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447-平民梁晓声 >

第4章

447-平民梁晓声-第4章

小说: 447-平民梁晓声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你想到了那句格言——一个人不能够第二次涉过同一条河流。    
    因为当人第二次涉过这条河流时,第一次碰疼了脚的那河底的卵石也许还在,而第一次湿人腿足的河水,早己流向远方去了。    
    它是无法追上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重返北大荒么?”    
    “不知道。”    
    “是为了你。”    
    “这很蠢。”    
    “你还爱我么?”    
    “……”    
    你还爱她。因为你只爱过她。更准确地说,你内心里还渴望着获得爱情。因为你爱过。即使受到上帝严厉惩罚的夏娃,如果有机会,也还会再偷一次禁果的。    
    但是你却对她摇了摇头。    
    “不,你撒谎!”她哭了,“你恨我,对不?你爱过我,你为救我烧伤了脸,可是在你伤好出院后,我却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你,在大返城的浪潮中,我走了,和所有你熟悉的人一块走了,将你抛弃在这里……可当时,我太害怕见到你……”    
    你抬头望望天空,说:“好像要下雨,我们往回走吧……”    
    往回走,却并不是想追上流走的河水。    
    与其说她是来寻找你的,毋宁说她是来寻找某种解脱的。你体谅她。虽然她哭了,但你使她满足了。因为你对她摇了头,而没有点头。如果说这两年你学会了忍受生活,那么你也同时学会了体谅别人。理解就意味着在某些时候,将心灵获得解脱的“救生圈”抛给别人。    
    


第一卷黑帆(3)

