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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云荒纪年-隔云端-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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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要把我交给他!”原本一直镇静的明石忽然挣扎起来,咳嗽如同一串长长的鞭炮经久不停,点点血渍溅落在木床和地板上,“不要是他……求你,不要是他……”

  “已经晚了。”羽边走出去,打开了被人敲打的大门。

  原本驻守叶城的五万空桑大军全军覆没,无奈之下,镇海提督玄林带着自己的一半部属从沙头堡赶来,维持叶城基本的防守和治安。他刚到达叶城,就接到了静海县惨案凶手明石被捉拿归案的消息。

  接过缉拿明石之人呈上的西洋玻璃瓶,玄林小心地观察着瓶内那些细小的黑色粉末,难以相信就是这些东西毁灭了静海县,还差点毁灭了整个伽蓝帝都。

  “马上安排,我要提审明石。”意识到潜伏的巨大危机,玄林顾不得长途奔波的疲惫,郑重吩咐。

  很快,明石被从大牢带到了玄林的面前。看着那个长发披散,满身血污的人,玄林暗暗一惊——亲手毁灭静海县的凶手,竟然也是空桑人!

  “尚未开审,是谁擅自用刑?”玄林冷哼了一声,虽然对方罪大恶极,可他依旧按照惯例维护囚犯的权利。

  “回大人,是……是兄弟们恨不过,随手打的……”押解的牢头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用惺惺作态了,玄林大人。”明石甩开遮住面庞的乱发,睁着双眼定定地看向玄林,冷笑道。

  玄林对上了明石的目光,里面的讥讽之色让玄林忍不住晃了一晃,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内。他只觉一阵霹雳在头上炸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视听,他勉强吸口气挥了挥手:“都退下。”堂内其余人等果然遵命离开。

  “赶走其他人,是因为你认出了我,怕自己的丑事外泄吧?”明石跪在地上笑了起来。他越笑越是开心,全身都在颤抖,整个堂内都回响着他手腕上铁链的叮当声。

  “可怜我事到如今,才知道你名叫明石。”玄林撑着桌子站起来,如同迟暮老人般一步步挪到明石面前,“你才生下来,紫苏就带着你走了,就算后来我再次找到她,又和她生下了水华,她也死都不肯让我见你一面……”说着,玄林跪在明石身前,伸手想要抚摸亲生儿子的脸庞。

  “都差点被你杀了,那个贱女人居然还会回去跟你再生一个孩子,真是死不悔改!”明石猛地一挣,甩开玄林的手,“大人不是要拷问我冰族的图谋么,怎么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没有杀她,一切只是为了蒙骗玄王……”

  “不要把过错都推给别人。”明石冷硬地打断了玄林的话,“那女人对你早已绝了指望!”

  玄林的眼中满是痛苦的神色,他不理会明石的嘲讽,自顾哽咽着说下去:“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长什么样子。直到在交城城头的时候,你来刺杀我,却事到临头偏开了刀尖,我就认出你来。从此我夜夜无法入眠,总是为你担心……现在叶城流传起我与冰族有私的传言,想来也是你们散播出去的,为什么我们父子两个,竟然要成为仇敌……”

  “如果你当初不去招惹那个冰族女人,就不会有我这样畸形的存在,不会有你今天的烦恼。说到底,是你的欲望害了我们大家。”明石的口气依旧如同刀子一样锋利,对于母亲紫苏他都从不曾口软,何况玄林这个有名无实的“父亲”?

  “是我的错……可是我当日若不将你母亲藏起来,她早已死在屠刀之下……”玄林无法碰触到明石,只能揪住他的一片衣角,“你们母子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我一直没有断了寻访……你母亲现在怎样?”

