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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射凋英雄传 作者;金庸-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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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铁木真大犒将士,却把都史请在首席坐了。众人见状,都是愤愤不平。铁木真向都史敬了三杯酒,说道:“王罕义父、桑昆义兄对我恩重如山,双方毫无仇怨,请你回去代我请罪。我再挑选贵重礼物来送给义父义兄,请他们不要介意。你回去之后,就预备和我女儿成亲,咱两家大宴各部族长,须得好好热闹一番。你是我的女婿,也就是我儿子,今后两家务须亲如一家,不可受人挑拨离间。”

    都史蒙他不杀,已是意外之喜,当下没口子的答应,只见铁木真说话时右手抚住胸口,不住咳嗽,心想:“莫非他受了伤。”果听铁木真道:“今日这里中了一箭,只怕得养上三个月方能痊愈,否则我该当亲自送你回去才是。”说着右手从胸口衣内伸了出来,满手都是鲜血。又道:“不用等我伤愈,你们就可成亲,否则……否则就等太久了。”

    诸将见大汗如此懦弱,畏惧王罕,仍是要将华筝嫁给都史,都感气恼。一名千夫长的儿子是铁木真的贴身卫士,昨晚于守御土山时为桑昆部属射杀,那千夫长这时怒火冲天,拔刀要去斫杀都史。铁木真立命拿下,拖到帐前,当着都史之前打了四十下军棍,直打得他全身鲜血淋漓,晕了过去。铁木真喝道:“监禁起来,三日之后,全家斩首。”次日一早,铁木真备了两车黄金貂皮厚礼,一千头肥羊,一百匹良马,派了五十名军士护送都史回去,又派

    一名能言善道的使者,命他向王罕及桑昆郑重谢罪。送别之时,铁木真竟然不能乘马,躺在担架之上,上气不接下气的与都史道别。等他去了八日,铁木真召集诸将,说道:“大家集合部众,咱们出发去袭击王罕。”诸将相顾愕然,铁木真道:“王罕兵多,咱们兵少,明战不能取胜,必须偷袭。我放了都史,赠送厚礼,再假装胸口中箭,受了重伤,那是要他们不作提防。”诸将俱都拜服。铁木真这时才下令释放那名千夫长,厚加赏赐。那千夫长听说去打王罕、桑昆,雀跃不已,伏地拜谢,求为前锋。铁木真允了。当下兵分三路,昼停夜宿,绕小路从山谷中行军,遇到牧人,尽数捉了随军而行,以免泄露军机。

    王罕和桑昆本来生怕铁木真前来报仇,日日严加戒备,待见都史平安回来,还携来重礼,既听铁木真的使者言辞极尽卑屈,又知铁木真受了重伤,登时大为宽心,撤了守军,连日与完颜洪烈、札木合在帐中饮宴作乐。哪知铁木真三路兵马在黑夜中犹如天崩地裂般冲杀进来。王罕、札木合联军虽然兵多,但慌乱之下,士无斗志,登时溃不成军。王罕、桑昆仓皇逃向西方,后来分别为乃蛮人和西辽人所杀。都史在乱军中被马蹄踏成了肉泥。黄河四鬼奋力突围,保着完颜洪烈连夜逃回中都去了。札木合失了部众,带了五名亲兵逃到唐努山上,那五名亲兵乘他吃羊肉时将他擒住,送到铁木真帐中来。铁木真大怒,喝道:“亲兵背叛主人,这种不义之人,留着何用?”下令将五名亲兵在札木合之前斩下首级,转头对札木合道:“咱俩还是做好朋友罢?”札木合流泪道:“义兄虽然饶了我性命,我也再没脸活在世上,只求义兄赐我不流血而死,使我灵魂不随着鲜血而离开身体。”铁木真黯然良久,说道:“好,我赐你不流血而死,把你葬在我俩幼时一起游玩的地方。”札木合跪下行礼,转身出帐。

    数日之后,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大会各族部众,这时他威震大漠,篆古各族牧民战士,无不畏服。王罕与札木合的部众也尽皆归附。在大会之中,众人推举铁木真为全蒙古的大汗,称为“成吉思汗”,那是与大海一般广阔强大的意思。成吉思汗大赏有功将士,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杰,以及哲别、者勒米、速不台等大将,都封为千夫长。郭靖这次立功极伟,竟也被封千夫长,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得与诸大功臣名将并列。