    第二天,你交给她一封信,你自己上山采木耳去了。    
    你在信里写道::“我不能成为女作家的好丈夫,你也不能成为我的好妻子。人的感情是需要培育在现实的土壤中的。农场就要实行承包了——这就是我面对的现实。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和我一块儿征服土地的妻子,而你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你灵感的丈夫……请求你今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别破坏我心灵的安宁。它安宁下来,花费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你纯粹是为了她的心灵从此获得安宁才这么写的。    
    因为你“请求”了,她便能够忘掉你了。    
    你站在山顶上,俯瞰着村子,望见她坐在一辆马车上离开了村子。直至那辆马车在公路上变成了一只小甲虫。    
    “愿你幸福……”你心中默默地祝愿她,木耳从小篮子里撒到了绿草中……    
    火,又一片火,在你的土地的那一头燃烧起来了。    
    火光中,一个纤小的身影东奔西跑。    
    你点燃的火,已将近处的荒草烧光,露出了黑色的土地。它像一条巨蟒,朝那纤小的身影缠绕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味。    
    那纤小的身影还在东奔西跑,手中拿着带火的树枝,继续四处点燃起一片片荒火。好像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火的孩子。这身影一会儿被火焰吞噬,一会儿被火焰吐出。你认出了这纤小的身影是谁,她仿佛在对火的精灵进行挑逗。    
    她会被烧死的。你想。    
    你朝她冲去,穿过一片片荒火,完全不顾火焰舔着了你的衣服,烧疼了你的脸和手,烧焦了你的头发。    
    你跑到她跟前,觉得你和她四周全是火。火将你和她包围了。    
    于是你紧紧搂住她,将她的头保护在你的双臂之中,使她的脸贴着你的胸膛,使她在你怀中一动也不能动。    
    绝不让火烧伤她的脸,即使我被烧死,你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被你搂在怀里。过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也许更长的时间?你忽然意识到,火根本烧不着你们。    
    你和她原来是站在被火烧过的地方,站在一小片绝对安全的沃土上。    
    你轻轻推开了她。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生气地问。    
    “我从村里望见了火光,知道一准是你在这里烧荒,就跑来了。我最爱烧荒了……好玩……”她说完缓缓低下了头。    
    “好玩……”简直是孩子的话!如果别人对你说这种话,你会气得咬牙切齿。但她是个孩子,你原谅了她。    
    她在你眼中是个孩子。    
    你第一次见到她,也在深夜。那是去年的事,还没有实行承包呢。    
    你开着一台拖拉机秋翻,两束灯光中突然出现了她纤小的身影。    
    你停住拖拉机,从驾驶室探出头,对她吼:“不要命啦?”她却大声问你:“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台拖拉机上吗?我是来给他送饭的。”    
    “你爸爸是谁?”    
    “你连我爸爸都不认识?王宝坤呀!”    
    你这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搬到王师傅家住时,她在场部——读书。    
    “上来吧,你爸爸在地东头呢,我的拖拉机一会儿准能跟他的拖拉机会上。”    
    她就像一只小松鼠似地跃上了履带,坐进了驾驶室,坐在了你身旁,和你挨得很近很近。你甚至感到了她那少女的内心里荡漾着青春朝气的呼吸。    
    你很想转过脸去看她一眼。她在灯光中时,你未看清她的面容。想必她也未看清你的面容。    
    但你没有朝她转过脸去,却熄灭了驾驶室内的小灯。    
    “你为什么关上灯?亮着也不影响你翻地呀!”她奇怪地问。    
    “我……怕我的脸使你受惊吓。”    
    你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盯在你脸上。    
    “是你?”她语调说明她非常意外。    
    “你要下去吗?那我就将拖拉机停住。”你低声说。    
    “不!”她说,“我不怕你的脸。我知道你的脸是为救别人被烧伤的。我在《农垦报》上读到过你的事迹……”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已经在场部中学读高中了。”    
    你如今已在王师傅家住了六年了。她也已在三年前就高中毕业,参加劳动了。    
    可她至今在你眼里仍是个孩子。好像她在你眼里只能永远是个孩子。每当你看着她的时候,你的心就会提醒你的眼睛——她是个孩子。    
    她对待你却像对待一位兄长。    
    王师傅全家对待你都像对待他们的一个家庭成员。    
    也许只有在北大荒才会遇到这样一家人。    
    六年的时间,这是不短的时间。北大荒夏季的烈日和冬季的严寒,可以使一张皮肤细嫩的脸变得粗糙,也可以使一张脸上的烧伤变得“统一”。北大荒的西北风是一把“整容手术刀”,对不同的脸实行不同的手术。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你才对自己的脸逐渐习惯起来?她才并不觉得你的脸有多么可怕?    
    “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她问,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一点也没有做作之态。那神情好像是一个孩子在向一个大人郑重发问。    
    “我……我怕你被火烧伤……”你喃喃地说。    
    “傻瓜!……”她笑了。    
    “瞧你,衣服都烧坏了……”她的手轻轻捻着你绒衣上被火烧的洞,一副很为它惋惜的样子。    
    “我给你补。”她又说。    
    “你回去吧!”你说。    
    “我不回去!”她拉着你的手朝拖拉机走去。    
    走到拖拉机前,她望着你说::“我送给你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你这才发现,她身上还背着书包。    
    “我猜不着。”    
    “那你闭上眼睛。”    
    你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吧。”    
    你慢慢睁开眼睛,见她双手捧着一台小小的收录机。    
    “这是我托人从哈尔滨买来的,喜欢吗?”    
    “多少钱?”    
    “不贵,才一百二十多元。”    
    “谢谢你,明天我就给你钱。”    
    “谁要你的钱!”她有些生气地噘起了嘴,又扑哧笑了,说,“是我自己的钱,平时攒的。我早就想送你这么个东西。还为你录了一盘磁带呢!”她说着,将收录机放在拖拉机盖上,按了一下按键,“你听!”    
    几秒钟后,从那台微型收录机中,传出了某种极不寻常的声音:刷,刷,刷……    
    “这是镰刀割麦子的声音。”你奇怪她为什么将这种声音录了下来,而且怀着那么得意的神情放给你听。    
    “不对,”她瞧着你摇了摇头,“你仔细听!”将音量放大了些。    
    你还是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在那有节奏的声音之中,伴随着仿佛低音效果的鼓点般的另一种声音。像许多人的整齐的步伐声。为什么不录一盘交响乐呢?    
    你更加不解了。    
    她索性将声量放到了最大限度,目不转睛地瞪着你,问::“还没听出来?”    
    是步伐声。是的,是千万人的整齐的步伐声。它立刻使你联想到了一个团甚至可能一个师的士兵在进行操练。这声音对你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你不能明白。    
    “……现在通过天安门广场的,是英雄的人民解放军的装甲部队……”    
    “今年国庆典礼的录音?”你不再迷惑了。你立刻将那小小的收录机捧了起来,仿佛将天安门,将整个北京城捧在了自己双手中。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你已经整整六年没回过北京了啊!你已经整整六年没见到过天安门了呀!你这首都的儿子,你这共和国的长子,你梦中曾多少次回到了北京哦!你眼前顿时出现了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华表,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    
    你的眼睛湿润了。    
    “‘十一’那天,你不是为老张头的大儿媳妇赶到场部输血去了吗?我想你一定没有听到国庆典礼的实况广播,就为你录了下来,可惜没录全……”她非常遗憾地说,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因此而对你感到很内疚。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除了“谢谢”两个字,你激动得不知再对她说什么好。    
    你凭着你的想像,为自己在头脑中描绘着国庆典礼的雄壮场面。装甲部队从天安门广场驶过所发出的巨大声音,震动着你的双手,震动着你的心。这声音从你的身体传导到大地上,仿佛整个大地也随之震动了起来!    
    你此时此刻才对自己承认,六年来,你是多么想回到北京一次。!    
    你的眼泪从你的眼中涌了出来,顺着你的面颊往下淌,淌入你的口中,咸咸的,你将它咽了下去。将一种深深的感情咽下去。    
    你和她就那样长久地,默默地,面对面地站立着。你捧着小小的收录机,她痴痴地呆呆地望着你。    
    荒野是那么宁静。    
    在这宁静之中,除了小小的收录机里传出的声音,别无任何声音。    
    那声音牢牢地吸引着你,也牢牢地吸引着她。    
    直至收录机发出咔的一声微响,一盘磁带放完了,你都没有动一动。她也是。    
    “你哭了?……”她问。    
    “我哭了……”你回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羞窘。    
    荒火,你和她点起的荒火,已经熄灭了,火的精灵们终于在你的土地上舞乏了,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喘息去了。微风吹过,未泯的火星在你的土地上一闪一闪,像谁揪下了一片红宝石。    
    ……    
    ……    
    你们一起坐进拖拉机驾驶室。    
    “我的帆……”    
    “什么?……”    
    “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开动了拖拉机。这二百五十马力的驯服的钢铁巨兽,颤动了一下,仿佛迫不及待地冲向了你的土地。    
    是的,我的土地。这不是诗句,也不是歌词。你想。从东长安街至西长安街,那么长,那么宽。它是我的帆。我的黑色帆。    
    这不是诗句,也不是歌词。这是你的现实。使你感到严峻又使你感到自豪的现实。    
    你的帆是你的命运。使你充满着希望也同样充满了忧郁的命运。    
    在这个夜晚,我的帆是黑色的。在明年的秋季,我的帆将变成金黄色的。你继续想。    
    如果你有勇气爱,就把你的爱升到我的帆上吧。你心中默默地这样对她说。    
    铧犁在你的土地上,耕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它是你的命运之舟的桅杆。    
    “将来,我要走遍全中国,也许还要走遍全世界,去寻找。”    
    “寻找什么?”    
    “寻找最出色的整容师。”    
    “将来,哪一年呢?”    
    “三年五年之后,也许,时间再长些。”    
    “那需要很多很多经费呀!”    
    “经费会有的。”    
    “还需要很多很多手术费呢!”    
    “手术费也会有的。”    
    “那……你带我一起去吗?……”    
    “只要你愿意。”    
    “之后,你想回北京一次吗?”    
    “一定回北京一次。”    
    “我还没亲眼看见过天安门呢?”    
    “你会亲眼看到的。”    
    ……    
    二百五十马力的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在这片刚刚烧过荒的处女地上,用铧犁深耕出你的帆……    
    


