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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残雪自选集_残雪-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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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就是人心的深渊,在那里魔鬼与〃人〃的交战使得人性机制启动。一方是垂死的挣扎,一方是铁腕镇压。〃人类的成功〃与〃鬼魂的不幸〃共同催生了这美丽的诗篇。

    从意识到要做一个〃人〃,尤其是诗性的人那天起,裂变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事。为使真正的创造成为可能,原始的欲望必须被严厉制裁,自发的冲力要进入合理的机制。欲望的地狱被〃添薪加火,磨砺刀山〃,颓废消失,所有的暴力都集中在一种惩罚上。而这种惩罚的目的是爆发的再产生。

    做一个诗性的人并非全然不幸,因为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浓缩,充满了激情,哪怕这激情是阴沉的。有这瑰丽的地狱诗篇为证。正是在人心被撕裂的惨痛中,诗的意境呈现出来。否则就只能是麻木和死亡。在镇压与反叛的反复较量之中,魔鬼的活力得以发挥,焦枯的曼陀罗花也会再获生机。

    塑造

    那么,艺术化了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鲁迅先生在《过客》一文中生动地刻画了现代艺术工作者、艺术追求者的形象。

    在无路之路的世界里冲撞着行走,〃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的过客,倾听着灵魂深渊里那永不停息的呼唤,豁出去将生命做赌注,在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将人性的秘密、艺术的真谛展示于众人眼前。这种深入尽管短暂,却是一次真正的革命。

    人性是通过彻底的剥离,没有退路的创造来实现的。一切自身已有的存在,均被决绝地摒弃:

    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地,我也记不清楚了,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听到过第二回。《野草》,28页。

    只有过程没有来历;只有模糊的呼唤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对此刻当下的执着没有可以依仗的确证。当然,也决没有对自身的怜悯,没有伤感。

    曾经喜欢过野百合、野蔷薇的柔软的心,如今已变得冷而硬。但这种冷和硬并不是由麻木导致的冷漠,却是热情高度浓缩,执着于一点所致。无暇旁顾,只能拼死一搏。

    倘使我得到了谁的布施,我就要像兀鹰看见死尸一样,在四近徘徊,祝愿她的灭亡,给我亲自看见;或者咒诅她以外的一切全都灭亡,连我自己,因为我就应该得到咒诅。但我还没有这样的力量;即使有这力量,我也不愿意她有这样的境遇……《野草》,31页。

    人不配得到布施,因为人实在是太卑鄙;自己也不配得到布施,因为自己无地自容。一切自怜和伤感都显得做作,人惟一能做的,只是负罪前行,去那也许是坟也许是精神故乡的前方,永不放弃,永不停歇。当然这个过程不会那么干脆,而是充满了犹疑、彷徨、悔恨和惨痛。所以说:〃即使有这力量,我也不愿意她有这样的境遇。〃之所以会成为人性探索者,不就是因为当初对弱小的同情与怜悯吗?

    洞悉一切的老翁并不指引,只是用层层深入的测试与暗喻,参与了过客的灵魂探索。这位讳莫如深的老人,他那模棱两可的话语激发着过客心中的冲动。此处类似理性在创造中的作用。理性并不提供规律让人掌握,它只是通过暗示让冲动达到自由。

    艺术的起源的确是某种同情和慈悲,那是人对于自身作为〃人类〃的意识。这意识一旦产生,便会具有排山倒海之力,让人性超升。《颓败线的颤动》所描绘的就是这一伟大过程。

    兽欲已将人性践踏得如荒废、颓败的母亲的身躯,昔日的怜爱、苦痛和羞辱早被淡忘,代之以死一般的冷漠与怨恨。人性面临无法逾越的鸿沟。然而人是不会灭亡的,母亲(人性之化身)走进荒野,赤身裸体,如一尊石象。

    她赤身露体地,石象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过往的一切: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于是发抖;害苦,委屈,带累,于是痉挛;杀,于是平静。……又于一刹那间将一切并合: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野草》,45页。

    艺术的交合,爱的升华,第一个词的产生,第一线光的挣破。

    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象,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体的全面都颤动了。《野草》,45页。

    是艺术,让人知道在这冰窖似的世界里人类仍将存在下去,并会使颓败的身躯在颤动中发出一轮又一轮波涛似的强光,〃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而产生这光芒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也在光波中获得了真正的新生。

    没有人像鲁迅先生这样将自我矛盾披露得如此彻底。在毁灭性的破坏中,新的艺术之魂已默默呈现。

    让我用先生的自我描绘来结束这篇文章:

