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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城市故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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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多可惜,我还以为你们会去巴哈马,或是百慕达,或是峇里岛呢。”玛丽向往的说。
  我笑笑,“玛丽,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找到一个人结婚已经不容易,还能相爱得一起到巴哈马去吗?有很多人的确相爱,但是又没有钱,找一个三甲之才,不是开玩笑吧,你或许有兴趣知道,林青霞也在找这么一个人呢!”
  玛丽笑起来。
  我觉得有点乏味,于是我向她道别。
  她说:“大师傅问起你呢,你或者会去见见他?”
  我点点头。
  到了咖啡厅,我向大师傅眨眨眼。
  “哦,你来了。”他说,“我以为你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不会回来看我们。”
  “你好吗?新来的妞好吗?”
  “很好,谢谢你,都很好,不客气,新来的妞办事比你落力得多,有点像你初来的时候。”
  “当然,”我笑说,“新毛厕也得有三日香呵。”
  “说得不错。”大师傅耸耸肩,“你最近如何?”
  我叫一杯咖啡。
  “现在你叫咖啡,要付钱的。”大师傅笑说。
  “得了!”我说,“我知道的。”
  “他是谁?”大师傅好心的问,“他使你快乐吗?”
  “当然,不然为什么跟他?”
  “你们年轻的一辈好像忘了什么叫爱情呢。”大师傅说,“有些人结婚是为快乐,为爱情。”
  “是吗,两个人搂着去挤公路车?”我笑,“难怪公路车这么挤。”
  “势利的女人!”
  我问:“然后在吃茶的当儿希望有别人付帐?在回家的时候希望有人搭他一程?”
  “算了!”大师傅问,“你要试试我的蛋糕吗?白小姐计划推广我们的蛋糕,吃三块送一块。”
  我不做,自然有人来做,我走了他们并没有停顿一分钟,现在又计划逼人吃蛋糕了。
  “我的比萨呢?”我问。
  “不坏,的确不坏,过一阵子我们会卷土重来的。”
  “我要走了。”我说。
  “有空来看我们,你从此以后会很有空了吧?”
  我摇摇头苦笑,“我忙别的事,恐怕不能常来,而且你们也不需要我,是不是?”
  “我们非得找个替身不可。”大师傅说,“我们不能老等你回心转意呀!”
  “你很对,说得再对没有,放心,我明白!”我的声音提高许多。
  我终于走了,在大堂又看见那位白小姐,她的头发漆黑发亮,她向我笑一笑,步伐轻快。
  我也向她笑一笑。
  从现在开始,我这个劳碌命做什么好?
  我叫一部车子回家,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发觉停在旧居前。
  我也不分辨,旧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我发觉这已经不是我的家。
  我上楼,打算把锁匙交还给百灵。
  小房子收拾好以后还很像样子,窗明几净。百灵还没有下班回来,我把锁匙掏出来。
  电话铃响了。
  是张汉彪,“你好,”我说,“百灵不在。”
  “为什么你老提着她的名字?”他笑问。
  “你不是在约会她吗?”我问。
  “没有。”他说,“我要回去了,跟你说一声。”
  “回老家?”我说,“为什么这样突然?”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没意思,我是要回去的。”
  “但是百灵——”
  “我没见百灵几百年了!”他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点奇怪,为什么硬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
  “什么?”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多管闲事,但是我有这种感觉,你们两个人是一直在一起的!”
  “谁说的?”张汉彪的声音怪异透了。
  谁说的?我一怔,当然是我早已知道的,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看见他们的约会,那么自然是张汉彪说的,现在张汉彪否认,那么自然是百灵说的。
  百灵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与张汉彪在约会?
  为什么?
  “丹薇,你怎么了?”
  “对不起,你几时走?”我问。
  “过几天,”他说,“丹薇,谢谢你招呼我。”
  “对不起,我没有怎么样帮助你,抱歉。”我说。
  “我知你忙。”
  “而且心情不好。”我说。
  “得了,这次来我一点收获也没有,老婆没找到,工作也没找到,只好走。”
  “听着,有人在香港住了二十年还没娶到老婆,你怨什么?”我笑。
  “我走了,代我向百灵说一声,我打电话来,她老不在。”他发怨言,“女孩子们到底有办法得多,爱在家不在家的。”
  “百灵常常不在家?”我问。
  新闻,她说她常常在家。
  “我不知道,反正电话永远没人接。”
  “这样好不好?你可要到我家来吃晚饭?我搬了一个新家呢,你可要看看?”
  “搬了家?你搬开独自住,不与百灵合租房子了?”
