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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皆非善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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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想叫他留在身边麽?”绯安淡淡试探一句。
绯华却一愣,额尔笑起来:“就是呢!我怎麽没想到?光想着怎麽把他带来,就没想到留他一辈子呢?!”面上的快活劲儿,却是绯安从未见过。
一阵心痛,华儿…莫非你动了真心。
若当真如此,我情何以堪?守了你这些年,竟是眼睁睁看你拥着他人不成?
绯安心里转过数个念头,终是幽幽开口:“若你喜欢…也没甚麽打紧。”天知道这几个字说出来,竟似耗尽毕生气力。
绯华面上一喜:“当真?皇叔这句话,华儿做梦也想不到。”
绯安勉强一笑:“说说你那黑盐是怎麽回事儿吧。”
绯华来了精神:“不过是那日逛街,他家哥哥当真管他管得紧,平日不许他出门。不过也是,凭他那记性,直路上都会迷路,更别提人多车杂的集市。”却又一笑,“我见他瞅甚麽都新鲜,就逗他可见过黑盐。他却不信,只说盐都是雪白的,哪儿有黑盐,莫不是墨染的?我就故意与他打赌,说当真有黑盐就要来我家玩儿。另一头悄悄叫小太监拿了我玺印文书,急调滇南黑井的黑盐来给他看。”
绯安哭笑不得:“这麽用皇帝权力的,你怕是千古第一人。”
“为博佳人一顾,又有何不可。”绯华眼里亮闪闪的,绯安除了叹气还能如何。
只心底还是有一丝庆幸,若他晓得这一切起头都是他设计的,又会闹成甚麽样儿?
治病?算了,就当是陪小孩子玩耍吧…
谁知道“慢郎中”三字竟是当真。知忧光是切脉就耗了三天,之后扎针用药,绯安没少吃苦头儿,就当是为了华儿,他才熬了下来。
病也当真好了,只是其中凄楚,又怎是辛苦二字可尽言。
药难喝不提,却要配合治疗,只能吃知忧做的饭食,那才是折磨。偏又要看着华儿那傻小子跑前跑后的样儿,谁晓得他心里多苦。
自作自受。
可心里腾起的火,却是越烧越旺。华儿纵不是圣明天子,又怎能屈就知忧这样儿的?莫不说是庶人出生,就是反应迟钝一条,还不是白白叫华儿吃亏。
华儿,是他捧在手心儿里呵护的,怎能在别人面前吃亏,还是当着他的面!
可情爱这回事,又怎能用常理去评断。
硬要如此,倒不知谁是傻子了。


20 花事了


假若一切从头来过,当如何?
只怕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人岂非总在一个圈子里打转,掉进去了,就不会想出来。
不管你明白与否,这是事实。
绯华这麽想着,心竟渐渐定下来,这才发觉竟牢牢抱着绯安,不由一笑推开:“皇叔见笑了,…朕怎麽像个小孩子似的,只懂撒娇。”
绯安心里却一抖,他当真变了。
自小捕快寻上门来,一切都变了。
那个该死的小子,竟能抽丝拨茧查到背后的指使者是他淮宁府,而龙四这个傻子,竟没杀了他。这里头的曲曲折折,绯安也管不了了。
他怎能忘了绯华当时眼里的震惊与绝望,在那样的注视下,甚麽借口都说不出。
无非是你死我亡,绯安当真动了杀机。
龙四也算汉子,好歹养了他这麽多年,总算最后挡在他面前,刺了小捕快一刀。可他也看清楚了,那一刀,刺死了龙四的心。
小捕快闭上眼睛前,却是笑的,只缓缓吐了几个字:“替我…照顾八拍。”
真不知谁输谁赢。
龙四带走了八拍,当时竟傻得没有留下浑身是血的他。却又转念一想,当真留下了,又有甚麽意思,自己想留下的那个,已经彻底走远了。
再换不回。
绯华也没想到,小捕快却没死,救过来的时候已没了记忆。
虽然心里犯疑,但为了套出八拍的下落,他只能忍,只能等。
这漫长的三个月,他过得如此漫长。直如三年,三十年。
绯华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帝作得多窝囊,作得多下贱。
他开始近乎疯狂的理政,近乎疯狂的勤政,他要将以往错过的时光挽回。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平了慧林,是他此生作得最无理的事。
一切都是假相,没有甚麽好讲,这个圈子岂非本来就是这样。
柳玥是真心或是假意,他并不在乎,只要能找到八拍,就是死了又怎样。
狄邧狄阦兄弟,是调大鱼的饵食,不用岂不可惜?