    ……而最直最长的几枝,却已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野草》,2页。



 读书笔记 我读《圣经·旧约》

    我读《圣经·旧约》——关于〃约伯记〃的感想

    在那黑暗混沌的远古时代,第一线理性之光于重封密锁中划破天际的瞬间,始终是后来的诗人们的永恒的题材。因为神说了〃要有光〃,所以在漫长的岁月中,作为小神的人,从未放弃过对于光的追求,并在追求中不断塑造着自己近似于神的形象。又因为那光是嵌在黑暗的肉体内的不可分离之物,人类为了自身的完美,只好将自身分裂,在疼痛的煎熬中来体验神的恩惠,对于我来说,整个《旧约》里面那些简朴的、在今人的眼里显得晦涩的故事,所记录的全部是关于人类的精神从诞生、建立、到发展、成熟,直至壮大的过程。而《旧约》中的这篇诗歌〃约伯记〃,更是将人的精神如何样在尘世中通过挣扎而求得新生,作了一个最为令人难忘的描绘。诗篇中的那位主人公,读来很像一位古老的异教徒,他对于神旨的领悟(自觉或不自觉),他的至死不渝的追求,不可遏制的冲动,则与艺术家十分相似。

    神的仆人(信徒)约伯是一个非常富有理性的人,一贯持守着他的〃纯正〃的信念,从不放纵自己身上的恶。但是这一切还远远不够,〃从地上走来走去,往返而来〃而又难以揣测的魔鬼撒旦,决心挑唆公正的神对他的仆人进行那种堵死后路的,毁灭性的测试。神同意了撒旦的建议,将约伯交给撒旦任意处置,惟一的条件是留下他的性命(因为肉体一灭亡,精神就会无所附丽)。从此约伯的精神炼狱便开始了。首先是他的财产和儿女被夺去,他陷入无限悲痛之中。接着撒旦又使他本人病入膏肓,从头到脚长满毒疮,只能坐在炉灰中度日,欲生不可,欲死不能。

    诗篇中的问答由坐在炉灰中的约伯、他的三个朋友、布西人以利户以及最后到来的耶和华的谈话构成。通过这一场极端化的、惊心动魄的灵魂测试,人性中那个最根本的问题一层一层地得到了展开。什么是信念?信念是一种向纵深突进的、立体的追求过程,而不是平面的、外在的依附;信念是从人性根源处所产生的力所呈现的超脱的形式,对她的解释也只能从生命出发,而不是从外在的事物出发。撒旦要促使约伯所做的,就是在一个纯精神的舞台上,让他将戴着镣铐的残酷舞蹈表演起来,并从自发到自觉,让真实的自我凸现。约伯在诗篇中的语调是极为紧张的、抒情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的语调,因为此处发出的声音,是不甘灭亡的生命要摆脱死神的挣扎,是长久在神面前沉默的人通过开天辟地第一次的〃说〃来获得自己的本质。而不论是约伯的三个朋友,布西人以利户,还是最后到来的耶和华,从他们的话语中都可以听出那种强烈的、生死攸关的,同时又不无暧昧的暗示与引导。

    被可怕的病痛折磨得无法生活的约伯一开口便怒气冲冲,他诅咒自己的生日,诅咒那个日子里的白天、黑夜,诅咒自己从母胎出身的事实。他的语气是亵渎的,不顾一切的,大概因为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丢失的了。他惟一拥有的生命并没有给他带来生的希望,只是在苟延中成了他的旱!K运笊滴噬瘢?p》

    〃人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他四面围困,为何有光赐给他呢?〃

    这是一个具有强大生命力的个体面对掌握了一切的神的很自然的反弹,即使是在绝境中,他也仍然是主动出击,拼死叩问,想要将生存之谜弄个水落石出。

    〃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

    不能生,却又还未死;看不见道路,却又还有光(理性)赐给他,这就是约伯所恐惧的事。面对这种恐惧的人,除了用大声诘问来强调自身不是一股烟,一股气,而是实实在在拥有理性的、神的造物之外,还能怎样?约伯所说的,是出自本能的真心话,他要活,他不甘心这样不死不活,所以他将自己真实的心情向神袒露,埋怨神,对神作出的安排抗争。但反过来看,也许当初神造出他,把光带给他,正是为了他今天在绝境中的表演?神的意志至高无上,凡人又怎能把握得了呢?约伯的表演,他的诘难,他的争辩,正是他体会神的意志的过程。他越是极端,越是不顾一切地挣扎、愤激,那体验就越真切。人的本性是贪婪的,神也同样如此,他要让人穷尽最不可思议的体验,所以才蓄意安排了这场让人直接同他较劲的测试。这场测试到了这样可怕的地步:

    〃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求死,胜于求隐藏的珍宝。他们寻见坟墓就快乐,极其欢喜。〃

    约伯的炼狱就是神给他的恩惠。神就是看中了他那种稀有的骨子里的真诚,才让撒旦将这样一个舞台提供给他来演出的。

    再看提幔人以利法对约伯那些亵渎的话语的回应。以利法用约伯自己从前的理性行为来反驳他现在的思想,他认为约伯的愤怒发泄是对神的信仰发生了动摇,是对自己的痛苦看得太重,忘记了神的无比强大和人的渺小。他的主张总的来说是要全盘否定人的作用。