  “早就死了。”鄙夷地扫了一眼玄林悲痛呆滞的神情,明石猛地站起身来,尽量想离玄林远些,“寻访到了又如何,在你心中,我们母子都是见不得光的疮疤,都是你的耻辱!否则你不会那么坚定地执行禁海令,用‘抗冰名臣’的身份掩盖你过去的荒唐!其实现在你又何必认我呢,佯装不知地杀了岂不更加干净?或者,你还想博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孩子……”玄林跪坐下去,以手撑地支持着全身的重量,虚弱地道,“我怎么能不认你……可一切都无法挽回……”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只是你的敌人!”明石抑制住自己的心酸,继续面无表情地问道,“以我的罪,该怎么死法?”

  “五斩。”玄林吐出这两个字,禁不住颤抖起来。这种砍去四肢再砍去头颅的处死方式,会让犯人的痛苦持续一个时辰以上,是苍梧王朝最严厉的刑罚。

  “哦。”明石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他看着明显老了十岁不止的玄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当我把你给我的,都还给你。我这一生,从来不欠别人什么。”

  “可我还欠你,欠你一个父子的名分。”玄林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原本翻涌的心血都平复下去,整个人便如同了结了一切般轻飘。他站起身来,恢复了平常的严肃,大喊了一声:“来人!”

  府吏、衙役和狱卒都走了进来,垂着手在堂下站成两行。玄林控制着手指的颤抖,指着明石,一字一字地道:“我告诉你们,他是我的——儿——子——”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帝都刑部对明石的最终判决果然是“五斩”之刑,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叶城。每一个叶城人,甚至无数专程赶来的外地人都掰着指头数着行刑的日子,一定要亲眼目睹那眨眼间害死数千条人命的恶魔如何伏法。

  相对于外面的群情汹涌,明石独自待在牢房里却也清静。碍于玄林的面子,狱卒们不再折磨他,任由他躺在草堆上,仰望狭小的天窗外那一角天空。为了防止他用蹑云术逃走,明石的四肢上都套着长长的铁链,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

  有神官专程从帝都赶来,想要净化这个罪孽深重之人的灵魂,明石却始终拒绝忏悔。“需要忏悔的是你们,若不是空桑人欺压冰族和鲛人,你们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报应。”末路的囚徒用几乎恶狠狠的口气对神官吼道,“可惜这次没有毁掉伽蓝帝都,不过以后还有机会!来生来世,我都不要做空桑人!”

  神官拂袖而去,从此再也没有人来探望明石——除了那些想要生啖其肉的受害者亲属,不过他们都被卫兵们堵在了监狱大门以外。至于玄林,他一病不起,公事私事全都耽误了下来。

  就在明石以为自己就这样无牵无挂地等候死期时,牢房的门打开了。

  明石躺在草堆上并没有动静,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他现在对谁都没有兴趣。有风梧在叶城,明石从来不曾期望巫姑思缤能将自己救出去。空桑人在数百年间沉至谷底的灵力又得到恢复,最好的时机已经丧失了,冰族要等到下一个反攻的机会,或许需要上百年。

  进来的人安静地站在他旁边,似乎在凝视着他。半晌,明石听见了一个遥远的称呼:“明石哥哥。”

  他转过了头,看见牢房里站着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黑而瘦,可是那双眼睛却是清凌而平和的,纯净中蕴含着度尽劫波的深沉,让人莫名地感觉心安。

  “季宁?”明石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在他的记忆中,季宁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什么让他蓦地改变,如同青虫破茧成蝶,如同水珠升华化云?

