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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陈冲腥风血雨-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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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你跟妈说过吗?〃
  〃没有。我觉得……〃
  〃对,还是先别说为好。〃
  项光一面思索着,一面走到一扇窗前,望着外面满山的红叶。枫叶红得像火;山风摇曳着树枝,就像火舌在跳跃涌卷。一片哗哗的树叶声,就像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发出的呼喊……爸啊!你在哪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怎么样了?光往好处想是不现实的,或许还是危险的。可是,难道你真地已经遭了暗害不在人世了吗?难道真地已经到了革命者掉脑袋,而且〃脑袋掉了还不知怎么掉的〃的时候了吗?那么我又该怎样思想、怎样行动呢?
  〃哥!〃项真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刚才谈的事。〃停了一下,〃不过我想今天不谈这个了。你能让我见见马畅吗?〃
  〃当然。〃
  〃那么,就这样。弹一段给我听听吧!〃
  项真把窗子关上,在钢琴前坐好,想了一下,从琴台上找出一本乐谱架好,试着弹了几个琶音,像在试探一条进入乐曲意境的小路……
  项光倚在窗台一侧看着,听着。十只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灵巧地跳跃,回旋;一个个、一组组音阶,汇成了一串神奇、有力的旋律,从琴箱里倾泻出来。大约五分钟.乐曲经过一串短促激烈的跳荡之后,突然在一个雄浑的大和弦上戛然而止。
  〃这是一首练习曲,〃项真显得对自己的演奏很满意,俏丽的眼睛里闪动着洋洋自得的光辉,〃弹得不好,请哥哥多批评指教。〃
  〃要我提意见?〃项光笑着摇摇头,〃实在抱歉,提不出来。看得出你技巧挺熟练,表现力怎么样,就说不上来了。我只能感觉出曲子里有一股力量,一边听着,心里好像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怎么?你这样理解我弹的曲子?〃
  〃我说的只是我的感觉。它可能跟曲子的本来意义相去很远。〃
  〃你是个不好伺候的听众!〃
  〃很可能。有些人你给他什么他接受什么,有的人只接受他愿意接受的。〃
  〃如果我弹一支摇篮曲,你也会感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不要走极端嘛!我这种感觉,一半来自你的琴声,一半来自窗外的大自然。〃
  〃大自然?大自然怎么着?〃
  〃你没看见那满山的红叶吗?我甚至感到惊讶,在这样充满诱惑力的大自然的怀抱里,你怎么能坐得住,关起门窗弹琴?〃
  项光原以为这话会激起好胜的妹妹发出一番争辩,不料项真竟一言不发,反而重又在琴前坐正。有一阵,她似乎在平稳自己的呼吸,而神情贯注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豁然明朗的遐思。
  她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轻柔地扶摸着,琴箱里潺潺流出一组幽深而遥远的旋律。基调是一支熟悉的河北民歌,表达的却是纯净而又细腻的意境:那正是风和日丽繁花似锦的春天,冰消了,雪融了,小溪在淙淙地轻唱,柔软的树枝,竞相抽出娇嫩的新芽,在春风里摇曳嬉戏……项真的细长的手指活动逐渐加快,节奏渐趋急促,较为简单明亮的旋律里,开始加进了凝重深厚的和弦,随后变成一串一泻而下的夹有半音阶的三联音,而在这之间和之后,紧紧迫赶着间隔错落的大和弦的轰鸣。那是夏天到了,满山枫树长得茂密繁盛,浓荫覆盖,树影婆娑;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枫树欣然接受这大自然的洗礼,它丢掉了一些残枝败叶,而根愈深,干愈强,变得更加挺拔坚韧了。
