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春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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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姗轻轻地唱了起来,尽管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神有点呆滞,表情也有点不自然,她唱得的确不错,声音很有磁性。我突然有点鼻酸,坚持用一个情人欣赏的眼神凝望着她,希望给她一点安慰和支持。
有一些客人频频朝这边扭头观望,我才发现刘小姗越唱声音越高,几乎盖过了店里的轻音乐。我想提醒她一句,不忍,与她一同坚持着。刘小姗也觉察到了,眼珠稍稍向两边转了转,依旧无所顾忌地唱着,越唱越投入,声音继续增高。
让她唱吧,歌声一歇,她就恢复成另外一个女人了;歌声一歇,一切将无可挽回地向生活堕落,就像擦地、拖鞋,就像擦地拖鞋。
从PizzaHut出来,刘小姗仿佛大病一场,轻轻地依偎在我身上,我知道如果现在带她回我的住处,她一定顺从。但我没有,我打车送她回到她和那个我不认识的人的家所在的楼下,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下车时刘小姗问我:邵哥,圣诞节快到了,你能陪我一起过平安夜吗?
公司有个惯例,每年年终要对分布在全国各大城市的分公司的业绩和账目进行考核审查,一般都是副总们带人去,老板在家坐镇。我当秘书的时候,跟老板去过上海的分公司,那是老板惟一的一次去分公司年检,但我们并没有在分公司逗留多长时间,老板带我去上海另一家同行业的公司考察,基本上我们的时间都花在那家公司了。老板兴致很高,作为行业里的领头老大,他对那家公司的业务和管理提出了许多中肯的意见。公司的总经理亲自陪同,他对老板表现出过分的尊敬,就连我这个小秘书兼司机,也受到了很高的礼遇。我当时对老板的威望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对一些事情有疑问,比如那个总经理的名片上只有“总经理”三个字,不是常见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而他们的董事长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甚至没人提及;还有就是公司的头头脑脑都跟上他们总经理叫我们老板“老板”,前面连个姓都不加。但我的原则是不该问的决不问,直到现在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那次去上海的一个字,包括跟老板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那次从上海回来不久,我被安排去海南,遇到了文静,回来就成了总经理助理和总经理办公会的成员。
因为是总经理办公会成员,相当于副总经理,我这次也被派去考核分公司,老板在办公会上,不动声色地安排我去广州的分公司,跟我一起去的是老板的办公秘书吕小姐。我明白老板这样安排是因为李美是那里的分公司经理,那么李美真的没有去日本,而是在广州。走之前,老板没有对我做任何的交代,我知道这是老板对我的信任。飞机上,我闭着眼睛假寐,脑海里却像海潮在翻腾,一想到要再度见到李美,我突然有些紧张,我原本以为自己把一切都看淡了,现在看,并不是这样。吕小姐坐在我旁边,问道,邵总助,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吃晕机药?我摇摇头说,没事,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这个吕小姐很有意思,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和员工都喊我“邵总”,只有她一板一眼地叫我“邵总助”,大概一来她是老板身边的人,二来还是忘不了当初我应聘的时候她面试过我。不过除此之外,她从来不表现丝毫的老资格,或者不把我这“新贵”放在眼里,我的话甚至比其他副总的话在她这里还管事。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个大学里面的好学生,有时候又觉得她高深莫测,有时候觉得她真是个女人,有时候又感觉她不像个女人。但既然都是老板身边的人,我从来也没有跟她计较过什么。
来接机的是两个女人,但都不是李美。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两个女人里年长的那个我见过,以前是广州分公司的客户部经理,现在是分公司副总经理,每次都是她代表分公司回公司汇报或者开会,都叫她叶总,是个小巧精明的南方女人。跟叶总一起来的女孩身量很高,苗条而健美,像个运动员,穿着束腰的灰色牛仔大衣,一条青色的发带把浓密的微带卷曲的黑色长发束在脑后,双瞳略微离得近一些,使她的笑容有一种调侃的味道,她伸出手来跟我握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指细长,浅蓝色的脉管清晰可见,那手指仿佛是透明的,让我不忍一握。叶总说这是她的秘书小杨,一所著名学府的硕士生。
