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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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又会怎么讲呢?我说什么也不同意。”
庭长看了看表。“很遗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说着把那份答案交给首席陪审员宣读。全体起立。首席陪审员掉换一只脚站着,清了清喉咙,把问题和答案宣读了一遍。 法庭上的官员,包括书记官、律师,甚至检察官,个个露出惊奇的神色。三个被告都泰然无事地坐在那里,显然并不了解这答案的利害关系。 大家又坐下来。 庭长问副检察官,他认为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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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处那几个被告什么刑罚。这样处理玛丝洛娃使副检察官感到意外的胜利。 他心里十分高兴,并把这胜利归因于他出色的口才。他查了查法典,站起来说:“我认为处分西蒙。 卡尔津金应根据第一千四百五十二条和第一千四百五十三条;处分叶菲米雅。 包奇科娃应根据第一千六百五十九条;处分叶卡吉琳娜。 玛丝洛娃应根据第一千四百五十四条。”
这几条都是法律所能判处的最重刑罚。“暂时休庭,法官商议判决。”庭长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大家都随他起立,带着办完一件好事的轻松心情纷纷走出法庭,或者在法庭里来回走动。“哦,老兄,我们做了一件错事,太丢人了。”彼得。 盖拉西莫维奇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说,这当儿首席陪审员正在对聂赫留朵夫讲话:“我们这是把她送去服苦役呀!”
“您说什么?”聂赫留朵夫叫起来,这会儿他完全不计较这位教师大大咧咧的态度。“可不是。”他说。“我们在决论里没有注明:‘她有罪,但并非蓄意杀人。’刚才书记官告诉我:副检察官判她服十五年苦役。”
“我们不就是这样裁定的吗?”首席陪审员说。彼得。 盖拉西莫维奇争议说,既然她没有偷钱,她就不可能蓄意杀人,这是顺理成章的。“刚才离开议事室以前我不是把答案念了一遍吗?”首席陪审员分辩说。“当时谁也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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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正好离开议事室。”彼得。 盖拉西莫维奇说。“您怎么也会没注意?”
“我真没有想到。”聂赫留朵夫说。“哼,您没有想到!”
“这事还可以补救。”聂赫留朵夫说。“唉,不行,现在全完了。”
聂赫留朵夫看了看那几个被告。 他们,这几个命运已定的人,仍旧呆呆地坐在栏杆和士兵中间。 玛丝洛娃不知为什么在微笑。 聂赫留朵夫的心灵里有一种卑劣的感情在蠢蠢活动。 他原以为她会被无罪释放并将留在城里,因此感到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才好。 就他来说,不论怎样对待她都很为难。 如今呢,服苦役,去西伯利亚,这样就完全消除了同她保持任何关系的可能:那只负伤而没有死去的鸟就不会再在猎物袋里扑腾,也就不会使人想起它了。
二十四
彼得。 盖拉西莫维奇的推测是正确的。庭长从议事室回来,手里拿着公文,宣读起来:“一八八×年四月二十八日,本地方法院刑事庭遵奉皇帝陛下圣谕,按照诸位陪审员先生裁定,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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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七十一条第三款、第七百七十六条第三款及第七百七十七条判决如下:农民西蒙。 卡尔津金,年三十三岁,小市民叶卡吉琳娜。 玛丝洛娃,年二十七岁,褫夺一切公权,流放服苦役:卡尔津金八年,玛丝洛娃四年,并承担刑法第二十八条所列后果。 小市民叶菲米雅。 包奇科娃,年四十三岁,褫夺一切公权和特权,没收其财产,处徒刑三年,并承担刑法第四十九条所列后果。 本案诉讼费用由被告平均分担,如被告无力缴纳,由国库支付。本案物证全部变卖,戒指追还,酒瓶销毁。“
卡尔津金仍旧挺直身子站着,双手贴住裤腿上的接缝,手指叉开,脸颊上的肌肉不断抖动。包奇科娃看上去泰然处之。玛丝洛娃听到判决,脸涨得通红。“我没有罪,没有罪!”她忽然对着整个法庭大声叫起来。“冤枉啊!