    〃至于我,我必仰望神,把我的事情托付他。〃

    然后他要约伯一切从理性出发,压制自己当下的痛苦感受,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神的身上,坚信神必定拯救自己。他的一番说教显然是约伯这样的血性男子所做不到的。如果按他的去做,对于约伯来说就等于是放弃生存。约伯的生存是他个人每时每刻的当下感受,而不是遥远的将来的某种许诺。所以当以利法说:〃这理我们已经考察,本是如此。你须要听,要知道是与自己有益〃时,他根本不能说服约伯。约伯确实是个有理性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时时活在自己的感觉里,这是他不能改变的本性。他永远也做不到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待生活,用〃对自己有益〃为标准来选择生活方式。当然以利法在此的反驳也是很可疑的,谁知道作为〃朋友〃的他的本意是什么呢?这一点后面还要说到。

    执著于亲身体验的约伯这样回答以利法:

    〃惟愿我的烦恼称一称,我的一切灾祸放在天平里,现今都比海沙更重,所以我的言语急躁。因全能者的箭射入我身,其毒,我的灵喝尽了;神的惊吓摆阵攻击我。野驴有草岂能叫唤?牛有料岂能吼叫?物淡而无盐岂可吃吗?蛋青有什么滋味呢?看为可厌的食物,我心不肯挨近。〃

    这就是约伯的活法与以利法的活法的本质区别。约伯敢爱敢恨,无所畏惧,但他对神的虔诚一点都不比利法差。实际上,他的虔诚更接近神所要求的那种虔诚——对最高意志的痛苦的、主动的体会。所以以利法的打压只是激起了约伯更大的反弹。接下去他的言辞不但仍然激烈,而且似乎有些威胁的意味了。似乎是,他要威胁,要力陈,他对他的神说,如果再对他无限止地惩罚下去,结果便是〃你要殷勤地寻找我,我却不在了。〃他从内心深处懂得,他同神是互为本质的,没有他的肉体的存在,神的意志也无法实现。他这种亵渎似的虔诚当然更是他的朋友要反对的,因为太违反常识,违反世人的信仰方式。在此处,他与以利法之间的问答就像理性和感性之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式的争斗。

    约伯的另外一位朋友书亚人比勒达这样说:

    〃请你考问前代,追念他们列祖所查究的……〃

    他要约伯通过〃寻根〃(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寻根〃运动)找出自己的罪孽,要他同神所创造的外部根基——人所生活的大地紧紧相连。这些话对约伯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鲜道理。神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人不能在一切事情(包括神秘的祖上那些再也无法追踪的事)上同神辩论,人惟一可做的,仅仅只是将自己对神的感觉说出来,人也仅仅只能在这一点上同神辩论。所以约伯继续诉委曲,委婉地指责神,同时又苦苦哀求神。他的这种方式当然是朋友比勒达等人要谴责的。

    拿玛人琐法的人生观同另外那两位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仍然是强调神的包罗一切,强调人除了盲目信仰之外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但信仰给人带来幸福。他的观点是世俗中流行的常识,而常识,并不是当前处境中的约伯所需要的。他信仰,可是一味盲目空想并不能激活他的生命,他需要生动的生命体验。所以他怒吼道:

    〃你们以为可纪念的箴言,是炉灰的箴言;你们以为可靠的坚垒,是淤泥的坚垒。〃

    当他这样愤怒之时,他的布满伤痛的躯体其实正在不自觉地感受信念的力量,只是他的方式同那几位朋友相反。他要说话,要辩明自己的行为,申诉苦衷,要同神当面论理。最重要的是,他看重的是现世而不是来世,他与神争辩道:

    〃你攻击人常常得胜,使他去世;你改变他的容貌,叫他往而不回。他儿子得尊荣,他也不知道;降为卑,他也不觉得,但知身上疼痛心中悲哀。〃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只能将这些发自肺腑的辩解持续下去。

    由于约伯的愚顽不化,在第二轮对话中,朋友们对他的谴责就升级了。以利法谈到了神的残酷无情的惩罚,想借此来唤起约伯的恐惧之心,使他中止对神的亵渎。但约伯已失掉了一切,所以也没什么可恐惧的了。他坚持认为自己的诉苦,甚至自己对神的埋怨全是〃清洁的祈祷〃,因为在他的内心,他〃愿人得与神辩白,如同人与朋友辩白一样。〃他出于直觉将神这个对象化的自我看作老朋友,他的指望在现世,他也不怕来世的惩罚。接着书亚人比勒达由于约伯说了大胆不虔敬的言辞,自己又反驳不了他,只好以神的名义举例,向约伯描述更可怕的酷刑。约伯听得又愤怒又厌烦,他回答朋友们说,他一点也不怕说出那些他们认为是亵渎神灵的话,他可以将他说过的〃用铁笔镌刻,用铅灌在磐石上,直存到永远〃。因为他清楚自己所说的全是真实,他向神发怨愤并不影响他的信念的纯洁性。拿玛人琐法听了约伯的违反常识的胡言乱语,心中十分急躁,于是又将惩罚和酷刑的老调重弹了一遍。约伯反唇相讥,将渎神的话说得更为刻薄。由此就进入了第三轮辩论。

    在这一轮辩论中,以利法仍然强调被动生存为天经地义的事,要他以看不见的全能者的喜乐为自己的喜乐。他的话激发了约伯的灵感,约伯说他很想自己亲眼见到神,去向神当面申诉。他说现在神使他恐惧,因为他看不到希望;不但在自己身上看不到,在人世间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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