叶总在公司内部的酒店为我们接风,那个叫小杨的女孩只是微笑,几乎不说话,仿佛她的话都叫叶总一个人说完了。我也不怎么想说话,听任叶总和分公司的那些人极尽逢迎之辞却没有任何高兴和厌烦的感觉,只觉得这很正常,正常得让人麻木。他们轮番敬我的酒,我来者不拒,因此这顿饭吃得就很热闹。后来吕小姐认为我不能再喝了,站出来挡驾,那帮人中男人居多,于是就转移了目标,敬起了吕小姐。我其实已经醉了,坐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微笑的神态,昏昏欲睡,酒精的作用,把他们的吵闹声放大了许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进入我的耳朵,让我觉得非常好笑。小杨被安排在我左首,叶总在我右首,这是一般的场面上的安排方式。叶总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她刚压低声音,就被别人搅乱了,后来她索性不说了,对小杨说,小杨,你再敬邵总一杯。小杨说,我刚才敬过了。我也说敬过了。叶总说,那就再敬一杯,难得跟邵总一起吃饭,他那么忙,一年能来几次广州啊。我摇着手纠正道,不是邵总,是邵总助,你得搞清楚。叶总笑道,管他是总还是总助,现在公司谁不知道除了老板就数您啊,您是新贵,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我不爱听这话,笑笑,念了一句诗:忍看朋辈成新鬼……
叶总赶紧说,不是新鬼,是新贵。我说,还不是一样?新贵死了就是新鬼。叶总尴尬地笑道,邵总真幽默,真幽默。小杨忍不住笑了,我扭过脸去看她,她赶紧抿抿嘴,看了我一眼。我感觉这女孩一定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虽然在商场上,却没有一点俗气,骨子里透着书卷气。我觉得很舒服,端起酒杯敬她:来,我敬你。她也不推辞,笑笑,轻轻和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别人都叫起好来,叶总趁机说,要喝就喝三杯。吕小姐赶紧拦住:我来替邵总助喝。有人开玩笑道,这怎么能替,有些事你能替,有些事谁也替不了。其他人都跟上起哄。
我相信这些话小杨都听懂了,但她依然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看着别人给我和她的杯子里都倒满酒,就用眼神征求我的意见,我端了起来,她也端了起来。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我们又喝了两杯。这两杯下肚,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头还是有些晕,觉得有人用热毛巾轻轻给我擦脸,很舒服,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女孩年轻健康的脸,我拼命地绞脑汁,才想起来她是叶总的秘书小杨。她看到我醒了,淡淡地笑了笑。我说几点了?她扭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说,凌晨一点多了。我看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就有些明白了,我说,不好意思啊,谢谢你了。她笑笑说,邵总不要不客气。我说你回去休息吧。她摇摇头:叶总叫我陪您。我怕硬赶她走,让她误会,就想跟她聊聊天。没想到,她先问起我来:邵总,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这么年轻就到了这个位置?这个问题从前也有人问过我,我曾很自负地说过一些类似机遇还有个人努力的话,但是现在面对这女孩清澈的眼睛,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才能的人,只是因为我曾经的女朋友成了老板的情人,而我又跟老板的太太扯不清,这一切编织成了一张蜘蛛网,而我是那只不会结网却幸运地掉到这张网中央的蜘蛛。可是我总不能告诉这个刚刚认识的女孩子我是一只蜘蛛吧。不过很奇怪,望着她,我突然想把一切说给她听听,也许我早就想把埋在心里的一切讲给一个人,只是一直没找到这个人。
我往床的一边挪了挪,拍拍腾出来的地方,对小杨说,你累了吧,躺这里,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小杨略微忧郁了一下,大方地躺到了我的身边。我感激地对她笑笑,说,先从你们的总经理李美说起吧。小杨略微睁大了眼睛,有些奇怪地问道,我们的总经理?我们现在没有总经理啊?我吃了一惊:李美不是你们的总经理?小杨摇摇头说,不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来这里快一年了,一直是叶总负责,听说公司要给我们派一个总经理过来,但是一直没有落实。我愣了一下,然后全都明白了,老板让我来广州,并不是因为李美在这里,而是因为李美不在这里,我相信我已经知道李美在哪里了。我对小杨笑笑说,你不认识李美啊,那更好,我就从李美讲起吧。
第三部分第九章 蜘蛛网(2)
天快亮时,我们都睡着了,小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进了我的被子,我们和衣而卧,像一对小兄妹。我记得讲完故事后,我们从人生谈到了理想,我问小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说出国留学。我说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她说那我就做个好梦吧,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后来我们都醒过来了,她认真地问我:你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不怕我说出去吗?我说,多少可怕的事情都做了,还怕说出来吗?小杨笑了:你放心,我决不说出去,说出去也没人信啊。她意犹未尽地感叹:不过,你的故事真够传奇啊,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她跳下床去,拉开窗帘,然后走向卫生间,我笑笑,欣赏着晨光中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腰身。
轮到我洗漱的时候,正刷牙,她突然站到卫生间门口对我说,我知道了,我们叶总让我来陪你,肯定是她想当总经理,她一定知道你跟老板的关系,在巴结你呢。