  “我来看看你。”季宁慢慢地道。

  “没什么好看的。”明石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继续着方才的姿势躺在草堆上。对于空桑人想要窥探冰魄岛秘密的图谋,他始终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我现在才知道……你是她的哥哥……”季宁回想着方才见到玄林的情景——昔日雍容威严的人物此刻缠绵病榻,而水华却依旧茫然自闭——季宁不由有些心酸,“为了她,我改变了来看你的目的。”

  明石审视地盯着季宁,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季宁所说的“她”就是母亲紫苏和玄林生的第二个孩子,于是冷笑道:“那你不妨说明白,你先前的目的是什么,现在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原本只是想让你看看,静海县的状况。”一丝愤怒从季宁眼中闪过,随即平静,“现在我不仅要让你看到这些,还想救你……”

  “你要救我?”明石大是意外,心中生出难以遏制的侥幸,“你能行么?”虽然一直视死如归,但他内心深处委实不甘,那远在海外的巫姑,或许还在盼望着自己能脱困回归。

  “你先看看这些……”季宁并不答话,却伸出手想要压上明石头顶,后者立时警惕地偏头躲开,“你要干什么?”

  “静海县的情状,我的读忆术可以让你看到我的记忆。”季宁解释了这种新修得的高上灵力,见明石仍旧满脸戒备,不由淡淡一笑,“怎么,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都不敢看一看么?”

  “看了又如何?”明石梗着脖子问。

  “我只是想试一试。”季宁垂下眼,没有更多的解释——试一试,你究竟还有没有最后的人性。

  “看就看,只要你答应放我出去。”明石不忘了重申这个交换条件,没料到季宁果然爽快地点了点头,他只好遵守诺言端坐不动,让季宁将微温的手指搭在自己头顶灵魂散逸之地。

  “闭上眼睛。”

  明石依言闭目,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首先呈现出的是一片瓦舍林立的城镇,一些白花花的东西充斥在建筑的缝隙之中。心中正有些疑惑,城镇的景象已是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砖一石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得明石能够看清——那些散乱抛洒在街道上、房屋旁的白色东西——都是人的尸体。

  几乎都是裸体的尸体,暴露着身体上惨白的肌肤,因为这些人死的时候原本都在屋内熟睡,却因为无法承受毒性的发作而逃出家门求救,临死前的癫狂和抽搐让他们撕破了自己原本单薄的寝衣。可是那些死人的脸却与身体截然不同,如同被墨汁浸泡过,黑而肿胀变形。这样的尸体如果单独出现在眼前,只会让人恶心作呕,可是成百上千具尸体以各种怪异的姿势铺满县城的街道,死寂的城镇便漫溢着阴森恐怖的气氛,让人惊骇欲逃。

  “够了,我不看了!”明石压制着心底的不适,猛地叫了出来,“你不就是想让我看到‘太素’的后果么,现在我看到了,收了你的幻术吧!”

  “不,你还没有看完。”季宁平淡的声音从记忆之外传来。

  “我说过,我不看了!”明石越发焦躁起来,努力想要睁开眼睛逃离这片阴惨的景象,却发现不仅无法睁眼,束缚四肢的铁链也被缩短,自己根本挣扎不开头顶带着魔力的手指。

  “不看,我不看……”明石使劲晃动着铁链,摇摆着脑袋,可那些记忆却不依不饶地钻进他的脑海,呈现在他的面前:母亲将孩子护在身下,冰凉的手还想抚摸孩子青黑腐烂的脸,安抚孩子的痛苦;年轻的夫妇偎依在一起,女人的手上绕着两人的头发,可那祈求转世姻缘的“来生结”才只结了一半;静海县衙里,县令为了缓解毒性、拖延时间写信求援,不惜服下剧毒相抗,那封写好却无法发出的信铺在桌案上,已经被他七窍中流出的黑血浸透……

  “不看,我不看……”明石的口中继续反对着,可声音却越来越虚弱。虽然知道自己洒下的是致命的毒素,可当时只想借此威慑空桑人,并不曾关心过会带来怎样的伤害。他并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在战场上杀敌也从不手软,可是如此众多的无辜之人以各种各样凄惨的死状堆叠在眼前,明石发现自己到了承受的边缘。真相永远最为残酷。

  “空桑人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冰族的事情,可是并不代表冰族就可以随意杀害空桑的平民,尤其是以如此卑劣毒辣的方式。所以,你们自己人重烁宁可死也不愿放出这个魔鬼。”季宁的声音远远传来,“明石哥哥,你不得不承认,你犯下了超越种族的罪。”

