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谁憔悴-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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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珊怔怔地看着,心里腻歪起来,觉得这里面似乎有点儿邪。
重新收拾了床,然后进厨房打开冰箱,想随便弄点什么把晚饭对付了。开了冰箱门,却看到里边黑洞洞的,闪出的念头是冰箱坏了,所以不通电。随手把冰箱门合上,“嗡嗡”的声音蓦地响起来,倒让人吃了一惊。
鬼呀,那是压缩机在工作。
重新拉开冰箱门,里边还是黑的。莫非是冰箱冷藏室的照明灯坏了?
今天真邪门。
阮珊怔怔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墙上的大挂历上。那是她特意选购的挂历,画页上不但有阳历和农历,而且还逐日开列着宜与不宜之事。今天是农历三月初十,上面写着,“宜:破土,安葬,扫舍,祭祀”;“不宜:出行,婚娶,纳采,问名”。
看着看着,阮珊心里就毛起来。怪不得尽出邪,原来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召晓雄上床虽然不是“婚娶”,却也沾上了边儿。罢了罢了,今天就罢了吧。
勉强做了决定,却又舍不下这么个与晓雄狎昵的机会,阮珊就被弄得全无心情。她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
电话忽然响起来,阮珊以为是老公朱卫和打来的,话筒里传出的却是晓雄的声音。
“喂,是我呀。”
阮珊顿时兴奋了,“噢,我听出来了。”
“晚上是怎么安排的?”
阮珊这才想起此前给晓雄打电话时说过的话。
放弃相见的决心动摇了,去看看夜场电影怎么样?看到十一二点钟,再往家里打电话,如果朱卫和那时没在家,把晓雄带回来也就没什么了。
就说打麻将去了,打麻将也常常打到半夜的;何况过了零点,今天的黄历就过时了。
想到这儿,阮珊就对着话筒说,“咱们在威尼斯影都的海报栏前碰面吧,一刻钟以后见。”
做出了新的安排,阮珊就精神抖擞起来。一番梳洗换装,鲜鲜亮亮地出了门。
阮珊到底是心虚,在楼院里甫一露头就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夜幕已落,灯光朦胧,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和车看上去都是影影绰绰的,不甚分明。
阮珊急急地往外走,身后也有车响,也有脚步声,忍不住转身去看,并不是老公的车也不是老公那个人。
阮珊也就松下心来,径直出了小区的大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就走。
威尼斯影都大门前的通道旁植了许多树,一排海报栏在右边的树下立着,栏中明亮的灯光把那些海报上的男男女女映得眉目生神,毫发毕现,似乎招招手他们就会从栏中走出来。
阮珊下了车,抬眼看到那栏下并没有晓雄的影子,心里就有些怅怅的。一个人慢慢地往那边走,走着走着,就像变魔术一般,晓雄忽然就出现在灯影里了。他潇洒地穿着风衣,和海报上的那些明星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嘿——”阮珊兴高采烈地扬起手。
晓雄也把手扬起来,做着回应。
阮珊四下看看,没有熟悉的面孔,这才放心地靠了过去。两人走在一起了,买了门票,又到小卖铺买了两罐可乐,两袋开心果。
是小放映厅的票,三个大片联映,能放到凌晨一点半。阮珊盘算好了,十二点走人。
小厅的环境和气氛真好,一色的包厢鸳鸯座。包厢的靠背很高,两边还有高高的隔板,坐在里边就像坐在了安全的掩体里。光线是幽暗的,阮珊和晓雄坐下时,前后左右的包厢都是空的。看来小放映厅的上座率不高,这一点也让阮珊很满意。
开始放映之后,照明灯就完全熄灭了。只有银幕上光亮的人影不住地晃着,再加上环绕立体声在他们的周围发出的那种身临其境般的效果,让人恍然间觉得自己也似乎成了银幕上的人。
那感觉真好。
银幕上的男女拉手的时候,阮珊和晓雄也拉拉手。银幕上的男女亲吻的时候,阮珊和晓雄也亲吻。“叭叭叭”的,他们吃起了开心果。“嘬嘬嘬”的,他们吸着可乐。
可乐让人很快乐,开心果让人很开心。忽然间,阮珊停了下来。胸前像是有一只手在痉挛般地颤抖,那是小巧的手机在震动。
是谁打电话。
“喂——”
“阮珊,是我。”听筒里传来老公朱卫和的声音。
阮珊下意识地坐直了,“噢,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老公反问。
“我在朋友这儿打麻将。”
早就备好的这句话脱口而出。
“不对吧,我怎么听着有音乐声,挺热闹的嘛。”
老公的声音怪怪的,像是空谷回音似的,说一句,响两声。
阮珊心里有点儿发毛,她顿了顿,才回答说:“那是电视声,电视开着呢。”
“不对吧,你在看电影。”
手里的开心果掉在了地上,阮珊几乎要跳起来。
“不不不,你瞎说。”
“瞎说?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你旁边坐的是谁?”
