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枪刺-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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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01年的冬天,因不满我毕业后一直浑浑噩噩地待在家里,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将我一脚踹进了镇里征兵办的大院子里。然后,是一溜子下来的体检和政审。或许是因为三代贫农、根正苗红,外公又是抗美援朝回来的老志愿军的原因,一直都浑浑噩噩的我,在那复杂、烦琐的应征里,居然轻轻松松地过了关。
就这样,我换上了肥大的冬季作训服,与一群兴奋的同龄人一起被塞进了接兵的军列,一路呼啸着赶往即将要让我成为一名军人的地方。
走的时候,与有一大群亲友相送的同龄人不同,我是一个人背着背包,拎着个迷彩包上的火车。当我登上列车的那一刻,一直浑浑噩噩的我居然突然间清醒了一点儿。回头,身后的城市灯火灿烂,可我知道那不会属于我。我即将要去的地方,与我出生长大的那座山,将是一样的与世隔绝。
虽然明知父母不会来送我,可我的目光依然在那些送别的人群中巡视了好一会儿。也许,心里还是存着些期望吧,然而,结果自然是失望。几十里的山路,对于两位年近五旬的人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我们那儿还不通汽车。
汽笛长鸣,将我那点儿思绪打压了下去。于是,这一路之上,我又变得浑浑噩噩,与周围那些谈兴颇高的同龄人比起来,显得那样的不合群。
也许,正是因为我的浑噩与不合群,让我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孤僻而又冷漠,再加上山里孩子的早熟,等等等这一切因素,让我在整节车厢里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我不知道,就在那一刻,高连就已盯上了我,而我,也拜他所赐,在新训结束之后,便被这高高大大的山东汉子拽进了他的连队,开始了那炼狱一般的生活。
三天后,一路不断吞吐着新兵的军列终于抵达了终点——中国西南最大的省会城市。
疲倦但又带着兴奋的新兵们,被早已等候多时的东风运输车拉向了各自的目的地。当汽车“突突突”地驶离城市的繁华时,我知道,我的预感是对的,我将又一次走进大山,而且是更大更深的山。也许,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新兵训练的日子,与大多数人的认知是一样的。有苦、有累、有汗水、泪水、也有欢乐。三个月的新训,是一个蜕变的开始。军营中那些有棱有角的直线条框,会将每一个新兵洗去浮华,锻造得实在而内敛。
在新兵连里,我认识了我来到军营的第一个朋友,好像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他叫林默,一个从南国小城里来的秀气、阳光的大男孩儿。那时候,一有闲暇,他便会跟我讲那个女孩子,那个长发飘飘,深情地对他说,“长发为君留”的女孩儿。
他们经常写信,而林默也总会拿那一封封字迹娟秀,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信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墨尘,要不要让她给你介绍一个啊?”
林默说这话时,总是带着些促狭的笑。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开心点儿,让我能多笑一点儿。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新兵连那紧张而又热火朝天的日子里,我居然还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那由浑噩而来的不合群,最终在班长与战友们的心里演变成了孤僻。这也是林默与我感情好的原因,因为,在整个新兵连里,只有这个浑身充满了阳光与朝气大男孩儿愿意跟我讲话。
“你看看你这样子,活像个小老头儿似的。怎么样?要不要一个?一定让她给你找个好的。”
他晃着手中清香的信纸,想带给我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
我难得地笑了笑,居然还开了个玩笑。
“我看她不错,你让给我算了。”
“那可不行,她是我的,你想都不要想。”林默笑着擂了我两拳。我也不躲闪,任由他那日渐粗壮的拳头擂在我的肩膀上。
闹完了,他突然对我说:“墨尘,你太沉默了,为什么不能开心点儿?”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自己性格上存在着问题。上学那会儿,教心理学的女老师就曾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用一种很轻柔、很温暖的语调对我说。
“墨尘,你有轻微的自闭症,这对你的将来没有好处,听老师的话,让自己快乐些好吗?”
