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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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愿意流露出她对君宇病体的担忧,使君宇的精神增加负担。她尽量装得特别高兴的样子,东拉西扯,说东道西。
评梅絮絮道道地说,测羊肉是北京的一大名菜,不可不吃!据说乾隆为了庆贺登极六十年,在宫中摆设了“千叟宴”,用了1550多只火锅,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唰羊肉“火锅宴”。从此,唰羊肉才从宫廷传到民间。去年冯玉祥北京政变赶走了溥仪,今儿咯,你说什么也得去吃顿唰羊肉,庆贺庆贺!
评梅一边说,一边拉着君宇走。她还说,别看北京城里唰羊肉的馆子很多,可就属东来顺饭庄最好。咋说呢?人家选料讲究,一色都是内蒙集宁的小尾巴绵羊中最好的部位,——什么上脑、小三岔、大三岔、磨裆、黄瓜条啦,嘿,鲜嫩醇美,肥瘦适中;再说,人家加工又精细,佐料又考究!你知道吗,君宇,东来顺所用的调料,都是“天义成”供给的。“天义成”知道不?誉满京都!当年西太后慈禧,就最喜欢吃“天义成”制做的桂花甜熟疙瘩!
高君宇拗不过评梅,也为了不使她伤心,便和她一起来到东安市场附近的东来顺饭庄。
评梅让他坐在那儿,不许动。
“君宇,”她避开众人的眼睛,附在君宇耳朵边,轻轻地,低声地说,“宇哥,你今天当一次老太爷,小妹给你当一次丫环,我今天要好好伺候伺候你!”
高君宇冲她一乐。
评梅白了他一眼,掀着嘴,憋住笑:
“甭太得意了!”
评梅用一种兴奋、欢快的神情,一会儿点这样菜,一会儿点那样菜;一会儿要白兰地,一会儿要红葡萄酒。她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青春热情,把她所有的柔情蜜意,统统释放出来,来温暖君宇的心,来滋养他枯骨般的病体,来冲淡因为她的“独身主义”给他带来的悲苦和哀伤。
饭庄里,许多阔老权贵,许多名嫒雅士,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评悔和高君宇。他们不明白:那么一位甜甜的少女,为什么对那个盖上纸都哭得过的痨病鬼,百般的热情,千般的殷勤,万般的温顺?他们嫉妒,他们怨恨,他们交头接耳,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火锅里,鲜嫩醇美的小尾巴绵羊肉,已经老得像牛筋,他们忘记了吃!
其实,高君宇心中很清楚:评梅这样做,同时也是来掩盖她自己心灵的痛苦和凄惨!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要实现她独身的素志,需要经历怎样的苦痛,需要用怎样的毅力来克服自己的欲望?!她一定是在心中咬紧牙关的吧?
高君宇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他把自己的苦恼完全地掩藏起来,关心她,体贴她,使她开心,使她舒畅。他想,只要他不死,终究有一天,他会使她放弃独身主义,医治好她心灵的创伤。让她回到一个少女正常的心理的轨道上。他不但有信心,使她成为自己的伴侣,而且一定能使她成为他的志同道合的同志,更好地发挥她的才华!
但是……唉!
那天,从东来顺出来,高君宇一切都顺着她,听她的安排。他们出了东单牌楼,往哈德门的方向走去。
已经是傍晚,夕阳薄淡的余辉,撤落在大道上,照射在路边商贩的破袄上。评梅偶尔侧目一望,——一抹余辉正笼罩在君宇的脸上,反倒把他枯瘦的脸,映照得愈发惨白。
二卜三岁的少女,禁不住订了一个寒颤,她的心收缩了,收缩得紧紧的。她不由得握住了君宇的手。在如血的残照里,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漫步。出了哈德门,不觉已是往法华寺的方向走去。
突然,评梅问道:
“今天你怎么有时间来找我?又为什么这么乖乖地伴着我?”
“明天,”高君宇慢慢地低声说,“明天,3月1号,是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开幕的日子。今天松弛一下,也好。会议开始,一定会很紧张,得开一个多月,只怕我们很少会有机会见面了。”
评梅娇嗔地说:
“那,得空儿也得来找我,看看我呀?”
高君宇答应了。
“邓颖超也来北京开会了,她是天津的代表。”他说,“会议结束以后,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你会很高兴认识她的。”
评梅嗯了一声,抿着嘴,点点头,甜甜地笑了。
“评梅,”停了一会儿,高君宇问道,“你就这样伴着我散步吗?你一直伴我走到哪儿呢?”
评梅冷丁抬起头,——前面就是法华寺,她一怔!不知为什么,此时,她的心突然颤抖了几下。
“我伴你到我们俩都白了头!”她说,然而她的脸色却十分忧郁。
高君宇惨然一笑:
“只怕,我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评梅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把君宇的手握得更紧。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伟大的京城,沸腾了!
北京在阵痛中,发生了激烈的大震颤!
