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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后宫·金兰易折-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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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淡,亡命于前,已无半分生气。“今日的雨,像当日我们在院子里的一样,绵密融细。馨如姐姐说要进屋里避雨,清清说不要,你和我二人,便拉着馨如姐姐一起跑出院子中央,只说这雨清凉舒服,该让馨如姐姐做一个舒服的落汤鸡。”宁媱娓娓地说着,牢内死静一片,只有她的声音在空洞地回荡。骆沅儿的眼睛在幽暗里闪动着无力的光芒。宁媱低头细思片刻,道:“他让我转告于你,当晚他并非置你于不顾,只是早已有人注意你的行藏,早已有人知悉你所为。他才会受制。”骆沅儿再没有了表情,她把头埋进了臂中。宁媱身子往门槛边靠近,半倚着那冷硬的铁槛,轻声道:“有一个人,待得大事既成,必舍命相随,与子重逢。”骆沅儿转过头来,僵化的脸上,终化开一道哀忧的涟漪,她凄然地笑了起来,却什么都没说,像所有的千言万语,只想留于心底,终将灭失。他的心意,如今,总算也是清楚了。他所重视的,便是来自堂姐的宿仇,他背负的,比他放弃的,要多。她明白,她都明白。宁媱叹了一口气,话已尽,或许,时缘也将尽。她转过身,慢慢迈步往外走去,只听大门传来一声杂乱响动,外间的光茫骤然照进牢中,尤觉刺目,她抬眼看去,只见那一行人中,为首的方公公正捧着一袭白绫向内走进,她愕然站住,看着他们向自己躬身行礼,然后又擦过她的身侧,往骆沅儿的牢中而去。宁媱立在原地,看到骆沅儿被拉起,她心中一阵抽痛,忙掉开了头,疾步往外走去。
  细雨纷纷,零星飘落。外间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失落的萧冷,仿佛来自心间那溢发沉重的悲凉。死亡的气息,曾那么近地接近自己,然而,宁媱也知道,今日之亡命,除却骆沅儿,还有那心底的一个幻梦,一个已然消逝的幻梦。她孑然往前行步,雨水渐密,朦胧水雾中,她孤清的背影在深远宫道中隐隐地模糊成一个冷寂的灰点。
               
子夜谣
  第五十七章 雨雾绵绵而漫,淅沥的水声敲打在绿瓦之上,细密迭响,此起彼伏,总是教人心中无端生起烦厌躁闷之意来。他脚步匆匆地穿过迥廊,径直往昭华宫内殿而去,一路上宫人都恭敬地向他称一声“靖公公”,他也只是漠着脸孔微微点头,不作停留,亦不示亲近。于清晨踏着稳健的步子前往昭华宫,敬崇地侍奉于凤驾之前,每日如是。
  时光飞逝,这日复一日的如履薄冰,殚精竭虑,便是他得以长留于皇后身侧以享尊权的代价。
  皇后的心思何等缜密,手段又何等阴狠,他不敢妄言一句清楚,却亦是心中知底。这十数年来,由皇后部署,由他出手的后宫悬案,多不胜数。每每事过,他总只让自己将其尽数抛诸脑后,立于眼前的,只有更稳定的地位,更富足的生活。那心中有愧的感怀,早已于十年前便远离他而去了。然而,昨晚房中的数声异响,却让他整个儿悬起了心来。也许无关愧疚,却是惶恐不已。
  那声响动,阴幽哀怨,似是悠长的叹息,亦似是悲怮的呜咽,声落音缈,森寒不减。他闻声惊栗,只觉窗外雨水连绵,却盖不过房内这声暗响。他迟疑片刻,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打开房门,环视四周,却是无半个人影,心头疑虑不由稍有褪减,外间风雨交集,许是自己听误了罢。当他重掩房门,耳边却又清晰地听到一声尖利的哭声,他猛地转过身来,悸动地瞪大双眼,只见桌上那灯火正颤乱地摇摆着火舌,恍若曾有不知名的动静于此旁掠过。他顿觉心头凛寒,忙又把房门打开,急急走出庭院中,看到二名小太监从前方走来,他拦下二人道:“你们可曾看到有人从本公公房前走过?”靖公公看那二名小太监茫然地摇着头,心中越觉惶然不安,片刻后,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二人离去。他正要转身返回房中,竟又隐约听到那二名小太监轻声道:“今日是焕欹皇子生忌……”
