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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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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不出一声。待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脑门。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只见那女子落下地来,哈哈长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动。那女子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脸色虽是黝黑,模样却颇为俏丽,大约是四十岁左右年纪。江南六怪这时已知那男子并非她丈夫,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这女子自必是铁尸梅超风了。梅超风笑声一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韧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纸,毫不费力,随即伸手扯开死人胸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检视,看一件,掷一件。六怪瞧抛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丝毫不闻骨骼折断之声,内脏却已震烂。她检视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韩小莹恼怒之极,轻轻拔起长剑,便欲上前偷袭。朱聪急忙拉住,摇了摇手,心下寻思:“这时只有铁尸一人,虽然厉害,但我们七兄弟合力,谅可抵敌得过,先除了她,再来对付铜尸,那就容易得多。要是两人齐到,我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暗里,乘隙偷袭?大哥深知这两个魔头的习性,还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发难为妥。”梅超风检视已毕,微微一笑,似乎颇为满意,坐在地下,对着月亮调匀呼吸,做起吐纳功夫来。她背脊正对着朱聪与韩小莹,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韩小莹心想:“这时我发一招‘电照长空’,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个透明窟窿。但若一击不中,那可误了大事。”她全身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朱聪也是不敢喘一口大气,但觉背心上凉嗖嗖地,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间,但见西方黑云里遮满了半个天空,犹似一张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一般,乌云中电光闪烁,更增人心中惊怖惶恐之情。轻雷隐隐,窒滞郁闷,似乎给厚厚的星云裹缠住了难以脱出。梅超风打坐片时,站起身来,拖了尸首,走到柯镇恶藏身的石坑之前,弯腰去揭石板。

    江南六怪个个紧握兵刃,只等她一揭石板,立即跃出。梅超风忽听得背后树叶微微一响,似乎不是风声,猛然回头,月光下一个人头的影子正在树梢上显了出来,她一声长啸,斗然往树上扑去。躲在树巅的正是韩宝驹,他仗着身矮,藏在树叶之中不露形迹,这时作势下跃,微一长身,竟然立被敌人发觉。他见这婆娘扑上之势猛不可当,金龙鞭一招“乌龙取水”,居高临下,往她手腕上击去。梅超风竟自不避,顺手一带,已抓住了鞭梢。韩宝驹膂力甚大,用劲回夺。梅超风身随鞭上,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韩宝驹眼见抵挡不了,松手撤鞭,一个筋斗从树上翻将下来。梅超风不容他缓势脱身,跟着扑落,五指向他后心疾抓。韩宝驹只感颈上一股凉气,忙奋力往前急挺,同时树下南希仁的透骨锥与全金发的袖箭已双双向敌人打到。梅超风左手中指连弹,将两件暗器一一弹落。嗤的一声响,韩宝驹后心衣服被扯去了一块。他左足点地,立即向前纵出,哪知梅超风正落在他的面前。这铁尸动如飘风,喝道:“你是谁,到这里干甚么?”双爪已搭在他肩头。韩宝驹只感一阵剧痛,敌人十指犹如十把铁锥般嵌入了肉里,他大惊之下,飞起右脚,踢向敌人小腹。梅超风右掌斩落,喀的一声,韩宝驹足背几乎折断,他临危不乱,立即借势着地滚开。梅超风提脚往他臀部踢去,忽地右首一条黑黝黝的扁担闪出,猛往她足踝砸落,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梅超风顾不得追击韩宝驹,急退避过,顷刻间,只见四面都是敌人,一个手拿点穴铁扇的书生与一个使剑的妙龄女郎从右攻到,一个长大胖子握着屠牛尖刀,一个瘦小汉子拿着一件怪样兵刃从左抢至,正面抡动扁担的是个乡农模样的壮汉,身后脚步声响,料想便是那个使软鞭的矮胖子,这些人都不相识,然而看来个个武功不弱,心道:“他们人多,先施辣手杀掉几个再说。管他们叫甚么名字,是甚么来历,反正除了恩师和我那贼汉子,天下人人可杀!”身形晃动,手爪猛往韩小莹脸上抓去。朱聪见她来势凶锐,铁扇疾打她右臂肘心的“曲池穴”。岂知这铁尸竟然不理,右爪直伸,韩小莹一招“白露横江”,横削敌人手臂。梅超风手腕翻处,伸手硬抓宝剑,看样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韩小莹大骇,急忙缩剑退步,只听拍的一声,朱聪的铁扇已打中梅超风的“曲池穴”。这是人身的要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动弹不得,朱聪正在大喜,忽见敌人手臂陡长,手爪已抓到了他的头顶。朱聪仗着身形灵动,于千钧一发之际倏地窜出,才躲开了这一抓,惊疑不定:“难道她身上没有穴道?”这时韩宝驹已捡起地下的金龙鞭,六人将梅超风围在垓心,刀剑齐施。梅超风丝毫不惧,一双肉掌竟似比六怪的兵刃还要厉害。她双爪犹如钢抓铁钩,不是硬夺兵刃,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恶挖。江南六怪想起骷髅头顶五个手指窟窿,无不暗暗心惊。更有一件棘手之事,这铁尸浑号中有一个“铁”字,殊非偶然,周身真如铜铸铁打一般。她后心给全金发秤锤击中两下,却似并未受到重大损伤,才知她横练功夫亦已练到了上乘境界。眼见她除了对张阿生的尖刀、韩小莹的长剑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对其余兵刃竟是不大闪避,一味凌厉进攻。斗到酣处,全金发躲避稍慢,左臂被她一把抓住。五怪大惊,向前疾攻。梅超风