当时,老师那双年轻、漂亮的眼睛一直温柔的注视着我,这感觉让我很难受,很不自在。所以,我落荒而逃,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当我跑到天台上抱头哭泣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不仅自闭,而且还懦弱胆小,连别人的关心都不敢接受。
我不知道一向开朗、厚道的父母,为什么会生下我这样一个怪胎来。这个问题一直都困绕着我,可我却始终找不到答案。这大概也是我会同意参军的原因,因为,我也希望,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能让自己有所改变。可照现在看来,我非但没有改变,反而越发地严重了。
因为这样,我成了连队里所谓的“重点人”。战友们看我的眼光总有些怪怪的,而班长、排长乃至连首长对我也是又爱又恨。对我爱,那是因为我的训练成绩一直很优秀,是整个新兵连乃至新兵团里的尖子。这或许是大山在给我孤僻性格的同时所给我的补偿,让在她怀抱中长大的我,从小就拥有一副健壮的体格。对我恨,还是因为我的自闭与孤僻,就算是与战友们一道站在队列中,一起在训练长上摸爬滚打,我似乎也始终是一个孤独存在的个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新兵们的渴望与期盼中,三个月的新训终于结束了,而我们这群经历了第一次蜕变与淬炼的新兵们,也迎来了分到连队的日子。
第二章
下连的那一天,新兵们背着背包整整齐齐地站在操场上,等着老连队的首长将自己领走。
一个、两个、三个……操场上的新兵越来越少,最后,竟只剩下十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站在操场上。
“我的愿望实现了。”
身旁的林默突然小声对我说。茫然地扭过头去,我不明白他脸上洋溢的兴奋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他对我的茫然显得很惊讶,但旋即又明白了过来。“算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林默很无奈地说了句,便转回头去不再理我。隐约听见他自言自语地咕哝,“真是的,下连这么大的事儿都不上心,真不知你这家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在心里苦笑,看来我的新兵连过得不是一般的糟糕,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连队,更准确地说,是我根本不知道有哪个连队会要我这个在新训团都挂上了号的“重点人”。而更糟糕的是,我竟然会连一丝不安都没有。
等我们在操场上直挺挺地站了两个小时后,那个在列车里见过的高高大大的影子又一次映入了我的眼帘。听林默后来告诉我,当高连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原本那浑浑噩噩的样子居然一瞬间没了,而那涣散无神的眸子,在那一刻,居然变得如鹰隼般尖利。
就这样,我与剩下的十几个人一起被高连拨拉到了他的连队——师直侦察连。而这个面膛黝黑、身材高大的山东汉子,就是我们的连长。然后,我炼狱般的生活开始了。
后来我问高连,为什么他敢要我这个“重点人”?高连当时哈哈大笑,边笑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身上有别人没有的气质,那是天生的猎手的气质。冷静、沉默,还有你那双眼睛,小子你知道吗?当我去领你们回来时,你与我对视了足足三分钟。你知道你当时的眼光有多么锐利吗?那是天生的狙击手的眼睛啊!”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么多的“优点”。那一刻我觉得高连说不定也是个病人,因为,他居然能把我的自闭与孤僻说成是冷静和沉默。在怀疑之余,我心里还升起了一丝感激,因为他是这么对年来,第一个夸我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感激,我在侦察连里居然不再像以往那般浑浑噩噩。林默说我仿佛在一夜间变了一个人,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刚从烂泥坑里爬出来,一个个浑身上下都是臭哄哄的烂泥,让丛林里的蚊子都不愿靠近我们。
“真的么?”
我淡淡回了一句,顺便吐掉嘴里的泥浆。这样的生活,我们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在进三个月里,我们所经历的生活,放在任一个平常人眼里,足以是一场噩梦。当初一起分到侦察连的好几个新兵,都因适应不了这炼狱般的生活而被退到了其它连队。而我们这群刚从烂泥中爬出来的人,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当然了,你不知道你以前,那简直是让人一看就能气死的。”
他抹掉脸上流淌的泥浆冲我笑,那一口洁白的牙齿因为浸满了黑糊糊的泥浆而失去了原本的色彩。我忽然间想到了那个对他说“长发为君留”的女孩儿。她还能认出现在的林默吗?还能把眼前这泥人一样的怪物与以前那个帅气、阳光的大男孩儿等同在一起吗?
