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非善类-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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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捕快却拍手笑笑:“你别怕,我不会作甚麽,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柳琼眼里满满的不信,小捕快却笑得更暖:“我晓得你们的规矩,是不能泄漏甚麽秘密的。不过我说我的,你却可以眨眼睛。”
柳琼还是不为所动,小捕快又道:“你不是凶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何况你答了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免去这个麻烦也不一定。”
柳琼定定看着他,黑水银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小捕快突地一笑:“我忘了,你不能说话。这样吧,若我说的对,你眨一次眼睛,若我说错了,你眨两下。若是你不能说的,眨三下,可好?”
柳琼溜了一转眼珠,满是笑意,轻轻眨了一下。
小捕快道:“闻莺的确不是你杀的,对吧?”
柳琼忙的眨了一下。
小捕快点头道:“是与你一起的人杀的,对吧?”
柳琼又眨了一下。
小捕快道:“可是因为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你的同伴要杀你。”
柳琼眼里有些叹息,却还是眨了一下。
小捕快反倒笑了:“可你跑了。”
柳琼眼里多些笑意,颇有些豪气的眨了一下。
小捕快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要杀你的人已经死了。”柳琼一愣,小捕快又道,“可我不能保证没有旁的人再来。”
柳琼眼神淡了下去,小捕快却笑道:“你的任务是杀一个人…你和同伴在慧林埋伏了快半年,就是为等这个人来…”见她间隔着眨了两次,小捕快方道,“你要杀的是个大人物?”
柳琼眨了一下。
小捕快呵呵一笑,拍开她的|穴道:“好了,你走吧。”
柳琼却一愣:“你不问我那人是谁麽?”
“华亭楼的老板我认识他快十年,他收钱时有个小习惯。”小捕快摇头笑笑,“若是不熟识的人,不管银两银票还是铜钱,他都会亲自验看。”
淡之突然想起来,他给钱的时候,华亭楼的老板只是点了数目。
柳琼叹口气:“因为慧林很少有外人来,所以这个习惯我们自然不晓得。”
小捕快又笑道:“其实你不是闻莺,还有另一个缘故。”
柳琼忍不住大大叹气:“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
小捕快摇头道:“除了这一点,你的装扮天衣无缝。”
“甚麽?”
“笑声。”
柳琼瞪大了眼睛。
小捕快耸耸肩:“闻莺家里穷才卖身青楼,她笑得再开心也会有些假,可你不一样,笑得很老道…”柳琼面上一红,小捕快忙道,“我的意思是,你比闻莺还像个名妓。”
柳琼叹口气:“没想到太像了,反而不像。”
小捕快道:“你心地还是好的,至少闻莺不是你杀的。”
柳琼垂目道:“一个女孩子出来跑,总有些不得已…我又何必为难…同命人呢?”
小捕快叹口气,拉起她的手来。
“那是华亭楼的老板喽?”淡之忍不住道。
小捕快摇首:“淮宁府的规矩,不会叫一个人同时作两件事。”
淡之斜眼打量他:“你倒清楚?”
小捕快呵呵笑笑:“我个是捕快,虽然只是个小捕快,可我终究是个捕快。”说着放开手,拍拍衣服就要走。
柳琼道:“你就…这麽走了?”
小捕快笑了:“若我再问甚麽,只怕你要眨三次眼睛了。”
柳琼脸红起来,却垂下头去。
淡之心里叹口气。
一个不常脸红的女孩子会脸红,多半不是因为她做错事。
若她还是对着一个男子脸红了,真是大大的不妙。
小捕快柔声道:“你躲一阵吧。凭你的功夫,要想避开一阵,也不是难事。”
柳琼咬着下唇:“你为甚麽要帮我?”
“我也不算帮你,你既然不是疑犯,那我自然不用抓你。”小捕快摇头笑道:“真论起来,倒是我该谢谢你,柳姑娘。”
柳琼垂目一顿,轻道:“我…叫琼之。”
淡之心里一惊,瞅了一眼小捕快,才发现他完全没有看自己,只是拱手走了。
只好跟了上去。
“你为甚麽不问?”
“问甚麽?”
