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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24章

小说: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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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和宪兵破门而入,地下党中有人开了枪,一个宪兵受了致命伤。宪兵队审问是谁开的枪,她就说是她开的,其实她一辈子没有拿过枪,连蜘蛛也没有弄死过一只。 罪名就这样定下来了。 如今她就要去服苦役。“真是个利他主义的好人……”薇拉称赞说。薇拉说的第三件事是关于玛丝洛娃的。 她知道监狱里的一切事情,也知道玛丝洛娃的身世和聂赫留朵夫同她的关系。她劝聂赫留朵夫为她说情,把她转移到政治犯牢房,或者至少让她到医院里去当一名护士。 现在医院里病人特别多,很需要护士。 聂赫留朵夫谢了她的好意,并说要努力照她的话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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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

    典狱长站起来宣布,探监的时间到了。 聂赫留朵夫同薇拉的谈话就这样被打断了。聂赫留朵夫站起身同薇拉告别,走到门口又站住,观察着眼前的种种景象。“各位先生,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典狱长说,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典狱长的要求使屋里的犯人和探监的人更加紧张,他们都不想分手。 有些人站起来,但还是说个不停;有些仍坐着说话;有些在那里告别,哭泣。 那个害痨病的青年同他母亲的会面特别叫人感动。 他一直摆弄着那张纸,但脸色越来越激愤。 他竭力克制感情,免得使他母亲更加悲伤。 他母亲一听说要分手,就伏在他肩膀上,放声痛哭,不住地吸着鼻子。那个生着一双绵羊眼睛的姑娘——聂赫留朵夫不由得注意着她——站在哭泣的母亲旁边,劝慰着她。 那个戴蓝眼镜的老头儿,拉住女儿的手站着,一面听她说话,一面连连点头。那对年轻的情人站起来,手拉着手,默默地着注视对方的眼睛。“看,只有他们俩儿才开心。”穿短上衣的青年,站在聂赫留朵夫身边,也象他那样冷眼旁观着,这时指着那对情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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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情人——穿橡胶上衣的小伙子和浅黄头发、面容可爱的姑娘——发觉聂赫留朵夫和那个青年在看他们,就手拉着手,伸直胳膊,身子向后仰着,一面笑,一面旋舞起来。“今儿晚上他们在监牢里结婚,然后那姑娘跟他一起到西伯利亚去。”那个青年说。“他是什么人?”

    “是个苦役犯。就让他们俩快活快活吧,要不在这儿听着那些声音实在太难受了。”

    穿短上衣的青年一边听着患痨病青年的母亲的啼哭,一边又说。“各位先生!请吧,请吧!别逼我采取严厉措施。”典狱长再三说。“请吧,是的,请吧!”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这算什么呀?时间早就到了,这样可不行啊。 我这是最后一次对你们说。”他没精打采地重复说,一会儿点上马里兰香烟,一会儿又把它熄灭。那些纵容一些人欺凌另一些人而又无需负责的理由,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由来已久、司空见惯,典狱长显然还是不能不承认,在造成这一屋子人痛苦上,他是罪魁祸首之一,因此心情十分沉重。最后,犯人和探监的人纷纷走散,犯人往里走,探监的人向外道门走。 男人们,包括穿橡胶上衣的,患痨病的和皮肤黝黑、头发蓬乱的,都走了;玛丽雅。 巴夫洛夫娜带着在狱里出生的男孩也走了。探监的人也都走了。 戴蓝眼镜的老头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去,聂赫留朵夫也跟着他出去。“是的,这里的情况真怪。”那个健谈的青年跟聂赫留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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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一起下楼时说,仿佛他的话头刚被打断,需要继续说下去。“还得谢谢上尉,他真是个好心人,不死扣规章制度,让大家谈一谈,心里也好过些。”

    “难道在别的监狱里不能这样探监吗?”