  “啊!”原本逐渐安静的明石蓦地颤抖起来,仿佛疯了一般拉扯着四肢上的束缚,即使手腕被磨得鲜血淋漓也毫无知觉。他痛苦难耐的模样让季宁也吃了一惊,他赶紧收了读忆术,放松铁链,看着明石抱头滚倒在草堆上。

  “葛巾姐姐,岑萱姐姐……”明石口中喃喃地念着,从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的汉子竟然从眼角滑出了泪水。他没有想到,那些死在一片简陋小屋中的,竟然都是他杂耍班子的同伴!葛巾、岑萱两位姐姐从小都是待他最好的,自己一直暗暗发誓长大后要报答她们,让她们再不用起早摸黑地劳作,结束那颠沛流离、受人歧视的日子……可是现在,却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她们!岑萱姐姐此刻靠坐在墙脚,眼睛大大地睁着,怀里还紧紧抱着几只早已气绝的猴子——它们可是杂耍班子里比人还金贵的演员啊,人挨饿的时候都不敢让它们饿着,给羽边大伯治病的钱还着落在它们身上……排山倒海的悲伤和悔恨淹没了明石,他忘记了季宁,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将脸深深地埋进身下的草堆中,窒息般喘着气。

  “为了防止静海县的毒素逐渐侵染其余地区,风梧设下了结界,从此以后,这片地区便算彻底从云荒抹去,成为谁也无法踏足的死地,这个结果,是冰族想要的么?一时的冲动,就可以做下贻害万代永难挽回的事情?”季宁的声音慢慢高亢,又渐渐平息下来,叹道,“可是有迹象表明,冰族那边还会再在云荒投放这些毒素,空桑人终归防不胜防。伽蓝帝都这次逃脱了厄运,可下一个受害地却不知轮到哪里。”

  “是巫姑么?”明石抬起头,恍恍惚惚地问。

  “她是冰族主战一派的首领,最近和几个主和的十巫长老争论激烈,未来不可预料。”季宁低声道,“我只是担心,帝王之血复出的传言会刺激巫姑孤注一掷……”

  “你不过是个读忆师,凭什么知道这些?”明石忽地跳了起来,趁着季宁不备揪住他拖到自己身前,“说,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阻止巫姑的一意孤行。”季宁一瞬不瞬地盯着明石的眼睛,“冰魄岛位置隐秘,我们只能拜托你。”

  “所以你才会说出放我的话?”明石猛地甩开季宁,笑了起来,“有胆你们就放了我啊,外面那群人会把你们咬死泄愤的!”

  “只要你真能阻止巫姑,一死又有何难?”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从牢门外响起,让明石全身一震。是玄林,他原本以为再不必相见的父亲。

  “果然是你想放我走。”明石咬着牙,冷笑道,“堂堂玄林大人,居然也有徇私的时候?”

  “我不是放你逃走。你的罪,还是要由你自己来承担。”玄林在季宁的搀扶下吃力地走到明石面前,“可是,我求你,全天下的人求你,不要再让巫姑使用那样惨烈的毒素……”勉强说到这里,风烛残年的人已是喘得直不起腰来。

  眼见明石疑惑的目光,季宁解释道:“你的死刑三日后执行,这三日里我代替你关押在这里,你可以自由回到冰魄岛去。不过‘光影咒’会将我们两人的性命系在一起,若是三日后你不回来,我死了你还是无法活命。”

  “你就不怕我找人解了咒语,让你替我送死?”明石倨傲地冷笑。他打算接受这个条件,左右都是一死,空桑人却无法掌控他这三日的所为,他并不是他们系了绳子操纵的风筝。

  “我相信你的为人。何况,惩罚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他死。”季宁看着明石的眼睛,里面还残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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