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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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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12日,评梅终于接到了高君宇从上海寄到山西平定山城的信。这天下午,评梅正在门前的桃花潭畔大青石上看小说。昆林拿着一封信跑过来。

  “梅姑!”侄女把信擎得高高的,喊着跑过来,“信!双挂号的!”

  评梅接过一看,是高君宇双挂号寄来的情。打开来,里头整整写了二十张白纸。信中详细地说明了他解决婚姻问题的经过。甚至把他给岳父李存祥的信,也抄写一份寄来给评梅看。

  没有高君宇的消息,评梅想着,念着。有了君宇的消息,评梅却又伤心的落了泪。

  因为,她憎恨自己仿佛是一个狰狞的鬼灵,一个害人的美女,把高君宇的心掏了出来,又偷偷地溜走了。因为,君宇虽然挣脱了封建礼教的桎梏,但终究是得不到她的,那怕只是爱。因为,她早已心灰意冷,君宇追求的,到头来,不过是一朵枯萎的花,一具形同腐败了的少女尸骸。因为,君宇终究是要失望的,她觉得他更加可怜。因为,要么,她放弃独身信念,给他以爱;要么,坚守信念,把他逼进爱的死湖!可她已经发过至死不变的誓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忠诚的朋友走上爱情的绝路,她又无法挽救他,她怎能不伤心落泪?

  评梅望着眼前桃花潭的溪水,木然呆想,水中映出她的愁容。绿波拂拂,微风讽讽。那水中的一张愁容,似乎变成了高君宇的那张憨厚直朴的脸,那双真挚无邪的眼。那张脸,那双眼,都流露着无限诚恳的热盼,无限美好的憧憬。忽然,他又沉溺在桃花潭的水下,而且越沉溺越深,直到沉至湖底,直到看不见了君宇的踪影。

  评梅“啊——!”地惊叫一声,从木然呆想的恍惚之中,醒过神儿来。他呢呢喃喃地自语:

  “是我!是我!是我把他逼进了死湖!”

  她为自己幻觉中虚拟出来的悲艳情节,感到凄楚,感到哀伤,不觉又流下泪来。

  评梅从心底里发出一声令人撕心裂胆的哀叹:

  “唉!君宇呀,君宇!……”

  呆想了半晌,她仿佛又在自语:

  “呢,我虽不杀伯仁,伯仁①终不免因我而死!”

  

  ①伯仁,晋时人,姓周名涸,字伯仁。元帝时为仆射,与王导交情很深。王导的堂兄王敦起兵攻入建业,以旧怨杀伯仁,王导没有阻止,没有表态。后来王导得知伯仁曾在元帝面前为王敦、王导多次辩护,于是痛哭流涕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想到这儿,评梅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梅姑,梅姑!”乖巧聪慧的侄女,摇动着评梅的肩头,喊道,“梅姑,你在说谁?你为什么要哭呀?”

  评梅抹掉泪,凄然笑笑,没有说话。

  夜深了。人静了。连一向迟睡的母亲也都熟睡了。评梅却翻来复去地睡不着。

  评梅悄悄起来到前院的葡萄架下,仰脸望望浩渺的宇宙太空,天空像无垠的海面,辽阔清净,一轮明月晶莹地照着,她伏在身边的柳树上为君宇低泣!为君宇难过!

  她想着白天读君宇的信,他信中充满了欣慰,含着激动情绪向她报告粉碎桎梏的好消息。但是她却觉得他更可怜,因为从此他真的孤身只影流落天涯,连礼教上充数为妻的人都没有了!而他对她的期望,终究会变成失望,绝望!而她终究是对不起他!

  突然有轻轻地脚步传来,吓了评梅一跳。细看是嫂子浥清,她扶着评梅的肩头,亲热地低声耳语:

  “妹妹你不睡,在这里干吗?这几天我总看你像在想什么事,你到底为了什么?妹妹,和嫂子说说不好吗?”