“问柳琼关于我的事。”
“有这个必要麽?”小捕快笑笑,“淮宁王府上的刺客杀手,彼此并不认识。若你不说,柳姑娘大概一辈子都不晓得你和她是同一个主子。”
淡之叹口气:“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慧林。”
“啊?”淡之脚下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喂——”
那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淡之那时就觉着,也许这人有一天,当真会一去不返。
那日春光下的柳条,看来也像鞭子,可眼前明晃晃的却是真的鞭子。
11 暗香浮
眼看着赤链子就要缠住喉间,淡之一动不动。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龙九本想飞身来救,却也来不及了。
血溅五步,摇落梅花,岂非是绝美的事。
奈何柳玥却突地转了手,链子直直飞入淡之身后的墙上,打出一个大洞来。
淡之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柳玥的手有些抖,面上红潮起伏,眼神有些惊疑。
淡之也就不再看她。他甚至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出奇的平静,意外的沉着。
龙四公子也许是个有脾气有血性的大侠,可他现在只是龙捕头,龙淡之。
柳玥垂下头来:“你为甚麽不躲?”
淡之道:“你为甚麽不杀?”
柳玥咬着下唇:“他说是你杀了我师姐…”
淡之叹口气:“若他要你来杀我,大可找个更好的借口。”
柳玥仰起头来:“那你说一个予我。”
淡之摇头,柳玥垂目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可我还是…”手一抖,赤链子窜了回来,缠在腰上,竟又是一条红艳动人的腰带。
莫说是腰带,女子的每一寸,岂非都是极厉害的武器。
淡之轻道:“柳玥…你母亲,莫非也姓柳?”见柳玥一愣,淡之又道,“你才来时,就说你母亲有话要你带,现在你快要走了,这话却还没有带到…”
柳玥哼了一声:“我娘说了,有人要来杀你,叫你小心。”
“多谢。”淡之应了一句,面上却毫无感激之色。
柳玥瞪了淡之一眼,突地转身就走。
龙九惊得奔了一步,却又停下来望了一眼淡之,没有再动作。
淡之叹口气:“要追,就现在去。若再不去,只怕不止是今天追不到了。”
龙九愣了一下,终是追了出去。
方才还歌声缭绕的小室,片刻散得干干净净。
淡之轻笑一声,缓缓合上眼睛。
他竟似睡去了。
朦胧中的江湖天赋异禀,无论甚麽样的创伤,都可以迅速止血,愈合,了无痕迹。
是谁在低语,是谁在问答。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暗,黑暗才是这个地方的本质。可人总想着光明,却不晓得光明之下有多少罪恶。
黑暗自然掩藏了更多的罪恶。
光明却要把它暴露出来,所以你说,究竟是黑暗可耻,还是光明可恶?
光明总是正义的。
正义?黑暗就不正义麽,呵呵。罪恶之所以是黑色的外衣,只因为人的罪恶连黑色都不配。所以有错的,不是光明和黑暗本身,而是试图将光明与黑暗划定界线的人本身。
人本身?
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好勇斗狠,却也亏得这般百折不饶、永不言弃、再接再厉,才有这些绮丽瑰奇、光怪陆离,否则人人内心通明、万念俱灰,那还有甚麽活头儿?不如早早死了,也免得麻烦。所以…
所以?
所以你来帮我,你会看到甚麽是光明与黑暗的本质。
心里一阵抗拒,却说不上话来。急得大汉淋漓,偏又百口莫辨,煎熬得辗转难安。
原来是背上创口裂开,痛得厉害。
鸳鸯刀,名不虚传。
淡之望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偶有两三点星芒闪烁一下,就又隐去。
雪,不知何时落的,也不知落了多久。
江湖催人老。
淡之伸出手来细细的看。
十指修长白皙,厚厚的茧子,是多年练刀的成果。稍稍动动,还是灵活柔软。就又抚上眼角眉梢。呵,还好,一般年轻细致。就又按住胸口。叹息一声,为何独有这里,苍老得无法言说。
淡之并非不想死,小捕快并非不想活。
江湖亦能催人死。
柳琼死的时候,淡之与小捕快正在京师。淮宁府的动作不比他们慢多少。但明与暗之间,若选对了一边,得益之处绝非一点半点。
但小捕快没的选,他岂非一开始就站在明处。
淡之?淡之自是在暗。
如同黄昏恋上晨曦,相隔的是整个黑夜的尸床。
无法逾越,无法触及。
又如同两头野兽在旷野中相遇。彼此探询过气息,本该各自捕获猎物果腹,却发现彼此为饵食。争斗起来,两败俱伤。
淡之叹口气,睁眼又倒杯酒。
小捕快,你与慢八拍,又是甚麽呢?
