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金兰易折-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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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以策万全?
这宫中的人,总是有这么一个相同之处,便是喜欢向人要答案。你要答案,我给你便是,只不知你是否满意:“臣妾不敢妄断是何人,但狠而谋害焕欹皇子性命之人,心狠如此,罪无可恕,应受重惩。”皇太后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说得甚是,此人罪无可恕,不仅应重惩,更不能再留于宫中。雨青,哀家必不能容此人,”她顿了顿,轻声对海雨青道,“如果此人是宫妃,便该遭贬赐死;如若此人是皇后,则应废黜,赐死。”皇太后说到最后四字,更放轻了语调,却清晰地进了海雨青的耳中,于心中掀起一阵震动的回响。海雨青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垂下眼帘,不再作声。皇太后正把她想说的告知自己,接下来,应该是委命于她。“此人暗藏祸心,必会再行阴损之事,你只伺机以待,以取实证,交由圣上明断,必能使此人获罪受惩,以昭我天家之公义。”到了这一刻,海雨青心中紧悬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总算是知道皇太后的意图,按理,她该更加紧张才是,但既然已受命于皇太后,她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再值得害怕慌张。事成,便是完成皇太后交予的使命;事败,也不过就是一条禁锢于深宫的性命,又何足惧。
她于是向皇太后福身道:“臣妾明白。”皇太后脸上那抹满意的笑容形于眼前,海雨青淡定一若往常,起身告退。
离开了慈庆宫,漫步于偌大庭院之中,脚下雪泥堆积,步行小心翼翼。如虹上前来扶,她摆了摆手,自己行走于雪地间,会别有一番感觉。往年雪降,最期待的,也是于雪中赏雪。看那细雪如鹅绒纷飞,人立于伞下,尤觉不及意,有时会推开伞,在雪中揉那一团雪泥,再故意向他掷来,看着他不及防备的狼狈模样,再看他憨然而笑的一张脸,自己便会指着他开怀大笑。每点恣意,每点欢欣,涌于眼前。同样的冬季,同样的白雪,却是不一样的寒冷。天边兀自阴沉,回头看到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似是留下了的一串记忆,再也拾不回,只待过一会儿,便会径自消散。在宫中,酉时,成为某些人的等待,也成为某些人的坎道,可以是一种荣候,也可以是一份未知的惶恐。早于前日,骆沅儿便于颐祥宫那张温暖的龙床上与祯文帝细语,相约今晚再见。她还记得皇上那一张沉醉于她温柔当中的脸庞,她但愿自己的脑中从此全是皇上炽热的怀抱、情深的爱怜。
当夜幕降临,酉时更鼓响过,她锦楥宫外,却并没有响起敬事太监的声音。
她心中的热情慢慢冷却,又是一个失落的等待,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如盈从宫房外走进,为她捧来了热茶。骆沅儿看着如盈为她倒茶,一时百无聊赖,随口问道:“可有听到,今晚是何人侍寝?”