  细密的汗珠不知不觉间在项真的额头、鼻尖、唇端、下颏上渗出,而后渐渐汇成大颗的汗珠,从鬓角和眉梢流向面颊,从耳后和下颌流向脖颈。当项光也感到屋里的闷热时,项真那已经沤干了的衬衣后背,重又湿漉漉地贴在了脊梁上。一个普通的钢琴师大概很难在这种状态下正常演奏,但项真的情绪却毫未受到干扰似的,整个身心都溶合在音乐里了。她习惯了。不过,除了对事业的执著追求,她是不是也从大自然的魔力中汲取了力量?她的这支钢琴曲不就是一个说明,一种展示吗?恐怕正是在一次次紧张、兴奋的弹奏之后,她推开紧闭的窗子站在窗前,理一理汗湿的短发,揉一揉酸痛的手指,迎着令人惬意的山风,眺望那起伏的山峦上郁郁葱葱的枫林。大自然以它的仁慈和厚爱,抚慰着她的辛劳,也拨动了她的心弦,给她以创造的灵感和冲动……
  琴箱里跳跃出的旋律由激烈渐趋徐缓,这时每一个音阶都显得厚实、雄健。那该是秋天来到了吧?秋天的脚步声是扎实的,秋天的风舒展而又凝重。开过花的该结果了,播过种的该收获了,于是漫山的枫叶转红了,红透了。枫叶红了,山也就红了,连天和地都被濡染出一片红色。乐曲的节奏在一种宏大的展开中渐次加快,像活泼而又热烈的山风阵阵吹来,先是巡视,继而便扰动了那红透了的山,红透了的枫林。枫林燃烧起来了,像一团烈火,像一片野火,而它本身也像一个精灵在火焰中升华、神化。一个高扬激荡的旋律,一个雄浑舒展的主题,时而是并行地前进,时而是参差错落地出现,却又总是浑然一体地交织在一起。哪是风?哪是火?哪是枫林?哪是红叶?渐渐地分不清了,渐渐地溶合在一起了,然后,它们都在一个炽烈而虔诚的旋律的引导之下,汇成了对大自然的膜拜和讴歌……
  这时,从乐曲高潮的顶巅,突然有一道瀑布飞泻而下,又轰然溅落在涧底,仿佛在把这膜拜和讴歌,从一个被膜拜和讴歌的神明,转换为一个现实的理想,具体的象征。枫林的神奇的魔力不是来自虚幻的天国,而是来自它所根植的大地。
  当节奏重又变得足够酣畅和舒展之后,琴声里出现了断续和间歇,在由这种间歇所提供的空白里,余音在被振荡起来了的空气里变远了,已经确立起来的意境变淡了,这时,从几个歌唱般的高音区的单音开始,那河北民歌风韵的主题稍加变化地再现了。肃穆的枫林坚韧地迎接严冬的考验。白皑皑的山峦之间,冰雪覆盖了万物,而傲然矗立的枫林,依然在以它伟岸的身躯赋予大自然以别一样的千姿百态。在迎空横陈的枝桠间,凝结着寒霜,倒悬着冰凌,而在寒霜与冰凌之下,依然蕴含着待时而发的不灭的生机。在五度和弦的烘托之下,主题再一次以轻快的节奏和更轻的力度重现那分明是春回大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
  项光替妹妹这支钢琴曲起了个名字《枫林礼赞》。不过他又觉得它更是一首生命的礼赞。一个人可以生活得很暗淡,但生命本身却无比辉煌生命既然来自太阳,它就应该和太阳一样辉煌。
  在回学习班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这支钢琴曲。他没有足够的音乐素养,不可能听一遍就记住它的主要旋律;但他有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并且能把捕捉到的感受,化作一种精神或形成一种心境而固定下来,不必再借助原来的具体形式。他也为妹妹的努力和成绩感到欣慰,同时又觉得那正是对自己的一记热辣辣的鞭策。妹妹的脚印实实在在,而自己却停留在一连串冥思苦想和等待观望之中。一天中的种种感受和印象叠加起来,无一不使他那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更加强烈,而这种冲动越强烈,他就越痛感自己缺乏行动。这感受已远不仅仅只是一种痛苦,而且已形成一种自惭无颜的困窘。早在〃红旗〃总部当〃座上囚〃时,他就觉得已从先哲先贤们的著作中得到了一种顿悟,准备着开始一种全新的行动,可是一年多过去了,其间他确实又感到几次更新的、更深的顿悟,而行动却依然没有,或者说依然在原来的轨迹上爬行,而且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使改弦更张变得更其艰难。我这是怎么搞的?他痛苦而又困窘地责问自己却茫然找不到答案。
