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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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纳利群岛最大的城市棕榈城内,有著一家不受人注目的小店,因为它的位置并不是行人散步的区域,连带著没有什么太好的生意。
我是一个找小店的专门人物,许多怪里怪气的餐馆、画廊、古董店或是不起眼的小商店,都是由我先去发现,才把本地朋友带了去参观的。当然,这也表示,我是个闲人,在那片美丽的海岛上。
这群娃娃,略略旅行或注意旅行杂志的朋友们,一定可以看出来,她们是苏俄的著名特产。
当我有一次开车经过上面所提到的那家小店时,车速相当快,闲闲的望了一下那杂七杂八陈列著太多纪念品的橱窗时,就那么一秒钟吧,看到了这一组木娃娃,而当时,我不能停车,因为不是停车区。
回家以后我去告诉先生,说又发现了一家怪店,卖的东西好杂,值得去探一探。先生说∶“那现在就去嘛!”我立刻答应了。
那一阵先生失业,我们心慌,可是闲。
就在同一天的黄昏,我们跑去了。店主人是一位中年太太,衣著上透著极重的艺术品味。她必是一位好家境的女子,这个店铺,该是她打发时间来不是赚钱养家的地方因为根本没有生意。
我们去看苏俄娃娃,才发觉那是一组一组有趣的“人环”。娃娃尺寸是规定的,小娃娃可以装在中娃娃空空的肚子里,中娃娃又可以放在大娃娃的肚子里。
这么一组一组的套,有的人环,肚子里可以套六个不同尺寸的娃娃,有的五个,有的四个。先生很爱人形,也酷爱音乐盒子。这一回看见那么有趣的木娃娃,他就发疯了。而先生看中的一组,共有二十三个娃娃,全部能够一个套一个,把这一大群娃娃装到一个快到膝盖那么高的大娃娃里去。
我也是喜欢那组最浩大的。
问了价钱,我们很难过,那一组,不是我们买得起的。我轻问先生∶“那先买一组六个的好不好?”他说不好,他要最好的,不要次货。
“又不是次货,只是少了些人形。”我说。
“我要那个大的,二十三个的。”他很坚持。
“那就只好等罗!傻孩子。”我亲亲先生,他就跟我出店来了,也没有乱吵。其实,家里存的钱买一组“大人环”还是足足有余的,只因我用钱当心,那个“失业”在心情上压得太重,不敢在那种时间吩花不必要的金钱。
等到我回到台湾来探亲和看医生时,免不得要买些小礼物回来送给亲朋好友,于是我想起了那一套一套人形。她们又轻又好带,只是担心海关以为我要在台北摆地摊卖娃娃,因为搬了三十几套回来都只是小型的。
付钱的时候,我心中有那么一丝内疚对先生的。这几十套小人的价格,合起来,可以买上好几套最大的了。
我没有买给先生,却买给了朋友们。
这批娃娃来到台北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每一个朋友都喜欢她们。有一次在一场酒会里,那只我很喜欢的“笨鸟”王大空走到我身边来,悄悄的问我∶“你那组娃娃还有没有?”
当时,就有那么巧皮包内正放著一组,我顺手塞给王大空,心里好奇怪这只好看的笨鸟居然童心未泯到这种地步,实在可喜极了。
后来家中手足眼看娃娃都快送光了,就来拿,又被拿去了最后的那一群。当时也不焦急,以为回到了加纳利群岛还是买得到的。
以后,先生和我去了奈及利亚,搬来搬去的,可是先生心中并没有忘记他的“兵”。
我说那不是兵,是娃娃,他就叫她们“娃娃兵团”。
好多次,我们有了钱,想起那组娃娃,总又舍不得去买。
那时,我们计划有一个活的小孩子,为著要男还是要女,争论得怪神经的。
反正我要一个长得酷似先生的男孩子,先生坚持要一个长得像我的女孩。而我们根本不知道活小孩什么时候会来,就开始为了这个计划存钱了。
那组大约要合七千台币的“娃娃兵团”就在我们每次逛街时的橱窗里,面对面的观望欣赏。
等我失去了先生,也没有得到自己的孩子时,方才去了那家小店。放足了钱,想把她们全买下来,放到先生墙上去陪伴他。
那个女主人告诉我,苏俄娃娃早就卖完了,很难再去进货。她见我眼中浮出泪水,就说∶“以后有了货,再通知你好吗?”