得不到的自然是好的,这个道理他绯华自是懂的,可懂,并不代表他会做的对。
何况这世上,对错岂非本就难断。
注定的,逃不了,世人管这叫劫数。
现在劫数来了,生死一线间。

小捕快再来时,已是第四日。
绯华几天没换过衫子,添了几分郁卒。绯安陪着他几天没好睡。
小捕快依旧笑着:“皇上可是想好了,这才叫我们来。”
绯华道:“朕想了几天,觉得不妨与你赌一把。”
小捕快道:“那好,希望皇上一诺千金。”
绯华倦意满满:“说吧。”
小捕快道:“这事儿本就是八拍的事儿,所以赌的题目,自然是他。”
绯安道:“直说吧。”
小捕快笑道:“若是八拍认得出你,能叫出你的名字,我无话可说。”
绯华皱眉道:“这算甚麽题目?”
小捕快眯起眼睛来:“八拍是慢性子,大家都晓得。你说你花了不少心血,那就叫大家瞅瞅。”
绯华心里却一松,好歹以前是与八拍说过的,却又不放心:“八拍慢,这限时…”
小捕快道:“三天,如何?”
绯华有些不安,绯安却暗中握住他的手:“五天。”
“好,五天就五天。”小捕快却笑了,“本想说十天的,既然王爷开了口,小民岂敢不从?”
绯华忍住吐血的冲动,望了绯安一眼。
绯安心里暗恨,这小子,也懑的记仇了,却又一想,若是自己被他害得中了一刀,只怕会报复得更狠,也就叹气罢了。
绯华这才转过头来,望着知忧轻道:“知忧…我是谁?”
知忧面上乌龟咬的创口好的差不多了,却满脸迷糊:“知忧?知忧…是谁?”
绯华心里一凉,急道:“知忧…八拍!”
知忧却吓了一跳:“谁,谁叫我!”
绯华叹口气,缓下脸来:“八拍,是我叫你…你可认得我?”
知忧望他一眼,皱起眉来:“你…”
绯安插口道:“也许他本就不认得人,记不住人的名字呢?”
小捕快扑哧一笑,拉住八拍轻道:“八拍,你可认得我?”
知忧斜他一眼:“小捕快,你今天怎麽了?还不去衙门,小心县太爷扣你工钱!”
小捕快呵呵一笑:“若你能说出我的名字,我这就去衙门。”
知忧奇道:“小捕快,你昨晚没吃饱麽?讲话怪怪的…”
小捕快又笑:“快说快说,你不是忘了吧?若你能答出来,我带你逛集市去。”
知忧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小捕快嘴角轻扬,笑得不露痕迹。
知忧晃着脑袋想了一阵才道:“你叫…韩越。”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只有小捕快一人在笑。
他岂非一直在笑。
“知忧,你怎麽会记住我的名字呢?”
