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8-江湖往事:平民风味的长篇小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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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小先笑，说本来嘛，你以为天上真能掉馅儿饼？
白三不笑，他板着脸认真说，下面这个捡钱的地方，还真跟掉馅儿饼似的。
白三说的是医院。这本不是他调查的结果，是穹小和人民医院的恩怨让他灵机一动。穹大要死了，医院不开恩；穹小下跪，医院不开恩。穹小拿起手术刀，只在自己身上划两刀，他们就开恩了。穹大死以后，医院黑着心算钱，穹小撕开自己的伤口，医院再不敢收黑心钱。穹小把死人留在医院不埋，医院不仅不收黑心钱，还倒找穹小两万多！所以，白三说，医院黑心，就不会只黑穹大一次，一定有千千万万个穹大被黑。帮天下的穹大出头，吓唬医院那些白衣天使，不比吓唬包工头来得容易？
白三一席话，把黑柱也说得兴奋起来。黑柱说：“老三，你娃真是个狗头军师！”
白三说：“鸡巴狗头军师，三国演义，诸葛孔明！”
黑柱说：“好好好，就封你娃一个诸葛亮，三个臭皮匠。”
《江湖往事》第二部分第三章 温柔一爪（2）
黑柱问穹小，那边的医院是不是害了穹大的医院。穹小说是，黑柱说，那还躺这儿干吗？
说走就走，穹乡三少下了烂尾楼，去了人民医院，又去了急诊室。依然是黄昏，依然是那个漂亮的女护士值班。见了穹小，女护士吓呆了。穹小对白三黑柱说：“晓得不？我背穹大来这儿的时候，就这位姐姐值班。我叫她姐，我跟她下跪，她都不认，她就认钱！”
穹小说着，咧嘴笑了。看穹小笑，护士就哭了。
有大夫走出急诊室，想要干预，看是穹小，没敢吭声就缩了回去。
黑柱问穹小：“修面还是剃头，老大说话。”
穹小说：“我这人，从小就命贱。可跟人下跪，还就从姐这儿开始。”
白三冲护士笑，说：“姐可真是巾帼英雄，敢受我们老大一跪。”
白三眼看黑柱，那意思是说：风言风语该我，动手动脚该你。黑柱就把脸一黑，呵斥护士：“跪下！”护士不跪。黑柱看白三眼睛里有讥讽，就脚踹护士膝盖内侧，护士就跪下了。
跪下的护士闭上眼睛忍着泪，听见头上的白三笑说：“姐，你跪错人了。”
护士转身朝向穹小，又听白三说：“服务还不到家。”跟着，又听黑柱喝斥：“抱腿！”
护士不抱。白三就拿了手术刀，交给黑柱。黑柱就用手术刀晃她的脸，威胁要破相。护士只好抱住穹小的腿。黑柱又要护士叫穹小“爷爷”，护士果然就叫了，但不是“爷爷”，是“流氓”。
护士抬起头，满脸眼泪，满眼仇恨。
白三对黑柱说：“姐要找打，你得成全她。”
黑柱抬脚要踢，被穹小拦住了。白三说：“小老大怜香惜玉了。”
穹小的脸就红了，讪讪地退开一步，让黑柱抬腿。黑柱的腿抬了起来，也没好意思落下去。白三脸色一变，冷笑道：“你们两个不要拉稀啊！”
黑柱趁势收了腿说：“你不拉稀你拉硬头屎，你来？”
穹小说：“算了，男不跟女斗。”
离开急诊室的时候，白三不甘心，在女护士的耳朵边低声说：“姐姐你运气好，碰到好人了！”黑柱问白三对护士说了些什么。白三说：“我说从今往后，我天天晚上都要去强奸她。”
黑柱说：“老三你太阴了！”
白三听了，很不高兴，脸色也阴了，半天不说话。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烂尾楼的十七层，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白三忽然说：“黑柱，你娃说我阴！”
黑柱说：“老三，我说笑！”