    一扯之下,全金发手臂上连衣带肉,竟被她血淋淋的抓了一块下来。

    朱聪心想:“有横练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练门,这地方柔嫩异常,一碰即死,不知这恶妇的练门是在何处?”他纵高窜低,铁扇晃动,连打敌人头顶“百会”、咽喉“廉泉”两穴,接着又点她小腹“神阙”、后心“中枢”两穴,霎时之间,连试了十多个穴道,要查知她对身上哪一部门防护特别周密,那便是“练门”的所在了。梅超风明白他用意,喝道:“鬼穷酸,你姑奶奶功夫练到了家,全身没练门!”倏的一抓,抓住了他的手腕。朱聪大惊,幸而他动念奇速,手法伶俐,不待她爪子入肉,手掌翻动,已将铁扇塞入了她掌心,说道:“扇子上有毒!”梅超风突然觉到手里出现一件硬物,一呆之下,朱聪已把手挣脱。梅超风也怕扇上当真有毒,立即抛下。

    朱聪跃开数步,提手只见手背上深深的五条血痕,不禁全身冷汗,眼见久战不下,己方倒已有三人被她抓伤,待得她丈夫铜尸到来,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只见张阿生、韩宝驹、全金发部已气喘连连,额头见汗。只有南希仁功力较深,韩小莹身形轻盈,尚未见累,敌人却是愈战愈勇,一斜眼瞥见月亮惨白的光芒从乌云间射出,照在左侧那堆三堆骷髅头骨之上,不觉一个寒噤,情急智生,飞步往柯镇恶躲藏的石坑前奔去,同时大叫:“大家逃命呀!”五侠会意,边战边退。梅超风冷笑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种,到这里来暗算老娘,现今想逃可已迟了。”飞步追来。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拚力挡住。朱聪、张阿生、韩宝驹

