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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 作者:柯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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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梅!你不要做得这么绝惰,我是真心实意地爱你的呀!”

  “那么,”评梅停了半响,才说,“你和她,打算怎么办呢?”

  吴天放和他的妻子,一直关系不错,他也从不想和她离婚。

  “梅,”他哀求地说,“有她怕什么?有她,我们不也可以结婚吗?她在老家,你在北京,我并不想把你们俩弄到一块住的嘛!”

  评梅有一种在人格上再次受辱的感觉,心底里陡然涌起一股愤然之情。她说:

  “你想纳妾?想让我做你的姨太太?如果是这样,我又何必在‘五四’过后不久就从山西平定山城,跑到京都女高师求学呢?做姨太太干吗非要来北京,干吗非要找你不可呢?你这位‘五四’运动虔诚的信徒,你反对旧礼教的革命精神哪去了?……你我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把我过去给你的信,还给我吧!”

  不管吴天放怎样痛哭流涕,怎么苦苦哀告,评梅也不答应。于是,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两眼闪动着刻毒的光,冷冷一笑:

  “你想要回你的那些信吗?就是说,想要回你给我的那些情书吗?休想!密斯石,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把你的情书,在北京的各大报纸上,一天一封,一封一封的把它们统统公诸于众!让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你这位女高师的高材生,‘北京著名女诗人’,是怎样在勾引一个有妇之夫,是怎样宁肯做人家的姨太太,也不顾那个前妻的痛苦。虽然这位才女自称是在‘五四’精神感召下,争取自由的新女性!到那时,你就是扬尽东海之水,也洗不净你的耻辱,掩盖不住你的卑鄙灵魂!怎么样,维纳斯女神?……怎么,你哭了?哼!眼泪能换回你的那些情书吗?”

  世事艰险,人心叵测。

  评梅两眼惊呆,泪珠顺着她姣美的面颊往下流淌。吴天放的一席话,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灵魂的深处,她感到周身冷如冰水浇灌,不寒而栗。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席话,竟是出自吴天放之口,出自她过去那么深沉真挚爱过的人的嘴!

  唉,天真幼稚的少女呵!

  真是一场梦!可如果是梦,那也绝不是蓝色的梦,不是色彩斑斓的梦!一定是个黑色的梦,色彩黯然的梦!过去,他们之间充满着的幸福与欢悦,令人神往的美和爱,原来是这样一场叫人恐怖的噩梦!如今,完了。仿佛从天际边骤然滚来的一个炸雷,把她的心给轰击碎了,把那梦也给炸醒了。醒来,却叫她心境凄绝,神情悲怆,连灵魂也禁不住在颤抖。

  于是,她流泪了!

  那双黑艳艳美丽的眼睛,那张秀美娇柔的面庞,如今,流淌着晶莹闪光的泪珠。这反倒使评梅显出一种异常端庄、纯真的美来。

  吴天放看着这个天生丽质的少女,想起她过去待他似水的:柔情,啊,从今后他就要失去她,永远地失去她了!

  蓦然,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使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动,他不顾一切地猛然把评梅抱住,拼命在她的脸上亲吻,贪婪地舔食她面颊上的泪水,同时呢呢喃喃地说

  “梅,梅,梅!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呀!我实在太爱你了!梅,梅,回来吧,梅!”

  评梅的心,哀伤,悲苦,残破;评梅的神情,木然,茫然,凄然。

  吴天放松开评梅,滑下去,滑下去,重又跪倒在评梅脚下,抱住她的双腿,仰起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他哭了!他真心实意地诚诚恳恳地哭了!评梅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的那一头漂亮的黑发,垂下一绺,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可怜巴巴地哀告着。

  “梅,宽恕我吧!我将用我的全身心,用我整个的灵魂去爱你呀,梅!”

  评梅本来可以把手中那一札信件,使劲摔到他的脸上,臭骂他一通。然后,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开,义无返顾,永世不再回头!