  他骇然地站住了脚步,待得回身要把二名小太监叫住,却不见了那二人的身影。
  这一整夜,他不敢吹熄灯火,只恐忧地窝在被褥中,心惊胆战地注意着房中动静,深恐那阴幽的声响再度重返。此时,虽是日光普照,行走于昭华宫中,却又自感一股悚骇的冷意包围拢于身侧,挥之不散。
  这一段熟悉的路程,今日走起来,竟是如此漫长。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内殿之中,眼前的皇后身穿一袭红彩绣金凤正红朝服,端坐于凤榻之上,仍旧是那不怒而威的无上尊贵,连他这等心腹近侍,也难免心感畏怯。恭敬地行过礼后,靖公公立在一旁,他微躬身子,双手垂放于身前,垂首敛目,兀自惴然,不知该如何把话开口。皇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等慌张神色,还想在本宫面前藏瞒么?有话便说来。”
  靖公公忙又跪下,道:“奴才无状,请娘娘恕罪!奴才……奴才如此,是因着昨夜……昨夜奴才房中,竟闻得异响,奴才愚昧,未知……”他惶恐地抬起头来,“未知昨日,是否为焕欹皇子生忌?”皇后一怔,旋即冷冷地瞪向靖公公,道:“你莫不是要告诉本宫,你房中闹鬼了?”
  靖公公慌得整个儿跪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道:“奴才罪该万死!”皇后冷看靖公公片刻,道:“你起来说话。”靖公公诚惶诚恐地站起了身来,手却控制不住地直发抖。皇后憎嫌地瞪了他一眼,冷道:“别说这鬼神之说虚罔无存,就是那真为冤魂,也不足为惧,你害怕?你可以害怕,但你那窝囊样儿给本宫收起来,不要平白连累了本宫!”
  靖公公惊得打了个哆嗦,正要跪下请罪,门外传来了通传声:“宁婕妤到!”
  皇后转过眼光看向门外,双目中那若有似无的肃杀之气随着嘴角的微笑,慢慢覆于眼底。
  宁媱施施然地走进殿内,感觉到殿中靖公公的畏缩不安,她定下心念,盈盈行礼。
  皇后为宁媱赐座后,缓声道:“宁妹妹,你来得正好,本宫正有一事,想询问妹妹之意。”
  宁媱福身道:“皇后娘娘请明示。”皇后看着靖公公,好整以暇道:“小靖子适才竟告知本宫,他房中昨夜有异响,竟似冤魂之音。本宫寻思着,这所谓异响,到底玄机何在。”宁媱侧头看了靖公公一眼,只见他把头垂得更低,脸颊上早已没了人色。她思量了一下,回头对皇后道:“回皇后娘娘,臣妾此番,只想起了昔日夏魂一事来。”皇后低头笑了,轻轻点头道:“妹妹想的,果然和本宫想的一样。”她抬手挼了一下鬓角,“只不过,妹妹可有想到,昨儿是什么日子?”皇后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听在宁媱的耳中,却又感觉到了一丝试探的尖锐。她暗暗沉下了心来,昨儿是什么日子,她知道,她明了。“昨日,乃焕欹皇子的生忌。”她轻轻回答。皇后仍旧点着头,道:“会在意的人,除了皇上,相信并不多。”宁媱垂下头来,是的,除了皇上,本该在意的人,应是常姐姐,但常姐姐已然逝去,这一惦念既非来自亲人,又是源自何处?焕欹,可怜如斯,时至今日,竟仍未能安息,还有那一干别怀居心之人,扰其清魂。她低低叹息,下意识道:“臣妾愚见,实不该藉焕欹皇子之名扰乱宫闱。”
  皇后闻言,轻笑了一声,注视着宁媱道:“宁妹妹所言甚是。如此,妹妹心中必是已有定数。这魂既归来,必有所图。吾等只待看清目的为何便是。”目的为何,再多的目的,再多的所图,不过就是双方的胜负输赢罢了。败,何足以惧;赢,只难过得心怀之苦。 宁媱退出昭华宫后,静静地步行向前方,雨势渐大,头上一片狭小油纸伞,只挡去了此许雨湿,身下裙袂,已微有水濡。如燕在身后道:“主子请留步,宫轿已备。”宁媱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到如燕满脸的殷切。想了想,道:“不必了,我想自己去小花园走一下,你先回宫吧。”如燕抬头看了一下朦胧的雨雾,道:“可是,雨太大了,主子步行前往,只怕会沾湿贵体,感染风寒。”宁媱目光茫茫,淡道:“我只想一人独处,你先行回宫。”如燕紧随在宁媱身后,沉声道:“主子,奴婢有话想说,请主子准言。”
  宁媱径自往前走去,全然不顾脚上溅起的水湿是如此冰冷寒心。她并不回头,只道:“我只想一人独处,你难道没听清吗?”如燕咬了咬牙,道:“自如芬逝后,主子便不喜用奴婢,主子可是一直对奴婢有所思疑?”