    三人俯身合力,砰的一声,将石板抬在一边。就在此时,梅超风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担,右爪递出,直取他的双目。朱聪猛喝一声:“快下来打!”手指向上一指,双目望天,左手高举,连连招手,似是叫隐藏在上的同伴下来夹击。梅超风一惊,不由自主的抬头一望,只见乌云满天,半遮明月,哪里有人?朱聪叫道:“七步之前!”柯镇恶双手齐施,六枚毒菱分上中下三路向着七步之前激射而出。呼喝声中,柯镇恶从坑中急跃而起,江南七怪四面同时攻到。梅超风惨叫一声,双目已被两枚毒菱同时打中,其余四枚毒菱却都打空,总算她应变奇速,铁菱着目,脑袋立刻后仰,卸去了来势,铁菱才没深入头脑,但眼前斗然漆黑,甚么也瞧不见了。梅超风急怒攻心,双掌齐落,柯镇恶早已闪在一旁,只听得嘭嘭两声,她双掌都击在一块岩石之上。她愤怒若狂,右脚急出,踢中石板,那石板登时飞起。七怪在旁看了,无不心惊,一时不敢上前相攻。

    梅超风双目已瞎,不能视物,展开身法,乱抓乱拿。朱聪连打手势,叫众兄弟避开,只见她势如疯虎,形若邪魔,爪到处树木齐折,脚踢时沙石纷飞。但七怪屏息凝气,离得远远地,却哪里打得着?过了一会,梅超风感到眼中渐渐发麻,知道中了喂毒暗器,厉声喝道:“你们是谁?快说出来!老娘死也死得明白。”朱聪向柯镇恶摇摇手,要他不可开口说话,让她毒发身死,刚摇了两摇手,猛地想起大哥目盲,哪里瞧得见手势?只听得柯镇恶冷冷的道:“梅超风,你可记得飞天神龙柯辟邪、飞天蝙蝠柯镇恶吗?”梅超风仰天长笑,叫道:“好小子,你还没死!你是给飞天神龙报仇来着?”柯镇恶道:“不错,你也还没死,那好得很。”梅超风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七怪凝神戒备。这时寒风刺骨,月亮已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月色惨淡,各人都感到阴气森森。只见梅超风双手微张,垂在身侧,十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她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更无丝毫动弹,疾风自她身后吹来,将她一头长发刮得在额前挺出。这时韩小莹正和她迎面相对,见她双目中各有一行鲜血自脸颊上直流至颈。

    突然间朱聪、全金发齐声大叫:“大哥留神!”语声未毕,柯镇恶已感到一股劲风当胸袭来,铁杖往地下疾撑,身子纵起,落在树巅。梅超风一扑落空,一把抱住柯镇恶身后大树,双手十根手指插入了树干之中。六怪吓得面容变色,柯镇恶适才纵起只要稍迟一瞬,这十指插在身上,哪里还有性命?梅超风一击不中,忽地怪声长啸,声音尖细,但中气充沛,远远的送了出去。朱聪心念一动:“不好,她是在呼唤丈夫铜尸前来相救。”忙叫:“快干了她!”运气于臂,施重手法往她后心拍去。张阿生双手举起一块大岩石,猛力往她头顶砸落。梅超风双目刚瞎,未能如柯镇恶那么听风辨形,大石砸到时声音粗重,尚能分辨得出,身子向旁急闪,但朱聪这一掌终于未能避开,“哼”一声,后心中掌。饶是她横练功夫厉害,但妙手书生岂是寻常之辈,这一掌也叫她痛彻心肺。朱聪一掌得手,次掌跟着进袭。梅超风右爪反钩,朱聪疾忙跳开避过。余人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音就如梅超风刚才的啸声一般,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顷刻之间,第二下啸声又起,但声音已近了许多。七怪都是一惊:“这人脚步好快!”柯镇恶叫道:“铜尸来啦。”韩小莹跃在一旁,向山下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疾逾奔马的飞驰而来,边跑边啸。此时梅超风守紧门户,不再进击,一面运气裹毒,使眼中的毒不致急速行散,只待丈夫赶来救援,尽歼敌人。朱聪向全金发打个手势,两人钻入了草丛。朱聪眼见铁尸如此厉害,远远瞧那铜尸的身法,似乎功力更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战,显非他夫妻敌手,只有暗中偷袭,以图侥幸。韩小莹突然间“咦”了一声,只见在那急奔而来的人影之前,更有一个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来,只是他走得甚慢,身形又小,是以先前没有发见。她凝神看时,见那矮小的人形是个小孩,心知必是郭靖,又惊又喜,忙抢下去要接他上来。她与郭靖相距已不甚远,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铜尸陈玄风的轻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间,已抢了好大一段路程。韩小莹微一迟疑:“我抢下去单身遇上铜尸,决不是他对手……但眼见这小孩势必遭他毒手,怎能不救?”随即加快脚步,同时叫道:“孩子,快跑!”郭靖见到了她,欢呼大叫,却不知大祸已在眉睫。张阿生这些年来对韩小莹一直心中暗暗爱慕,只是向来不敢丝毫表露情愫,这时见她涉险救人,情急关心,当即飞奔而下,准拟挡在她的前面,好让她救了人逃开。山上南希仁、韩宝驹等不再向梅超风进攻,都注视着山腰里的动静。各人手里扣住暗器,以备支援韩张二人。转眼韩小莹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小手,转身飞逃,只奔得丈许,猛觉手里一轻,郭靖一声惊呼,竟被陈玄风夹背抓了过去。韩小莹左足一点,剑走轻灵,一招“凤点头”,疾往敌人左胁虚刺,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又狠又准,的是“越女剑法”中的精微招数。