我没有罪!
我根本没有起过坏心,连想都没有想过。我说的是实话,实话!“她说完往长凳上一坐,放声痛哭起来。卡尔津金和包奇科娃已走出法庭,可是玛丝洛娃还坐在那里痛哭,宪兵只好拉拉她的衣袖。”不,可不能就这样了结。“聂赫留朵夫完全忘了刚才那种猥琐的感情,自言自语。 他身不由己地赶到走廊里,想再去看她一眼。 门口挤满了陪审员和律师,他们有说有笑,为办完案子而兴奋。 聂赫留朵夫不得不在门口停留几分钟。 等他来到走廊里,玛丝洛娃已经走远了。 他快步走去,也不顾人家的留意,直到追上她方才站住。 她已经停止号哭,只是抽抽搭搭地哽咽着,用头巾梢儿擦着她那红块斑斑的脸。 她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 等她过去了,聂赫留朵夫急忙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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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去找庭长,可是庭长已经走掉了。聂赫留朵夫追到门房那里才截住他。“庭长先生。”聂赫留朵夫走到他跟前说,这时庭长已穿上浅色大衣,从门房手里接过镶银手杖,“我可以同您谈一谈刚才判决的那个案子吗?我是陪审员。”
“哦,当然可以,您是聂赫留朵夫公爵吧?太荣幸了,我们以前见过面。”庭长说着同聂赫留朵夫握手,同时愉快地回忆他们见面的那个晚上,当时聂赫留朵夫舞跳得多么漂亮多么轻快,比所有的青年都出色。“我能为你做什么事?”
“有关玛丝洛娃那个结论有点误会了。她没有犯毒死人命罪,可是竟判了她服苦役。”聂赫留朵夫紧皱着眉头说。“法庭是根据你们作出的答案判决的。”庭长一面说,一面向大门口走去,“虽然法庭也觉得你们的结论不符合案情。”
庭长这时才想起,他本想对陪审员们说明,既然他们回答:“是的,她犯了罪。”而没有否定蓄意杀人,那就是肯定了蓄意杀人,但他当时忙着把这个案子办完,竟没有这样说。“是的,难道有错也不能改正吗?”
“这事得找律师商量要上诉的理由。”庭长说,把帽子稍稍歪戴到头上,继续向门口走去。“这可太不象话了。”
“不过,您要了解,玛丝洛娃前面也无非只有两条路。”庭长说,显然想尽量讨好聂赫留朵夫,对他客气些。 他理理大衣领子外面的络腮胡子,轻轻挽着聂赫留朵夫的臂肘,往门口走去,嘴里说:“您也要走吧?”
“是的。”聂赫留朵夫说,慌忙穿上大衣,跟着他一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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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们来到令人快乐的灿烂阳光下,立刻由于街上辘辘的车轮声不得不提高声音说话。“您瞧,情况是有点别扭。”庭长放开嗓门说,“那个玛丝洛娃前面本来是有两条路摆着:一条几乎可以无罪开释,只坐一阵子牢,还可以扣除已监禁的日子,那简直只能算是拘留;另一条是服苦役。 中间的路是没有的。 你们原来要是能加上一句:‘但并非蓄意谋杀,’她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我忽略了这一点,真是该死。”聂赫留朵夫说。“是啊,关键就在这里。”庭长一面笑着,一面看看表。此刻离克拉拉约定的时间只差三刻钟了。“您要是愿意,现在还可以去找律师。一定要找个上诉的理由。 要找总是找得到的。 上贵族街。”他回答马车夫说,“三十戈比,多一个戈比不给。”
“是,老爷,请上车。”
“再见。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为您效劳,请光临贵族街德伏尔尼科夫的房子。 这地名好记。”
他亲切地鞠了一躬,坐上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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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同庭长谈完了话,又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聂赫留朵夫心里稍微平静了些。 他想,刚才他所以感到特别难耐,是由于在那么不习惯的环境里度过了整整一个上午。“这事真是万万没料到,太可怕了!
