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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城市故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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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个残忍的人。”
  “如果人人像我这么残忍。天下就太平了,”我不客气的说,“再见。”
  “你对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说。
  “你猜对了,”我笑,“该奖你什么好呢?”
  “恳求你,”杰说,“你跟百灵那么熟,你猜她会不会嫁给我?”
  我看着他,我的答案很肯定,百灵不会嫁给他。
  但是我反问:“你为什么要百灵嫁给你?你知道她多少?你有能力照顾她的生活?你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他愕然,答不上来。
  “你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结婚时间到了,所以你想结婚,试一试吧,如果试一试的风险都不肯冒,那么你也太过份了。”
  “谢谢你。”他说。
  “我什么也没做,别谢我。”
  “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守口如瓶的入。”杰说。
  “我只是对生活没有兴趣,是你说的。”
  我送他出去,我忍不住说:“有很多好的女孩子是不可以娶来做老婆的,有很多好书是不适合睡前阅读的,解决了日常生活问题之后,才可以有心情去买古董,坐靓车,穿皮衣,现在有人送一套水晶酒杯给你,你有什么用呢?你急需的是一只电饭堡,”
  他的脸色转为苍白,过一阵子他说:“我明白。”
  “再见。”我说。
  他走了。因为他的缘故,我一整天没心情做事情。
  我跑到厨房去问:“蛋糕呢?”
  大师傅把一碟子焦炭放在我面前,“喏!”
  我问:“这是我的蛋糕?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叫。
  “你忘了拨时间掣。”他好笑。
  “上帝咒罚你,”我说,“你他妈的知道几时该把它拿出来,是不是?”
  “又一次证明了良好的经理人才不一定可以在厨房做事。”他说,“你老在咖啡室兜圈子,为什么不到扒房去看看?”
  “那领班十分的凶。”我说。
  “又一次证明神鬼怕恶人,”他笑说。
  “我肚子十分饿。”我说。
  “要吃班戟吗?”
  “OK。”我说。
  他给我糖酱,我几乎倒掉半瓶。
  “你为什么不结婚?”他问。
  “我不能洗,不会熨,不会笑,不会撒娇,又一次证明了良好的经理人才不是好妻子。”
  “垃圾。”
  “我想回家。”我说,“我永远睡不够,晚上床是冰凉的。”
  “你需要的是一张电毯。”他说。
  “我知道。”我说,“你真是好朋友。”百灵的电话。
  “杰向我求婚。”她说。
  我叹口气,我浪费了那么多唇舌,他还是认为他可以扭转命运,《大亨小传》的黛茜说:“千金小姐是不会嫁穷小子的。”在香港,似乎应该改一改:能干的女子是不会嫁比她弱的男人的。
  “怎么样?”
  “我几乎崩溃,”她说,“我好言好话说了许多话,换一句话说:我不能嫁他。”
  “如果你在找一个男人嫁,他是不错的。”
  “真的吗?”百灵笑,“我不打算到他的世界里生活。”
  “三十年后你会后悔的。”我说。
  “或许,三十年后我什么也做不动了,如果还活在世上,我可以大把时间来后悔。”
  “如果你早回家,看见钟点女工,请告诉她,我们的地板上灰尘很多,要吸一吸。”我说。
  “知道了。”百灵答。
  “杰有没有很失望?”我问,“以后你不与他约会了?”
  “我不能与他再拖下去,”她叹口气,“我不能嫁他,我活得那么辛苦,不是为了嫁那么一个人。”
  “我有一点点明白。”我说。
  “真的明白吗?”有人在我身边说。
  我以为是大师傅,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张脸,熟悉的,常常存在我心中的脸,我曾经有一千个一万个想象,觉得他会在各式各样的场合中出现,但是他并没有出现,就在今天,我丝毫没有想到他会出现,他就出现了。
  我直接的感觉是我的头发该洗了,但是没有洗,我的衬衫颜色与毛衣不配,我今天没化妆。
  我的脸渐渐发热,百灵在电话那边叫我:“丹薇,丹薇!”
  我放下电话。
  “你是怎么样找到我的?”我问。
  “如果我要找你,总找得到。”他说。
  “为了什么事你要找我?”我问。
  “想见你。”他坦白的说。
  “这么简单,”我说,“想见我了,隔了五年,你想见我,是不是?但是为什么想见我?”
  “我想与你说说话,你是说话的好对象。”他说。
  “我没有空,我在上班。”
  “下班——”
  “下班之后,我会觉得很累。”我说。
  “上班下班,”他嘲弄的说,“你的薪水有多少?这家酒店没有你不能动吗?”
  我没有生气,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们小人物原本就是为小事情活着,希望你原谅。”
  “你不是小人物。”他说,“丹薇,你的生活不应该如此单调。”
  我看着他,他的脸像是杜连恩格蕾的画像,一点也没有变,也没有老,我真佩服他,他还是那么漂亮,时间对他真有恩典,而我知道我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再明亮
  “如何办?找一个客户吗?”我问,“我已经老了。”
  “有很多女人比你老比你丑的。”他笑,“而且受欢迎。”
  “你要说什么?是不是又叫我辞工,搬进一层楼字去,有空在家打麻将,应你的召?”
