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枪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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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地苦笑,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不用猜也知道秦歌对杨中队说的是什么。迷迷糊糊当中,我不禁想,要是人真是部机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再有作为人那么多烦恼的事情。可是,人毕竟是人,总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群体中,永远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孤独,也许,这就是我无奈和痛苦的根源吧。
下午三点,“猎豹”终于开进了大队的大门。下车的那一瞬间,我不由有些唏嘘,从上一次出门到现在,居然已经三个月多了。三个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可三个月内所发生的种种,又岂是还不到23岁的我所能承受的?然而,不管我能不能承受,它们还是都压在了我的肩上,重重的,没有一丝同情地压在了我的肩上,让我根本无法躲避。
熟悉的营房、熟悉的人、熟悉的一草一木,目光划过眼前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致,划过纷纷跑下楼来迎接我归队的战友们真切的笑脸,我那颗被伪装包裹严实的心脏竟然不争气地抖动了几下,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瞬间流遍了全身。他们,是我亲爱的兄弟,是同我一起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与共的战友,在他们的当中,我不需要那所谓坚强的伪装。然而,我的脸上所表露的,却依然是平淡而冷静的微笑,我在这平淡的笑容中与他们拥抱,说笑。可是,我的灵魂却被抽离了出来,又一次独立在躯壳之外,用一双冷静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只有他才真正明白,那个叫做文墨尘的年轻人,已经再也变不回过去的样子,他只会把所有的爱与恨藏在底的最深处。他将越来越沉默,就如同跟他生命一样重要的狙击步一样的沉默。他与它,已经真正融为了一体,彼此都进入了对方的生命和血液,再也无法分离,就算是死亡,也是一起走向那座生命终点的坟墓。就算是身处这火热的营盘,也无法将他那颗孤寂的心温暖。因为,这是他的宿命,是一个杀手无法改变的宿命,甚至,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的宿命。而他,也终将在这宿命中走完自己的人生,除了掌管宿命的神祗,恐怕再没人能够改变。
第四十四章
大概是因为临近春节的原因,我归队以后的日子变得很悠闲,基本上什么公差勤务,中队都不会安排我。我知道他们这是想让我能安心地静养。因为出院的时候,曹医生就向杨中队交代过,我的伤虽然基本痊愈,但要彻底的恢复还需要时间。所以,最好不要让我做太多的强度大的运动。
话虽这样说没错,但有句俗话叫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尽管曹医生拍着胸板说我的伤绝对可以完全复原,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好了后绝对能跟没受过伤一样。但我知道那只是在安慰我,不给我的心里留下什么阴影罢了。只要一遇到天气变化,我那受过伤的腰部就会酸痛难当,有时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弯腰动作都很难完成。它,不可能再复原了,受过伤就是受过伤,何况还是不轻的伤,又怎能奢望它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人的身体和心灵,在很多时候都像一个精美的瓷器,一旦有了裂痕,便永远无法抹去。林默说的没错,这是战争留给人的创伤,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有心灵上的,而这些伤口,就算用尽一生的时间,恐怕也不会愈合。
林默是在春节前三天回来的,那天是鸡年腊月二十六的下午,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能让人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像被熨烫过一般,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当时我正躺在后山的半山坡上晒太阳,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拎着兜东西向我走了过来。
“墨尘,回来没见到你人,逮住个家伙一问,说好像见你往后山去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有躺在这儿晒太阳。嘿,几个月不见,你小子还是这副没出息的德形,没事老爱跑这儿来晒太阳。”他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往我这儿走,离我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就从拎着的兜里掏出个装满液体的瓶子扔了过来。那做工精美的玻璃瓶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拉出一道弧线,直朝着我头顶掉来下来。我无奈地坐起身,燃了半截的烟卷还叼在嘴里,一伸手抄住了那想要砸我脑袋的酒瓶,拿下来一看,居然是瓶“诗仙太白”。见我愣愣的样子,林默笑得更开心。他一把扯过我嘴里正不断冒着烟的烟卷扔掉,指着我手里的瓶子说,怎么样,没想到吧?这可是你们老家的酒哦?我还是挑最好的买的,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它喝完,不喝完谁也不许回去。