    在庆功宴中,成吉思汗受诸将敬酒,喝得微醺,对郭靖道:“好孩子,我再赐你一件我最宝贵的物事。”郭靖忙跪下谢赏。成吉思汗道:“我把华筝给你,从明天起,你是我的金刀驸马。”众将轰然欢呼,纷纷向郭靖道贺,大呼:“金刀驸马,好,好,好!”拖雷更是高兴,一把搂住了义弟不放。郭靖却呆在当地,做声不得。他向来把华筝当作亲妹子一般,实无半点儿女私情,数年来全心全意的练武,心不旁骛,哪里有过丝毫绮念?这时突然听到成吉思汗这几句话,登时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众人见他傻楞楞的发呆,都轰然大笑起来。酒宴过后,郭靖忙去禀告母亲。李萍沉吟良久,命他将江南六怪请来,说知此事。

    六怪见爱徒得大汗器重,都向李萍道喜。李萍默然不语,忽地跪下,向六人磕下头去。

    六怪大惊,都道:“嫂子有何话请说,何必行此大礼?”韩小莹忙伸手扶起。

    李萍道:“我孩儿承六位师父教诲,今日得以成人。小女子粉身碎骨,难报大恩大德。现下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六位师父作主。”当下把亡夫昔年与义弟杨铁心指腹为婚之事说了,最后道:“大汗招我儿为婿,自是十分荣耀之事,不过倘若杨叔叔遗下了一个女孩,我不守约言,他日九泉之下,怎有脸去见我丈夫和杨叔叔?”

    朱聪微笑道:“嫂子却不必担心,那位杨英雄果然留下了后嗣,不过不是女儿,却是男子。”李萍又惊又喜,忙问:“朱师父怎地知道?“朱聪道:“中原一位朋友曾来信说及,并盼望我们把靖儿带到江南,和那位姓杨的世兄见面,大家切磋一下功夫。”原来江南六怪于如何与丘处机赌赛的情由,始终不对李萍与郭靖说知。郭靖问起那小道士尹志平的来历,

    六怪也含糊其辞,不加明言。六人深知郭靖天性厚道,若是得悉杨康的渊源,比武时定会手下留情,该胜不胜,不该败反败,不免误了大事。李萍听了朱聪之言,心下大喜,细问杨铁心夫妇是否尚在人世,那姓杨的孩子人品如何,江南六怪却均不知。当下李萍与六怪商定,由六怪带同郭靖到江南与杨铁心的子嗣会面,并设法找寻段天德报仇,回来之后,再和华筝成亲。郭靖去向成吉思汗请示。成吉思汗道:“好,你就到南方去走一遭,把大金国六皇子完颜洪烈的脑袋给我提来。义弟札木合和我失和,枉自送了性命,全因完颜洪烈这厮而起。去干这件大事,你要带多少名勇士?”他混一蒙古诸部,眼前强敌,仅余大金,料知迟早不免与之一战。他与完颜洪烈数次会面,知道此人精明能干,于己大大不利,最好能及早除去。至于他与札木合失和断义,真正原因还在自己改变祖法、分配财物以归战士私有、并劝诱札木合的部属归附于己,只是他与札木合结义多年,众所周知,此时正好将一切过错尽数推在大金国与完颜洪烈头上。

    郭靖自小听母亲讲述旧事,向来对大金国十分憎恨,这次与完颜洪烈手下的黄河四鬼恶斗,又险些命丧其手,听了成吉思汗的话后,心想:“只要六位师父相助,大事必成,多带不会高来高去的勇士,反而碍事。”说道:“孩儿有六位师父同去,不必再带武士。”