白三说：“你娃说得好，正确！”
黑柱说：“老三你量小！”
白三说：“有些话，我必须说，沤肚子里会生蛆！”
白三坐起来，靠着冰凉的墙板，对穹小说话，口气也冰凉：“论心眼儿，你娃不如我；论功夫，你娃不如黑柱。我们跟你出来，不指望真有钱捡，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我们跟你，是看你心狠。我和黑柱，缺的就是心狠。你别看黑柱凶神恶煞的样子，那是装的，他实际上心软。不戳他后背，他下不去重手。你别看我一肚子坏水，坏主意坏心眼从来不缺，可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动手过？不是我奸猾，是我手抖，是我心肝哆嗦。”
白三说：“下午我说捡钱，我说帮穹乡民工找包工头算账，帮千千万万的穹大找医院算账，说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其实我心里打鼓。为啥？我没说最要命的地方，那就是心狠。如果我们不心狠，不做出两件心狠手辣的事，谁会听我们说话？别说捡钱，抢钱都没戏！”
白三站起身，在地板上转了两圈，在穹小面前站定了，撩起穹小的背心，手指穹小前胸的大十字刀口。白三说：“穹小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我们看走了眼？你娃这一辈子，是不是从来没对别人狠过？你说你是敢死的人，是不是只敢让自己死，不敢要别人死？你娃手拿着刀子，是不是只敢往自己身上划？”
黑柱说：“小老大，白三这家伙话丑理端。你娃在自己身上动刀，吓唬医院的知识分子行，吓唬工地那些黑心包工头，恐怕不行。你娃就是把自己的胸脯划成篱笆，人家也未必心疼。你要是真的只敢对自己心狠，就明说，我们另外找心狠的当老大。”
白三说：“这是个欺软怕恶的城市，我们总这么拉稀，以后咋混！”
沉默了一阵，终于听见穹小叹气，然后起身点亮了蜡烛，抄起衣服往身上套。一边说：“跟我去见一个人。”白三黑柱问什么人。穹小说：“能让我心狠的人。”
稍停，穹小又笑着补充说，“是对别人心狠！”
《江湖往事》第二部分第三章 温柔一爪（3）
穹小心里一直惦记红妹，不知道她和她爹是不是离开了仁城。
红妹爹病发之前，父女俩住在西郊二里沟一间农民出租房里，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去二里沟的路上，穹小把红妹的故事跟白三黑柱讲了。问那手术大夫该不该死。白三黑柱齐声说：“该死。”又问穹小，那倒霉的红妹跟他是啥关系。穹小说：“比得上亲妹妹！”白三黑柱就说，既然比得上老大的亲妹妹，那就等于是我们的亲妹妹。那猪狗大夫，就更该死了。
穹小说：“虽说他该死，还不能让他死，便宜了他！”
白三说：“那就让他也断子绝孙！”
黑柱说：“好办法，捏碎他的双蛋，让狗日的当太监！”
一路慷慨到西郊二里沟，找到那个农家大院的出租房，找到了红妹和她的爹。红妹爹坐床上不停地咳嗽，红妹给爹轻捶着背。红妹面容憔悴得不行，见了穹小，脸上倏然放出光来。“穹小你回来了！”又倏然黯淡下去，“你回来了，我和爹就该走了。”
穹小说：“红妹你别走，我回来就是要帮你阉了那畜生。你等我把他阉成了太监，你再走。”
红妹说：“穹小，我说那话，也就是伤心过头了，一句气话。我们小老百姓，嘴上说说都冒犯了，哪敢真动手，你娃快闭嘴！”
穹小说：“你不敢，我敢！”
白三和黑柱齐声说：“我们敢！”
红妹说：“快别说了。气话都不要说了。医院赔了钱，我和医院的事，已经了断了！”
红妹在房间东一下西一下，掏出几个纸包，给穹小看纸包里面的钱。红妹说：“五千块，都在这里。我和爹等在这里不走，就是要等着你来，好告诉你，我和医院了断了，都干净了！你再不要说阉不阉的话来吓我，我经不起吓了！”