我笑著摇摇头,摇掉了几串水珠,跟她拥抱了一下,说∶“来不及了,我要回台湾去,好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台湾,我的姐弟知道这组娃娃对我的意义,他们主动还给了我两套都是小的。
常常,在深夜里,我在灯下把这一群小娃娃排列组合,幻想先生在另一个时空里也在跟我一同扮“家家酒”。
看到了这篇文章的读友,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去苏俄,请千万替我带一套二十三个的娃娃回来给我好不好?请不要管价格,在这种时候,还要节省做什么呢。
在美国,我常常看一个深夜的神秘电视节目,叫做“奇幻人间”。里面讲的全是些人间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当然,许多张片子都涉及到灵异现象或超感应的事情上去。
一个人深夜里看那种片子很恐怖,看了不敢睡觉。尤其是那个固定的片头配乐,用著轻轻的打击乐器再加时钟嗒、嗒、嗒的声音做衬出来时,光是听著听著,就会毛发竖立起来。
我手中,就有一个类似这样的东西。
是以前一个德国朋友在西柏林时送给我的。一块像冰一样的透明体,里面被压缩进去的是一组拆碎了的手表零件。
无论在白天或是晚上,我将这样东西拿在手中,总有一种非常凝固的感觉在掌中如同磁铁似的吸住我。很不能自拔的一种神秘感。
我是喜欢它的,因为它很静很静。
许多年了,这块东西跟著我东奔西跑,总也弄不丢。这与其说是我带著它,倒不如说,是它紧紧的跟著我来得恰当。
有一年,在家里,我擦书架,一不小心把这块东西从架上的第一层拂了下去。当时先生就在旁边,他一个箭步想冲上来接,就在同一霎间,这块往地上落下去的东西,自己在空中扭了一个弯,啪一下跌到书架的第三层去,安安然然的平摆著,不动。
我是说,它不照“抛物线”的原理往下落,它明明在空中扭了一下,把自己扭到下两层书架上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先生和我,看见这个景象呆了。
先生把它拿起来,轻轻再丢。一次、两次、三次,这东西总是由第一层掉到地上去,并没有再自动转弯,还因此摔坏了一点呢。
那么,那第一次,它怎么弄的?
从那次以后,我就有点怕这块东西,偏偏又想摸它从来舍不得把它送人。
那些静静的手表零件,好像一个小宇宙,冻在里面也不肯说话。
写到这儿,我想写一个另外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我家中的。这个故事没有照片,主角是一棵盆景,我叫不出那盆景的名字,总之。
在我过去的家里,植物长得特别的好,邻居们也养盆景,可是因为海风吹得太烈,水质略硷,花草总也枯死的多。而我的盆景在家中欣欣向荣,不必太多照拂,它们自然而快乐的生长著。
每当有邻居来家中时,总有人会问,怎么养盆景。那时候我已经孀居了,一个人住,不会认真煮饭吃,时间就多了一些。我对邻居说,要盆景好,并不难,秘密在于跟它们讲话。“跟盆景去讲话?!”邻居们大吃一惊。
“我没人讲话呀!”我说。
说著说著,那一带的邻居都去跟他们的盆景讲话了。
我跟我的盆景讲西班牙文,怕它们听不懂中文。
就在一个接近黎明的暗夜里,我预备睡了,照例从露台吊著的盆景开始讲,一棵一棵讲了好多,都是夸奖它们的好话。
等我讲到书架上一棵盆景时,它的叶子全都垂著,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一看就忘了要用鼓励的话对它,就骂∶“你呀!死洋怪气的,垂著头做什么嘛?给我站挺一点,不要这副死相呀!”