  “是的,趁你没走之前来一次怎么样?”我邀请他。
  “你煮饭?我很怕帮手。”他笑嘻嘻,“我喜欢吃现成的。”
  “我有佣人。”我说,“当然现成的才敢请你。”
  “哦,居然用了佣人,了不起。”他吹一下口哨,
  “到底是女孩子们走得快。”
  “我来接你吧,好不好?”我笑,“现在我有空,可以招呼朋友,以前在要上班的时候,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
  “好,你把地址告诉我。”
  我说了地址。
  他“嗯”一声,“好地区。”
  “当然,”我说,“人总要往上爬的。”
  “听了你们这种受过教育的女人都这么说,穷小子简直没前途,”他挂了电话。
  受过教育的人杀人放火,罪加一等,这我是明白的,但是我急于要将我暴发的财富展示给不相干的人看看,因此非常兴奋。
  张准时在大厦楼下等我,我下车便向他笑。
  他说:“你看上去容光焕发呢。”
  “怎么,你失望了?”我笑,“凭什么我要永远像一具僵尸?”
  “嗯!我可没那么说过。”
  他把手放在口袋中。
  如果我只有十七八岁,如果我的要求跟现在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可以很快乐,真的,张给我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我喜欢他。
  但是过去我的时间太少,现在时间多了,他又要走,即使他不走,恐怕我也不能见他。现在供给我生活的人非常妒忌,非常疑心,非常没有安全感,他不可能准许我见别的男人。
  “我住在十二楼。”我说,“你会喜欢这地方,我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马不停蹄地装修,逼死很多装修店。”
  张取笑我,“是不是搭一个架子,最高一格放扩音器,最低的地方放读者文摘,不高不低的地方放电机机?”
  “去死吧。”我笑说。
  我用锁匙开门,让他先进去,我跟着他,关上门。
  他只看一眼,转过头来,充满惊异,他再转头。
  “你把墙壁都打掉了?”他问。
  “并不见得,”我说,“厕所保持原来的样子。”
  佣人出来泡了杯好茶。
  “在我的家中,有生一日,所有上门的人,只要愿意喝茶,就可以喝到最好的茶!”我说,“我恨这种分等级吃茶的人!”
  “你恨得太多,是不是?”他笑我,说,“所以你花这么多钱来淹没你的恨意。”
  我笑,“你要吃什么菜?”
  “随便什么。”他摇头,“我的天,这地方真是舒服。”
  “你真的认为是?”我十分得意。
  “告诉我,这个瘟生是谁?”
  “一个男人。”
  “我并没有以为他会是一个女人。”
  “一个相当富有的男人。”
  “他在哪里?”
  “他并不是时常来的,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张看着我,神情非常惋惜,“你是指——?”
  “是的,”我说,“你觉得滑稽?”
  “并没有。”他摇摇头,“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如果你要那样而得到了那样,你就是幸福的。”
  “其实我希望能与他结婚。”
  “你不能够什么都有。”张说。
  “那是很对的。”我点点头。
  “所以你不再工作了。”他问,“在家里享福?”
  “是的,终于我可以做我所要做的事,无聊的,但是有意义的事,终于我可以叫所有的人滚到地狱去,他们都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现,而我,我的目的在放弃工作。”我说。
  “因此你们目觉高人一等?”张问。
  “闭上嘴!”我笑着推他一把。
  “你会快乐多久?”他问我。
  “谁告诉你我很快乐?”我诧异地问,“我只告诉你,我有钱了,我可没说我快乐呵。”
  张摇摇头,“我不懂得女人,真的不懂。”
  我叹口气,“你不必懂得,你只要养得起她们就是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金钱挂帅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笑着与他吵嘴。
  “你会寂寞的。”他看看四周。
  “胡说!”我笑,“你看流行小说看得大多了,有钱女人才不会寂寞,我可以去芬兰浴,做按摩,逛公司,喝下午茶,看画展,吃最好的晚餐,参观时装表演,到非洲去旅行,学四国语言,甚至到瑞士去上半年课,寂寞?你在说笑话!如果你以为一家八口一张床就否定了寂寞,你错了。”
  张不服气,“也有富家太太自杀的。”
  “她不懂得生活。”
  “海明威也是自杀的,”
  “还有许多困苦的人。”
  “金钱的奴隶!”他诅咒我。
  我笑了。笑到后来有点心虚。
  我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这样的选择是有道理的,而其实没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靠。
  佣人把饭菜放好,我与张对吃。
  “你回老家后打算于什么?”我问。
  “找工作做,娶老婆,组织小家庭,生一些儿女,过正常的生活。”
  他把“正常”两个字说得非常响亮。

   
   
 

八 
 
  我微笑,我并不打算与他争辩。张说:“你也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喜欢你的男人并不是没有的,你也可以结婚,生子。”
  “你觉得我可以?”我问道。
  “当然可以。”
  “你真的认为一个女人在外面工作八小时,回来再做家务,腾空生孩子,同时把薪水拿回来贴补家用,把丈夫孩子服侍得舒舒服服,这是正常的?你真的认为如此?”