如盈如实道:“回主子,今夜是清宛宫宁婕妤侍寝。”骆沅儿心头一紧,不由咬住了下唇。是她,她终于得到了!宁媱之所以荣晋婕妤,她已从阮淑妃和孟馨如二人处得知因由关键,千算万阻,还是让宁媱得到了圣宠,并且如今位份比自己还高!不甘之意从心底升起,骆沅儿略显烦躁地推开茶杯,站起来向宫房外走去。她下意识地向一个方向走去,夜色渐浓,地上积雪并未有融化之象,想是冰寒不解,雪会再降。
九曲莲塘内,已结了冰。她站于廊桥之上,眼眸盈光流转,似是在思量着某事、某人。与他第一次相遇,便是于此处,当日昏暗无光,只可感觉到他模糊的一张面容,以及无状的关切。她转身正想向前走去,却蓦然停下了脚步,眼前有人提着灯笼走近,透过那暗黄的光息,看清来人,意想不到的,竟又是他。“清宛宫,宁婕妤整装。戌时进颐祥宫。”敬事太监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清亮高亢。
沐浴、更衣、梳妆,这一步接一步,整装相待。宁媱着令如芬为自己梳了一个清简的蝴蝶盘髻,鬓旁及脑后留垂丝发数缕,轻悠散于粉白的纱纺披风外。鸾轿把她送到了颐祥宫内,下了轿后,每一步向前,都可以感觉到微风吹起自己的发丝,带来几许冷冽。她唇边泛起一个婉柔的微笑,笑吧,宁媱,她对自己说。当祯文帝于眼前出现,她伸手撩开遮挡于眼前的帷幔,看到他含笑的双目,看到他那一张尚算陌生的脸庞,只是,这一切,在这一刻,已是如此接近,也是如此真实。也太真实地,提醒她,她是荣而受召幸的妃嫔之一,“幸”而至此,她该感恩戴德,悉心侍奉圣上。当他伸出手来拉她,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暗惊在地,不自禁地把手抽了出来,却突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行为的不当,抬头看到他疑虑的眼光,又定下了神来,复拉过了他的手,柔声道:“臣妾觉得皇上的手有点冰冷,臣妾该为皇上的手取个暖。”他的手,的确很是冰冷,想他帝王尊贵如此,御寒之物应有尽有,怎会如斯寒凉?祯文帝感觉到她柔荑温暖,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眼前她垂下了眼帘,似是一心为他双手取暖,眉目间自有一股窝心的关切与贴心,温淳动人。他的手正在自己双掌中慢慢有了一点暖意,她感觉到他的注视,却并不抬头回视,也不多言语,片刻后,她把他的手捧起,放在自己的颊边。他感觉到她的脸颊的细滑温暖,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感觉她的每一个举动。正因为他是帝王,应有尽有,唯独这冰冷双手,需要一个为他取暖的人,让他得到真正的暖意。
她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他,心中的感觉却慢慢淡却,脸上笑意的温柔,却更甚。
他的手反了一下方向,掌心向她,抚上了她的脸蛋。这一个温婉的笑容,他真想掬于手心,一直拥有。她曾想过,如果没有感情,如果完全淡漠,如果只有陌生,如何付出柔情?
到了面对他的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付出柔情,并不需要花费心思,只需要骗过自己,骗过他。
这一夜的温柔,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场柔情的骗局,骗自己,也骗他。
就像是当日假借毒发之时,向他博得一点怜悯一样。在这宫廷之中,原来并不需要真情。
再多的挚意,她只想深藏于心底,成为自己弥足一生珍视的宝贵,可以永远不予揭开。
光息摇曳的九曲莲塘,骆沅儿缓步靠近他。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起了什么,正想行礼,就听她道:“不必多礼。”她在他面前站定,看到他的神色困窘,惶然失措。他现已是贞宁宫首领护卫,她也再不会强令他下跪。想起当日的情景,她忍不住笑了,不由想到,没有圣上宠幸的今夜,原来也可以不那么寂寞冷清。
蓄谋(一)
第四十章 一宿过后,冰寒依旧。行走于雪地之上,印象中,阳光似是许久不见了。她踏上台阶,走进昭华宫的大殿,看到殿内窗边透进的几缕日光,感觉有些微的虚幻之意,不知今昔是何昔,此身在何处。