知忧垂下头来,竟似不好意思:“你是…唯一一个吃了我煮得东西没晕过去的人…”
绯华与绯安面上一抽,的确,头一次尝过知忧的手艺,都晕了过去。
绯安甚至以为里头落了毒,叫了府里大夫验过。
那老先生捏着胡子连连赞叹:“这可真是奇才!里头用的料,虽不是甚麽稀罕物儿,可搭配起来,却是上佳的药膳…只是,这般煮法,虽能叫药效融于食材中,可这滋味…总是要打折扣的。”
绯华竟有些佩服小捕快了。
淡之长大了嘴:“我都晕了,你居然…”
小捕快却苦笑道:“说实话,吃过他煮的东西没晕的,只有我…和旺才…”
“那只狗?”三人大惊。
小捕快耸耸肩:“旺才打小就吃八拍煮的东西,甚麽药材的边角废料都叫八拍一股脑给了它。若有新药,也是先叫它试药。所以别小看了它。”
绯安一愣:“那我当时…”
淡之摆摆手:“旺才只能抗毒,谁晓得你竟一棍子打晕了?若你是用甚麽迷|药混在肉里,只怕就反而不成,也亏你歪打正着,厉害厉害!”
绯安面色一黑。
绯华却道:“那他能记住这家伙的名字麽?”却一拉八拍指着淡之道,“八拍,他是谁?”
八拍眨眨眼睛:“…啊,那个谁。”
众人一晃,淡之苦笑道:“他只会这麽叫我。”
小捕快掩口笑道:“三个月你叫他记得有你这个人,也算不错。”
淡之皱眉道:“我从没告诉过他我叫甚麽,他不是把我当成你,就是当没看见我,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看我一眼。”
绯华身子一抖:“这,这不算!”
淡之却转头笑道:“本来就不算啊,我又不想和他厮守一生,要他记得我作甚麽。”却温柔一笑,拉起小捕快手来。
小捕快只顾笑:“皇上,你也别急,还有四天呢!”
绯华跌坐回椅子上,满脸苦笑。

第二日。
“八拍,我是谁?”
“啊…你是谁?”
“八拍,你再想想,你给我治过病,你还踩过我的脸!”
“你是谁?”
“你还给他看过病?你不记得了,再看看,再想想!”
“他又是谁?”
“…八拍,我决不放弃!”
“呃…”
“怎麽,你想起来了?!”
“我饿了…”
“…”
第三日。
“八拍,今天你一定要想起我来!”
“你怎麽来这儿了?”
“你想起我来了?”
“你家孩子不是今天满月麽?小捕快可帮你想了好久的名字了,我也有帮着出主意,呵呵。”
“…八拍,我不是周六儿。”
“周六儿?周六儿是谁?你家小孩不叫周六儿啊!我记得的…我记得的…”
“…八拍,你再想想。”
“又想?”
第四日。
“八拍,你想出来了麽?”
“想甚麽?”
“…我是谁?”
“你?我见过你?”
绯华双目赤红,说不出话来。他瞅眼笑眯眯的小捕快:“我…我能不能提示他!”
淡之有丝担忧,小捕快却爽快道:“请!”
绯华稍稍振作一下,按着知忧的肩膀正色道:“八拍,我,我是六只龟啊!”
淡之忍不住想笑,却见绯华满脸凄凉,就又笑不出来。
绯安默默摇头。
知忧却很久没有答话,缓缓低下头来:“六只龟…?”
绯华却神情一振:“对阿,我,我是六只龟啊!”
知忧瞅了他很久,突然一拍手:“六只龟!”
绯华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知忧笑道:“你也认识六只龟麽?他最近好不好,他上次送的黑盐当真好吃呢!”
绯华脸上的血色瞬间又退了下去,声儿有些颤:“我,我就是六只龟啊!”
“你?”知忧愣了一阵,“你不是。”
绯华哭笑不得:“我怎麽不是?”
知忧道:“六只龟不在这里啊。”
绯华说不出话来。
淡之悄悄拉拉小捕快的衣袖,小捕快附耳轻道:“八拍的意思,是他身上没有六只龟?”