    “根本不行。得一个一个分开来谈,还得隔一道铁栅栏。”

    聂赫留朵夫同那个自称梅顿采夫的健谈青年一边谈,一边下楼。 这时,典狱长带着疲劳的神色走到他们跟前。“您要见玛丝洛娃,请明天来吧。”他说,显然想对聂赫留朵夫表示殷勤。“太好了。”聂赫留朵夫说着急急地走了出去。明肖夫无缘无故饱受煎熬,真是可怕。 但可怕的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痛苦,不如说是他对那些无故折磨他的人的残忍,心里产生困惑,因此对善与上帝不再相信;可怕的是那几百个人没有一点儿罪,只因为身份证上有几个字不对,就受尽屈辱和苦难;可怕的是那些看守的麻木不仁,他们折磨同胞兄弟,还满以为是在做一件重大有益的工作。 不过,聂赫留朵夫觉得最可怕的还是那个年老体弱、心地善良的典狱长,他不得不拆散人家的父子和母女,而他们都是亲骨肉,就同他和他的子女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呀?”聂赫留朵夫问着自己,同时精神上感到极度恶心,又逐渐发展成为生理上的恶心。 他每次来到监狱都有这样的感觉,但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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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聂赫留朵夫去找律师,把明肖夫母子的案件讲给他听,请求他替他们辩护。律师听完聂赫留朵夫的介绍,说要看一看案卷,又说事情要是确实象聂赫留朵夫所说的那样——这是很可能的,——他愿意担任辩护,而且分文报酬不取。聂赫留朵夫顺便给律师讲了那一百三十人冤枉坐牢的事,并问这事该由谁负责,是谁的过错。 律师沉默了一下,显然在考虑怎样作出正确的回答。“谁的过错?

    谁也没有过错。“他断然说。”您去对检察官说,他会说这是省长的过错;您去对省长说,他会说这是检察官的过错。 总之,谁也没有过错。“

    “我这就去找玛斯连尼科夫,对他说去。”

    “哼,这没有用。”律师笑嘻嘻地反对说,“那个家伙,是个……他不是你的亲戚或者朋友吧?……他呀,我不客气说一句,是个笨蛋,又是个狡猾的畜生。”

    聂赫留朵夫记起玛斯连尼科夫讲过律师的坏话,于是一言不发,跟他告了别,坐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聂赫留朵夫有两件事要求玛斯连尼科夫:一件是把玛丝洛娃调到医院去;一件是解决那一百三十名囚犯因身份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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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而坐牢的事。去向一个他瞧不起的人求情,显然很难堪。但要达到目的,这是唯一的途径,他只得硬着头皮去做。聂赫留朵夫乘车来到玛斯连尼科夫家,远远看见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有四轮轻便马车,有四轮弹簧马车,有轿车。他这才想起今天正好是玛斯连尼科夫夫人会客的日子,上次玛斯连尼科夫曾邀请他今天来他家。聂赫留朵夫到达公馆时,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轿车,一个帽子上钉有帽徽、身披短披肩的男仆正扶着一位太太走下台阶,准备上车。 她提着长裙的下摆,脚穿便鞋,露出又黑又瘦的脚踝。 聂赫留朵夫在停着的一排马车中认出柯察金家扯起篷的四轮马车。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的马车夫毕恭毕敬地摘下帽子,向他这位特别熟识的老爷致意。聂赫留朵夫还没来得及问门房,主人在什么地方,玛斯连尼科夫就出现在铺有地毯的楼梯上。 他正好送一位贵客出来,因为那人的身份很高,他就不是把他送到梯台上,而是一直送到楼下。 这位显要的军界客人一边下楼,一边用法语说市里举办摸彩会,为孤儿院募捐。 这是太太小姐们做的一件有意义的事,“她们既可以借此机会玩一番,又可以募捐到钱。”

