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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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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总和我过不去,它就不会让我受这样的苦了!”

  他说到后来,声音变得沉重起来。那声音,确实含着深沉的强力抑制着的凄苦。谁听了,都会为他洒下一掬同情的泪。他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便垂下了头。

  本来,高君宇今天出院,评梅是特意来接他出去的。她满怀喜悦之情,来到医院,来到他的病榻前。可君宇的话,却像一瓢冰冷的水,浇在她欢快的心田上,她立时沉寂下来,蹲在床边,手扶床栏,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可又一想,君字的话,实在无可指责。你让他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是啊,祈祷什么呢?上帝对他这样的冷酷无情,这样的不公道,你还要让他相信上帝,去向上帝祈祷吗?这未免太残酷了吧?可她,又能拿什么来安慰他呢?是改变自己的“主义”,还是空洞的话语?她只好沉默了。

  沉默了好长一会儿,高君宇摇动她的肩叫她起来,她不动,不抬头,不说话,也不起来。

  “起来吧,”高君宇央求说,“起来吧,蹲在那里多累呀!”

  评梅还是蹲在那里不起来,不说话。

  高君宇真诚地说:

  “评梅,你回去再沉默不好吗?我去南方半年多,我们见面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见了面,为什么老是沉默呢?”

  评梅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垂下。

  “评梅,”高君宇的话是诚恳的,他的神情是诚恳的,他的心也是诚恳的,“你老是蹲在这儿,你就不怕我因为你太累而心疼?也许,你我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很多了,在我还能同你说话的时候,你还是同我谈谈吧!”

  评梅听了他的话,心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冷丁抬起头,看着他。

  “朋友,”君宇绝不想使评梅难过,不想使她为难,“评梅,我觉得我是痛苦中的幸运儿,虽然我不曾获得什么,但是这间小小的病房,我永远留恋它。因为这里,有我的血,有你的泪!仅仅这几幕人间悲剧,已经足够我自豪的了。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人间的情爱上,还奢望上帝所不允许我的。从此,我知道我该仟悔,该祈祷了!”

  评梅用一双怔怔的眼神,又望望他,心中不觉有些傲意,也有些快意了。她站起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仍旧沉默着。

  高君宇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说:

  “朋友,听我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评梅抬头望着他:梦?什么梦?……

  ……

  外面,大雪纷纷扬扬。

  屋里,白炉子里的炭火依旧很旺实,烤得满屋子暖烘烘的。灯光虽然已经疲惫地眨着眼,可是评梅仍旧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拿起放在腿上的红皮日记本,那上面,记着高君宇向她叙说的那个梦。——

     ……我坐在靠近他病床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他

  那抑扬如音乐般的声音,——

    昨夜十二点,看护给我打了一针之后,我才可勉

  强睡着。

    我梦见青翠如一幅绿缎横披的流水,似乎是月夜。

  皎月高悬在蔚蓝的天空,映照着这翠玉碧澄的流水。那

  边一带垂柳,柳卞系着一只小船,船上没有人,风吹

  着水面时,船独自在摆动。

    我是踟躇在这柳林里的旅客,不知道这是什么地

  方。我走到系船的地方,把船解开,正要踏下船板时,

  忽然听到柳林里有唤我的声音!我怔怔的听了半天,依

  旧把船系好,转过了柳林,缘着声音去寻。愈走近了,

  那唤我的声音愈低愈哀惨。我停止在一棵树下,那细

  微的声音几乎要听不见。后来我振作勇气,又向前走

  了几步,那声音似乎就在这棵树上。

    评梅,你猜那是什么声音?你猜那唤我的声音是

  谁?你一定猜不到,那树上发出可怜的声音叫我的,就

  是你!不知谁把你缚在树上,当我听出是你的声音时,

  我像一头猛兽一般扑过去,由树上把你解下来,你睁

  着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我,我不知为什么忽然觉着难

  过,我的泪禁不住滴在体的腮上了。

    这时候,我看见你惨白的脸,被月儿照着像个雕

  刻的石像,你伏在我的怀里,低低在问我:

    “君宇,现在我们到哪里去呢?”

    我没有说什么,我扶着你回到系船的那棵树下,不

  知怎么,刹那间我们泛着这叶似的船儿,漂游在这万

  顷茫然的碧波之上,月光照得如同白昼。渐渐地,看

  不见那一片柳林,看不见四周的绿岸。远远地似乎有

  一个塔,走近时,原来不是灯塔,是个翠碧如琉璃的

  宝塔,你惊呼着指那宝塔说:

    “君宇,你看那是什么?”

    正在这时,忽然狂风卷来,水面上涌来如山的波

  涛,浪花涌进船来,一翻身我们已经到了船底,波涛

  卷着我们浮沉在那琉璃宝塔旁去了。……

    我醒来时,心还在跳,月亮正射在我身上,弟弟

  在他床上似乎梦呓。我觉得浑身发冷,便把椅子上的

  一条毛毯加在身上。我想着这个梦,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听完这个梦,伏在病床边,哭了。君宇握着我

  的手,叹口气,重新倒在床上。

    唉,君宇呀,君宇!我不幸有吴天放使我伤心的

  遭际,奈何你偏以一腔心血来溅我裙前?……哦!人

  生难道真的是为苦痛而生吗?