一定要想办法减轻她的苦难,而且要赶快动手。 立刻就动手。 对,我得在这里打听一下,法纳林或者米基兴住在什么地方。“他想起了两位有名律师。聂赫留朵夫返身回到法院,脱下大衣,走上楼去。 他在第一条走廊里就遇见了法纳林。 他便拦住他,说有事要同他商量。 法纳林认识他,知道他的姓名,表示极愿意为他效劳。”虽然我很疲劳……但要是时间不长,您就给我讲讲您的事吧。 咱们到这里来。“
法纳林把聂赫留朵夫带到一个房间里,大概是哪个法官的办公室。 他们在桌旁坐下。“那么,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我要请求您。”聂赫留朵夫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过问这个案子。”
“噢,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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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做了一次陪审员。我们把一个女人,一个无罪的女人判了服苦役。 这件事使我很伤心。”
聂赫留朵夫自己也没想到,竟然面红耳赤,说不下去了。“哦。”法纳林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听着。“我们把一个无罪的女人判成了有罪。 我希望撤销原判,把这个案子转到最高法院重新审理。”
“转到枢密院去。”法纳林纠正他说。“对了,我就是来请求您办这件事的。”
聂赫留朵夫想赶快说出最难出口的话,因此马上就接着说:“至于办这个案子的酬谢和费用,不管多少,全部由我负担。”他红着脸说。“哦,这事我们以后好商量。”律师说。 他看到聂赫留朵夫的幼稚,宽厚地笑一笑。“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聂赫留朵夫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好吧,这事我明天就来办。要研究一下案情。后天,不,礼拜四晚上六点钟您到我家来,我给您答复。 这样好吗?那咱们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在这里检查一下。”
聂赫留朵夫向他告辞,走了出去。他同律师谈过话,又采取了措施替玛丝洛娃辩护,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他走到法院。 天气晴朗,他舒畅地吸了一大口春天的空气。马车夫纷纷向他兜揽生意,可是他情愿步行。有关卡秋莎以及他对她的种种思绪和回忆,顿时在他头脑里翻腾起来。 他又变得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了。“不行,这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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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再说吧。“他自言自语,”现在我得抛开这些烦恼,去散散心。“
他想起了柯察金家的午餐,看了看表。 时间不算晚,还赶得上。正好有一辆公共马车叮响着驶过来。他跑了几步,跳上马车。 他在广场上下了车,另外雇了一辆漂亮的马车,过了十分钟,来到了柯察金家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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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请进,都在等您呢。”柯察金家那个笑容可鞠的胖门房一面说,一面拉开装有英国饺链、不会发出声响的麻栎大门。“他们已经入席了,但关照过,您一到就请进。”
门房走到楼梯口,拉了拉通到楼上的铃。“有其他客人吗?”聂赫留朵夫一面脱衣服,一面问。“柯洛索夫先生,还有米哈伊尔少爷,其余都是家里人。”
门房回答。一个身穿燕尾服、手戴白手套的漂亮侍仆从楼梯顶上往下看了看。“您请,老爷。”他说。“关照过了,请您上来。”
