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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活着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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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根现在有多大了。”

  福贵的眼睛里流出了奇妙的神色,我分不清是悲凉,还是欣慰。他的目光从我头发上飘过去,往远处看了看,然后说:

  “要是按年头算,苦根今年该有十七岁了。”

  家珍死后,我就只有二喜和苦根了。二喜花钱请人做了个背兜,苦根便整天在他爹背脊上了,二喜干活时也就更累,他干搬运活,拉满满一车货物,还得背着苦根,呼哧呼哧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身上还背着个包裹,里面塞着苦根的尿布,有时天气阴沉,尿布没干,又没换的,只好在板车上绑三根竹竿,两根竖着,一根横着,上面晾着尿布。城里的人见了都笑他,和二喜一起干活的伙伴都知道他苦,见到有人笑话二喜,就骂道:

  “你他娘的再笑?再笑就让你哭。”

  苦根在背兜里一哭,二喜听哭声就知道是饿了,还是拉尿了,他对我说:

  “哭得声音长是饿了,哭得声音短是屁股那地方难受了。”

  也真是,苦根拉屎撒尿后哭起来嗯嗯的,起先还觉得他是在笑。这么小的人就知道哭得不一样。那是心疼他爹,一下子就告诉他爹他想干什么,二喜也用不着来回折腾了。

  苦根饿了,二喜就放下板车去找正在奶孩子的女人,递上一毛钱轻声说:

  “求你喂他几口。”

  二喜不像别人家孩子的爹,是看着孩子长大。二喜觉得苦根背在身上又沉了一些,他就知道苦根又大了一些。做爹的心里自然高兴,他对我说:

  “苦根又沉了。”

  我进城去看他们,常看到二喜拉着板车,汗淋淋地走在街上,苦根在他的背兜里小脑袋吊在外面一摇一摇的。我看二喜太累,劝他把苦根给我,带到乡下去。二喜不答应,他说:

  “爹,我离不了苦根。”

  好在苦根很快大起来,苦根能走路了,二喜也轻松了一些,他装卸时让苦根在一旁玩,拉起板车就把苦根放到车上。

  苦根大一些后也知道我是谁了,他常常听到二喜叫我爹,便记住了。我每次进城去看他们,坐在板车里的苦根一看到我,马上尖声叫起来,他朝二喜喊:

  “爹,你爹来了。”

  这孩子还在他爹背兜里时,就会骂人了,生气时小嘴巴噼辟啪啪,脸蛋涨得通红,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唾沫从他嘴里飞出来,只有二喜知道,二喜告诉我:

  “他在骂人呢。”

  苦根会走路会说几句话后,就更精了,一看到别的孩子手里有什么好玩的,嘻嘻笑着拚命招手,说:

  “来,来,来。”

  别的孩子走到他跟前,他伸手便要去抢人家里的东西,人家不给他,他就翻脸,气冲冲地赶人家走,说:

  “走,走,走。”

  没了凤霞,二喜是再也没有回过魂来,他本来说话不多,凤霞一死,他话就更少了,人家说什么,他嗯一下算是也说了,只有见到我才多说几句。苦根成了我们的命根子,他越往大里长,便越像凤霞,越是像凤霞,也就越让我们看了心里难受。二喜有时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出来,我这个做丈人的便劝他:

  “凤霞死了也有些日子了,能忘就忘掉她吧。”

  那时苦根有三岁了,这孩子坐在凳子上摇晃着两条腿,正使劲在听我们说话,眼睛睁得很圆。二喜歪着脑袋想什么,过了一会才说:

  “我只有这点想想凤霞的福份。”

  后来我要回村里去,二喜也要去干活了,我们一起走了出去。一到外面,二喜贴着墙壁走起来,歪着脑袋走得飞快,像是怕人认出他来似的,苦根被他拉着,走得跌跌冲冲,身体都斜了。我也不好说他,我知道二喜是没有了凤霞才这样的。邻居家的人见了便朝二喜喊:

  “你走慢点,苦根要跌倒啦。”

  二喜嗯了一下,还是飞快地往前走。苦根被他爹拉着,身体歪来歪去,眼睛却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到了转弯的地方,我对二喜说:

  “二喜,我回去啦。”

  二喜这才站住,翘了翘肩膀看我,我对苦根说:

  “苦根,我回去了。”

  苦根朝我挥挥手尖声说:

  “你走吧。”

  我只要一闲下来就往城里去,我在家里呆不住,苦根和二喜在城里,我总觉得城里才像是我的家,回到村里孤伶伶一人心里不踏实。有几次我把苦根带到村里住,苦根倒没什么,高兴得满村跑,让我帮他去捉树上的麻雀,我说我怎么捉呀,这孩子手往上指了指说:

  “你爬上去。”

  我说:“我会摔死的,你不要我的命了?”

  他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麻雀。”

  苦根在村里过得挺自在,只是苦了二喜,二喜是一天不见苦根就受不了,每天干完了活,累的人都没力气了,还要走十多里路来看苦根,第二天一早起床又进城去干活了。我想想这样不是个办法,往后天黑前就把苦根送回去。家珍一死,我也就没有了牵挂,到了城里,二喜说:

  “爹,你就住下吧。”

  我便在城里住上几天。我要是那么住下去,二喜心里也愿意,他常说家里有三代人总比两代人好,可我不能让二喜养着,我手脚还算利索,能挣钱,我和二喜两个人挣钱,苦根的日子过起来就阔气多了。

  这样的日子过到苦根四岁那年,二喜死了。二喜是被两排水泥板夹死的。干搬运这活,一不小心就磕破碰伤,可丢了命的只有二喜,徐家的人命都苦。那天二喜他们几个人往板车上装水泥板,二喜站在一排水泥板前面,吊车吊起四块水泥板,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往二喜那边去了,谁都没看到二喜在里面,只听他突然大喊一声:

  “苦根。”

  二喜的伙伴告诉我,那一声喊把他们全吓住了,想不到二喜竟有这么大的声音,像是把胸膛都喊破了。他们看到二喜时,我的偏头女婿已经死了,身体贴在那一排水泥板上,除了脚和脑袋,身上全给挤扁了,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血肉跟浆糊似的粘在水泥板上。他们说二喜死的时候脖子突然伸直了,嘴巴张得很大,那是在喊他的儿子。

  苦根就在不远处的池塘旁,往水里扔石子,他听到爹临死前的喊叫,便扭过去叫:

  “叫我干什么?”

  他等了一会,没听到爹继续喊他,便又扔起了石子。直到二喜被送到医院里,知道二喜死了,才有人去叫苦根:

  “苦根,苦根,你爹死啦。”

  苦根不知道死究竟是什么,他回头答应了一声:

  “知道啦。”

  就再没理睬人家,继续往水里扔石子。

  那时候我在田里,和二喜一起干活的人跑来告诉我:

  “二喜快死啦,在医院里,你快去。”

  我一听说二喜出事了被送到医院里,马上就哭了,我对那人喊:

  “快把二喜抬出去,不能去医院。”

  那人呆呆看着我,以为我疯了,我说:

  “二喜一进那家医院,命就难保了。”

  有庆,凤霞都死在那家医院里,没想到二喜到头来也死在了那里。你想想,我这辈子三次看到那间躺死人的小屋子,里面三次躺过我的亲人。我老了,受不住这些。去领二喜时,我一见那屋子,就摔在了地上。我是和二喜一样被抬出那家医院的。

  二喜死后,我便把苦根带到村里来住了。离开城里那天,我把二喜屋里的用具给了那里的邻居,自己挑了几样轻便的带回来。我拉着苦根走时,天快黑了,邻居家的人都走过来送我,送到街口,他们说:

  “以后多回来看看。”

  有几个女的还哭了,她们摸着苦根说:

  “这孩子真是命苦。”

  苦根不喜欢她们把眼泪掉到他脸上,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催我:“走呀,快走呀。”

  那时候天冷了,我拉着苦根在街上走,冷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越走心里越冷,想想从前热热闹闹一家人,到现在只剩下一老一小,我心里苦得连叹息都没有了。可看看苦根,我又宽慰了,先前是没有这孩子的,有了他比什么都强,香火还会往下传,这日子还得好好过下去。

  走到一家面条店的地方,苦根突然响亮地喊了一声:

  “我不吃面条。”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留意他的话,走到了门口,苦根又喊了:“我不吃面条。”

  喊完他拉住我的手不走了,我才知道他想吃面条,这孩子没爹没娘了,想吃面条总该给他吃一碗。我带他进去坐下,花了九分钱买了一碗小面,看着他嗤溜嗤溜地吃了下去,他吃得满头大汗,出来时舌头还在嘴唇上舔着,对我说:

  “明天再来吃好吗?”

  我点点头说:“好。”

  走了没多远,到了一家糖果店前,苦根又拉住了我,他仰着脑袋认真地说:

  “本来我还想吃糖,吃过了面条,我就不吃了。”

  我知道他是在变个法子想让我给他买糖,我手摸到口袋,摸到个两分的,想了想后就去摸了个五分出来,给苦根买了五颗糖。

  苦根到了家说是脚疼得厉害,他走了那么多路,走累了。

  我让他在床上躺下,自己去烧些热水,让他烫烫脚。烧好了水出来时,苦根睡着了,这孩子把两只脚架在墙上,睡得呼呼的。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笑了。脚疼了架在墙上舒服,苦根这么小就会自己照顾自己了。随即心里一酸,他还不知道再也见不着自己的爹了。

  这天晚上我睡着后,总觉得心里闷的发慌,醒来才知道苦根的小屁股全压在我胸口上了,我把他的屁股移过去。过了没多久,我刚要入睡时,苦根的屁股一动一动又移到我胸口,我伸手一摸,才知道他尿床了,下面湿了一大块,难怪他要把屁股往我胸口上压。我想就让他压着吧。

  第二天,这孩子想爹了。我在田里干活,他坐在田埂上玩,玩着玩着突然问我:

  “是你送我回去?还是爹来领我?”

  村里人见了他这模样,都摇着头说他可怜,有一个人对他说:

  “你不回去了。”

  他摇了摇脑袋,认真地说:

  “要回去的。”

  到了傍晚,苦根看到他爹还没有来,有些急了,小嘴巴翻上翻下把话说得飞快,我是一句也没听懂,我想着他可能是在骂人了,末了,他抬起脑袋说:

  “算啦,不来接就不来接,我是小孩认不了路,你送我回去。”

  我说:“你爹不会来接你,我也不能送你回去,你爹死了。”

  他说:“我知道他死了,天都黑了还不来领我。”

  我是那天晚上躺在被窝里告诉他死是怎么回事,我说人死了就要被埋掉,活着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孩子先是害怕地哆嗦,随后想到再也见不到二喜,他呜呜地哭了,小脸蛋贴在我脖子上,热乎乎的眼泪在我胸口流,哭着哭着他睡着了。

  过了两天,我想该让他看看二喜的坟了,就拉着他走到村西,告诉他,哪个坟是他外婆的,哪个是他娘的,还有他舅舅的。我还没说二喜的坟,苦根伸手指指他爹的坟哭了,他说:

  “这是我爹的。”

  我和苦根在一起过了半年,村里包产到户了,日子过起来也就更难。我家分到一亩半地。我没法像从前那样混在村里人中间干活,累了还能偷偷懒。现在田里的活是不停地叫唤我,我不去干,就谁也不会去替我。

  年纪一大,人就不行了,腰是天天都疼,眼睛看不清东西。从前挑一担菜进城,一口气便到了城里,如今是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天亮前两个小时我就得动身,要不去晚了菜会卖不出去,我是笨鸟先飞。这下苦了苦根,这孩子总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我一把拖起来,两只手抓住后面的箩筐,跟着我半开半闭着眼睛往城里走。苦根是个好孩子,到他完全醒了,看我挑着担子太沉,老是停住歇一会,他就从两只箩筐里拿出两颗菜抱到胸前,走到我前面,还时时回过头来问我:

  “轻些了吗?”