阮珊看看晓雄,然后对着手机说,“是钟文欣呀,她和董大姐打对家。”
“骗我的吧?你旁边坐的是个穿风衣的男人。”
“……”
阮珊真的是目瞪口呆了。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37节 开心果让人很开心(2)
“你们俩在威尼斯影都的海报栏前碰的面,然后买了电影票,又到小卖铺买了两罐可乐两袋开心果!”
听筒里的声音很小,另一个声音很大。很大的声音就在小放映厅里震响着。
阮珊骇然地站起身。
她看到老公朱卫和就站在旁边的包厢里——不,站着的不止是朱卫和,前后左右的包厢里刹那间站起了气势汹汹的龙哥虎弟们。
他们是什么时候坐进来的?
晓雄发现不妙了,他弓着腰勾着脑袋想偷偷溜掉。可是,他立刻被那些人按住了,拳打脚踢之下,他很快就瘫成了一堆泥。
钟文欣在逛街的时候,偶然走进了梦玛丽专卖店。仿佛是偶然的一瞥,她看中了一件真丝内衣。她甚至还没有看清价码,就已经决定买下它,她觉得那内衣和她有缘分。
刷卡付账的时候,她按下了密码,840416。那是一串用熟了的数字,她原本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当她点按下去的时候,那串数字却在她的指下熠熠地闪亮起来。
八四年四月十六日。那是她和韩冰初次越界的日子!
把这个日子设做常用的密码,是为了永远记住它。
今天就是四月十六日。
如烟的往事泛起来,将钟文欣氤氲地笼住,于是她又恍恍惚惚地看到了那个让人意乱神迷的下午。
那个下午,窗外的天空是朦朦胧胧的,犹如含情脉脉的眼神。钢琴旁边的那棵天竺葵柔曼地轻摇着身体,俨然已经如痴如醉。韩冰抚着琴角站立着,他闭着双眼,在凝神谛听。钟文欣终于将钢琴曲《爱的罗曼斯》从头到尾弹完了,这是她自从投在韩冰的门下,第一次完整地将这首曲子弹下来。
钟文欣自我陶醉着,她目光灼灼,周身潮热,仿佛那一刻她已经成了钢琴大师。
“嗯,很好,很好。”
韩冰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手很自然地移到了琴键上。象牙白的钢琴键,琴键上钟文欣的手指也如象牙一般细腻而光润。韩冰仿佛下意识地弹着琴键,弹啊弹的,就弹到了钟文欣那琴健一样的手指上。
韩冰才是真正的大师呢,他弹奏着钟文欣,让她跳荡,让她悠扬,让她缠绵悱恻,让她回旋激昂……钟文欣有点儿不能自持了,她觉得她在绽放。她紧紧地捉住韩冰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一个是被人包养的寂寞女人,一个是潇洒的风流才子,真真是天作之合呢。
钟文欣正在痴想,脸上的手却突然抽离了。
是女佣金嫂走进来,给琴房里的花浇水。
钟文欣看了一眼女佣,便脱口说道:“金嫂,你收拾收拾,去三马路老太太那儿给她做顿面片吧。”
钟文欣寡居的母亲住在三马路,老人爱吃金嫂做的手擀面片汤。
金嫂问道,“这边的晚饭呢?”
钟文欣摆摆手说,“不用操心,我和韩老师上街随便吃一点。老伍呢,就让他自己热点儿剩饭吧。”
金嫂也就走了。
整座花园洋房里只剩下了钟文欣和韩冰两个人。台商洪开源有事回了台北,老伍的职责是看门护院,干些修剪草坪和养花喂狗之类杂事。他在院门前的小屋里栖身,不经召唤是从不进楼的。
大客厅里有一个精致的吧台,钟文欣取出两个高脚杯和一瓶干红葡萄酒。一人一杯酒,韩冰举杯齐眉,做出个碰杯的动作,酒液和眼波一起晶莹着。
“不,不,咱们要这样——”
钟文欣将她的手臂套过去。
“噢——”韩冰心有灵犀,明白钟文欣这是要喝交杯酒。
钟文欣颤巍巍地笑着,眼睛里却闪着泪。洪开源是她的男人,洪开源却不曾和她成婚。眼前的韩冰才是她情之所系的爱人,这就是他们的成婚礼啊。
虽然是个装模作样的形式,钟文欣却做得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彼此的手臂互相缠绕起来了,沁凉的酒杯挨在各自唇边了,然后头一仰,两杯酒就灌进了两张嘴里。
情深意浓,
天长地久!