我们两个都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人,再说,以林默的性格,也不会大老远地专门给我带瓶酒回来。但他现在确实这样做了,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知道了我的事,也清楚我的心里现在绝不像表面这样平静。所以,我这亲爱的兄弟,才会想出这么个拙劣的主意,借酒浇愁。
摇晃着手中的酒瓶,我轻轻笑了笑。我说,林默,你啥时候变成个酒鬼了?难不成在重庆天天就学这口了?到底是谁没出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啐了我一口,再狠狠地给我胸膛上来了记老拳。如果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立刻跟他打在一团,等两个都闹累了,就展开身子,大叉着胳膊腿摊在地上呼呼喘气。可今天,我一动没动,就那么坐着,微笑着看着他。他那一拳没有留劲儿,我们在互相打斗的时候基本上没有留劲儿的习惯,所以我的胸口被他那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得暗暗生疼。可是,我还是嘴角挂笑地望着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以前的我应该有的反应,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那就是林默。而我,也同样地了解他。从新兵连开始,我们俩就一直相互默默地支持和鼓励着对方,虽然,没有更多的话语,但那份骨子里的了解和情谊,早已融入了彼此的血液,我们是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生死兄弟。
所以,见到我这如傻子一样的反应,他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突然抓住了我肩膀,狠狠地吼道,墨尘,你他妈的就不能振作点儿!就不能振作点儿吗?
我还是没动,还是微笑着看他,可我的左手却狠狠地抓到了土里,将那些枯黄的野草,揉碎在了我满是老茧的掌心里。
松开手,林默直直地瞪着我,似乎要用他几近喷火的目光穿透我的灵魂。半晌,他才猛然扭过头去,一把抢过尤自抓在我右手的酒瓶,拧开瓶盖,狠狠地往口里倒,直至被呛得不断咳嗽,才不得不停下来。林默他生气了,我的兄弟他生气了。我知道他在气什么,可我还是静静地看着他,就那么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望着他。我的左手还死死地扣在泥土里,指尖因为过度的用力而生疼。我的脸上带着微笑,可我的心里呢?它还能笑得出来吗?它还知道什么叫笑吗?“文墨尘!”林默突然一字一顿地喊出我的名字。我扭过头去,林默被酒精染得通红的脸整个儿落进了我的眼里。他不再理会我那令他想揍人的表情,将那少了一小半液体的瓶子递到了我的面前,“喝酒!”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有些发红,仿佛里面就要喷出火来。接过酒瓶,我仰着脖子将那辛辣的液体狠狠地朝嘴里倒了进去。一股火热立即顺着口腔进入食道下滑至胃里,再由胃里反冲回大脑。我又体会到了那种眩晕的感觉,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那酒精催发得沸腾,不受控制地在我周身的血管里来回奔涌。然后,那眩晕又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对周围的感知突然间变得迟钝和麻木,可脑子里又偏偏无比的清楚。
这个镜头,与三年前是那么地相似。同样是在冬日的下午,同样是在阳光洒照的山坡,两个战士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闷酒,没有人说话,只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灌着,仿佛那根本就不是纯度56°的酒精,而是包装精美的纯净水。
当那瓶“诗仙”见底时,我和林默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对着远方渐沉的夕阳扯着嗓子嚎叫。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有,永久的期待?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哟,有我们血染的风采,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哟,有我们血染的风采。也许我的眼睛,将不再睁开,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哟,有我们付出的爱,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哟,有我们付出的爱……”
夕阳如火,将整个西方的天空,染成了一片如血如火的鲜红。林默突然抓着我的肩膀大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说,墨尘你看,天堂也着火了呢?哈哈!天堂也着火了……
我也笑,与我亲爱的兄弟一起放声大笑,可我没有说话,我的心里还在轻轻地唱着,唱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