    “让她们快活快活,愿上帝保佑她们……啊,聂赫留朵夫,您好!怎么好久没见到您了?”客人向聂赫留朵夫招呼说。“您去向女主人问个好吧。柯察金一家也来了。还有纳丁。 布克斯海夫登也来了。 全市的美人都来了。”他一面说,一面微微耸起他那穿军服的肩膀,让他那个身着金绦制服的跟班替他穿上军大衣。“再见,老兄!”他又握了握玛斯连尼科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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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上去吧,你来我真高兴!”玛斯连尼科夫兴奋地说,挽住聂赫留朵夫的胳膊,尽管他身体肥胖,还是敏捷地把聂赫留朵夫带上楼去。玛斯连尼科夫所以特别兴奋,原因是那位显要人物对他另眼相看。玛斯连尼科夫在近卫军团供职,本来就接近皇室,经常同皇亲国戚交往,恶习就越来越厉害,上司的每次垂青总弄得玛斯连尼科夫心花怒放,得意忘形,就象一只温顺的小狗得到主人拍打、抚弄和搔耳朵那样。 它会摇摇尾巴,缩成一团,扭动身子,垂下耳朵,疯疯癫癫地乱转圈子。 玛斯连尼科夫此刻正处在这种状态。 他根本没有注意聂赫留朵夫脸上严肃的神色,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就硬把他拉进客厅里,聂赫留朵夫无法推辞,只得跟着他去。“正事以后再说。 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全部照办。”玛斯连尼科夫带着聂赫留朵夫穿过客厅说。“去向将军夫人通报一声,聂赫留朵夫公爵来了。”他一面走,一面对仆人说。 那仆人就抢到他们前头,跑去通报。“你有事只要吩咐一声就行了。但你一定得去看看我的太太。 我上次没有带你去,挨过一顿骂了。”

    等他们走进客厅,仆人已通报了。 安娜。 伊格纳基耶夫娜,这位自称为将军夫人的副省长夫人,这时淹没在长沙发周围的许多女帽和脑袋中间,满脸春风地向聂赫留朵夫点头致意。 客厅另一头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具。 有几位太太坐在那里喝茶,旁边站着几个男人,有军人,也有文官。 男女喧闹的说话声从那边不断传来。“您到底来了!

    您为什么不愿意同我们来往啊?

    恐怕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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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地方得罪您了?“

    安娜。 伊格纳基耶夫娜用这样的话来迎接客人,表示她同聂赫留朵夫的关系非常亲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认识吗?

    认识吗?

    这位是别利亚夫斯卡雅太太,这位是契尔诺夫。 请坐过来一点。“米西,您到我们这一桌来吧。茶会给您送过来的……还有您……”她对那个正在同米西谈话的军官说,显然记不起他的名字了,“请到这儿来。 公爵,您用茶吗?”

    “我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她就是不爱他嘛。”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她只爱油煎包子。”

    “您老是说无聊的笑话。”另一个头戴高帽、身着绸缎、浑身珠光空气的太太笑着说。“太美了,这种华夫饼干,又薄又松。 请再给我们一点。”

    “怎么样,您快走了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因此我们特地跑来。”

    “春光可美啦,现在去乡下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米西戴着帽子,身上那件深色条纹连衣裙紧裹着她那纤细的腰肢,没有一点皱褶,仿佛她生下来就穿着这样的衣裳,显得十分美丽。 她一看见聂赫留朵夫,脸就红了。“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她对他说。“差一点走了。”聂赫留朵夫说。“因为有事耽搁了。 我到这儿来也是有事情。”

    “您去看看妈妈吧。她很想见见您呢。”她嘴里这么说,心里明白这是在撒谎,而且他也懂得这一层,因此她的脸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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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恐怕没有工夫了。”聂赫留朵夫冷冷地回答,竭力装作没有发觉她的脸红。米西生气地皱起眉头,耸耸肩膀,转身去同一个风度翩翩的军官周旋。 那军官从她手里接过一只空茶杯,精神抖擞地把它放到另一张桌上,弄得身上的军刀不断碰撞周围的椅子。“您也应该为孤儿院捐点钱哪!”