  我心里高兴啊,就说:

  “轻多啦。”

  说起来苦根才刚满五岁,他已经是我的好帮手了。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和我一起干活,他连稻子都会割了。

  我花钱请城里的铁匠给他打了一把小镰刀,那天这孩子高兴坏了,平日里带他进城,一走过二喜家那条胡同,这孩子呼地一下窜进去,找他的小伙伴去玩,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那天说是给他打镰刀,他扯住我的衣服就没有放开过,和我一起在铁匠铺子前站了半晌,进来一个人,他就要指着镰刀对那人说:

  “是苦根的镰刀。”

  他的小伙伴找他去玩,他扭了扭头得意洋洋地说: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们说话。”

  镰刀打成了,苦根睡觉都想抱着,我不让,他就说放到床下面。早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床下的镰刀。我告诉他镰刀越使越快,人越勤快就越有力气,这孩子眨着眼睛看了我很久,突然说:

  “镰刀越快,我力气也就越大啦。”

  苦根总还是小,割稻子自然比我慢多了,他一看到我割得快,便不高兴,朝我叫:

  “福贵,你慢点。”

  村里人叫我福贵,他也这么叫,也叫我外公,我指指自己割下的稻子说:“这是苦根割的。”

  他便高兴地笑起来,也指指自己割下的稻子说:

  “这是福贵割的。”

  苦根年纪小,也就累得快,他时时跑到田埂上躺下睡一会,对我说:

  “福贵,镰刀不快啦。”

  他是说自己没力气了。他在田埂上躺一会,又站起来神气活现地看我割稻子,不时叫道:

  “福贵,别踩着稻穗啦。”

  旁边田里的人见了都笑,连队长也笑了,队长也和我一样老了,他还在当队长,他家人多,分到了五亩地,紧挨着我的地,队长说:

  “这小子真他娘的能说会道。”

  我说:“是凤霞不会说话欠的。”

  这样的日子苦是苦,累也是累,心里可是高兴,有了苦根,人活着就有劲头。看着苦根一天一天大起来,我这个做外公的也一天比一天放心。到了傍晚,我们两个人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掉下去,田野上红红一片闪亮着,听着村里人吆喝的声音,家里养着的两只母鸡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苦根和我亲热,两个人坐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看着两只母鸡,我常想起我爹在世时说的话,便一遍一遍去对苦根说:

  “这两只鸡养大了变成鹅,鹅养大了变成羊,羊大了又变成牛。我们啊,也就越来越有钱啦。”

  苦根听后格格直笑,这几句话他全记住了,多次他从鸡窝里掏出鸡蛋来时,总要唱着说这几句话。

  鸡蛋多了,我们就拿到城里去卖。我对苦根说:

  “钱积够了我们就去买牛,你就能骑到牛背上去玩了。”

  苦根一听眼睛马上亮了,他说:

  “鸡就变成牛啦。”

  从那时以后,苦根天天盼着买牛这天的来到,每天早晨他睁开眼睛便要问我:

  “福贵,今天买牛吗?”

  有时去城里卖了鸡蛋,我觉得苦根可怜,想给他买几颗糖吃吃,苦根就会说:

  “买一颗就行了,我们还要买牛呢。”

  一转眼苦根到了七岁,这孩子力气也大多了。这一年到了摘棉花的时候,村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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