我心说这女孩挺爱动脑子,但是她太单纯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嘴里咬着牙刷,满嘴泡沫地告诉她:叶总现在就是实际上的总经理,如果她想要那个总经理的名分,连现在的位子也保不住了。小杨皱起眉头说,你呜哩呜啦说什么,我听不清。我把嘴里的牙膏水吐出来,告诉她:叶总才没你那么傻呢。小杨又羞又恼,跳进来打我。
这时候门铃响了,叶总在外面说,邵总起来了吗?我赶紧对小杨说,别闹了,去开门。小杨赌气说,我笨,不会开门,你去。转身回了卧室。我拿毛巾把嘴上的泡沫擦干净,过去打开门,请叶总进来。叶总一边问,昨晚睡的好吗?一边朝房间里走,看见小杨正在整理我的被褥,不动声色地说,都怪小杨,把你灌醉了。小杨不吭气,我说,哪里哪里,是我自己喝多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小杨一直对我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白天进行考核,晚上跳舞娱乐,她都跟在我身边,但我分明感到她在有意让我感到疏远,我开始后悔对她说的一切,我分明把那些沉重不堪的东西转嫁到了她的身上,这是一件自私和残酷的事情。临走时,叶总问我还有什么交代,我对她说,小杨是个难得的经营人才,想办法送她出国留学,将来对公司的发展会有很大好处。叶总说,我马上给总公司打报告,您回去也给老板说说。我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小杨。叶总说,我明白,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去机场的汽车上,叶总坐在司机旁边,我和小杨坐在后坐上,她装作转身拿座位后面的纸巾,飞快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我依然跟叶总谈笑风生,却紧紧地把她的手攥住了。
飞机升空后,吕小姐仿佛无心地对我说,叶总是咱们自己人。我说我知道。吕小姐吃惊地打量了我一下。我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吹牛,对于这张巨大的蜘蛛网上的事情,我知道的比她多多了。
下了飞机,我没有回公司,先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说他在别墅,叫我过去见他。我让吕小姐也不要着急回公司,先回家去休息。吕小姐随便问了一句:老板没叫我过去?我说没有,吕小姐就一个人走了。
我来到老板的别墅,他正和几个朋友在客厅玩麻将,我跟他们打过招呼,站在旁边看。老板忙里偷闲看我一眼说,邵儿啊,你先吃个水果,我打完这一把。说话间,他打出去一张牌,坐在他右首的大洋娱乐城的老板杨大洋眼前一亮,把面前的牌啪地推倒说,点得好,和了!老板笑着站起来说,这几天手真他妈的背,不玩了,老侯来接我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我跟邵儿有点事谈。老侯急不可待地把他推到了一边。老板去卫生间洗过手,向书房走去,我又看了几眼牌,跟了过去。杨大洋喊道,邵哥儿别走啊,你一来我就和牌,你是我的福星。我开玩笑说,杨老板财运亨通,我还想沾你光呢。边说边走。杨大洋在背后对其他人说,真舒服,要么说邵儿这孩子有出息,我都喜欢得不行。
我关上门,在老板的对面坐下。老板问,累不累?我说还行。老板就问,叶总打电话来,说想送她那里的小杨去欧洲学习,你怎么看?
我心想:好快呀,看来老板都知道了。于是我开诚布公地说,是我建议叶总这么做的。老板点点头,问我:你知道这个小杨是谁吗?我摇摇头。老板说,她就是杨大洋的侄女。
我实实在在吃了一惊,现在回想一下,小杨和杨大洋的确有些相像,我问道,为什么杨大洋自己不送她出去留学?我以为她只是普通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呢。
老板说,杨大洋快完了,银行正向他追讨5千万的贷款……老板没把话说完,打住了,问我:必须送小杨出国吗?
我说,如果她真是杨大洋的侄女,最好送她出去。我顿了顿说,她知道的太多了。
老板说,是你还是叶总告诉她的?
我说我喝多了……
老板说,好吧,回头我就给人力资源部打招呼,钱嘛,让叶总那里出。
我默默地点点头。我不习惯对老板说谢谢,他也不习惯听。老板接着问道,这趟去广州,你应该都明白了吧?
我说,明白了一些。
老板说,其实我一直没有瞒过你什么,有些事只是要靠你自己领会。所以那次去考核上海分公司,我才带你去。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我们顺便去考察的那个大公司,是我自己的。
我默然无语。
老板接着说,公司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个空架子了,董事们和老总们都在准备退路。所以我几年前利用筹办上海分公司的机会,同时成立了我自己的私人公司。李美就是去那里了。你跟我时间虽然不长,我把你当自己的弟弟看待,作为大哥我不能对不起你,所以我力主你做总经理助理,进入总经理办公会,是想让你占有一定股份,然后咱们一起撤股去上海干我的公司。
我很感激老板的苦心安排,但末日的苍凉感还是再次袭击了我,我有点不支,很想躺下。我坚持着和老板对话:可我现在并没有股份……
老板说,明天总经理办公会要开分公司考核汇报会,我会提议你出任广州分公司经理,广州分公司是属于我直管的,其他老总会给这个面子,那么你就有了广州公司一半的股份。你到了广州,呆上一段时间,再撤股去上海,就可以入股我的公司。李美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我沉默着,明白了一切,李美为什么不在广州,而在上海。同时我下定决心不去上海,我太脆弱了,无法接受再次跟老板和李美每天呆在一起。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