    “我又没有拒绝,不过我想在摸彩会上让大家看看,我这人有多慷慨。 到那时我一定要大显身手。”

    “嗨,那您可得记住哇!”接着又发出一阵装腔作势的笑声。这个会客日过得很热闹,安娜。 伊格纳基耶夫娜更是兴高采烈。“小米卡对我说过,您在忙监狱里的事。这一点我是很了解的。”她对聂赫留朵夫说(小米卡就是指她的胖丈夫玛斯连尼科夫)。

    “小米卡可能有其他缺点,但您要知道,他这人心地真好。 他待那些不幸的囚犯就象自己的孩子。 他待他们就是这样的。 他这人心地真好……”

    她停住了,想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她丈夫的善良,——事实上,鞭打犯人的命令就是他发出的。 接着她笑眯眯地招呼一个刚走进房来的满脸皱纹、头上扎着紫色花结的老太婆。聂赫留朵夫为了不失礼,照例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起身向玛斯连尼科夫那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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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对不起,你能听我说几句吗?”

    “哦,当然!你有什么事啊?我们到这儿来吧。”

    他们走进一个日本式小书房,在窗边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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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来吧,我听候吩咐。 要抽烟吗?等一下,我们别把这地方弄脏了。”玛斯连尼科夫说着拿来一个烟灰缸。“嗯,你说吧,有什么事?”

    “我有两件事要麻烦你。”

    “原来如此。”

    玛斯连尼科夫的脸色变得阴郁而沮丧了。 那种象被主人搔过耳朵的小狗一样兴奋的神色顿时消失得踪影全无。 客厅里传来谈话声。 一个女人说:“我绝对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客厅另一头有个男人重复说:“伏伦卓娃伯爵夫人和维克多。阿普拉克辛……”还有一个方向传来喧闹的说笑声。 玛斯连尼科夫一面留神听着客厅里的谈笑,一面听着聂赫留朵夫说话。“我还是为了那个女人的事来麻烦你。”聂赫留朵夫说。“哦,就是那个被冤枉判罪的女人吗?

    我知道,我知道。“

    “我求你把她调到医院里去工作。 据说,可以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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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斯连尼科夫紧抿嘴唇,考虑起来。“恐怕不行。”他说,“不过,我去同他们商量一下,明天给你回电。”

    “我听说那里病人很多,需要护士。”

    “好吧,好吧。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给你回音的。”

    “那么,费心了。”聂赫留朵夫说。客厅里传来一阵哄笑声,听上去似乎倒是会心发出的。“这是维克多在作怪。”玛斯连尼科夫笑着说,“他兴致好的时候,说话总是很俏皮。”

    “再有一件事。”聂赫留朵夫说,“现在监狱里还关着一百三十个人,他们没有什么罪,就因为身份证过期了,在那里已经关了一个月了。”

    聂赫留朵夫又说明他们是怎样被关押的。“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玛斯连尼科夫问,脸上忽然现出忧虑和恼怒的神色。“我去找一个被告,他们在走廊里把我围住,要求我……”

    “你找的是哪一个被告哇?”

    “一个农民,他平白无故遭到控告,我替他请了一位律师,这且不去说它。 难道那些人没有犯一点儿罪,只因为身份证过期就该坐牢吗?……”

    “这是检察官的事。”玛斯连尼科夫恼怒地打断聂赫留朵夫的话。“这就是所谓办事迅速、公平合理的审判制度。 副检察官本来有责任视察监狱,调查在押人员是不是都合乎法律手续。 可是他们什么也不干,只知道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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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就毫无办法吗?”聂赫留朵夫想起律师说过,省长会把责任往检察官身上推,心里老大不高兴地说。“不,我会管的。 我马上就去处理。”

    “对她来说,这样更糟。 这个苦命的女人。”客厅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对刚刚讲的那件事显然漠不关心。“那样更好,我把这个也带走。”另一头传来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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