎么了?”
  “天一住院了。”我没有想到,我话音刚落,眼泪就忽地涌进了眼眶,我的喉咙也像是给冻僵了,硬得我再也发不出音来。
  “天一住院了?什么病?住在哪?”合新坐了起来,他的手杵在床上,一股鲜红的血液一下子从输液管里回涌了出来。
  我急了,一步跨上前,一把抓起了他插着针头的手,他在猝不及防中,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倒在了床上,他的伤腿显然是被拉疼了,一片密密的细汗一瞬间爬满了他的额头。
  “哎呀,我……我把你弄疼了。”
  “没有。你快说,天一她到底怎么了?”
  “淑百来电话,天一住院了,在李南他们科。”
  “为什么?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淑百也说不清。”
  “李南是内科,肾病内科。天一为什么住在那呢?”
  “也许李南管要方便一些。”
  “你去看看,你现在就去,把情况搞清楚,告诉我。”
  “不,淑百让我好好照顾你。那边有她呢,她说太忙不能来看你,有空她就会来的。”
  “哎,这算什么事啊,你看我,我怎么会成这样,大家都忙得一塌糊涂,我可好,躺在这里睡大觉,还要别人照顾。”
  “别,你不要这样说。也许天一没事呢?他们医生爱神经过敏。”
  我嘴上这样说,实际上也是在安慰我自己。我抹干了涌出眼眶的眼泪,心里乱极了。
  我六神无主,再也坐不住了,在合新的病房里来回走着,不时地把手机盖打开,生怕有电话来听不见,当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合新的病房也就十平米左右,一颗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
  “你去吧,就这么近,我现在也没有事,要不大家都不安宁。”合新说。
  我心里想,我何尝不想去啊,我的心早就不再在这个病房里了,可是我怎么对合新说呢?
  “不,有事淑百会来电话的,我还是在这里,也许那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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