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mm的抚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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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晨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球鞋出现了。那双上次与我在他床上的画册上看见的一模一样的鞋子。他轻轻地敲我宿舍的房门，我打开以后，他说要我去听一段音乐。
我再次来到他的宿舍。他用一台笔记本电脑播放一首动听的钢琴。
“我曾经在长安街学过舞蹈。”他开始梦呓般地自言自语，“我和一个很好的朋友一起训练，我们一起回家，一起吃两毛钱一支的冰棒。”
“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因为那个人跟你很像。”
“你做梦呢吧。”
“什么是梦，梦是什么？”
“我觉得这音乐不错。”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她的头发像国旗。”
“现在在哪儿？”
“在国外。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谈话就如此这般占据了早晨的大半部分。期间我发现他的眼神望着窗外随着不能触及的云层飘忽晃动。
我们之间经历的最长的谈话是在秋季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时间是从晚间8点到凌晨1点。夜晚的气色在灯光的反复照射下盛放出迷人的香味。风经过处温度下降了几寸。人群皆喜气洋洋，像是在举行一场壮阔的宴会。我们所在的呱呱食街四周到处流光异彩，好似白昼，拥挤着喧嚣和熙攘。
为了请我参与他一部短片的剧本创作，请我在此吃过饭，并为我要了一杯雀巢咖啡，自己则要了一杯可乐。
“故事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床单上有一滩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血是怎么回事，于是他调动回忆和经历，去寻找。”他一边喝可乐，一边看着天花板叙述情节。
“男人的人际关系网络是怎样？”我想先从人物关系里寻找设计情节的出口。
“我还没想过。但是发挥余地很大，几乎能想到的都可以。”
“从爱情入手？”我试图探讨主题。
他的神情徒然下沉，仿佛一座即将淹没的城邦，带着无可挽回的态度静静等待身躯的消失。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同坍塌所有的墙壁。
“爱情。爱情是什么？它让我觉得有些恶心。”他缓慢的语言节奏行走于略带激动的情绪上。
“为什么恶心？”
“我喜欢的一个女孩子最近被我的学长看上了？”
“那又怎么样。爱情是能够平等竞争的。”
“最近他老是叫她出来逛街。他当我不知道，摆出一副旁观者的样子。昨天他请我吃饭，劝我放弃那个女孩子，其实还有很多更好的。现在我一想起来他的眼神，就觉得难以接受。”
谈话已完全转入他的爱情故事。在一番漫长的回忆与声音的交错中，我始终安静地倾听。黑夜彻底降落的时候，环境好像被一个巨大的吸声设备吸去音量，寂静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我们。我在他的声带创造的平原上轻微地坐起，看着他浮动在幽暗光线中的睫毛和上下探索式的喉结。
接近尾声之前，他的声调低沉，有力地靠近我的双耳。
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像现在这么活。有时候只是想晚上轻轻地抱着一个人入睡。”
凌晨1点，他送我回宿舍，我听见在昏沉而寂寥的门外回荡着慵懒的步伐声响。
二年级开学之后，在操场上遇见他。已经留了不长的胡子，头发也已染过。外表显得颓废，但精神状态却异常地好。
他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跟我打招呼。
我告诉他我觉得他变成熟了，开始有了男人味。
他告诉我他和那个女孩分手了，两个人真的不合适，但现在心境自由很多。
他的游离列车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运行以后，终于抵达某站。
雨林雕像柒
火箭飞船的生产日期是在1987年的3月。确切地说，是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年被制造出来。对于这个年代我没有什么极其深刻的回忆，似乎也只是看着黑猫警长与可赛号的时代。当时的电视屏幕闪烁的光芒会让人联想到某个北京冬季中某天清澈晶莹的天空阔壁。
诞生在我的视线中时，火箭飞船已经经过了十几个春秋，成长为一个高中学生。他穿着干净的衬衫，粗布裤子，学生中间流行的韩国鞋。身上有一种婴儿般的清香。前额的头发如果不加梳理，可以顺畅地遮住眼睛。戴一双工作手套，走动的时候显示出是一个非常帅气的男孩子。微笑很温暖，像是从清淡水果中流出少许汁液在手心滑动。他的语气透露出青春期少年特有的自信和坚定，如同一颗刚被挖掘的钻石身体的天然属性。亦充满孩子气，面孔很简单就会洋溢快乐的表情。