她来大殿中央,款款躬身,向那凤驾主位恭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的盈盈身姿,微笑道:“宁妹妹,平身,赐座。”宁媱依礼坐下。皇后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移,脸上始终是那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妹妹的气色似有些不大好,可是昨夜侍奉皇上,太过劳累了?”皇后微侧着头端详她的脸。
宁媱想起适才从颐祥宫出来时曾有的晕眩,那一刻的飘摇不定,此时仍残留于心中。
这一夜,朦朦胧胧,恍若置身于迷梦之中。在皇上的枕边,她并没能安然入睡,那一室弥漫着龙涎香气的漆黑,寂静地伴她于无眠。依稀感觉到了寅时,皇上在身旁坐了起来,她连忙闭上双目假寐,不安地细听皇上的动静。片刻后,皇上下了床,她复睁开眼,看到帐缦从皇上身后缓缓落下,隔开了彼此之间的隔离,也模糊了他的背影,像是隐没于黑暗中的一抹失落,慢慢地,在她眼前再找不着踪迹。她垂下头来,回皇后道:“臣妾并无劳累之意。臣妾有幸侍奉皇上,备感惶恐,只唯怕礼贤不周,未能使圣意和悦。”她愚笨如此,不通媚术,更无向圣上求宠之意,这该告知皇后,好让她安下心来。皇后的笑意更浓,说道:“宁妹妹初次侍寝,有此忧虑在所难免,妹妹不必多虑。本宫倒想问你,可知这为妃须遵从之礼?”宁媱敛起心神,道:“回皇后娘娘,为妃之礼,臣妾莫敢相忘,贤、礼、德,无一不从。”唯独是那“柔”,她想忘记,也该忘记。皇后听到宁媱的回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再细看宁氏的神色,波澜不惊。
该记住的,该做到的,她知道宁媱会记住,也必会做到;她只是想,之前所发生的所有事端,宁媱也该记住才好。在她手中掌握的东西,她可以给予,也可以收回。宁氏与其它妃嫔的区别之处,就在于她愿意让自己看清她的心思、明白她的打算,不作那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故弄那表面的玄虚。留她,助她,也于己有利。殿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母后,外面又下雪了!”随后出现的涵心,小脸上喜笑盎然。她脚步轻盈地走进殿中,当看到宁媱也在座,更是高兴得迎上前来道:“宁姐姐,你这趟来得正好,雪又开始下了,我们一起看去!”皇后对涵心道:“慢着,涵心,你日后可不得再称宁姐姐了,你得称宁母妃。”
宁媱闻言,抬头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上的笑容,和娴依旧,一双凤目正含笑地注视涵心。
涵心歪了一下脑袋,道:“宁姐姐变成宁母妃了?那也好,母妃该是比姐姐亲近!”她无意多想这些称谓上的区别,拉着宁媱的手,“我们出去看雪吧!”宁媱和涵心一起走出大殿,站在台阶前,顶上的琉璃瓦挡去部分光影的直射,仰头看眼前那一片纷飞的雪花,涵心调皮地伸手去抓雪,当张开手来看到自己掌心并无一物,又“咯咯”地笑着继续玩这雪花游戏。不时的有雪点随风飘送到身上,虽是寒意凛人,却又在涵心喜悦的笑声中感受到一点独特的意趣。皇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们身后,看着涵心在自得其乐,忍不住轻笑,低声吩咐身边的宫女道:“给涵心公主披上披风。”宁媱闻声侧头,看到宫女正捧着披风走上前来,小心地为涵心披上。回头看到皇后,皇后向她微笑着摇了一下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会意地没有作声,继续陪着涵心赏雪。
细雪绒绒,装点着这片广阔而又狭小的天地;片刻的宁谧,却也足以让暗忧暂忘,一舒己怀。
雪越下越大,即使是身置宫房之中,窗户紧闭,还是能耳闻风声呼啸。如芬早已命小太监为主子宫房中添加银炭,如燕也为主子准备好了御寒衣物。二人妥当打点完毕后,正想退下,宁媱便问道:“你们二人,今夜是谁值守?”如芬上前一步回道:“回主子,今夜奴婢值守。”宁媱点了点头,道:“今天风大,外殿太冷了,你便在我房中值守罢。”
如芬面露感激之色,旋即又道:“奴婢谢过主子体恤,但……这于礼不合。”
宁媱道:“女儿家的身子都是经不得寒气的,这等天气,我可不想你们冷出病来,不要多说了,你今夜就留在我房中。”如芬连忙躬身应是。如燕接过如芬的手上的物事,独自退了出去。宁媱让如芬坐下,如芬推辞了一下,终是拗不过宁媱,直着腰板坐了下来,姿态不敢放肆半分,按宫规,她们宫女原是不得与主子平坐一处的。宁媱对着镜子取下发髻上的簪饰,如芬看主子要卸妆,站起来道:“主子,让奴婢帮您。”