  回到学习班,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他听到了一片嘈杂的谈话声乃至喊叫声。走廊两侧的房门大都没关上或没关严。他不想听,但那些声音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敲击他的耳鼓。一个区联络站的头头,正在发挥着一通百货大楼为什么要建在原东安市场对面的高谈阔论,引发出阶级斗争无所不在的深刻见解。另一个房间里正在颂扬首都的大好形势,市场繁荣,物价稳定,购销两旺。北京市民每人每月可以吃到一斤猪肉,一斤带鱼或黄花鱼,这在康平想都不要想!更多的人则在串房间到处打听谁能借到北京居民的副食购货本。这是今天人们在瞻仰首都大好形势活动中得到的最重要的情报或最主要的收获:在康平根本买不到的洗衣粉、肥皂,在北京居然凭本供应,而且是〃看本不记本〃,凭一个本多串几家商店,想买多少都行。富于远见的人甚至想到要过细地搞清楚一条肥皂究竟有多重,以便计算准回康平时最多能背多少条。最好是能从北京市民处借几条放过两三个月的半干的肥皂秤一秤;新买的肥皂水分太大,如果按新肥皂的重量计算,回康平时就不可能把潜力充分发挥出来,那损失就大了。谁知道牛年马月再能来一趟北京?
  项光烦闷地听着这些,渐渐地却又感到一种同情。你不能简单地瞧不起这些人的庸俗,因为他们的烦恼是实际的!谁不洗衣服?洗衣服就得用肥皂或洗衣粉。难道还要城市居民重新学会用皂角或淋灰水洗衣服吗?想到这里,他似乎又有了一个〃顿悟〃:或许,让老百姓处在这样的生活状态里,正是某些人所希望的吧?当你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才能搞到两条肥皂或一袋洗衣粉时,你不是自然而然就会少想好多别的事了吗?当你因为没有肥皂不得不在夏天也一星期换一次衬衣时,忽然宣布春节时每人供应半条肥皂时,你不是会由衷地发出〃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颂歌吗?
  又是一个顿悟。可是行动呢?你项光既造不出肥皂或洗衣粉来,也生产不出造肥皂所需的油脂或造洗衣粉所需的原油。
  剩下的只是一种对行动的渴望……
  53
  既使仅仅是一种渴望,你也只能干〃渴〃着。漫长的四五个月,学习班淹没在两派关于一系列细枝末节的无休止的辩论之中。对于这类辩论,很可能没什么人真觉得需要认真对待,但在各种场合又人人都说必须认真对待。它可能决定不了什么,但又说不定怎么一弄还真能决定些什么。对于康平市〃文革〃的大是大非问题即两派谁是谁非的问题,办班的从任立夫往下数一个个态度暧昧。是中央还没有明确态度?还是仅仅在等一个什么机会?那么,某一次辩论中的有利或不利,占上风或占下风,是不是会意料不到地成为这种机会?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管项光对这类辩论心里有多厌恶,他还是得努力去扮演〃联司〃派首席辩论员的角色。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一出别人编导的戏里演戏,而且终于从中悟出一条痛苦的、但又是无可奈何的道理,现实条件决定了一个人首先得扮演一个指派给你的角色,然后才谈得上做你想做的事情。说到底,他始终觉得自己对〃联司〃派负有无可推卸的义务。所以,当这种实际上没有多大意义的辩论,偶尔涉及到一些有点价值的内容,或者只是在形式上显得激烈,勾起他性格中那种喜欢争论的欲望时,他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进入角色,显示一下他这个首席辩论员的雄辩才能。他那机智、锋利的言词,条理清晰逻辑严整的陈述,善于引导和控制辩论进程的能力,也渐渐引起了办班人的注意,并最终使任立夫也对他产生了兴趣。