  评梅禁不住悲哀,索性抱住嫂子哭起来。她们那夜都没有睡,两个人默默坐到天明。

  不过家里幸福的乐趣,有时也能冲淡评梅的郁郁寡欢。

  那时家中有一个做粗活的女仆,五十多岁了。每当我们沉默时,她总穿插其间,或说个笑话,或做个怪动作,引逗得大家开心。嫂子因此送她一个绰号,叫“刘姥姥”。昨晚母亲送她一件紫色英蓉纱的褂子,是二十年前的古董货,她却穿上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的跳起来,引逗得全家笑得前仰后合流出了泪,侄女昆林抱住评梅笑疝了气。后来父亲回来,她才逃到屋里,可连父亲也禁不住笑了!

  评梅在房间里收拾行装,她准备离开山城,返回北京。不经意间一扭脸,看见爸妈、浥清嫂和侄女昆林都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谁也没说话。

  评梅也没有说什么,低着头,继续收拾行装。

  “珠儿,”妈妈憋不住,说,“暑假还没完呢,你才在家住了没有几天,怎么就想走呢?”

  是的,离暑假结束还有十来天,她怎么就离开山城的父母了呢?当她漂泊京城的时候,不是总惦记山城的父母吗?这回子,怎么又急匆匆地要走呢?其实,评梅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她只是低声说:

  “要开学了。我得赶紧回北京,料理料理,准备准备。”

  爸爸要送她,她说什么也不让送。

  远远的,山腰绿海中的白云庵。香烟缭绕,木鱼声声。

  石铭在山间小路上行走,抬头望望远处的白云庵,又继续向白云庵的方向登攀。

  白云庵。香烟缭绕,木鱼声声。

  一个年轻的和尚,正在敲木鱼:咏诵经书,端坐入禅,超脱尘世。

  石铭爬到白云庵山门口,往寺庙里一望,不由得一楞,他看见了一个少女倚在殿堂的门框边上。

  那是他的爱女——评梅。

  倚在门框旁的评梅,木然呆望正在咏诵经书的年轻和尚,两腮挂满了泪水。他就是吟梅的心上人?

  不知是佛根?还是悟性?评梅觉得她的心,和佛门是相通的。

  唉!石铭在心底深处重重地叹了口气。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暑假结束,评梅回到北京。

  她除了备课、讲课,就是抓紧写稿,还清许多报刊索稿的文债。同时把她的新作一百多首诗,汇集成一卷,交给她的朋友孙席珍①。孙席珍在北大学习,晚上在《晨报副刊》工作,与焦菊隐②、于毅夫③、赵景深④等组织绿波社,负责编辑《京报·文学周刊》。

  

  ①孙席珍(1906—1984)浙江绍兴人。原名彭,学名去新。1922年到北大学学习,并参与组织绿波社,负责编辑《京报·文学周刊》。曾参加南昌起义。建国后先后任南京大学、杭州大学教授。著有短篇小说集《女人的心》、中篇小说《战争三部曲》等。

  ②焦菊隐(1905—1975)天津人。原名承志。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第一副院长、总导演。著名,戏剧家。

  ③于毅夫(1903—1982)黑龙江肇东人。原名成泽。建国后历任黑龙江省政府主席,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等职。

  ④赵景深(1902—1985)浙江丽水人。字旭初。建国后,任复旦大学教授。著有《中国小说论集》等。

  孙席珍和焦菊隐,都是评梅的朋友,诗友,关系融洽,交谊甚密,情同姐弟。评梅把她的一卷诗集交给孙席珍,看看能在《晨报副刊》,还是在《京报·文学周刊》上发表。孙席珍为她的诗集加了个“百花诗选”的题目,考虑诗作较多,便交给了王统照①,在《文学旬刊》上发表。

  

  ①王统照(18971957)山东诸城人。字剑三。参加过“五四”运动。建国后任全国第一、二届人大代表,山东省文联主席、文化局长等职。有诗集、散文集、杂文集等多部行世。

  评梅又和小鹿商量,她俩合出一本诗集。年仅十八岁、女高师国文科二年级的小鹿,心中有些胆怯。评梅搂住小鹿的肩膀,亲切地低声说:

  “傻妹妹,有什么不行的?哪本书不是人出的?”