    成吉思汗道:“很好,咱们兵力尚弱,还不是大金国敌手,你千万不可露了痕迹。”郭靖点头答应。成吉思汗当下赏了十斤黄金,作为盘缠,又把从王罕那里抢来的金器珍宝赠了

    一批给江南六怪。拖雷、哲别等得知郭靖奉命南去,都有礼物赠送。拖雷道:“安答,南人说了话常常不算的,你可得小心,别上了当。”郭靖点头答应。

    第三日一早,郭靖随同六位师父到张阿生墓上去磕拜了,与母亲洒泪而别,向南进发。李萍眼望着小红马上儿子高大的背影,在大漠上逐渐远去,想起当年乱军中产子的情景,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心酸。郭靖走出十余里,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飞翔,拖雷与华筝并骑驰来送行。拖雷又赠了他一件名贵的貂裘,通体漆黑,更无一根杂毛,那也是从王罕的宝库中夺来的。华筝知道父亲已把自己终身许配给他,双额红晕,脉脉不语。拖雷笑道:“妹子,你跟他说话啊!我不听就是。”说着纵马走开。华筝侧过了头,想不出说甚么话好,隔了

    一阵,才道:“你早些回来。”郭靖点头,问道:“你还要跟我说甚么?”华筝摇摇头。郭靖道:“那么我要去了。”华筝低头不语。郭靖从马上探过身去,伸臂轻轻的抱她一抱,驰到拖雷身边,也和他抱了抱,催马追向已经走远的六位师父。华筝见他硬绷绷的全无半点柔情蜜意。既订鸳盟,复当远别,却仍与平时一般相待,心中很不乐意,举起马鞭,狂打猛抽,只把青骢马身上打得条条血痕。

    第七回比武招亲

    江南六怪与郭靖晓行夜宿,向东南进发,在路非止一日,过了大漠草原。这天离张家口已不在远。郭靖初履中土,所有景物均是生平从所未见,心情甚是舒畅,双腿一夹,纵马疾驰,只觉耳旁呼呼风响,房屋树木不住倒退。直到小红马一口气奔到了黑水河边,他才在路旁一家饭店歇马,等候师父。他见小红马这次长途疾驰,肩胛旁渗出了许多汗水,心下怜惜,拿了汗巾给马抹拭,一缩手间,不觉大吃一惊,只见汗巾上全是殷红的血渍,再在红马右肩上一抹,也是满肩的鲜血。他吓得险些流泪,自怨这番不惜马力的大跑,这匹骏马只怕是生生的给自己毁了,抱住马颈不住的慰藉,但那马却仍是精神健旺,全无半分受伤之象。

    郭靖只盼三师父韩宝驹赶快到来,好给他爱马治伤,不住伸长了脖子向来路探望,忽听得一阵悠扬悦耳的驼铃之声,四匹全身雪白的骆驼从大道上急奔而来。每匹骆驼上都乘着一个白衣男子。他一生长于大汉,可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骆驼,不觉伸长了脖子,瞪眼凝视,只见四个乘客都是二十二三岁年纪,眉清目秀,没一个不是塞外罕见的美男子。那四人跃下驼背,走进饭店,身法都颇利落。郭靖见四人一色白袍,颈中都翻出一条珍贵的狐裘,不禁瞧得呆了。一个白衣人被郭靖看得不好意思,一阵红晕涌上脸颊,低下了头。另一个却向郭靖怒目喝道:“楞小子,瞧甚么?”郭靖一惊,忙把头转了开去,只听那四人低声说了一阵子话,齐声嘻笑,隐隐听得一人笑道:“恭喜,恭喜,这傻小子瞧中你啦!”郭靖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不觉羞惭难当,耳根一阵发热,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起身走出饭店,忽见韩宝驹骑了追风黄奔到。他忙抢上去把红马肩上出血的事说了。韩宝驹奇道:“有这等事?”走到红马身旁,在马肩上抹了几把,伸手映在日光下一看,哈哈大笑,说道:“这不是血,是汗!”郭靖一愕,道:“汗?红色的汗?”韩宝驹道:“靖儿,这是一匹千年难逢的汗血宝马啊。”

    郭靖听说爱马并非受伤,心花怒放,道:“三师父,怎么马儿的汗跟血一样?”韩宝驹道:“我曾听先师说道,西域大宛有一种天马,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日行千里。然而那只是传说而已,谁都没有见过,我也不大相信,不料竟会给你得到了。”说话之间,柯镇恶等也已驰到。朱聪饱读诗书,摇头晃脑的说道:“那在史记和汉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当年博望候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贰师城见了汗血宝马,回来奏知汉武帝。皇帝听了,欣羡异常,命使者带了黄金千斤,又铸了一匹与真马一般大的金马,送到大宛国去,求换一匹汗血宝马。那大宛国王言道:‘贰师天马,乃大宛国宝,不能送给汉人。’那汉使自居是天朝上国的使者,登时大怒,在大宛王朝廷上出口无状,椎破金马。大宛王见汉使无礼,命人杀死使者,将黄金和金马都夺了去。”