“谁会在身上带六只乌龟?”淡之大惑不解。
小捕快却一笑掩口轻道:“不是乌龟…是,嘿嘿,以后再告诉你吧。”
绯华却没留意他们耳语,只管惨白着脸,却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好,好!六只龟不在这里,我不是六只龟,那麽,你可记得六只龟叫甚麽?”
“就叫六只龟啊。”知忧眨眨眼睛,笑得很开心,“难道他有第二个名字麽?”
绯华身子晃了一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绯安忙的扶住他,还来不及叫人,知忧却喊了出来:“啊——流血了,流血了!大夫,大夫在哪里?大夫在哪里——”
小捕快本想上前扶他,却被淡之拉住,缓缓摇头,小捕快叹口气,也就停住了。
府里的大夫忙的来了,却见绯华面色赤红,眼珠子似要瞪出眼眶来,吓得磕头不止:“皇上,皇上是气急攻心——”
知忧尤自道:“流血了,流血了——”
绯安一把揪住大夫衣领:“快说!”
“皇上前几日就没修养好,这几日又心神劳损过度,以前又有心悸的老毛病,这,这看来是受了甚麽刺激…”
“还不快下去写方子——”
“是,是,奴才这就…”
小捕快上前拉了知忧:“没事没事,八拍?”
知忧这才住了口:“…小捕快?有人流血了…”
“没人流血。”小捕快轻道,“你作噩梦了。”
“梦?”知忧满脸迷糊,就低头不语。
小捕快对淡之笑笑:“我们走吧。”
竟没人来拦,所有人都往里头儿跑,只有他们是往外走。
本来这就不是他们的地界,何必老杵在这儿呢?
人岂非常常不知道身处何处,又常常不晓得自个儿该在何处。
能想明白这个,也算没有白活过。

人一生岂非很短。
冬已逝,春又过,眼见山花烂漫绿叶成荫,竟有些春日迟暮夏初薄暑的样儿了。
朱家镇。
淡之打开门时,见到个熟悉的人:“…你来了?”
“皇上昨儿晚上崩了。”
“哦?”淡之竟不惊讶,“你来报丧?”
原来不是不惊讶,只是不是惊讶你以为该惊讶的那个。
“不过是来说一声。”
“他好像有个独子吧…”淡之摸摸下巴。
“王爷再度入朝理政。他发誓不会重蹈覆辙。”
“这个…”淡之却笑了,“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为何无动于衷?”
“我该如何?”淡之玩味一笑,“我现下只是个小捕快,国丧的时候倒还能休假,岂不是美事?”
“…你,你当真变了。”
淡之合上房门:“你上次见我时,也这麽说。”
“此一时彼一时。”
“那倒是。”淡之笑笑,“那时我心内何等荒凉,可现下,我心里如今夏将至,满心欢喜。”
“皇上…皇上去时,尤自双目望天,两拳紧握,口里喃喃念叨‘他认得我,我是六只龟’…”
淡之叹口气,拍他肩膀:“若你同情他,不妨跟着你家王爷保护好他儿子。”
“你,当真铁石心肠?”
“人非草木。”淡之有些动容,“可我爱莫能助。”
那人身子一晃,闪身去了。
淡之立在门口有些呆了。
身后有人轻柔的问:“怎麽了?”
“没甚麽。”
“没甚麽?”
“只是门口的柳絮都吹散了,种的梨花也谢了。”
“也该谢了。”那声音却是满满的笑意,“不若拿与八拍,他自有妙用。”
“今日旺才惨了。”
“呵呵,你若好心,不妨代劳?”
“敬谢不敏。”
“再不去衙门,当心今日工钱。”
“得令——”
淡之去后,韩越在门后走出,侧目含笑,漫天残絮。
八拍,你当真不记得麽?亦或是假装…只有你明了。
花事既了,何须苦苦追问,徒增烦恼。
吹散了,吹散了,半年光阴,春梦一场,繁花既散,人何不散。
散去了,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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