  商量已定,俩人分头把自己发表过的诗,选了一些,合订成集,现成的题目,就叫《梅花小鹿》。这部《梅花小鹿》诗集,是她俩友情的表征和结晶。

  这天下午,评梅正在附中女子部主任室,最后校订《梅花小鹿》诗集。突然,小鹿从女高师打来电话,说有人找她,请她到女高师来一趟。

  评梅只好放下手头的活,雇了辆洋车,来到石驸马大街红楼。推门进了小鹿的宿舍,看见她正和几个人谈话,——两男—女都是学生模样。

  看见评梅进来,几个人都站起来了。经过介绍,才知道:那男的叫欧阳兰②,那女的是他的未婚妻,叫夏希;另一个男的叫黄心素,坐得远远的,似乎没说什么话。他们都是北大的学生。

  

  ②欧阳兰,又名欧阳畹兰,江西人,与未婚妻夏希等组织了“蔷薇社”,并邀请评梅和陆晶清加入,同时请她们出面与邵飘萍接洽应征事。《妇女周刊》最初的编辑权由欧阳兰等人掌握,到1925年3、4月间,欧阳兰因抄袭事败露,被迫放弃编辑权,即由评梅和陆晶清接任。

  因为,《京报》征求有组织的社团编辑出版不同性质的几种周刊。欧阳兰想争取主编《京报·妇女周刊》,便和夏希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蔷薇社”,而欧阳兰他们没有什么名气,不使出面。因此想邀请评梅、小鹿她们参加“蔷薇社”。欧阳兰还说:考虑评梅已被文坛公认为“北京著名女诗人”,是新文化运动中写新诗有成就有影响的作家,又和鲁迅等著名的学者名流来往密切。所以想请评梅和《京报》社长邵飘萍,接洽应征事宜。

  评梅听了,沉思半晌,看了看小鹿,小鹿的眼神是热切,是期待,大约是愿意干的。于是,评梅点头答应了。

  评梅疑惑不解的,是整个谈判过程中,黄心素竟然一言不发,不知为什么。

  第二天上午,评梅和小鹿,分别请了假。俩人出了宣武门洞,便奔了宣外魏染胡同《京报》馆。

  那是一座青砖灰瓦二层楼房,坐东朝西,上下各有七间。正门门楣上有“京报馆”三个大字,隽秀、洒脱,又不乏遒劲的风骨,是邵飘萍的亲笔题字。

  这天,邵飘萍在他的社长办公室,接待了石评梅和陆晶清她们二位女士。

  邵飘萍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袍,外罩一件对襟缎子短衫。。他那张白净面庞的高颧骨上,架着一副白色的金边眼镜。他正值不惑之年,风度萧洒,目光如炬,思维敏捷,话锋犀利,使人肃然起敬。

  当石评梅说明来意之后,邵飘萍捋了持他的分发,微微一笑,点头道:

  “石女士是当今北京文坛有影响的诗人,有你参与《京报,妇女周刊》的创办和编辑工作,我很高兴,也很放心。不过……”

  邵飘萍停顿了一下,评梅马上接着问道:

  “不过什么呢?请邵先生尽管言明就是了。”

  “不过,”邵飘萍略一思索,笑道,“《京报》曾经因为揭露曹汝霖的卖国行为,遭到查封。曹汝霖又下令抓我,我只好化妆避难上海。四年前,我重返北京办《京报》,照样抨击时弊,还为李大创、鲁迅先生开辟专栏。我是本性难移啦!今后,自然免不了还会惹怒军阀的当权者们。石女士,这,也许会牵连……牵连《妇女周刊》的吧?”

  评梅听得出邵社长的弦外之音。要想争得“妇周”的出版编辑权,必须亮明观点。

  “邵先生,”评梅沉静地说,“积弊日久,欠债愈多,作为喉舌,报纸不去抨击,谁去抨击?报纸不替民众说话,谁替民众说话?邵先生,您做得极对,我十分敬佩。不过,我们几个,才疏学浅,当然不敢效董狐①之笔,步邵先生的后尘。但是我想,在邵先生的指导下,总不致于给《京报》抹黑的吧?”