我在帮同学拍一个艺术短片的时候，他给我留下的便是这样的印象。当时他是剧组的剧务，主要是想来观看影像拍摄的经过。与我的同学认识，也完全是由他主动。因为他们曾经就读于同一所学校，我的同学大他两级，考入电影学院。但是以前他在学校很有名，倒不是因为什么优秀的成绩，而是当时他是学校少有的叛逆少年，玩朋克乐，头发梳成鸡冠头，很是引人注目。后来火箭飞船听说他考入电影学院，就打电话给他，说自己也想搞电影，现在和他也是一个学校，所以能不能叫自己来帮他的忙，只是看也好。
我的同学同意了，并让火箭在这个短片的剧组帮忙。每时每刻，他不是在用心地做事，就是在仔细地观察导演和摄影的活动。目光里布满好奇，并在用心记忆。
影片的一个场景是在街边的小商店里拍摄，因为场地太小，只有导演和摄影可以进入，其他的人员只能在外面休息等待。我和火箭飞船坐在一棵巨大的栀子花树下。午后的炎热光线在猛烈的大风中显得微不足道，他的头发被吹起遮住了眼睛。栀子花瓣在空气的巨大流动中不规则地下沉到地面。有的白色花瓣刚一落地，随即有被风卷起，飘向悠远。
光明在他的脸上流淌奔腾，好似河流。他开始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考电影学院。
“当然首先对于电影，我是有些喜欢的。但是我必须当导演，才能赚很多的钱。我答应了我爸爸，以后赚大钱了，一定会给他买一辆车。到时候，我爸和我妈会开着车到处兜风。”
“那你准备好了吗？”
“嗯，不知道。但是我会努力考的，现在我每天都看一部电影，一星期看两本电影杂志。对于我来说，我没什么好在乎的，成功和失败都是得考上电影学院。”
就是最后这句话，和他当时明媚帅气的面庞一起触动了我的无数思绪，并刻下印象。
由于第二天要上课，谈话没有深入，只是停留在某一个社交层面。他临走之前，我们互相留下了手机号码。之后便朝暮色中的茫茫人海走。
很长一段时间，火箭飞船没有联系过我。他的手机号码也慢慢地在电子储存的仓库中腐朽沉沦，以至于每当光屏跳出这个号码，我都有生疏距离之感。
它终于在一个夏日温暖的中午再次亮相于手机屏幕。按下通话开关，响起了久违的年轻声响：“我过两天想自己拍一个短片，能过来指导一下我吗？”
先是感到了突兀，但最终答应下来。
他的身上有一种很能打动人的东西。
他把剧本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是一个悬疑的故事，情节清晰，线索暧昧。
几天后，我们在约好的地点见面。他带我去他家，说还有两个演员和一个助手，都是他的高中同学。穿越了曲折迷离的狭窄的古老街巷，到达他的家门。他的家很小，只有两间房子，一间是休息和接待客人的，一间是厨房，没有洗手间，最近的公共厕所离家约300米。他和父母睡的都是沙发床，父母睡大的沙发床，他睡小的。但却洁净，充满温馨。符合我对家庭概念的一贯理解。家不一定庞大豪华，但必须充满温情和自由，哪怕只是一个风中小篷。火箭飞船在这里种植了关于电影的梦想，并且一直坚强。
在路途中，他告诉我，他思考了很长时间，决定还是向做一个出色的导演的方向努力，一定要考上电影学院。我问他，知不知道每年有几千人考导演系最终只会录取极少。他说只要自己努力过就行了，他不会想这么多。
他选择的拍摄地点在离家不远的公园里。一行五人在下午2点35分抵达。园内的花树草木无不散发出盛大夏季的气息，人群稀少，偶尔擦肩而过，如同游过身边的摆尾游鱼。有一片湖水安静地卧在其中，没有划船的人，所以湖面整体地反射太阳的光线，成为动荡的巨大闪光镜片。
火箭飞船找到一片开阔地。有一座石象外形的滑梯，从象尾上去，从象鼻滑下。抵挡不住诱惑，我先爬上去，然后愉悦地享受类似童年情景的快感。其他的人看见我游玩地如此欢乐，也一一攀爬石象，在影片拍摄之前先感觉上上下下的情趣。
但是，当他把带来的DV支起来拍摄的时候，所有人都认真起来。从拍摄到演员均和一个成熟的剧组保持着相同的敬业精神。我在一旁，火箭飞船会随时问我一些问题。拍摄的速度异常快速，下午就解决掉剧本场景的三分之二。
他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前，将拍摄的若干段落放映给我们看，并询问我们对于影像的意见。大家都觉得比较成功，并且没想到会超额完成拍摄任务。
晚上，他请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在说说笑笑中，疲惫很快就烟消云散。夜色逐渐升起，大家各自回家。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谁想要获得更多的什么。
火箭飞船向他的同学告别，坚持要送我去车站。大街上喧嚣的人群迅疾地包围了我们。在一片嘈杂的音量中，两个人只是默默行走，并无话语。到达车站，他才开口。
“今天我拍的真的还行吗？”
“嗯。加油。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他的脸上在暗淡的光线里扬起微笑。
汽车到站，我走上空荡的车厢，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他挥手告别。他看着我，用右手作电话状。意思是以后经常电话联系。