  他不出声了。
  “张汉彪,让我们说些别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这种女人是男人眼中的瘟生,”他笑,“通常有知识的女人都是瘟生,如果你们门槛也精了,哪里还有肯上当肯吃苦的女人?”
  “或者有的,在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堆中挑吧,你会找到的,我不骗你。”我说,“骗少女是最方便的。”
  “这年头读小工子的人都不天真了。”他耸耸肩。
  我笑,“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一开口,与小王子中说的成年人一般:口口声声‘多少钱?’有人找到职业,她问:多少钱?有人出现在电视上,她问:多少钱?有人买只戒指,她问,多少钱?她一直不知道,问钱是很不礼貌的事,真的使她原形毕露。”
  “这不过是说,你比她虚伪。”张说,“这汤真是一流。”
  “是的,这女佣煮菜是一流的,我将来会很胖的。”我伸伸懒腰。
  “我该走了,”张笑,“你的暴发气味使我室息,真的。”
  “对不起。”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你,直到今天。”张摇摇头。
  “因为你妒忌了。”我笑。
  “并不是。你现在完全失去了你自己,你失去了以前那独立。超然的气质,却还没有习惯金钱的压迫力,现在,现在你比一个脱衣赚钱的女人还要俗!”
  “我不在乎。”
  “你在乎得很呢!”张摇头,“你其实什么都有了,那层小房子是可爱的。干净。温暖,虽然厕所的门对牢客厅,它还是可爱的。你每天去工作,一星期六天,你是个有用的人,是社会的一分子,你现在是什么?”
  “张汉彪,你在于吗?在讲道?现在不流行这一套了!”我对他装了一个“滚你妈的蛋”的手势。
  “对你是的,你永远不会满足,你是个悲剧。”他说下去,“对你我愿意讲道,因为你听得懂。回去吧,你还来得及,不要把你自己卖给他。他一旦知道你也有个价钱,他便会把你当一切女人一样。你为什么不约会他?不利用他来喝酒解闷你有你的工作,你有同事。有人尊重你,你有知识,你可以活得很好,活得令人佩服,但是你看你现在这个四不像的样子!姨太太不像,情妇不像,捞女也不像,职业妇女?你已经没有工作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
  “职业妇女往往有一种美态。是工作给她们的,你也有,丹薇,只是你不自觉,现在你放弃了多年来的工作美而去追求学习去做一只宠物,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宠物,你不要侮辱我!”
  “我没有!是你乐意那样做的,看,看!”他夸张的说道:“看这个地方!这不是一只笼子吗?”
  “你快点走,好吗?”
  “丹薇,你听我说,你现在跟天下所有的情妇没有分别,他把你买下来是为了虚荣感,他爱的还是他自己,情妇与大衣一样,是逐渐升级的,他要淡淡的告诉别人,即使是受过教育的女人,也同样乐意被他收买!”
  “快点走吧!”我说,“我不想知道真相!”我疲倦的坐下来。
  “醒一醒,丹薇,回到你那层小房子去,另外再找一份工作,快一点,还来得及。”
  “我已经辞职了。”
  “另外找一份工作。”张汉彪说,“他们需要你这种人。”
  “你要做什么?做救世主吗?”我说,“圣诞已经过了。”
  “你没有希望了,丹薇,你乐意被收买,你懒惰!你贪图金钱!”张汉彪说。
  “我不是!”我大声叫,“我不是!我曾经辛苦地工作!我只是厌倦了!”
  “当然你懒惰,你逃避责任!”他鄙夷的说,“你觉得你应该超人一等,对你来说,挤公路车是受罪,你要坐在劳斯莱斯中看人家挤公路车,你这个变态的人!因为你命中没有一个有钱的父亲,所以你千方百计的……”
  “闭嘴!”我狂叫。
  所有的眼泪都涌上来。
  “OK。”张住口,叹口气,“我走了。”
  我转过头来。
  “记住,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他摇摇头,“有人生下来有银匙,有人要苦干一辈子。”
  他自己开大门,走了。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坐了很久,到浴室去洗一把脸。有什么分别呢?用七角钱一块的肥皂与四十二块钱一块的肥皂,这张脸还是这张脸。
  我用手捧着头想很久,天黑了,今天是我新居入伙的日子,他在哪里?
  我打电话给百灵,张汉彪很对,她并不在家。她告诉我她在家,但是她并不在家。
  我下楼,叫一部街车到旧居,我看到他那部黑色的宾利停在楼下,已经被抄了牌。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一直在那里。
  他趁我不在,赶来找百灵。
  百灵从来不曾约会过张汉彪,她在约会我的情人。
  我有一丝愤怒。他们使我觉得做了傻瓜。我还买了戒指送给她,我还同情她从此会一个人住在这层小屋子里。
  我的天。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是男盗女娼的能手。只要有机会。
  百灵,我还把她当朋友呢。
  我深深的为我们悲哀着,我在骂百灵,人家的原配妻子何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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