  

  ①董狐,表秋时晋史官。孔子称其为古之良史,谓其书法不隐。后世因以董狐为直书不讳的良史的代称。

  邵飘萍颔首微笑了,心想,果然名不虚传,石女士是个才女,且又能言善谈。他说:

  “如果创办‘妇周’,不知石女士有何想法?”

  石评梅明白,她心想,这当然是社长在考问她办“妇周”的宗旨,于是她特别强调说明:今日虽然已是民国十三年,但是,仍有多少女子,在旧礼教的桎梏中呻吟,——这是对女界的摧残;仍有多少聪明智慧的女子,却努力于贤顺贞节,以为光荣,——这是女界的愚昧;仍有多少有才能的女子,在柴米油盐、描鸾绣凤中湮埋,——这是女界命运的悲惨。“妇周”应当激起女界的觉醒,相信自己的力,可以粉碎桎梏,创造新生;相信自己的热,可以焚毁网罟,创造未来!“妇周”就算是个小小的火把吧,但是这弱小的火把,燃烧世间的荆丛,会是猛烈,光明!就算是细微的呼声吧,但是这细微的呼声,振颤女界同胞的心灵,会是悠远,警深!

  “邵先生,”评梅说完了,停了停,问道,“您说,是这样吗?”

  邵飘萍一直频频点头,听完评梅一席词色庄重的话,不觉眼睛一亮,倾心地赞赏,会心地笑了。他重新打量了评梅一下,脑海里突然蹦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几个字来。是的,唯独评梅的丰采神韵是堪配这几个字来形容的。

  小鹿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这会儿心里乐了:梅姐,你真不愧是我的梅姐:词色悲烈,严如斧钺,一定会打动邵社长的。

  果然,邵飘萍终于答应了。

  他神采飞扬,眼睛闪灼着喜悦倾慕的光,一派慷慨气度,他说:

  “石女士,我同意了。对你们应征创办《妇女周刊》,我同意了!立即着手筹办吧!年底能出第一期最好。我想,你刚才的谈话,就作为‘妇周’的宗旨吧!你把刚才说的,回去整理一下,就是一篇很好的发刊词。你看怎么样?”

  从“京报馆”出来,小鹿的心情特别欢快。她搂住评梅的胳膊,兴奋地说:

  “梅姐,你真行!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能在‘京报’副刊上,创办‘妇女周刊’,真是不简单!邵飘萍的‘京报’,影响可大了!”

  她真像一只活泼的小鹿,一蹦一跳,娇小玲珑的身躯,今天显得格外的轻盈敏捷。

  “梅姐,今天我对邵先生的印象可好了!”她不住嘴地说,“看来,办报也需要勇气,不怕杀头!”

  是的,邵飘萍有勇有谋,而且真的不怕杀头。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段棋瑞①曾经召开会议。决定中国是否参战,但却不公布会议结果。为了保密,国务院停止会客三天。中外记者使出看家本领,要抢发这一重大消息,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它:全世界瞩目中国,是参加协约国,还是同盟国?

  

  ①段棋瑞(1865——1936)安徽合肥人。字芝泉,晚号正道老人。号称“北洋之虎”,是继袁世凯之后掌握北洋军阀政府大权的人。1924年第二次直本战争,直系失败,他被推为临时执政,1926年“3·18”惨案,他是镇压学生运动的元凶。同年下野。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曾物色他做华北汉奸傀儡,他予以拒绝,移居上海,总算成全了民族大节。

  那时,邵飘萍是上海《申报》驻京记者。他知道闯国务院肯定会被“挡驾”的。于是他借来一辆挂有总统府车牌的汽车,直闯国务院,抵达总理府的门前,却遭到段棋瑞传达长的拒绝。邵飘萍当即掏出一千元钞票,数出一半给了传达长。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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