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以后,段祺瑞抢先下山,抢先登上了“临时执政”的交椅。他不仅承认不平等条约,还召开善后会议企图取代国民会议预备会。
在全国民众的热烈要求下,在国共两党的建议和支持下,孙中山终于北上,准备在北京主持召开国民会议预备会。很快,国民会议运动在全国展开了!全国各大中城市纷纷成立了“国民会议促成会”。
在北京,李大钊、赵世炎等,轮流到各高等院校演讲,开展了大规模的宣传活动。高君宇从上海开完“四大”回到北京,立即投入了这个宣传运动,抱病四处演讲,揭露段祺政府的阴谋,和他勾结帝国主义的罪恶勾当,大力宣传国共合作的主张,奔走呼号,支持孙中山主持召开国民会议促成会。
在这同时,全国各大城市参加促成会的代表一百多人,列席代表一百人,共代表二十多个省区,代表一百二十多个地方的国民会议促成会,陆陆续续云集京都。
天津的正式代表邓颖超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北京的。
一场如火如荼的政治风暴,席卷了全国,撼动了古老的北京城。演讲,集会,发行各种报刊、传单,宣传各种政治主张。家里家外,大街小巷,广场商号,街头巷尾;穿旗袍白袜,留着短发的青年女学生,穿着背后印着字号的三轮车夫,戴着毡帽的杂货店老板,穿着西装革履的新派人物,以及穿军服马靴的国民军,或交头接耳,或奔走相告。
北京城,真正沸腾了!
1925年3月1日,正当善后会议在吵吵嚷嚷地进行的时候,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开幕了。
高君宇以北京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大会,并和李大钊、赵世炎等参加了共有成员二十人的大会主席团。
高君宇的弟弟高全德,根据北方区执委的指示,为防止意外,守候在会场附近,警惕地了望。
这天,开幕式结束以后,代表和列席代表二百多人,在北京大学三院操场上合影,高君宇还去了,和李大钊同志还在前排中间就坐了呢!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三天以后,他便一病而与世长辞了!
3月4号,星期三。
国民会议促成会刚刚开过三天。
这天下午,石评梅突然接到兰辛的电话,说高君宇又病了,希望她马上去!
事情来得急!她怕路上来不及买什么东西,便顺手把自己案头花瓶里的一束白梅拔出来,拿着出了校门,雇了车,匆匆赶到东交民巷原来的俄国兵营。高君宇去年从南方回来以后,就住在那里。
评梅一进门,大吃一惊,三天前,她还伴着君宇从哈德门出来,到法华寺的路上散步。仅仅三天,他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形销骨立。枯瘦如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如同尸骸!两只眼窝,更深地陷下去了;眼睛显得格外凸突;原本已经很苍白的脸,现在更是惨白得怕人,就像他手上戴的那只象牙戒指!
评梅的心,猛地连续颤抖了几下:
哦!象牙戒指!你虽然是君宇买来赠我和他俩人的;虽然当初,君字是用它来象征我们之间爱情的洁白和坚实的。可是,我却用它来禁锢了两个高尚圣洁的灵魂,扼杀了两个光华灿烂的生命!啊!罪过!罪过呀,罪过!
在这一瞬间,她那紧锁着“独身”二字的灵宫门扉,慢慢地开启了!一种忏悔的悲绪,冗自涌上了她的心头!
君宇真的能死!……啊,不!君宇不会死!君宇不能死!君宇不该死呀!
评梅把手中那束白梅,插到书桌上的瓷瓶里,回过身,一下扑在君宇的床前,把她满是泪水的白哲光亮的俊脸,紧紧地贴到他的脸上。
“君宇!君宇!……”评梅已经泣不成声。
高君宇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是评梅的泪水?
他从昏睡中醒来,瞪着两只凹下去的眼睛,看着评梅。如果不是因为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还在微微的掀动;如果不是因为他失去光泽的眼珠,还间或地一轮,你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评梅忍不住又哭泣起来!
“心珠!”高君宇握着评梅的手,艰难地喊了她一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游陶然亭,他写在雪地上的评梅的乳名。
评梅捧着他的头,他的脸,用自己柔嫩的脸在那上面抚摸着,亲切地抚摸着,愈发泣不成声。
“心珠,什么时候,你的眼泪才能流完呢?”他又问了一句那天在陶然亭他问过的话。
“君宇,”评梅低声地哭着问,“怎么才三天没见,你就变成了……”
变成了一把枯骨,一架只剩下灵魂的躯壳!但是她没有这样说,她只是哭。
“君宇,”她哭着说,“都怪我,都怪我呀,君字!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你都是为了我,才……君字!……”
高君宇听了惨然一笑。他的笑,虽然凄惨,却使人感到他的理智仍旧十分清晰,他的意志仍旧十分的坚强。
“呃,朋友。”他强忍着腹疼,慢慢地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嘛,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必难过,自责!我,造成今天这样,主要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爱!哦,不,不是的!我是长期在风雨中奔波,在刀丛中往还,积劳成疾!不过,朋友,我一点都不后悔!”