偏偏没人应承,淡之只好笑笑,和衣而眠。
竟忘了背上刀伤刺骨的痛。
天明再上路,只得一人一刀。
雪昨夜不知何时已停了。
消息走漏了。
淡之砍倒最后一个,脑中只剩这个念头。身子已有些倦,盯着刀上未干的血迹,竟有些恍惚。
只能赶快走。
越快越好。
今天天气很好。
淡之却走得很慢,腰也挺得很直。背上的伤口似乎裂开了,一片湿热透出来,终究比雪上的阳光温暖些。
痛。
淡之连表情都没变过。
走得已然很稳,很慢,只是背,挺得更直。
很直的,还有道旁的枯树,还有路边的小亭,还有远处的山峦。
银状素裹,岂非很美?
柔和的波动着,宛如少女的眼眸。洁白的雪色,宛如少女的柔肤。晶莹的冰露,宛如少女的泪珠。远山上小小的阴影,宛如少女的肚脐…
淡之突地笑了。原来自己竟这般好色,看甚麽都似女人。
那为甚麽偏偏喜欢小捕快。
淡之收敛笑容,这个问题纵使再想一天,一月,一年…只怕也想不出。
打断他的,是一阵马蹄声。
又是马蹄声!
空荡荡的官道。天上不曾下雪,地上却有马蹄。
很轻很慢的马蹄声,徜徉着踩在积雪不深的大路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不慌不忙,闲庭信步。
淡之耐心的走在前面,所有的意识仿佛凝结在脊背上,恨不得后面长出一只眼睛来。
马蹄声近了,却没有超过他的意思。
淡之额上有些汗,已经冻在风中。
马蹄声依旧不紧不慢,还轻轻夹杂着铃铛的脆响。
他们就这麽走了很久。
淡之很有耐心,他在等对方先出手。
又走了很久,已经快见到京师的城门。
马蹄声,铜铃声,也还是不急不徐。
淡之有些恼了,突地往旁侧一站,停了下来。
马蹄声却没有停,铜铃摇晃着那个调子慢慢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淡之斜斜瞅了一眼。
马是好马,长腿丰腰,一身通黑。
骑马的不过是个年轻男子。青衫白袍,方巾执辔,蹬着双簇新的皮靴子,腰间别着宝剑。
不过是个世家公子独自出游。
淡之松了口气,背却不由挺得更直了,连脖颈也挺了几分。
下一刻,他却像被雷打到。
九天外的雷,独独劈中这一棵树,是树的劫数。
淡之不是树,但那少年却是雷。
擦身的瞬间,那少年也斜斜瞅了他一眼。
那眉眼,岂非比远山清冽。那脸色,岂非比白雪更惨淡。但那唇角轻扬的浅笑,那左颊上的醉人的酒窝,岂非比雷更闪耀。
淡之说不出话来,若非腰挺得直,虚软的双腿,只怕已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上。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少年这一眼看过,并未流连,甚至并无其它,如看道旁的树,道旁的亭。
淡之猛地上前拉住缰绳,少年显然吃了一惊,却露出笑来,熟悉的声调却透着生分:“这位大哥,有何见教?”
淡之倒吸口冷气,若非眼神真诚,直以为有人存心戏弄。
那少年笑道:“这位大哥,莫非认错人了?我并不认得你。”
淡之心里一痛,摇头道:“你…叫我甚麽?”出口自个儿也愣了,这声音,抖的竟似树上的枯叶。
少年笑得有些无辜:“你看来年长于我,唤声大哥有何不妥?”