穹小看着钱，皱着眉头说：“五千块，你原来不答应的！”
红妹说：“原来嫌少，现在想明白了，钱多钱少都不重要，早点到手给爹治病要紧！”
穹小眉头还皱着。穹小说：“你是怕我阉了那家伙，才答应的！”
红妹说：“不是的，我累了，折腾不起了，我就想回家了！”
穹小看着蜡烛光下，一脸憔悴的红妹，两个眼眶渐渐湿润了，一会儿，汇聚成两颗眼泪，晃一晃，滴落下来。穹小转过身，看白三和黑柱，低声说：“穹大一条命，红妹一辈子，就几张钞票，就打发了！”又问道：“红妹怕我们惹事，我们怕不怕？”
白三看黑柱，黑柱说：“你看我干啥？你娃要怕你回穹山回娘肚子里去，我反正不怕，我明天就去医院阉鸡！”
白三说：“我让你当二哥。就知道你除了死，啥都不怕。”
黑柱说：“你娃错错错，我连死都不怕！”
红妹问他们嘀咕啥，穹乡三少支支吾吾。红妹就说：“我的事跟你们不相干，你们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啊！”
白三说：“红妹，那不是多管闲事，大路不平旁人踩，这叫匡扶正义。”
黑柱也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见义勇为。”
红妹一听，急了，抓住穹小的胳膊直摇。红妹说：“我跟你说过，我的事，跟你们不相干，你管不着嘛！”
穹小像个大人，扶着红妹肩膀，满脸慈祥的微笑。穹小说：“红妹，你别操心了，这事已经跟你不相干了。”
黑柱也说：“这是我们三兄弟自己的事！”
走出房门的时候，穹乡三少听到红妹在门里哭喊：“穹小，你管闲事，我跟你绝交！”
那天晚上，离开红妹后，穹乡三少遭遇一个五大三粗的地痞。地痞独自一人把穹乡三少拦下，说就看他们不顺眼，要修理他们。说他们不该横着走，要他们排成纵队通过。问地痞有什么本事，敢以一挑三。地痞说：“你爷爷刚出大狱，服不服？”
刑满释放，在普通百姓眼里，那是要低人一等。但在江湖上，却是要高人一等。穹乡三少都心中一寒，感觉到了自卑。幸好黑柱天生服软不服硬，在感觉自卑的同时，还感觉到了手痒。猛地一拳打出，将地痞的脖子打歪了。白三指着黑柱问地痞：“你爷爷刚出少林寺，服不服？”
那只是一段插曲，却增添了他们的豪气：狗日的仁城，只怕同这个地痞一样，纸老虎，外强中干啊！
《江湖往事》第二部分第三章 温柔一爪（4）
以后三天，红妹没有离开仁城，红妹一大早就守在三医院门口，等候穹乡三少。
三天过去了，穹乡三少半张脸也没露。红妹想，自己多心了？回到二里沟，红妹爹对红妹说：“几个正长胡子的半截子男人，说两句话提虚劲，不值得当真嘛！”
这三天之中，穹乡三少在为阉鸡做准备。这是穹乡三少在江湖上第一次出手，当然要仔细谋划。白三说，那天晚上那个自称蹲过大狱的地痞居然敢跟他们三兄弟叫板，为啥？就因为他们穿着打扮都像好孩子，乡下好孩子。狗日的看不出穹小心硬，看不出黑柱手硬，看不出他白三一肚子坏水。狗日的要晓得一半，躲都来不及，还敢冒犯？白三还说，同样的打扮，医院的护士大夫见了就哆嗦。为啥？就因为他们晓得小老大的厉害，晓得小老大胸前有十字刀疤。所以，白三总结说，进城第一仗，他们先要改头换面，让认识不认识的城里人一看就哆嗦。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黑脸穹三说：“你娃废话太多，让人哆嗦还不容易？打扮成小流氓就成！”
但真要打扮成小流氓，还不容易。小流氓穿的衣服裤子都是时髦货，要花钱买。穹乡三少哪来的钱？黑柱提议去水货市场扒拉几件。穹小说，偷鸡摸狗的勾当，穹乡三少不做。