酒液是清冽甘甜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酸。
……
如今,韩冰早已从钟文欣的生活中淡出了,然而那段旧情却镌在了钟文欣的记忆里。或许,对韩冰的留恋其实不过是对自己的留恋罢了,钟文欣留恋的只是她自己昔日那个婀娜的影子。这情形有点儿像男女上台跳芭蕾,主角永远是被翩然托起的天鹅,所谓王子只不过是个托架而已。
临近黄昏的时候,钟文欣已经在干红葡萄酒中沉溺了。颀长的酒瓶就放在钢琴盖上,钟文欣手里转动着酒杯,呆呆地坐在钢琴旁。光滑明亮的琴盖上映出了她的影像,于是她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在琴盖上欲仙欲死的样子。韩冰是把她放在琴盖上做爱的,琴盖就是她和韩冰的婚床。那一刻,仿佛所有的钢弦都在韩冰的锤击下訇然而响。
宝石般晶莹的酒液里隐现出了尖尖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那是韩冰的,也是晓雄的。
钟文欣就托着酒杯,给晓雄打电话。
对方的手机通了,却无人接听。
晓雄的手机是有来电显示的,他熟悉钟文欣家中的电话号码,他应当知道打电话的是谁。想到这一点,钟文欣的心里就不免有些窝火。仿佛两人是在面对面地赌气,她锲而不舍,一遍接一遍地将电话打将过去。
听筒那边终于传来了晓雄的声音。
“喂,找我吗?”是那种若无其事的语气。
“为什么不接电话?”钟文欣质问。
“……”
那边不回话,钟文欣又说道,“今天晚上我需要你。”
那边答了句,“不行。”
“明天呢?”
“明天不行。”
钟文欣咬咬嘴唇说,“那就后天吧。”
“后天也不行。”
钟文欣急了,“那你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吧。”
“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嘛,”钟文欣对着话筒叫起来,“我现在就要见见你!现在!”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你来吧。”
“什么地方?”
“市一分院,外科病房。”
市一分院是汀州市的定点急救医院,钟文欣往外科病房那边走,正碰上医务人员推送着一个车祸的受害人。那人肢断身裂,双目紧闭,周身淌着鲜血。钟文欣看了顿时心惊肉跳,不禁想象出晓雄也是这般血淋淋的样子,双腿竟软了下来。
找到晓雄的住院病房,钟文欣伸手去推门,刹那间居然紧张得透不过气。及至推开门,才看到晓雄半靠在病床上,虽然头上缠着绷带,却向她做着鬼脸笑。
“还笑,还笑。”
钟文欣抱怨着。到底是女人,眼窝里竟不由自主地潮湿起来。
晓雄嘴角咧了咧,自嘲地说,“我这样子,是不是怪可笑?”
钟文欣没有答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晓雄的脑袋上缠着的那些白绷带沁出斑斑块块的殷红,乍一看像是残损了的铁锈。两个眼眶是青的,左边肿胀的耳朵比右边的耳朵大了许多,厚了许多,那种不对称的观感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钟文欣说,“怎么搞的呀,出了车祸?”
晓雄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好,胳膊和手都能动,钟文欣一边想着,一边向床边挨了挨。她把屁股坐下来,不料晓雄却蓦地抽搐了一下,“咝咝咝”地吸溜着嘴,鼻眼扭得像是要挪位。
钟文欣心里沉了沉,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住了对方的腿。出车祸最容易断掉的就是胳膊腿儿了。
晓雄却捂住了肚子和左肋。
第二部分 不过是只“鸭”第38节 开心果让人很开心(3)
一个念头陡然闪过,钟文欣失声道,“怎么,有人打你了!”
晓雄又耸了耸肩,摊了摊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坐得近,所以钟文欣就看清楚了,眼眶的青色是连入眼窝里的,只有拳头才能造成如此效果。
“什么人打你了?报案呐!”
晓雄不说话,他索性连耸肩摊手的动作都一并省略了。他将身体往下溜了溜,让脑袋滑在枕头上,然后就闭起眼睛养神。
这动作,这场景,都是似曾相识的。
当年韩冰也是挨了打,也是这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那天应该是韩冰到花园别墅来给钟文欣上钢琴课的日子,他却没有来。打不通他单人宿舍的电话,钟文欣只好把电话打到学校去。学校里的人说,韩冰请了病假。什么病?不太清楚,可能是感冒吧。
感冒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病,可是钟文欣却惴惴不安的,总有一种祸事将临的预感。天要下雨,闷得人透不过气。钟文欣觉得自己就像塘里的鱼,似乎随时都可能翻肚皮。
雷声隐隐的时候,洪开源忽然进了门。钟文欣吃了一惊,洪开源说是要去香港半个月,怎么才走两天就回来了?
看着钟文欣目瞪口呆的样子,洪开源冷冷地笑着说,“怎么,我突然回来让你觉得吃惊了?”
钟文欣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洪开源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用手指在茶几上弹敲着,“其实呢,我根本就没有走。有几个朋友让我留下来,说是要请我看戏。”
钟文欣稳了稳神,勉强搭讪着说,“看,什么戏?”
“看一出好戏啊,”洪开源一边说,一边打开提袋,“戏已经看完了,我还给你带了一件大礼。”
那是个红锦缎的首饰盒,做成了美丽的心形,看上去既精致又可爱。首饰盒里装的是什么?手镯,玛瑙串,银胸针,金戒指……那都是洪开源曾经给她送过的东西。
钟文欣疑疑惑惑地接过来,然后慢慢地打开。
这是什么?
一个圆球状的东西,看上去犹如花斑玉。暗青,淡白,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