    陈玄风将郭靖挟在左腋之下,猛见剑到,倏地长出右臂,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一推,手掌“顺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韩小莹圈转长剑,斜里削来。哪知陈玄风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韩小莹明明已经闪开,还是拍的一掌,正中肩头,登时跌倒在地。这两招交换只是一瞬之间的事,陈玄风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就是一爪,往韩小莹天灵盖上插落。这“

    九阴白骨爪”摧筋破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抓上了,韩小莹头顶势必是五个血孔。张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数步,眼见势危,情急拚命,立时和身扑上,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上。陈玄风一爪下去,噗的一声,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张阿生大声吼叫,尖刀猛往敌人胸口刺去。陈玄风伸手格出,张阿生尖刀脱手。陈玄风随手又是一掌,将张阿生直摔出去。朱聪、全金发、南希仁、韩宝驹大惊,一齐急奔而下。陈玄风高声叫道:“贼婆娘,怎样了?”梅超风扶住大树,惨声叫道:“我一双招子让他们毁啦。贼汉子,这七个狗贼只要逃了一个,我跟你拚命。”陈玄风叫道:“贼婆娘,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你……痛不痛?站着别动。”举手又往韩小莹头顶抓下。韩小莹一个“懒驴打滚”,滚开数尺。陈玄风骂道:“还想逃?”左手又即抓落。

    张阿生身受重伤,躺在地下,迷糊中见韩小莹情势危急,拚起全身之力,举脚往敌人手指踢去。陈玄风顺势抓出,五指又插入他小腿之中。张阿生挺身翻起,双臂紧紧抱住陈玄风腰间。陈玄风抓住他后颈,运劲要将他掼出,张阿生只担心敌人去伤害韩小莹,双臂说甚么也不放松。陈玄风砰的一拳,打在他脑门正中。张阿生登时晕去,手臂终于松了。就这么一拦,韩小莹已翻身跃起,递剑进招。她不敢欺进,展开轻灵身法,绕着敌人的身形滴溜溜地转动,口中只叫:“五哥,五哥,你怎样?”她转得两个圈子,南希仁、韩宝驹等同时赶到,朱聪与全金发的暗器也已射出。陈玄风见敌人个个武功了得,甚是惊奇,心想:“这荒漠之中,哪里钻出来这几个素不相识的硬爪子?”高声叫道:“贼婆娘,这些家伙是甚么人?”梅超风叫道:“飞天神龙的兄弟、飞天蝙蝠的同党。”陈玄风哼了一声,骂道:“好,狗贼还没死,巴巴的赶到这里送终。”他挂念妻子的伤势,叫道:“贼婆娘,伤得怎样?会要了你的臭命吗?”梅超风怒道:“快杀啊,老娘死不了。”陈玄风见妻子扶住大树,不来相助,知她虽然嘴硬,但受伤一定不轻,心下焦急,只盼尽快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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