  可是,评梅办不到!

  她生性孤傲,然而柔弱,这在她的天性中有如水乳交融,难以分开。何况,是吴天放打开她少女心灵的门扉,把爱的种子播撤在她灵宫中的处女地上的。

  “天放,”她擦了擦泪水,低声说道,“你起来。”

  吴天放站起来,瞪着眼珠子看着她,仿佛等待她的判决。

  评梅虽然内心十分痛苦,但是表面却显得非常平静。

  “天放,”她说,“我在理智上,能够断绝你我的爱,可在感情上我又忘不了你。我可以绝情,但却难以忘情!天放,……你使我的心已经破碎,你毁了我的爱!……我不会再爱你,可我又忘不了你。天放,你,你毁了我的一生啊!”

  评梅把手中的信,放到吴天放的书桌上,转身走到屋门口,她又站住,慢慢回过身:

  “天放,我希望今生今世不再见到你!至于我的那些信,我希望你还给我。如果你不愿意,那就随你的便吧!”

  评梅已经迈出了门槛,吴天放又喊住了她。

  “梅,”他恳切地喊道,“梅,你回来,我还给你,我还给你,你回来呀!”

  评梅回去了。

  吴天放并没有把信还给她,却递给她一本手抄的诗集,这是他们的唱和诗集,是他们最最情意绵绵的时候,表露心迹的一本你唱我和的诗集。吴天放想用这个勾起她对过去的怀恋之情。果然。评梅的心动了!这是记录他们爱情进程的诗集,那里面留下过他们多少欢爱,多少柔情啊!

  在这一瞬间,评梅的心,蓦然产生了一种怜悯的恋感。那目光敏锐的青年,一下从评梅的神情中感觉到了,抓住了。他突然张开了双臂,期待评梅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可是,评梅随即把瞬间产生的怜悯感情收了回来。她顺手投出去的,是那本唱和诗集,——她把它投在身边熊熊的炉火里!

  评梅凄然一笑,转身走了。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六章






第六章

  北海冰场,宛如一面大镜,平平整整。落日的绯霞,反射出五颜六色耀眼的光亮。那数不清的雪亮冰刀,在夕阳的残照里,闪着银亮的光。

  一双双,一行行,随着音乐声,滑成一个大圆圈。音乐时而激昂雄壮,时而婉转幽扬。少男少女们,如风旋电掣,如云飞雪舞,笑吟吟,醉晕晕,那么美妙,那么快乐:一个个,沉迷于烂漫的乐园。

  大圆圈中间,有一个浑身绢素的少女,闪动着娇美的身姿,舞步轻盈,步履翩跹。一会儿像惊鸿掠影,一会儿仿佛燕子穿云;一会儿如骏马奔腾,一会儿似蛟龙邀游。

  那是评梅!

  冰场外的看客,几百双眼睛盯着她,随着她的舞步转动着双目。冰场上,正在滑冰的少男少女形成的那个圆圈,有如百鸟朝凤,不时地转颈一顾,那目光是羡慕,也是嫉妒。

  十几天以来,评梅上完课,天天都要来北海冰场。自从她和吴天放决裂,她心灵的创伤的痛苦,悲哀和愁闷,除了两个最知心的朋友——庐隐和小鹿而外,她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里,不让任何人知道,不让任何人看出来。——这样一个美丽高洁的姑娘,原来却包裹着一颗受伤的破碎的心;北京著名女作家原来爱情上受到了挫折:不,决不让他们知道,决不让他们快意于她的痛苦,决不让他们议论,讥笑,成为北京城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

  评梅特意说说笑笑,特意快快活活,特意到人最多的北海冰场。她时时告诫自己:要人前欢乐,人后悲哀,有眼泪就转过身去偷偷地往肚子里流!