突然间,我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仿佛脑子里有人在告诉我,他们的爱情只会是昙花一现,虽然美丽,却不能永恒。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心思去想这些,因为前面还有纵深100米的拟真雷场在等着我们爬过去。于是,我在心里告诫我自己,要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可那思绪偏偏就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不受我的控制。
扭头向十米外正咬牙爬行的林默望去,那张黑糊糊的淌着泥与汗的脸,突然边成了一头在微风中飘荡的黑色长发。然后,那长发一寸寸变短、变短,最后竟只剩下那些透着香气的信笺在半空中无力地飘落。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在拟真雷场里一寸寸挪动身体的时候,还能有这中感觉。因为,感觉这东西从来多无法给出个正确、合理的解释。可我第一次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但它一向都很准确,否则,我也不会被高连说成是天生的猎手了。因为我的确有着像猎手一样敏锐的直觉,也正是这直觉,让我在后来的战斗中,一次次地脱离危险,成为那一场场残酷游戏里的幸存者。
当炼狱般的日子终于过去的时候,我们这群侥幸剩下来的“幸运儿”,才真正开始接触到各自的专业。高连的话果然没说错,我成了一名狙击手。当老兵将那支88狙击步双手递到我手里时,我记住了那句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话。“这就是你的命,没有它便没有你。”
也许,我真的天生就是个狙击手,因为每一个科目我都会比别人用更短的时间通过,而且全部都是优秀。老兵经常向他的兄弟们吹嘘我将是最出色的狙击手,这在让我满足虚荣之余,更添了几分压力。
日子,就这么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中过去。这段时间,我很少能碰到林默,因为他们电子侦察专业的训练场与我不在同一个地方。
老兵说,小子,你比他们都幸运,这整座山都是你的训练场。我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幸运,我只感觉很累。因为我得不停地在整座山里转移狙击阵地,而这转移,经常是一寸一寸地爬过去的。在这爬行的过程中,我的动作还不能太大,不能让老兵看出什么明显的动静来,否则,我便得用低姿匍匐的姿势爬行五公里。
林默跟我说,他还在炼狱里煎熬着,老兵们都不把新兵当人看。我笑了,笑得很开心,我拍着他的肩膀说,林默,我已经快到地狱了,而且,我早就没把自己当人了。
“天杀的,谁让你去当狙击手的?那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应该干的活儿。”
我沉默,没有回答他关心的抱怨。于是,我们俩就那么大叉着腿,躺在林子里的空地上晒太阳,享受那难得的周末里的闲暇。当时,我在心里说,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渐渐的,老兵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在经常的对抗演练中,十局里面,他能赢我的超不过三次。老兵很欣慰地拍着我的肩膀,一边惬意地吐着烟圈,一边乐呵呵地笑。
“墨尘,你没让我失望,我可以安心地走了。”然后,他便会扔下我,去找他的老乡们喝酒。而每次他都会回过头来对吼:“小子,给我加紧练,你一定要替我进T大队。”
我还是沉默,心里却止不住有些活动。T大队,那大概是每个侦察兵的梦吧。
第三章
老兵走了,在那个霜叶飘舞的季节。那天的天很冷,营区的地面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老兵捏着我的胳膊,眼眶里噙满了泪花。“小子,你要加油,你一定要去T大队。”
我点头,说班长,你放心吧,我可是天生的狙击手。
老兵笑了,狠狠地在我胸上擂了两拳,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爬上了汽车。临走前,他最后一次冲着我吼。
“你一定要替我进T大队。”
老兵走了,带着遗憾离开了他热爱的军营,离开了他爱若珍宝的88狙击步,离开了这座被他爬遍了的大山。
他不得不走,因为他再不回去,家里介绍的对象就得吹了,而那几千元才彩礼,也一分都拿不回来。所以,他必须回去,因为,他们那儿,比我出生的那座山,还要偏远和贫穷。
我开始玩了命地训练。一开始,高连还很高兴,经常在点名的时候号召大家向我学习。可越到后来,他便越觉得不对劲儿,终于把我叫了过去。
“你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高连劈头盖脸地问我。
“我要进T大队。”
我没有理会高连的愤怒,很平静地说出答案。
“那也不能这么玩命吧?你真当自己不是人啊?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再碰枪。这是命令!”
满肚子火的高连将我撵了出来,让我好好地反省、反省。
我不敢与他争辩,因为我知道高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于是,我的日子闲了下来,由一直的忙碌变得突然间无所事事。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所以,破天荒地,我第一次将林默拉到了营区后的山坡上喝酒。
“墨尘,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玩命了。”
林默将一大口二锅头倒进嘴里,喷着酒气说我。
“我答应过班长,要进T大队的。”
我望着太阳西沉的方向,在那一座又一座大山的后面,在那个遥远的西北,是老兵的家。
“T大队啊!”林默沉吟了一声,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于是,在那个冬日的下午,在斜阳洒照的半山坡上,两个刚换上上等兵军衔的年轻士兵,就那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了闷酒。直到将那一斤装的二锅头喝成了底朝天,才相互扶携着,一步步晃回营区。一边走,还一边扯着嗓子唱。
“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映着我,开花的年岁,虽然没戴上呀,大学校徽,我为我的选择,高呼万岁……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感到懊悔!”
春节过后,度过了训练准备期的军营开始忙活起来。从师部开完军事部署会的连长,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们全连137号人拉到了操场上训话。
“小子们,给我好好加把劲儿,这次决不能再输给红三师那帮家伙了,明白没有?”高连站在队列前大声地问我们。
“明白!”我们扯着嗓子大吼。
高连开始变着法儿折腾我们。为了在这次全军区的侦察专业比武中拿到好的成绩,我们全连上下都憋足了劲儿训练。那陡然间增强了好几倍的训练强度,让熬过了那炼狱般三个月的我们,也感到有点儿吃不消。
每天早晚都是全副武装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