  “那么你就不必那么辛苦工作了,”他摆摆手,“看你,你的兴趣不会在这酒店里吧?有了钱,你可以去印度旅行,穿银狐裘开吉普车,用最好的拨兰地就乌鱼子,有好多的事情可以做,你活在世界上,难道真是上班下班那么简单?你是个十分贪图享受的人。”
  “你在应允我这一切吗?”我问,“你是十分小器的人。”
  “我们走着瞧。”他说。
  大师傅过来说:“喂,老板找你,老板问要不要在咖啡厅替你设张办公桌?”
  “我要上去工作了。”我摊摊手。
  “下班后我在门口接你。”他转身就走。
  我还是觉得这是一个梦。我没有假装忘了他,谁都知道我没有忘记他,如果我故意对他冷淡,不过是显示我的幼稚。
  这些年来,我在等他与我结婚。
  老板说:“这些单子,在下班之前全替我做出来。”
  “是。”我坐下来看,又站起来,“这些办馆的帐已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半年前也该是你做的!”老板吼道,“你以为塞在抽屉一角就没人知道了。”
  我说:“我对于一切都非常闷,我觉得饱死,我不想做了!真的不想做了,天啊,为什么我要这么忙才找得到一口饭吃?”
  老板看着我,“你不是真的那么严重吧?”他问。
  “真的,我的烦恼在嫁百万富翁之后可以解决。”我说。

   
   
 

四 
 
  他笑,“那么便出去找一个,别坐在这里呻吟。”
  我觉得累,但是打开了计算机开始核对帐目,去年的帐今年还是要算,等我死的时候,已经算得满脸皱纹。
  帐单一张张减少,玛丽又拿来一叠,我喝杯咖啡,拿起电话,打给我老友百灵,说我不回去吃饭,她只好答应,我知道她将如何解决她的晚餐,她会把水果盘子、巧克力盒子往身前一放,然后开始看电视,至少嚼下去三千个加路里。
  或者有人约她出去。
  电视片集上有人拍职业女性,其实职业女性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复杂,职业女性通常闷得要死,一辈子也碰不到一点刺激的事,像我们就是。
  时间到了四点半,我收拾东西要走,老板问:“这么早?”
  “是。”我要避开一个人。
  “事情做了?”他笑问。
  “做好了。如果你要奖励我,可以请我去喝杯茶,然后再去晚饭。”
  “这是暗示吗?”他问。
  “你的太太与情妇呢?”我问,“放她们假吧。”
  “好的,”他站起来,“丹,你今天看来非常的不快乐,为什么?”
  “我能与你吃晚饭吗?”我问。
  “自然,来,我们现在走。”他站起来,他发胖了,并不想节食,以后还有机会胖下去,他似乎很在意,挺一挺胸,他是一个好人。
  我微笑,如果以友善的眼光看,每个人都是可爱的,我的老板也可爱,事情可能更僵,如果他是一个爱刻薄人的老头,我还是得做下去,为了生活。“你不介意我这套衣裳吧?”我问。
  “你没芽裙子已经三个月了。”他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否一个女子。”他挤挤眼,“我们可以一起去喝啤酒。”
  “别这么说。”我微笑,“你是一个好波士,”我耸耸肩,“我应该满足,来,我们走吧。”
  老板一部浅紫色的积架。
  我们真的跑到酒馆去喝啤酒。
  我说:“我从来没问过,是什么令你跑到东方来的?”
  “我?你不会相信。”他叹一口气,“念书的时候认识一位中国女郎——”
  “现在外头有很多不会说中文的中国女郎,是哪一国的?”我笑问。
  “是中国的。”他发誓,“我不骗你。家里开炸鱼薯仔店,香港去的,英文说得不错。”
  我看着天花板,“呵,新界屯门同胞。”
  “对了!就是那个地方!丹,你不要那么骄傲好不好?看上帝份上!”他生气了。
  “好好,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愿意娶她,但是那时候我经济能力不够,所以她的家长没有允许,我失去了她。”
  “她长得美吗?”
  “扁面孔,圆眼睛,很美。”老板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笑,“都一样,那是你的初恋情人?”
  “并不是,但是我很喜欢她,你知道,有一个中国女朋友,在那个时候是件很不错的事。”
  我哈哈高声笑起来。笑到一半停止了。我看看手表,五点正,他的车子现在该开到门口了,等不到我,这个会有什么感想?活该,随便他。
  “她几岁?”我问。
  “十八九岁,喜欢穿牛仔裤。”他回忆。
  “那时候你几岁?”我问。
  “十八九岁。”
  “你今年几岁?”我又问,他在我印象中,该有四五十岁了,“四十五岁。”他说。
  “你说得对,在那个时候,有个中国女朋友真不是容易的事。”我喝完了啤酒。
  “所以后来结了婚,唏,还是到东方来了,”他搔搔头,尴尬地笑,“可惜东方已经不是我想象中的东方,我再也找不到像美美那样的女朋友了。”
  “她的名字叫美美?”