  她来到冰场,是为了寻求欢乐,是想忘掉悲哀。可是欢乐总也不到她空虚的心幕上来,安慰她冷寂凄苦的心。她终于明白了,欢乐已与她无缘,悲哀与她永远难分。过去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少女,再也寻找不回来了!她到冰场上来,不过是追求暂时的慰藉,瞬间的沉醉,刹那的刺激。

  庐隐常笑她是把冰场当着密友,其实这个密友是最靠不住的。你一个冬季所寻求的快乐,在春神面前,冰场就会变成柔和的水。一湖春水,空留惆怅。所以,每当评梅约她去滑冰,她便说:

  “颦儿,我的快乐不在那儿!”

  要不,她就这样说:

  “林黛玉,我的傻妹妹,你已经焚稿断痴情了,何必还为那种人装得人前欢笑,人后流泪呢!”

  评梅第一次恋爱失败,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简直太没有什么收获了。游戏了这许多年,所尝受的原来只是虚伪的汕笑,面具般的浮情。宇宙间唯一真诚的爱,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只有母亲的爱,那是海枯石烂也水不倦怠永不转移的情。原先她只知一味的顽皮嘻笑,而今,才真正认识了人间的忧愁。

  唉,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呢;何时才能抚平我往日的伤痕,告别我初恋的旧梦呵!

  庐隐很忙,社会活动多。她和十几个朋友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社会改良派,她还参加了在中央公园“来今雨轩”召开的文学研究会成立会,从此她便常常有些活动。她和评梅见了面,总是三言两语,风风火火,来去匆匆。

  评梅心中的苦闷幽怨,就只有陆晶清小鹿一个人替她分解了。

  小鹿比评梅小四五岁,生长在云南昆明,自幼生母自杀,失去母爱,父亲为她和小弟娶了继母。去年秋天,她带着家庭变故的悲痛来到北京,考取了女高师国文系。她非常赞赏评梅的诗文。评梅总以大姐的身份关怀她,体贴她,照顾她。她们的心灵相通,情同手足。评梅初恋受挫,小鹿除了听课,总是形影不离地陪伴她,为她分忧。

  小鹿本是南方的“水鸭子”,可为了陪评梅,她也背着双冰鞋,随同评梅一块儿从东华门出来,来到北海冰场。

  到了冰场,刚上去,便扑通扑通摔了几政,吓得她赶忙退回来,坐到冰场边的椅子上等评梅。评梅在冰场上,尽情地滑,尽情地舞,有如疯狂一般。

  场外的小鹿,却暗暗地垂泪。因为她知道,梅姐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才这样疯狂地滑,疯狂地欢笑。小鹿心疼她的梅姐。

  小鹿正在垂泪,身旁突然有人低声说道:

  “小鹿,你怎么哭呀?”

  小鹿一怔,扭脸看见身后站着一个青年。

  “你是谁?”小鹿楞楞怔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小鹿?”

  那青年微微一笑,对她说,他是石评梅的同乡。

  小鹿惊喜地叫道:

  “噢——,我知道了,你叫高君宇,北大英语系的学生。”

  “不,已经毕业好几年了,留校当教员。”高君宇往冰场中间指指,转换了话题,“请你把她叫出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小鹿用下巴领儿朝冰场一指,娇嗔地噘着嘴,说:

  “人家玩得正在兴头儿上呢!”

  高君宇意味深长地笑笑,看着她:

  “那,你哭什么呀?”

  小鹿沉不住气了,脸儿一红,嗫嚅道:

  “好,好,我,我叫她去就是了。”

  小鹿趔趔趄趄跑到冰场中间。高君宇远远地看见她跟评梅连说带比划,评梅往场外瞅了瞅,便钻出了人群,疾速往高君宇这边滑过来。快滑到高君宇跟前时,她飞似的来了个半转体,一个急煞车,十分洒脱,十分漂亮,稳稳地停在高君宇面前。满面春风,笑吟吟地说道:

  “高君,您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是的。”

  “您没有忘记我,还来看我,真叫我高兴!”评梅坐到高君宇身边,“我……真的,我真高兴。”

  高君字说:“哪能忘呢!”