看穹小把黑柱憋了回去，白三得意地一笑，问电影里面那些地主恶霸汉奸特务狗腿子都穿啥？穹小说，也不是坏蛋才那样穿，台湾电影里面那些武林高手侠义英雄也一样。黑柱一拍大腿，说李小龙就那样穿嘛。白三说，这就对了。汉奸特务也好，武林高手也罢，能让人发怵就行。
黑脸穹三说：“又是废话，那行头哪里有？”
白三就笑，伸手在枕头套子里掏，立刻就掏出三套服装来。白三说，那年在仁城看人拍电影，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看汉奸服威风，他趁乱抄了三套。现在正好是穹乡三少，可不是天意！
兄弟三人让街边的理发师傅刮成了光头，再穿上汉奸服，相互一瞪眼，果然都有了匪气。
这一仗，穹小有两大目标：第一，要让三医院赔钱，起码五万，好给红妹一个公道。第二，要让那畜生大夫断子绝孙，打出穹乡三少的江湖名头。白三说，他负责谈判要钱，穹小黑柱负责阉鸡，各尽其责。黑柱说：“晓得，你娃动嘴皮，我动手脚。”
那天晚上，穹乡三少一夜没睡，不是因为蚊子，是因为兴奋。三个穹乡屁孩儿，要在这上百万人的仁城闹出动静来，让人闻风色变，不管能否实现，想一想也会热血沸腾啊。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大光头、汉奸装，横着走向三医院大门时，他们还因为紧张而颤抖，因为激动而脸红。他们相互叮嘱，别腿软，别发笑，莫让道。他们相互鼓励，要挺胸，要瞪眼，要横行。
很难想象，十几年前，三医院附近那些市民看见光头汉奸装的穹乡三少横排着向自己走来，会是什么感觉。那时候，流行一个词，叫做“奇装异服”，饱含着看不顺眼的意味。穹乡三少当属最不顺眼一类。不顺眼，就侧目，就让道，总之不能招惹，总之惹不起还躲得起。于是，穹乡三少突然发现，虽然三医院门口一片拥挤，但他们的正前方总是一片亮敞。他们突然就理解了一个词的真正含义：横行霸道。
江湖传说，穹乡三少在走向医院的路上，见到过那个清洁女工。那时候，穹小突然就停下来看女工扫街。白三和黑柱问穹小是不是熟人，穹小摇了头。清洁女工感觉到有人看她，抬起头看穹乡三少，穹小立刻把脸转向一边。
传说中，穹小领着白三黑柱，绕过清洁女工之后，才向着三医院继续前进。江湖传说经过无数江湖人的加工，其中不乏高人。清洁女工是穹小危难之际第一个伸出援手的仁城市民，穹小绕过她，开始江湖第一次心狠的说法，就有了象征的意思。
绕过清洁女工之后，白三和黑柱偷看穹小，已经两眼潮湿。
穹乡三少先到了院长办公室。院长正擦办公桌。穹小直接坐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白三和黑柱当屋站立，一言不发，只盯着院长看。那院长是我们仁城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院长，清瘦儒雅，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经历的医患纠纷多了，估计这三位也带着麻烦来的，仍然笑脸相迎，轻言细语问道三位有什么指教。
黑柱从兜里掏出一块鹅卵石，要院长看有没有裂缝。
老院长瞟了瞟，不明白什么意思。黑柱一掌将鹅卵石劈成两半，老院长明白是下马威，也明白这三位不像是一般的患者家属，心中一凛，干咳两声，喉咙里有了痰。
白三有话不说，把一张写着索赔数目的纸条给老院长。老院长看了，知道是为误切子宫的红妹而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医院已经和病人达成了协议，人道主义赞助五千元，没有理由出尔反尔再生枝节。”
白三说：“人道主义赞助，狗日的好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