    郭靖“啊”了一声,见朱聪举碗喝茶,忙问:“后来怎样?”四个白衣人也出了神,侧耳倾听朱聪讲宝马的故事。朱聪喝了一口茶,说道:“三弟,你是养马名家,可知道那宝马从何而来?”韩宝驹道:“我曾听先师说,那是家马与野马交配而生。”朱聪道:“不错,据史书上说,贰师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生有野马,奔跃如飞,无法捕捉。大宛国人生了

    一个妙计,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野马与母马交配了,生下来就是汗血宝马了。靖儿,你这匹小红马,只怕是从大宛国万里而来的呢。”

    韩小莹要听故事,问道:“汉武帝得不到宝马,难道就此罢手了不成?”朱聪道:“他怎肯罢手?当下发兵数万,令大将李广利统率,到大宛国贰师城取马,为了志在必得,把李广利封为贰师将军。但从长安到大宛国,西出嘉峪关后一路都是沙漠,无粮无水,途中士兵死亡枕藉,未到大宛,军队已只剩下了三成。李广利兵困马乏,一战不利,退回敦煌,向皇帝请援。汉武帝大怒,命使者带剑守在玉门关,下旨言道:远征兵将,有敢进关者一概斩首。李广利进退不得,只得留在敦煌。”说到这里,只听得驼铃悠扬,又有四人骑了白骆驼到来,下驼进店。郭靖见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颈围貂裘的美貌少年,更感惊奇。这四人与先前四人坐在一桌,要了饭菜。

    朱聪继续讲下去:“汉武帝心想,宝马得不到,还丧了数万士卒,岂不是让外国看轻了我大汉天子?于是大发边骑,一共二十余万人,牛马粮草,不计其数,还怕兵力不足,又下旨令全国犯罪小吏、赘婿、商人,一概从军出征,弄得天下骚然。还封了两名著名的马师做大官,一个官拜驱马校尉,一个官拜执马校尉,只待破了大宛,选取骏马。六弟,汉朝重农轻商,你若生在汉武帝时可就倒了大霉,三弟却可官拜驱马校尉、执马校尉了,哈哈!”

    韩小莹问道:“赘婿又犯了甚么罪?”

    朱聪道:“若不是贫穷无告之人,谁肯去做赘婿?强征赘婿去远征,便是欺压穷人了。那李广利带了大军,围攻大宛城四十余日,杀死大宛兵将无数。大宛的众贵人害怕了,斩了国王的头投降,献出宝马。李广利凯旋回京,皇帝大喜,封他为海西侯,军官各有封赏。为了这几匹汗血宝马,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钱财。当日汉武帝大宴群臣,做了一首天马之歌,说道:‘大一贡兮天马下,露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万里,今安匹兮龙与友!’这诗是说,只有天上的龙,才配与这天马做朋友呢。”

    八个白衣人听他说着故事,不住转头打量门外的小红马,脸上满是欣羡之色。朱聪道:“殊不知这大宛天马的骁健,全由野马而来。汉武帝以倾国之力得了几匹汗血宝马,但没贰师城外高山上的野马与之交配,传了数代,也就不怎么神骏,身上也渗不出红汗了。”朱聪说完故事,七人谈谈说说,吃起面条来。八个白衣人悄声议论。柯镇恶耳朵极灵,虽然双方座头相隔颇远,仍然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人道:“要动手马上就干,给他上了马,怎么还追得上?”另一人道:“这里人多,他又有同伴。”一人道:“他们敢来拦阻,一起杀了。”柯镇恶吃了一惊:“这八个女子怎地如此狠毒?”当下丝毫不动声色,自管稀哩呼噜的吃面。只听一人道:“咱们把这宝马献给少主,他骑了上京,那就更加大大露脸了,叫甚么参仙老怪、灵智上人他们再也逞不出威风。”柯镇恶曾听过灵智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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