宁媱向她摆了一下手,道:“不必了,你只坐着陪我说说话。”她从镜子里看着如芬,泛黄的人影,微微晃动。如芬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上前来,依她所言重新坐了下来。她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发丝,低头看那乌黑油亮的发端,不经意似地问如芬道:“我看你应该很喜欢花,对吗?总是能摘到开得最美的花朵,我还记得你前次摘的山茶花,开得正好。”
如芬笑着回道:“谢主子夸奖。奴婢确是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而且能为主子以花装饰宫房,也是件喜心的事。”宁媱也笑,“既是这样,能当你的主子也是一种福气呢。”她抬头看向镜里的如芬,“你以前的主子,是不是也很喜欢你摘的花?”如芬道:“奴婢会根据主子的喜好来摘花,主子喜欢的花,奴婢才会摘。像以前在元翊宫,还有盈和宫时……”她说到这儿,倏地停下了,神色变得有点不安,她看了宁媱的背影一眼,马上又镇定了下来。宁媱垂下眼帘,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后,又继续举起梳子从发根,一直蓖到发端。她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对如芬道:“你倒是个伶俐人儿,不仅摘的花好,行事也很是妥帖。”
如芬不敢再多言其它,道:“这是奴婢该尽的本份。”宁媱轻笑了一声。如芬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她此时心思如何,不觉有点惶然。
宁媱脑中禁不住涌起了几重思虑,及至就寝时分,她辗转了半宿,才慢慢入睡。
迷迷糊糊中,似是听到有些异响,却又未能完全清醒,只觉神思愈发混沌,似是处身梦中,又似是被一种莫名的迷茫所笼罩,即使挣扎,也是不得要领。突然一阵慄心的恐惧袭来,她整个儿蓦然醒转,睁开双目,撞入眼中的是一片让人惊心的漆黑。
她微微地喘息着,胸口气闷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心绪却稍稍平静了下来。
她坐了起来,唤道:“如芬!”却无人应声。她下了床,借着外殿透进来的一点光影,看到如芬已不在房中。她披上披风,打开房门,对殿外再唤了一声如芬的名字。值夜太监小隆子闻声匆匆奔上前来,道:“宁婕妤可是有事吩咐?”宁媱问道:“你可有看到如芬?”小隆子道:“奴才刚才看到如芬往……”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如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主子,奴婢刚才去准备热水了。”小隆子转过身,宁媱看到眼前的如芬果然正端着一盘热水。
“奴婢发现主子睡得不是很安稳,便想取些热水,为主子擦一下脸额,好让主子安神。”如芬说着,端着水盘走近宁媱。宁媱看到她的神色镇定如常,疑问在心中盘旋了一下,也不再多问,让如芬把水端进了房中。她回头看到小隆子仍然站在门前,似欲言又止,便对他道:“你先退下。若有要事再传你。”小隆子会意地离去了。宁媱看着如芬为自己递来热水泡过的帕巾,那一张恭顺的脸庞上,怎么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如芬发现宁媱在注视自己,不由心下一惊,低下头,眼光开始变得闪烁。
宁媱接过她手中帕巾,淡淡道:“你想得可真周到。”如芬咬了咬牙,猛地在宁媱跟前跪了下来,道:“主子,如芬该死,如芬……有事相瞒……”
宁媱意想不到地看着她,心中思忖,她突而如此表态,说的会是实话吗?于是道:“你相瞒何事?”如芬头也不敢抬,颤声道:“奴婢无意得知一些事情,却没有告知主子,主子一向待奴婢宽厚,奴婢实在不该有所欺瞒。”宁媱沉吟片刻后,道:“你且道来。”如芬道:“奴婢早在东阁时,已发现如燕……如燕她……她曾私下前往贞宁宫,奴婢一直没向主子明言,一则是担心主子不会轻信奴婢之言,二则,是怕被如燕发现奴婢知悉内情,会对奴婢不利。”如芬整个儿跪趴在了地上,“奴婢一直为此事深感不安,如今实话相告,请主子小心如燕,也请主子降罪奴婢!”如燕私往贞宁宫?宁媱蹙起了眉,狐疑地看着地上的如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