  宁媱放慢了脚步,却并不言语。如燕继续哽声道:“奴婢自跟随主子以来,深受主子恩典,只想尽忠于主子,为主子效劳。奴婢不知如芬之事因由为何,只知主子自如芬一事后,便郁郁寡欢,不甚言笑,主子心系重负,奴婢只愿能悉心侍奉,求得主子宽颜。”宁媱停了下来,转身正欲开口,却看到如燕竟并未撑伞,浑身湿透地跟随在自己身后。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当日如灵送伞至贞宁宫前的一幕,孤身寞然,唯得一丝微薄暖意,在空虚天地间,温慰心怀。当日的纯粹,已然不再。但眼前那一点清澈,仍然存在,可值信赖。宁媱看着从如燕发丝上滴落的点点水珠,把手中的伞往她身上遮挡,开口道:“为我备轿,伞你拿着。”如燕满是雨珠的脸庞绽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来,接过了伞,连连点头。人若静坐在屋内,细听那时而滂沱,时而淅沥的沙沙雨声,便似在欣赏一曲纠缠起伏的韵乐,可随着心内轻吟的节奏,萦绕成属于心底的动人音曲。缈缈的心底音曲,和着耳边那幽远清舒的琴韵,有着说不出和谐适怀。从他手下流淌而出的如水音韵,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洗清她心头的忧思,留下一潭如明镜般清澈的澄明心湖,悉数包容缠绕于心的烦扰思负,使她得以抒放心胸。她坐在殿中,身子斜斜地靠在一旁的小几上,一只手支着椅靠,轻托脸腮,静静地看着眼前帷幔中灰淡的人影。一曲终了,他温言道:“文某近日为这曲子的命名苦苦思量,终是想不出点睛之名,不知姑姑可否为文某指点一二?”宁媱的心思微漾,脸上浮着盈盈笑意,道:“奴婢倒是想了一个名字,不知文大人觉得是否堪配这支妙曲。”文延风听到她的语调轻快,知她此时必是心情和畅,不由有点安心,道:“姑姑慧质聪敏,想到的必是好名。”宁媱微微仰头,一边细想着,一边道:“此曲灵动幽远,开端有如一婉约女子的娓娓诉言,及至中段,荡然大气,又如清心的彻悟,尾音慢转,似是轻思回味,一曲之下,正如一着悉心倾诉,动人至深。奴婢愚见,不若名为《子夜谣》?”文延风笑着点头,纱幔上的影子亦随之轻轻晃动,“好,好,这便是一曲《子夜谣》。萧萧寒夜,有姑姑相伴共品谣乐,实乃文某之幸。”宁媱低头掩唇而笑,道:“奴婢不时存侥幸之心前来,倒是每次均能遇到大人,应是奴婢之幸才对。唯得知心人,实是冷夜中的一点温暖。”语毕,她霎时怔住了,一时未知如何再续,只放下了手,轻轻地在膝上摩擦着。殿中,静寂一片,彼此均未予出言。良久,只听纱幔后他的声音缓缓传来:“文某与姑姑相交为时不短,却一直未知姑姑芳名。未知……姑姑可否相告?”宁媱抬头凝视着前方,秀眉微微蹙紧,话到了嘴边,却又难以启齿。当身份已是一个谎言,一个名字,又何必当真?这一个无需展露真实面目的空间,本就只该是她的另一片天地,让她可以在此处找到真正的自己,找到自己仅存的一点快乐与轻松。正三品婕妤的身份,才是一张真正的面谱,欺骗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纵然她告诉他自己姓甚名谁,留于他心中的,又会否是真正的她?从一开始彼此相识,便已注定了,这该是一场欺瞒。若于心有愧,亦只能暗叹奈何。只不知,他会否想要知道,名字背后的她?她轻轻道:“奴婢名叫如佳。”他在口中反复念喃:“如佳,如佳……佳儿,”他声音急促,“你就是佳儿?你故事中的佳儿?”她苦笑一声,道:“佳儿的妹妹,已经离佳儿而去了。音儿,已在在夫君的惩罚下,香消玉殒。”他站起了身来,诧异地看着她的影子,“这个故事就是你的故事?那么……”