淡之哭笑不得:“你晓得我是甚麽人,竟敢胡乱叫唤?”
少年眨眨眼睛:“你带着刀,却不着官服,就不是衙役;没穿官服,却拿着刀,也不是强盗。可若是市井无赖,你身上又没有痞气。但若说是江湖侠客,我却没听过雪天徒步的大侠。”
淡之道:“听来有些道理…”
那少年却大笑道:“可你却走在官道上,所以我猜…你是个捕快,是个有要事的捕快,而且…”他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而且你必是个没钱的小捕快。”
淡之道:“我没法说你讲的不对,但我终究是人…是人就有好奇心…”
少年笑罢了方道:“今儿没落雪,你的靴子上泥沙不少,定是走了不少路。若我没看错,你背上的伤只怕不轻。可你却挺直了背走路…我以为,只有穷捕快才会有这样的骨气。”
淡之挑眉道:“也不见得吧…”
少年一笑罢了,不置可否:“那现下,我可以走了麽?”
淡之这才想起自己还拉着他的马缰,忙的松开,却又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当真不认得我?”
少年望他一眼,歉然一笑。
淡之道:“那你是谁?”
“我是我啊。”
“不,你的名字。”
“韩越。”
淡之打个抖,一把拍在他腰上,却不想少年应声落马,还皱起眉来:“有话好好说,何必将我推下马来?”
淡之有些吃惊,行至他身侧,也不拉他起身,只是扣住他手腕。稍顷沉下脸来:“你的功夫呢?”
“功夫?”少年摇头笑笑,“我忘了。”
“忘了?”淡之有些头痛。
“我生病了,好起来的时候,忘了很多事。”少年拍拍手立起身来,“一开始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也许以前我会功夫吧。”正要翻身上马,却又忍不住回头道,“看来,你认得我?”
淡之本想点头,却又忍住,没有动弹。
少年歉意一笑:“看我真是失礼了。这位大哥,你这麽走,只怕要晌午才能进城…”
淡之突道:“你不记得这些了,那你…怎麽…”却又踌躇起来,不止如何问他生活起居。
少年却像猜到了,嘻嘻一笑:“我有爹娘丫鬟,他们会照顾我。”
“那你忘记的事,也是他们说与你的吧…”淡之喃喃道。
“自然。”少年抿嘴一笑,却又叹口气,“可惜他们都不肯多说。说的那些,我总觉得不对,却又不晓得哪里不对,想多了,头就痛。”说着就又一笑,“还好,哥哥有时回来看我,与我说话排解。”
淡之心里一动:“哥哥?”
少年点头道:“他说是我远方亲戚,似乎做官,爹娘对他很是恭敬。”
淡之叹口气:“你那哥哥可是姓朱?”
少年笑道:“猜错了,他姓六。”
淡之有些茫然,少年掩口笑道:“很古怪的姓吧?不是‘刘’,也不是‘陆’,是一二三四五六的‘六’!”
淡之突道:“那哥哥对你可好?”
少年想了一阵,就又笑道:“我不懂甚麽叫好。他是唯一会来看我的人…只是他也有些古怪,有时听我念另一个名字,脸色就会很吓人…”
淡之心里叹息,另起一题:“今儿你怎麽一个人就跑出来了,家里人放心?”
少年突地显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只是一瞬,就又隐去笑道:“闷。”
“闷?”
“自然,闷得紧!你看昨夜下雪,今儿本该出来寻花,却要困在家里,何等气闷!”少年一挑眉,却又露出几分戏谑神情,“不过偷跑出来,也该回去了,再不走,他们该…”
话儿没完,就被前方急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
又是马蹄!
淡之抬眼一扫,十七八个人影策马而至,打头儿的那个骏马神飞,金冠锦带。
淡之叹口气,却不觉拉住了少年的手。
打头那人一顿,拉缰立住,口里道:“你倒真快。”
淡之笑笑:“不算迟就是了。”
“你来是为他?”
“不,是为你。”
那人昂首一笑:“荣幸之至,可你不怕小捕快吃醋?”
淡之扭头望了少年一眼,苦笑道:“见着他,已是意外收获。若他还会吃醋,岂非要叫我乐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