第二卷猎熊(1)

    老伦吉善骑马伫立在山巅。他忠实的猎犬翁卡伊四腿插在深雪中,像主人一样岿然不动,像主人一样鸟瞰着远处灰苍的大森林。    
    血红的落日滞留在两山之间峡谷的上空。峡谷中被风暴扫荡得波状重叠的积雪,在落日余辉的映耀下,如缓缓流动着的岩浆流。落日以其瑰丽的超过初升时刻的彤光燃烧着峡谷,金桔色的夕照从峡谷间辐射向暮霭渐垂的天穹。    
    “啊……嗬……嗬……”    
    老伦吉善突然举起一只手臂,五指叉开的手掌仿佛力托着一座大山,从胸膛爆发出一声喝喊。这喝喊声如虎啸狮吼,震荡在峡谷间,回音经久不消。    
    翁卡伊受到主人这种豪壮情绪的感染,盲目地一阵狂吠。它仿佛在向大山林中的一切生物发出威胁——我是伦吉善的狗!    
    狗的吠声刚落,白马也昂头长嘶。    
    老伦吉善放下手臂,脸上浮现出冷笑。那张脸,像风化了百年以上的岩石雕成,纵横的皱纹切割碎了当年的无畏气概,只显示出惆怅的威仪。那冷笑蓄含着一种主宰者的傲岸,仿佛意味着——我是森林大帝,我是百兽之王,我是鄂伦春之魂,因为我千载不朽的英名叫伦吉善。    
    整个山林世界在人的喝喊之后,在狗的狂吠之后,在马的长嘶之后,异常沉寂,仿佛在胆怯地瞻望着他们,仿佛屏息敛气地匍伏在这“三位一体”所形成的威慑力量面前,仿佛在沉寂中表示卑微的屈服——你是森林大帝,你是百兽之王,你是鄂伦春之魂,因为你是伦吉善。    
    主宰者凛峻的冷笑,渐渐变为一种自信的睥睨一切的微笑。夕照的最后的残辉投射在他脸上,投射在他身上。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洋溢出老英豪的风采。他身体微微后倾,骑姿更加雄武。他终于调转了马头,放松嚼口,穿着“奇哈密”的两脚突然一磕马腹,纵马驰下了山巅…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