  这天下午,任立夫信步来到小会议室,坐在一边〃听会〃。〃红旗〃派一个人正呆板地念一份《联司派破坏停止武斗协议大事记》。莫说听的人,就是念的人,显然也不认为他念的东西有多大价值,但既然决定让他念,他就只好念。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三时二十分,'联司'派在南郊向我方上空鸣枪两发;四时四十五分,在东郊向我方上空发射绿色信号弹一枚;六时许,一名'联司'派暴徒将一枚土造手榴弹扔进我方驻守的城关兽医站院内,炸毁拴马桩一根。六时三十分左右,'联司'派南郊一据点鸣枪一发,随后,另一据点竟用机枪向我方上空射击十余发,同时,三中附近有手榴弹爆炸声两响。
  〃同日上午十时许……〃
  任立夫观察着人们的表情,觉得这些人又可笑又可怜。除去几个坐在显眼位置上的两派主要头头以外,人们大抵是一副强忍瞌睡的尴尬相,就连那几个主要头头,虽然装出煞有介事的严肃神情,还是不时有人忍不住打个呵欠。整个会场上只有一个人例外;他的位置虽然也比较显眼,但却毫无顾忌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还把头歪向一边,公然摆出打瞌睡的姿势。当然,他可能真在打盹,也可能只是一种姿态,以示厌倦和藐视。这人就是项光。
  再大的灾难也有尽头,《大事记》终于念完了。整个小会议室仿佛都轻松地吁了一口气,响起了一阵低语声,咳嗽声,包括有人放肆地大声打了个呵欠。然而这种场合自有它的威压感;会场很快恢复了肃静。照例该轮到〃联司〃派反驳了。可是却出现了一阵沉默。
  〃老项!〃阎绍压低嗓门叫了一声,像是催促,又像提醒。他疑心项光真睡着了。
  〃好,我代表'联司'发言。〃项光的身体没有离开椅背,眼睛都没睁开,而且用的是一种刚睡醒的声音,〃我想先问一问刚才那位'红旗'派的朗诵家:你念了一小时又三十七分钟,可是你的结论究竟是什么?〃
  〃你说什么?结论?〃朗诵家原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被项光一问,有点猝不及防。但是项光这个阴谋没有得逞,因为〃红旗〃派也是有革命分工的,坐在朗诵家旁边的辩论家姜澜反应敏捷地站了起来,正色宣布:
  〃我们的结论很明确:你们,'联司'派有组织地、有预谋地、大规模地破坏了关于停止武斗的协议!〃
  项光好像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离开了椅背,把手搁在会议桌上,一面研究着自己手掌的纹理,一面懒洋详地问:
  〃您果真认为,在刚刚朗诵过的《大事记》,和您刚刚郑重宣布的结论之间,存在着必然的逻辑关系吗?〃
  〃当然!〃姜澜口齿清晰,语气肯定,〃从大量的无可辩驳的事实,必然得出也只能得出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和实际〃
  〃您的意思是说,只要举出那样的事实,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不是?〃
  姜澜警惕地吟哦了一下。项光的引伸按说应予同意,几次打交道的经验证明,项光的这类引伸常常是一种圈套。
  〃是,还是不是?〃项光又问。
  〃也可以这么说。〃
  〃很好!〃项光说着转过身去,后面立即有人递给他一个本子,他接过来放在桌上,用手拍了拍,〃我这里也有一个本本,叫做《'红旗'派破坏停止武斗协议大事记》。正如您已经看到的那样,它即使不比你们那本更厚,至少决不更薄。它所记载的事实,即使不比你们念过的更多,至少决不更少。根据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您不能不承认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红旗'派长期以来蓄谋已久地、有组织有计划地、大规模地破坏了关于停止武斗的协议……〃
  〃不对!你们所谓的事实是捏造的!〃
  〃您别激动。我看您过于着急了。我们还没开始念,您怎么就知道是捏造的?〃
  从〃联司〃派坐席间立即响起一片掌声。任立夫也不禁微笑了一下。接着,从〃红旗〃派坐席间发出一片嘘声。这时项光站了起来,先朝自己一方把手掌向下压了两压,掌声停了,对方的嘘声也就停了。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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