聂赫留朵夫上了楼,穿过熟悉的华丽宽敞的大客厅,走进餐厅。 餐厅里,一家人都已围坐在饭桌旁,除了母亲沙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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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公爵夫人之外。 她是从来不出房门一步的。 饭桌上首坐着柯察金老头;他的左边坐着医生,右边坐着客人柯洛索夫,柯洛索夫当过省首席贵族,如今是银行董事,又是柯察金的具有自由派思想的朋友;左边再下去是米西小妹的家庭教师蓝德小姐,还有就是才四岁的小妹;她们对面,右边再下去是米西的哥哥,柯察金的独生子,六年级中学生彼嘉,一家人就是因为等他考试而留在城里没有走;彼嘉旁边是那个担任补习教师的大学生;左边再下去是斯拉夫派信徒,四十岁的老姑娘卡吉琳娜;她对面是米哈伊尔,或者叫米沙,是米西的表哥。 饭桌下首是米西本人,她旁边放着一份没有动用过的餐具。“哦,这就好了。 请坐,我们刚开始吃鱼。”柯察金老头费力地用假牙小心咀嚼着,说道,抬起看不出眼皮的满是血丝的眼睛望望聂赫留朵夫。“斯吉邦。”他嘴里塞满食物,用眼睛示意那副没有用过的餐具,转身对那个神情庄重的餐厅胖侍仆吩咐。聂赫留朵夫同柯察金老头虽然很熟,同他一起吃过多次饭,可是今天聂赫留朵夫不知怎的特别讨厌他那张红脸、他那被背心上掖着的餐巾衬托着的两片吃得津津有味的贪婪嘴唇、他那粗大的脖子,尤其是他那吃得大腹便便的将军式身躯。 聂赫留朵夫不由得想起这个老头的残酷。 他在任地区长官的时候,常常无缘无故把人鞭笞一顿,甚至把人绞死,其实他有钱有势,根本没有必要这样来邀功行赏。“马上就来,老爷。”斯吉邦一面说,一面从摆满银餐具的酒橱里拿出一个大汤勺,又向那个蓄络腮胡子的漂亮侍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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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头。那个侍仆就把米西旁边那副没有用过的餐具摆摆正。那副餐具上原来盖着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浆过的餐巾,餐巾上面绣着家徽。聂赫留朵夫绕饭桌一周,同大家一一握手。 他走过的时候,除了柯察金老头和太太小姐们,一个个都站起来。 聂赫留朵夫跟多数人从没交谈过,但还是一一握手问好。 这种应酬他今天觉得特别别扭,特别无聊。 他为自己的迟到表示了歉意,正想在米西和卡吉琳娜之间的空位上坐下,但柯察金老头要他即使不喝酒,也要先到那张摆着龙虾、鱼子酱、干酪和咸青鱼的冷菜桌上去吃一点。 聂赫留朵夫自己也没想到肚子那么饿,一吃干酪面包就放不下,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哦,怎么样,把是非彻底颠倒了?”柯洛索夫借用反动报纸抨击陪审制度的用语挖苦说:“把有罪的判成无罪,把无罪的判成有罪,是不是?”
“把是非彻底颠倒了……把是非彻底颠倒了……”
老公爵笑着连声说,他无限信任这位自由派同志和朋友的博学多才。聂赫留朵夫顾不上是否失礼,未答理柯洛索夫,却坐到一盘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汤旁边,继续吃着。“您让他先吃吧。”米西笑眯眯地说,用他这个代词表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时柯洛索夫情绪激动,大声讲到那篇使他愤怒的反对陪审制的文章。 公爵的表侄米哈伊尔附和他的看法,介绍了那家报纸另一篇文章的内容。米西打扮得象平时一样雅致。 她衣着讲究,但讲究得并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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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定累坏了,饿坏了,是不是?”她等聂赫留朵夫咽下食物后问。“不,还好。 那么您呢?去看过画展了吗?”聂赫留朵夫问。“不,我们改期了。 我们在萨拉玛托夫家打草地网球。 说实在的,密丝脱克鲁克斯打得真漂亮。”
聂赫留朵夫到这里来是为了散散心。 平时他在这座房子里总是感到很快活,不仅因为这种豪华的气派使他觉得舒服,而且周围那种亲切奉承的气氛也使他高兴。 今天呢,说也奇怪,这座房子里的一切,从门房、宽阔的楼梯、鲜花、侍仆、桌上的摆设起,直到米西本人,什么都使他嫌恶。 他觉得米西今天并不可爱,装腔拿调,很不自然。 他讨厌柯洛索夫那种妄自尊大的自由派论调,讨厌柯察金老头那种得意洋洋的好色的公牛似的身材,讨厌斯拉夫派信徒卡吉琳娜的满口法国话,讨厌家庭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