  “谢谢!”看得出,评梅有些激动,她是出于真心地感谢,“谢谢,朋友!真的,我真的感谢你来看我,朋友!”

  在她现在这样痛苦的心情下,恰巧她的同乡来看望她,她的确很激动而且感谢君宇。啊。上帝,他来的多么及时!况且,君宇稳健持重,思想深沉。和他在一起,你总会感觉到一种力量。

  趁小鹿去更衣室的时候,君宇问评梅玩得好不好,评梅张开双臂,兴奋地说,她玩得开心极了,快活极了!

  高君宇阴沉下脸来:

  “天天来滑冰吗?”

  “不,偶一为之。”

  高君宇点着头,讪笑道:

  “从一月十八。到现在,十几天,一天不漏,也是偶一为之吗?”

  评梅一楞,转过脸来看着他,能有好长一会儿工夫,又慢慢地垂下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我天天都来欣赏你滑冰啊!”

  “那,为什么你今天才露面?”

  “朋友,我不愿意看着你这样继续消沉下去。”

  “消沉?”评梅有些愕然。

  “是的,消沉!”高君宇毫不含混地说,“用在人前的欢乐,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痛苦,至少是软弱的表现。”

  评梅愈发感到愕然。

  “朋友,”君宇说,他的语调是诚恳的,他的心情也是诚恳的,“朋友,在极度的痛苦当中,逃到北海冰场上,寻求暂时的晕醉,一时的刺激,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评梅更加愕然。

  这些天来,她自认为掩饰得十分巧妙,十分隐蔽。除了小鹿和庐隐这两个知心的朋友而外,没有一个人能识破她。可今天,高君宇,这个目光敏锐的人,却一语破的!而且,十分准确!

  她真的有些惊愕了!

  “你真讨厌!”她白了他一眼,神情愤忿的。

  高君宇一笑:

  “不,你是因为我的敏锐,而有些惊愕!”

  评梅垂下了头,寂然半晌,才低声说:

  “唉!朋友,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为什么要闯入我心灵的苦海里,自寻烦恼呢?”

  “我说过,我不愿意朋友沉沦在苦海里。”

  评梅的两眼浮现出柔和的感激之情,不觉流下泪来。

  高君宇看看小鹿从更衣室的方向远远地走过来,轻声地说:

  “别哭,小鹿来了。”

  小鹿换好了鞋,跑过来。

  评梅偷偷擦了一把泪水,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让小鹿陪陪高君宇,她去换鞋。

  待评梅换好鞋,穿着大衣,围着长长的围巾悒悒地走过来的时候,小鹿告诉她,说高君宇要请她们到中央公园“来今雨轩”去喝酒,评梅不想去,可小鹿死活拖着她,无奈评梅只好奉陪。

  三个人,从北池子北口,往南,出南口,往西,经过天安门,买了门票,进了中央公园。过了“公理战胜”牌坊,两旁古槐鹄立,松柏苍翠。紫色的古藤,缠绕在千年古柏上。若在花开的夏秋之交,这里,会比冬日更有清幽古雅的情趣。

  “来今雨轩”,在内坛墙的东南角,大厅五间,四面出廊。小鹿刚来北京没有几个月,对什么都感觉新鲜。她仰脸观看“来今雨轩”几个字。怪!名胜古迹,这个轩那个亭,多是三个字的,这里却是四个字的。小鹿问评梅,评梅没理她。又问君宇,君宇告诉她:记得唐朝大诗人杜甫,一度被唐玄宗赏识,很有做官的希望。于是,人们便争先恐后和杜甫交往,一时间真是门庭若市。后来杜甫做官的消息沉寂了,人们就不再和他来往了。于是,又门前冷落了。杜甫当时闲居长安,贫病交加,一位姓魏的朋友冒雨去看望他,他很有感慨,便写了一首诗表示感谢。诗前有个小序,序曰:“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旧雨”,是指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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