  她也站了起来,幽幽道:“音儿在临终前,说她心有不甘,说她一直以来想着得到更多,只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佳儿很想告诉她,只要她说,姐姐都会给她,姐姐不会再怪她,姐姐只想把一切都给她,只想她快乐,只想她还像以前的音儿,还是姐姐的好妹妹……”他向前走去,注意到她却正在往殿外退去,遂又马上停下了脚步,道:“佳儿,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在你身旁?”她的声音,分明带着哽咽,她哭了。她的眼泪,像流在了他的心底,使他心生酸楚。
  只想在一刻,可以在她身旁,哪怕只是为她递上一块手帕,为她拭去冰冷的泪水。
  她吸了口气,只觉喉间似被冷风割得生疼,竟难以再成言。朦胧中看到他的身影已站在帷幔前,她不自禁地背过了身子,一边擦去眼角的泪珠,一边道:“文大人一片心意,奴婢感激万分。”她看到殿外濛濛的夜色,又道,“奴婢也该告退了。明晚……未知大人会否在此?”她侧过脸,眼光余光中,他的身影似是越近了。她又何尝不想看清他,让他看清?然而,此刻,她必须要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道:“文某明晚会相候于此。”她点了一下头,慢慢向殿外走去,听到他在身后道:“忧心之事,必可远去。文某妄想之,雨终会停,阳光一定会普照,如若你明日一早,可看到阳光,你心里想的事情,也必定可成真。”
  她略停了一下,唇边忍不住泛起了翼盼的微笑。在明日清早时分,他们将会同时看向天空,等待阳光的普照。殿外的冷风依旧,她却只感温意暖心。一宿心静,不知何故,意绪竟比往日宁和,她亦睡得香甜,梦中似隐隐地看到一个人的脸庞,待欲捕捉细看,却倏然惊醒。睁开眼,已是晨光透窗,如燕正捧入了梳洗热水。她却迅速地下了床,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放眼广阔庭院,心头的喜悦顿时如花绽放,快乐的馨香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了她的身心。她靠着窗台,半伏着身子,笑靥盈然。这洒落于满地的阳光,就像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她的眼中,灿烂成一抹撼摇心扉的感动。
  你看到了吗?阳光果然来了,我们的所想所愿,是否都可成真?庭院之中,阳光暖暖遍洒,金黄耀目。宁媱又站直了身子,倚着窗棂,只愿眼前这一抹璀璨,可恒久地掬于心中,不灭不散。
  她转身命如燕寻来锦布,一边在桌前坐下,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举笔细绘,当如燕把锦布取来,笔下的小像也栩栩如生地跃然于纸上。她拿起锦布,凝神精绣,不知不觉中到了酉时,锦布亦绣成了一个小巧的布囊。她微笑着把小像的画纸折起,小心地放进了布囊中。舒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拿起那袭粉白的平罗衣裙正想更衣,竟听到宫门外传来一声恭呼:“皇上驾到!”她闻声一颤,如受当头捧喝,整个儿呆住了。脸色也于顷刻间变得黯淡灰败,原蕴于嘴角的笑意,在此时变成了失落的冰寒,一点一点地蚕蚀心头的希望。一会儿后,她无力地放下衣裙,回身正要走出宫房恭迎圣驾,却在看到桌上的布囊时又停了下来,她伸手将之拿在手中,珍视地端详片刻,再握紧于掌心。与此同时,房门竟被推开了,她抬头看去,只见祯文帝脸容含笑地步进了房中,向她走近。心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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