那个盆景中的一片手掌般大的叶子,本来垂著的,听了我的好骂,居然如同机器手臂一样□□、□□往上升,它一直升,一直升,升到完全成了举手的姿势才停。
那一个夜晚,我被吓得逃出屋去,在车子里坐到天亮。等到早晨再去偷看那片吓了我的叶子它,又是垂下来的了。
第二天,我把这盆东西立刻送人了。
在我的家里,还有很多真实的故事,是属于灵异现象的,限于“不科学”,只有忍住不说了。
这明明是一只孔雀,怎么叫它一棵树呢?
我想问问你,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在以色列的一家餐馆里,听到那首李泰祥作曲,三毛作词,齐豫唱出来的《橄榄树》你,一个中国人,会是什么心情?
以色列,有一家餐馆,就在放橄榄树这首歌。
当时,我不在那儿,在南美吧!在那个亚马逊河区的热带雨林中。
是我的朋友,那个,在另一张南美挂毡的照片故事中提到的朋友他在以色列。是他,听到了我的歌。那时候,我猜,他眼眶差一点要发热,因为离开乡土那么远。
回来时,我们都回返自己的乡土时,我给了他一张秘鲁的挂毡。他,给了我一只以色列买来的孔雀。然后,把这个歌的故事,告诉了我。
一九八九年,如果还活著,我要去以色列。在那儿,两家犹太民族的家庭,正在等著我呢。
前年冬天,我在西雅图念书。开始胆子小,只敢修了一些英文课,后来胆子大了,跑去选了“艺术欣赏”。
在选这门课之前,我向注册部门打听又打听,讲好是不拿画笔的,只用眼睛去看画,然后,提出报告,就算数。这才放胆去上课了。
那堂课,大概是二十个学生,除了一群美国人之外,我是唯一的中国人。另外两个犹太人,一个叫阿雅拉,一个叫瑞恰,是以色列来的。
阿雅拉和瑞恰原是我英文班上的同学,因为三个人合得来,就又选了同样的课。
在“艺术欣赏”这门课上,一般美国同学的态度近乎冷淡。那个女老师,只看她那纯美国式的衣著风格,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有著世界观的人,看书也相当狭窄。我猜,在美国著名大学中,这样的人是轮不到做教授的。
以前也上过西班牙的“艺术课”,那个马德里大学的教授比起这一位美国老师来,在气势上就不知要好多少。
主要是,那个美国老师,把教书当成一种职业,对于艺术的爱之如狂,在她生命中一点也没看见。我就不喜欢她了。
我知道,老师也不喜欢我。第一次上课时,我报出一大串伟大画家的名字,而且说匣在某时某地看过哪一些名画的真迹。那个气量不大的女老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当时就知道完啦。
小小的西雅图,有人容不下我。
同学们,怎么交朋友,都谈不上来。人家讲话,他们只是回答∶“是吗?是吗?”不肯接口的。冷得很有教养。
那个犹太同学阿雅拉本身是个画家,因为先生被派到波音公司去做事一年,她好高兴的跟来了。也只有她和瑞恰,加上我,三个人,下课了就叽叽喳喳的争论。阿雅拉不喜欢具象画,我所喜欢的超现实画派,正好是她最讨厌的。我们经常争辩的原因是,彼此说匣哪一幅名画或哪一个画家,两个人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背景来。可以争,只因为旗鼓相当。
后来我要离开美国了,阿雅拉很难过很难过。她拿起久不动的相机和画笔,特别跑到西雅图城里去拍照,以照片和油彩,绘作了一幅半抽象半具象的街景送给我,算是一种“贴画”吧。
这幅《西雅图之冬》我非常喜爱,其中当然也加进了友情的色彩。目前正在等著配个好框。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阿雅拉在西雅图已经开过了一次个展,报纸给她好评,也卖掉了一些画。没多久以前,阿雅拉回到以色列去,我回到台湾。我们通信,打电话,约好一九八九年由我去以色列看看她和瑞恰,我们正在热切的盼望著再一次的相聚。