  白炉子里的炭火,已经快燃尽了。最后的几点光亮,已经显得很微弱了。如同一个寿命将尽的老人,喘着最后几口气,只等着喘完这几口气,便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去寻那逍遥自在的黄泉路。

  评梅慢慢合上了她的日记本。

  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仍旧在无声无息中,不慌不忙地下着。灰色的古城,变成了一座偌大的银白色的宫殿。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雪停了。天晴了。出太阳了。

  1925年1月5号,星期一。

  石评梅和高君字,雪后游陶然亭。

  从1916年,高君宇考入北京大学英语系,将近十年来,陶然亭是他经常来的地方,秘密集会,商讨国是,革命活动,讨论中国的前途和建立共产党,等等。陶然亭的每一处,都留下过他的足迹。这里,对他有特殊的意义,特殊的感情。近几年,这里又是他和石评梅常常散步谈心的地方。陶然亭,同样留下过高石俩人双双的足迹,留下过他们心灵撞击的感情火花,留下过他们窃窃絮语的情话,留下过他们缱绻眷恋的情意,也留下过评梅无数珍贵的泪珠!

  君宇刚出院不久,评梅想陪他去陶然亭散步。这天下午,评梅做完了校中的事情,回到石头胡同13号家里,换件衣裳,收拾收拾准备好的东西,提着手提包刚要出门会高君宇,突然一阵敲门声。

  唉?和高君宇约好的在宣武门会齐,他怎么来了?

  一阵激情涌上心头:

  “谁?”

  她一边问,一边快步往外屋奔去。

  她还没有开门,她还没有走到门口,风门被推开,吴天放一步跨进来:

  “我!”

  仿佛一盆冷水浇到了评梅那颗沸腾的心上,立时,一种悲愤的情绪布在了她的脸上。她转过身,慢慢走回里屋,走到窗前,背朝着吴天放:

  “你干吗还来?我说过,今生今世不想再见到你!”

  吴天放十分真诚地说:

  “可我非常想见你。评梅,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评梅无可奈何:

  “天放,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对我的纠缠?”

  “到我死的时候!”吴天放似乎十分虔诚地说,“评梅,我始终是爱你的。至于她,只是我的妻子,不是爱人;只有你,才是我爱的。”

  “你以为所有的爱,都是高尚的吗?”

  “你以为我卑微?”

  “谁高尚,谁卑微,我分得出。”她拿起围巾准备要走。

  吴天放悲哀而感到委屈:

  “要去会高君宇吗?”

  评梅并无恶意:

  “你还是那么聪明。”

  现在临到吴天放无可奈何了,他起身走到门口。回过身,诚恳地说:

  “梅,我希望你不要做他的殉葬品!我为你担心!”

  “不必!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吴天放叹口气:

  “一方面我是恭贺你们的成功;一方面我很伤心,所以你一天不嫁,我一天就有安慰。”

  说完,吴天放凝视了石评梅一会儿,扭头走了。

  评梅倚在门框楞了半天神儿。吴天放的出现,使评梅回肠九转,苦痛万状。他在评梅与君字的感情之间打进一个楔子,评梅无力把它拔掉!成了她终生的悔恨!

  她不能满足君宇所期望的,她只能在感情上使他感到安怡。

  高君宇在宣武门洞口,徘徊,盼望。看见评梅走过来,赶忙迎过去,瞅瞅评梅的异样神色,关切地问:

  “怎么了?”

  评梅凄然一笑:

  “没事。”

  “干吗脸色这么难看?”

  “是吗?”评梅立刻换成一副神采焕发的笑脸,“朋友,陶然亭已经张开双臂,等待欢迎它久别的故人!”

  高君字会心地微笑着,朝她点点头。

  她拉起君字的手:

  “走,君宇,我陪你去陶然亭散步。”

  两个人穿过三门阁,来到陶然亭畔的小桥北面。那里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评梅笑着对君宇说:

  “宇哥,你还不买串儿冰糖葫芦,打打小妹的馋虫?”

  君宇瞅着评梅雪后那张白里透着红晕的脸,瞅着她脸上幽默而逗人喜爱的神情,憋住笑,慢慢说:

  “过两天,我到东安市场西门的糖葫芦摊子上,给你买几串,那儿的好,掉到地下都不沾土。”

  评梅故意撅着俊巧好看的小嘴,做出一个甜蜜的怪相:

  “唉!过几天,还不把我给馋死了?!”

  高君宇虚张声势地说:

  “那可不得了,快买,快买!不然馋死小妹,谁陪我到陶然亭散步呵!”