高君宇喘了一会儿粗气,歇了一会儿,他似乎正在忍受某种剧烈地疼痛,额头暴起了几道青筋,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评梅掏出手绢,替他擦了擦,轻轻地抚摸了几下他的额头,慢慢地捋了捋他的黑发。她觉得君宇刚才的话,只是怕她难过伤心的一种安慰之词。她真心地认为,君宇成了今天这样,是她的独身主义造成的!
“朋友,”高君宇又说,“一个人的生命,有长有短,这并不重要,这并不是我们所追求的真实的生命。我们不是那种混个一官半职,便沾沾自喜,感觉良好的可怜蠢人;也不是那种本来浑浑噩噩却自视高人一等的禄蠢!不,这不是我们所追求的。我们要像一根蜡烛,纵然把自己燃尽,但是为人间照了亮,这样的生命虽然短促,也是富丽堂皇的!你明白吗,我的朋友?”
评梅记得,这是两年前,高君宇为了躲避军警追捕,潜藏在女高师校园时对她说过的话。
高君宇停了停,歇了一会儿,又说:
“我承认我是个多情的人,但是,我却不会为殉情而死!”
说完。他无力地抬起胳膊,指了指靠床边的一张桌子,说那边的抽屉里。有他已经整理好的信件,你把它们拿去吧,省得你再来一次检收。
啊!一个活着的人。居然亲口说出这样绝诀的话,有比这更叫人难受,更令人心碎的吗?哦,君宇,君宇!评梅哭得愈发伤心:
“你会好的。”她说,“你会好的!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高君字微微笑笑,说道:
“那里,还有几本日记,都交给你保存了。如果我过去还有什么地方,使你不够了解我的话,以后它们会告诉你的。”
评梅没有再说话,只有把眼泪滴落在他的胸前,滴落在他的脸上。她紧握着他那双枯瘦的颤抖的手,看着他那两只无光的深陷的眼睛。
评梅感到惊奇的是,他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近乎于冷漠;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悲哀,悲哀似乎与他无缘。
又过了一阵子,兰车和高全德来了。他们是去协和医院,联系君字注院的事。
评梅只是落泪,哭泣。高君字让她先回去,他住进医院以后,也暂时不要去看他。什么时候他让她去,她再去。
兰辛、高全德也都劝她先回去,说这儿有他俩,一切尽可放心,有什么情况他们会马上告诉她。
正好师大附中下午还要开校务会,评梅临出来的时候,林砺儒校长曾叮嘱她一定要出席。
评梅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她嘱咐了兰辛他们送高君宇住院的手续,然后又到床前,趴在君宇身边安慰他,千万别着急,要安心住院,学校那边我去一下,一有空儿我马上就会去看你。
说完,也没有再回头.便匆匆地走了。她想:等她把学校的事情安排一下,最迟明天就可以到医院去看他。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成永决!
石评梅走了以后,兰辛和高全德,雇了车,把高君宇送进了协和医院。
高君宇一到医院,大夫马上就进行了诊断。
大夫背着高君子告诉兰辛,说现在威胁他生命的是急性盲肠炎,需要马上开刀。但这之治表不治本,他已是大症难医了!
高全德因为国民议会促成会正在开会期间,他奉命护卫会场。因此他把高君宇送到协和医院,兰辛就让他走了。当大夫要兰辛签字准备给高君宇开刀的时候,兰辛犹豫了。——君宇的身体这样虚弱,开刀他能顶得住吗?
看他愣愣握着笔,不签字,君宇笑笑。强装镇静,从兰辛手中把笔拿过去,自己要在开刀处方上签字。
“等等,”兰辛说,“要不要告诉评梅,请她签字,或是请她做最后决定?”
“嗳,”高君宇说,“这点小事,何必再给她添麻烦?她原本已经够难过的了,不要再征求她的意见,让她为难!”
高君宇终于说服了兰辛,自己在开刀的诊断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高君宇被抬进了手术室。临进手术室,兰辛问他,要不要现在通知评梅,开刀以后,让她来看看你。
高君宇想了想,说不来也好,省得她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要难过了。过几天,我好一些再通知她吧!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高君宇住进协和医院的当天傍晚。
石评梅刚刚开完校务会,收拾好东西,和林校长打了招呼,说她要去协和医院看望君宇,恰巧这时兰辛打来了电话。他告诉评梅,君宇刚才被抬进手术室,临进手术室时君宇说你最好不要来看他,过几天再来看也好,省得见面俩人都难过。兰辛还说:让君宇静养几天吧,我看他的身体太虚弱,太疲倦,只怕经受不住刺激。
也好,那就过几天再看他吧!让他静静地休养几天,待他身体有了恢复,精神有了好转,再去协和医院。评梅这样想。
评梅从学校回到家,林校长还没有回来。林师母和小弟小妹正在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