汽车启动，驶入更深的夜。华丽的街边灯火缓慢微弱下来，火箭飞船的样子却还留在隐约闪光的玻璃窗上。
成长穿越了疲惫和乏味之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曾经这样执着地接近梦想。
雨林雕像捌
一块称为滑板的运动器械能够载动我无数的思绪和迷恋。像是储存着能使炎热的酷暑瞬间结冰般巨大能量。它轻轻地抚摸我中学时光的尘埃，并在此根植，无限生长。我还记得在迷恋地观看滑板极限赛时窗外的光线与房间内部的阴影相互交错的地面。所有参赛的少年无不驾驶滑板在空中帅气地翻转。仿佛一只背存飞翼自由飞行的鸟雀。
似乎没有任何原因，无可就要的迷恋就像排山倒海的爱恋一般席卷了我的精神世界。那时我开始收集我喜爱的滑板一族的照片。将从法国带回来的一本厚重的笔记本里贴满这个人类群落的图片。每一页都被设计成运动杂志的模样，滑板少年们就在我的笔记本里驰骋至今。在高三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它一度被我当成一种精神圣经，频繁地剪贴和翻阅，如同患有洁癖的洗手病人。
我会在街边为了一场并不引人注目的滑板表演而驻足停留。还会在行走的若干瞬间模仿少年们在滑板上风驰电掣的动作和表情。在一段迷恋强盛的时期，我见到滑板一族的孩子们，就会找他们签名。我把所有签名都贴在我床前的墙壁上，其中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滑板女孩的唇印。高三一年，我听了126遍AvrilLavigne的《LetGo》，会唱里面的每一首歌。这是滑板族的摇滚，也是我的摇滚。青春撕裂的声音外边是云淡风轻。
这便是我的高中最闪亮的星辰。光源来自一群身穿帅气T…Shirt，滑板牛仔能够在天空以任意弧度翻越的少年。
小智便是和我想像中完全一致的准滑板一族。他经常穿黑色或者绿色的滑板衬衣，和APPLE的滑板牛仔，腰间系着一条漂亮的挂带，白色的滑板鞋。他的耳朵上有银色的耳环，右臂上纹了一块暗色的盾牌。脸部轮廓分明，英俊十足，有好几次被一些青年的时尚杂志拉去街边拍照。
他穿行滑动在我经常去的王府井步行街口的广场，四周被布置成欧洲风味十足的环型建筑。中间不大的空地每到周末都会有很多玩滑板的孩子出没。如果没有事务处理，我通常都会坐在旁边的白色石凳上，安静地观看随意的滑板运动。一些孩子刚刚学会，笨拙的动作却也透露出可爱。技术娴熟的少年则自由掌控速度和方向，完成许多漂亮的滑行动作。
小智是其中滑得最棒的一个。除了动作帅气完美，还有一种天然的感觉。表现出这种感觉需要的是天赋和体质。如同刚被打捞的海底珍珠最先释放的夺目光泽。因为每次无数次在他身上的视线停留，或多或少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在一个朗朗晴空的上午，他拿了两瓶可乐，扔给我一瓶，问我为什么总是坐在这里观看滑板表演。我告诉他我在高中时代是多么迷恋滑板一族的孩子，自己也想像他们一样。
他开始笑了几声，是北京男孩的口音，声音爽朗干脆，一如清晨鲜果的表皮，说：“有意思，没见过不会滑还这么喜欢滑板的。”
“就是这么喜欢。”我接着说，“到现在那本厚重的大本子还在剪贴和翻阅。”
“我教你滑吧。”他坐了10分钟，突然起身，好像一座突然崛起的山谷。像是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他把我从地面拉上滑板，而我则不争气在短暂滑行之后被撞倒在地。他赶紧过来把我抱起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感和他轻微的笑声，他说，交个朋友吧，我是小智。
认识之后，我们往来频繁。每一次的交谈，总感觉有无数的话题言说不尽。像是童年的晚间和好友蜷缩在房间里编织故事和回顾往事。有时候时间被黄昏浸泡地褪色发黄，状态还是返回，一切都似乎成为从前。这种难言的美妙感觉时常浮现脑中，并时常伴有滑板转轮响动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好像世间所有钟表都同时用劲旋转，奋力奔跑。
今年的盛夏。小智在朝阳公园教我学滑板。空气里散播着夏季花粉和湖水荡漾的气味。大片的光线包围树群，地面生长出块状的阴影。并随风摆动，像是一种矮短的植被。我踩在小智黑色的滑板上，左摇右摆，在酷热的气温中乘风破浪。在无拘无束的穿越后，我们找到一片绿色寂静的草坪休息。躺在平坦舒适的柔软平面上，耳边是缠绵起伏的阵阵蝉声，好似一架庞大的机器在费力地嘶鸣。光线忽明忽暗，树叶摇晃后在我们的身体上散播下黯淡的片影。天空洁净纯寂，宛若玉洁冰清。
他开始低声细语，声音在耳旁慵懒地不加以任何修饰：“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玩滑板，一开始想过要放弃，因为受过很多次伤。父母也坚决反对，他们想让我活得安全，也要保证学业。”
“然后呢？”我的意识已经慢节奏地退场，只在暖和的光线中剩下一些只言片语。
“后来觉得不甘心，人为什么要轻易地就放弃自己的所爱。于是背着父母玩滑板，参加了一些比赛，还取得了不错的名次。我很喜欢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