  他说着,一边掏钱,一边向糖葫芦摊子走去。糖葫芦摊子上的一串串糖葫芦远远看去,晶莹透亮,鲜艳夺目。戴一顶破毡帽头儿的老头儿,不停嘴地吆喝:

  “卖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

  等到评梅、君宇他们到了跟前,破毡帽头儿热情地介绍,说他的糖葫芦是拉口儿、挖核、不咯牙!绝不比东安市场的差。您看,山檀的,山药的,金枣的,橘子的,荸荠的,葡萄的,一样来一串儿吧!您瞧,还有夹馅的,——金糕条,青红丝,核桃仁,瓜子,外带豆沙和山药泥!买吧,不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啦!

  评梅挑了两串山楂夹金糕条的。

  走过小桥,评梅送给君宇一串,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一边往里去。

  雪后的陶然亭,别有一番情趣。窑台已经被大雪覆盖了,慈悲底仿佛是一座镀金镶银的宫殿,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亮。西边长满芦苇的水塘,结了冰,盖上雪,枯败的芦苇枝条上也落着一挂一挂的雪团,像聚集而成的杨花柳絮。

  南边光秃秃的城墙,现在也抹上了一层雪顶,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白色的巨龙。

  高君宇仍旧觉得身子很虚弱,提着一条古铜色的手杖,时时地用它帮助支撑着身体,又时时地用它在雪地上乱画着。

  糖葫芦吃完了,评梅织着毛衣,让君宇给她拿着线球。他们边聊,边走到了陶然亭东北的一座土山上。这里有两座小小的坟茔,一个是香冢,一个鹦鹉冢。

  石评梅的游兴很高。她兴致勃勃地叙说香冢的一段美丽悲艳的传说佳话。——

  相传明朝有个名妓香娘的,嫁给了颖川公子。公子正妻刁毒凶狠,虐待香娘,香娘不堪忍受,忧愤而死,死后葬在这里。香娘有个旧日的相识,有感此事,立碑墓前,自题悼词,并题一绝,——

  飘零风雨可怜生

  香梦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又秾李,

  不堪重读瘗花铭。

  于是,招引来许多强人墨客,跑来凭吊这处“葬香埋玉”的香冢。

  说到这儿,评梅忽然想到林黛玉的葬花诗,——

  依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陶然亭的香冢,固然传说纷坛,莫衷一是。但是,我评梅今天在这里也算是对这座香冢的凭吊了吧?可我离开山西平定,离开家乡,离开父母,漂泊京城五载,谁知死后葬在何处?又有谁来葬我,谁来凭吊我呢?

  石评梅想到这里,不觉心中伤感,扶着那块石碑,落下泪来。

  高君宇见石评梅说着说着,一会儿沉默下来,工夫不大,便又落下泪,对她心中想些什么,大致也猜到了八九。他神神她的衣袖,顺着她的思路念道,——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闺中女儿惜春幕,

  愁绪满怀无着处。

  评梅一楞,掉过头瞅着他:唉?这个人真怪,他怎么知道我站在香冢前落泪,心中想到的却是林黛玉的葬花诗呢?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他原本就思路敏捷,看人看物入木三分,深邃确当呢?

  “评梅,”君宇挽住她的手,往葛母墓那边走去,“评梅,你的泪,什么时候才能流完呢?”

  “到死!到死,也就流完了。”

  评梅阴着脸,又说:

  “你刚才也念了几句《红楼梦》里林篱五的葬花诗,是因为猜到了我的心思,故意念那么几句,来耻笑我的吧?”

  “你想到哪去了?故意是故意,但决没有取笑的意思。”君宇诚恳地说,“你正当青春韶华,身体健康,为什么动不动就伤感落泪?为什么动不动就轻易地想到死呢?记得两千多年前,所罗门王曾有句名言:心情舒畅乃是最好的药物,垂头丧气足以使骨髓干涸。评梅,忧郁会使人心碎的呀!”

  评梅深深地叹口气,自语道:

  “唉!红颜薄命,自古亦然。”

  “你已经不是林黛玉所处的时代……”

  “是的,可我,是人,是个女人,感情最热烈,素志却最坚决。这种矛盾,必然使我的一生,成为悲剧!”

  君字本来就想就此大声疾呼,让她放弃独身这逆反人性的素志。但是考虑到,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她的事,便只说:

  “评梅,‘薄命’,‘厚命’,我以为,不是以人的寿命长短而言。你听:‘汉家宫阙斜阳里,五千余年古国死,一睡沉沉数百年,大家不识做奴耻。……愿从兹以天地为炉阴阳为炭兮,铁聚六洲。铸造出千柄万柄宝刀兮,澄清神州。上继我祖黄帝赫赫之威名兮,一洗数千余年国史这奇羞!’”

  评梅仰脸看着他,疑惑地说:

  “这是秋瑾的《宝刀歌》呀!”

  “是的。”君宇的神情极为严肃,“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清朝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秋瑾义愤填膺,作了这首《宝刀歌》,说出了民众的心声。你再听:‘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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