“如果他是亚当,那时候上帝并没有给他胡子刀,他的胡子不会那么短。”我说。
“这个时候亚当才造好了不久嘛!还没有去吃禁果呢。”荷西说∶“你看,他们还不知道用树叶去做衣服,以此证明。”
“吃了禁果还不是要刮胡子。”我说。
那时候,我们站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就对著照片中这一男一女讲来讲去的。
因为价钱不贵,而且好玩,我们就把这一对男女买回家去了。艺术性不高的小玩意儿罢了,谈不上什么美感。
这一对男女被放在书架上,我从来没有特别去重视他们。
有一天跟荷西吵架,没有理由的追著他瞎吵。吵好了,我去睡觉,就忘了这回事。我的生气是很短的,绝对不会超过五小时以上。如果超过了,自己先就觉得太闷,忍不住闷,就会去找荷西讲话,如果他不理,我就假哭,我一哭,他就急了,一急就会喊∶“你有完没有?有完没有?”我也就顺水推舟啦,说∶“完了,不吵了。对不起。”
有一次也是吵完了,说声对不起,然后去厨房弄水果给荷西吃。厨房跟客厅中间迅一个美丽的半圆形的拱门。道了歉,发觉荷西正往那一对裸体人形走过去,好像动了他们一下,才走开。
我跑过去看看人形,发觉他们变成面对面的了,贴著。我笑著笑著把他们并排放好。
以后我发觉了一个秘密,只要荷西跟我有些小争吵或说我吵他,那对裸体人形的姿势就会改变。是荷西动的手脚。
吵架的时候,荷西把他们背靠著背和好的时候,就贴著,面对面,平日我擦灰时,把他们摆成照片上的站姿。等到我不知觉的当儿,他们又变成面对面的了。这个游戏成了我们夫妻不讲话时的一种谜语。有一天,我发觉荷西把那个“我的代表”,头朝上向天仰著,我一气,把他也仰天给躺著,变成脚对脚。没过几天再去看时,两个人都趴在那里。
本来没有什么道理的两个小人,因为先生的深具幽默感,成了家中最有趣的玩具。
这一回卖掉了那幢海边的家回到台湾来,当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把这对人形用心包好,夹在软的衣服里给带回来。
关箱子的时候,我轻轻的说∶“好丈夫,我们一起回台湾去罗!”
每次圣诞节或者情人节什么的,我从不寄望得到先生什么礼物。先生说,这种节日本意是好的,只是给商人利用了。
又说,何必为了节日才买东西送来送去呢?凡事但凭一心,心中想著谁,管它什么节日,随时都可送呀!
我也深以先生的看法为是,所以每天都在等礼物。
有一天先生独自进城去找朋友,我不耐那批人,就在家里缝衣服。先生走时,我检查了他的口袋,觉得带的钱太少。
一个男人,要进城去看朋友,免不得吃吃喝喝,先生又是极慷慨的人,不叫他付帐他会不舒服的。就因为怕他要去一整天,所以又塞了几张大钞给他,同时喊著∶“不要太早回家,尽量去玩到深夜才开开心心的回来。不要忘了,可以很晚才回来哦!”
站在小院的门口送他,他开车走的时候挥了一下手,等到转弯时,又刹了车,再度停车挥手,才走了。
邻居太太看了好笑,隔著墙问我∶“你们结婚几年了?”我笑说∶“快五年了。”那个太太一直笑,又问∶“去哪里?”我说∶“去城里找朋友。”邻居大笑起来,说我怎么还站在门口送生离死别似的。我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哗一下红了脸。
没想到才去了两个多钟头吧,才下午一点多钟呢,先生回来了。我抬起缝衣服的眼睛,看见他站在客厅外面,伸一个头进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