  “也可能是妹妹。”
  “但是你现在的确有个中国女朋友,是不是?”我说。
  “一个上海女子,也不错。”他说,“她长得很美。”
  “西方人眼中的东方美人通常长得吓坏人。”我吐吐舌头。
  “看你,你就一点不像东方人,百分之一百西化。受英国教育,说英文。做的事比男人还多,赚一份高薪,这跟我老婆有什么分别?”
  他老婆在银行里做经理。
  “请你别提高薪的事,这份薪水实在是不够用的。”
  五点二十分,他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吧?心中不停的诅咒我吧?或是已经掉头走了?以他的脾气,掉头走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摆一点架子。他要是不来第二次,也就算数。
  我心不在焉的听老板说着他的事,发觉他是老了。只有老了的人才会有这种口气,他是一个干净的。好心的外国人,见解不错,但是老了还是老了。
  我很耐心的听着他,对于这位老板我总是耐心的,因为他对我也很耐心。
  他说他以前那女朋友送过檀香扇子给他,教他用中文说早安。晚安。这个叫美美的女孩子也许教过三百个英国男人说这种话,但是我老板本来浅蓝色的眼珠仿佛转为深蓝,此刻如果我提出加薪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的。
  有妻子有情人的男人也会寂寞。
  我们静静的吃了一顿晚饭,他送我到家门口,我马上说:“不要送我上楼。”免得百灵笑。
  百灵在看电视。
  我问:“有人打电话来吗?”
  “没有。”她很肯定的说。
  “杰也没有?”我问。呵,他并没有找我。
  “你开玩笑?他来找我做什么?求婚不遂是一个男人的最大侮辱,他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出现。”
  “你有没有后悔?譬如说像今天这么寂寞。”
  她想了一想,“不,我想不会。这是两回事,我并不能与他生活。”
  “夫妻总要互相迁就的。”我说。
  百灵很肯定的说:“不是他。”
  “真的就是那么简单?”我问,“杰不是那么讨厌的。”
  “他的确不讨厌,但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百灵说。
  “我明白。”我说道,“怎么?没有水冲厕所?”
  “也许坏了,”百灵说:“什么都坏了,手表。电钟。马桶。梳子。镜子。”
  “真是饱死!”我恨恨的说。
  “钟点女工也病了,衬衫自己熨。”
  “我真的饱死了,”我问,“你确定没有人打过电话来?”
  “没有,你在等谁的电话?”百灵抬起头来,“张汉彪?”
  “他有没有找你?”我问。
  “他为什么找我?”她反问,“我又不是十八二十二,老娘早退休了,累得贼死,哦对了,水费付掉了。”
  “不是可以自动转帐吗?”我问。
  “转了,但是帐还没有做好,”她说,“你知道。”
  我到厨房去做茶,一大堆罐头差点没把我绊死,我也顾不得脚上疼痛,发了狠一脚踢过去,所有的罐头倒在地上,滚得一厨房,怨气略消,但是脚痛得要死。
  百灵在一边含笑道:“在这里,咱们又可以得到一个教训,伤害别人的人,往往自己痛得更厉害。”
  “去见你的鬼。”
  我蹲在厨房,提不起劲来。
  电话响了,百灵跑过去听,差点儿没让电话线绊死。
  她说:“丹薇,找你,”
  我去听,那边问:“你回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震荡了很多回忆,生气是很幼稚的。
  我说:“回来了。”
  “如果你不愿见我,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觉得叫我在门口等两个小时是有趣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事实刚相反,一点也不好玩。”
  “你等了两小时,真的吗?”我真有点高兴。
  “噢,女人!”他说,“我可以明白别人这么做,但不是你,丹。”
  “我也是女人,你忽略了。”我说。
  “明天你打算见我吗?”
  “不,这样子见面一点补偿作用也没有,你永远不会与我结婚。”
  “你真觉得结婚那么重要?”
  “是。”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娶我。”
  “那很笨。”
  “你才笨,娶那个女人做老婆——那是你的选择。”
  “我不会原谅你那么说。”
  “唉,你如果不原谅我,我还是拿六千元一个月,老板不会扣我二十巴仙,如果你原谅我,我也是拿六千元,老板不会加我二十巴仙,你说,你对我生活有什么帮助?有什么影响?”
  “你加了薪?”他说,“高薪得很,一天两百港元!”
  “我要睡了。”我说着挂了电话。
  百灵进来看见了,她说:“你怎么忽然精神焕发?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你一副要自杀谢世的样子。”
  “我精神焕发?”
  “当然。”她说,“照照镜子。”
  真的?就为了那么一个电话?简直不能令人相信,我颓丧的想:太难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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