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金兰易折-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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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头看向他自然流畅的运笔,伸手拿起画笔,却迟迟没有蘸墨。他没有抬头看她,只道:“与其多想,不如画出来,或告诉朕。”她只垂着头,思忖片刻,才在他画的灵蔓梅枝上点染上清盈花蕊。一边画,她一边轻声道:“皇上可曾记得一幅画?”语意微有迟疑,但,终是字字清晰地道出了心内所想。他笔下微微停顿,道:“什么画?”她继续为花蕊添上色彩,笔端竟有些许颤抖,“一幅桂花图。画上,还有一轮太阳。”
他静默下来,良久,道:“你从何得知这幅画?”她眼睛看着笔下愈显秀致的梅花:“臣妾与当日持画之人乃金兰之结,有幸,得见此画作。”
他叹了口气,放下画笔,道:“为何你偏偏要提起?”她也停下了绘画,语气惭然,“臣妾自知不该。”他抬起头来,看向她,只见她容色淡和,眼帘低垂,却掩不住眼中的一点哀思,与愁绪。
“我无罪,为何你还要我死?”昔日宗人府内,哀绝一句,犹于耳边。当夜前往,看到清清的脸庞,悲戚无助,原来水灵灵的双眸,此时已是红肿失神。
他却不能保全她,他却无能为力。他可以做的,只有是狠下心肠。“朕已查清此事,证据确凿,你便是谋害焕欹的凶手。”他一字一眼说出,看着她脸呈绝望,他只能是稍稍移开眼光,看向她身后的冷墙。明知不忍,为何仍来见她?只因着,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清清倏地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袍角,哑声道:“你不是说我是最不一样的吗?为何你不相信我?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凶手,你要怎么才会相信?”他任由她拉扯,答非所问道:“朕知道。”清清闻言,停下了动作,仰头呆呆地盯着他,半晌,无力地坐倒在地,喃喃道:“我无罪,为何你还要我死?”“朕……”“朕?”她突然凄然而笑,“朕,你终于还是把自己称作朕,对啊,你是皇上,我怎么就忘了,你是皇上啊!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冤苦啊?你怎么可能知道被打三十下,被困在冷宫,被你冷落是什么滋味啊?好,好,你如今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她眼泪滂沱。他只觉胸口发闷,不想再看,更不想再听,毅然转身就走。背后声声悲泣,却像在提醒他,不可回头看,不可回头看,不可回头。
事过境迁,不曾想,还会留着一点痕迹给尚于此间的人。思绪落定,他又再低咳起来,她连忙上前扶他,切声道:“皇上该是累了,不如与臣妾回宫罢?”他点点头,拉过她的手往前走去。她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他一下,只见他面无表情,脸色隐隐地泛着一抹淡青。她压下心念,只无声地伴他前行。晚膳俱备,看着皇后于席中落座,靖公公战战兢兢地退开一步,在凤驾后侍立。眼睛,只暗自地看向桌上离皇后一尺距离的宁神药膳。皇后起箸进食。他垂下头来,偷偷地松了口气。幸好,他并未开始依她们之言,在皇后食物中下那致命之药。她们说此时并不是时候。他难抑疑惑,脱口而出问她们为何现在不是时候,她们只淡笑相视,并不回答,只说:“于你而言,自身周全才是最重要的。你依计行事便是。”他松了口气后,不禁又想,为何当自己想到要向皇后下手,心内总会惶恐不安,当想到暂无须进行,竟会觉得放松泰然?他抹去一额虚汗,便听皇后向自己问道:“小靖子,这药膳,你可是看着小厨房熬的?份量、时辰都依着方子来吗?”他连忙回道:“是的,奴才盯着他们呢,全依着方子,不敢有遗漏。”末了,他不由加了句,“请娘娘放心用。”皇后瞅了他一眼,接过宫女递来的勺子,小心地吃了一口药粥,再看向他,道:“本宫怎么总觉得你最近有点心神不定的?到底何事?”靖公公慌得躬下了身子,脸上发白,道:“奴才无碍,奴才让娘娘费心了,奴才该死!”
皇后转头注视着他,许久后,才回过脸去,一声不响地继续用膳。靖公公不敢再分心,敛了心神伺候于一旁。接下来,皇后回内殿中歇息,却偏生没有令他退下,虽是无要事吩咐,却让他侍于殿门外。直到戌时,才令退他。一路走出昭华宫,他心内的不安似是越渐浓重。明明并未下手加害皇后,为何会心慌如此?难道,自己竟是如此惧怕这位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主子吗?还是,自己压根儿就不该背叛皇后,甚至加害皇后?但,如若皇后不死,他及家人,都难得周全。这可如何是好?然而,由不得他多想,她如约而至,向他递来一小包物事,“此药,分十次投于膳食中,十天后,必然暴毙而亡,不留痕迹。”“这……这……”他犹豫着,迟迟不敢接她手中的纸包。她顿了一下,轻声道:“你害怕了吗?”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嗫嚅道:“奴才不敢……不,奴才不是害怕,只是……这药该何时下?”她道:“该下此药之前,我会另行吩咐。你只把药藏好。”她再把纸包向他递了递,看着他惶惶地接过,她不由讥诮地笑了。目送她离去后,他揣着这致命之物,满心张皇,只觉向前走也不是,向后返回也不是。
他的神色只兀自慌乱,立在原地,左顾右盼。终于,他还是把纸包胡乱塞进怀中,茫茫然地向前方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双眼错愕地圆瞪着,始料未及地看着跟前人。
借着路旁的一点灯光,稍稍看清了,那人侍卫装束,颀长挺拔。“靖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对方沉声开口道,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透过昏暗,漠漠地注视着他。靖公公吃惊地打量着他,道:“你是……”只觉似曾相识,忽而记起,该是上回在贞宁宫内阮婕妤身侧的那名侍卫。对方抱拳道:“贞宁宫督卫常颢,公公未免太善忘了。”
肝心涂地
第六十七章靖公公狐疑地注视着常颢,双手微颤地交握在一起,感觉到自己掌心在不知不觉间渗出的汗湿,他下意识地轻搓起手来,低声道:“贞宁宫上下不是正受禁足监守吗?常督卫为何竟可出宫?”
常颢冷笑了一声,向靖公公走近,压低声浪道:“贞宁宫上下禁足,阮婕妤被黜降位份,公公心里倒是清楚,只不过,公公心里更应该清楚,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结果因由,其实已是定局,个中利害,也是昭然若揭,根本不足为提。当初事败,他心中闪过的念头,便是先机已尽失,阮婕妤因此事气势俱减,日后若要对付皇后,便更比以往更为困难。
在这个念头升起之前,他曾以为自己会因此而沮丧,他曾经以为如若再无为堂姐复仇的机会,他会痛愧于心,不得安生。然而,当阮婕妤被贬降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紊扰不已的心思却平稳了下来,紧接着,他松了口气,不禁想,是否事已终结,无需再费心筹谋,无需再苦苦打算。
终究,他还是感到了些微的厌倦。也许,这宫中荣华靡丽背后的腥风血雨除了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至亲及至爱的生命,还吞噬了他心内的对将来的希望。他不自觉会想,如果可以,这一切风波事端,只求可尽早终了,无论是在哪般的景况下,无论是用怎样的方法,只求,一个可平静自身的结果。
阮婕妤心内的迫切,相信与他并无二致,当得知靖公公被那不知底里的人暗中下药,意在皇后,她似乎比以往显得更为急躁,总是按捺不住地向他探询事情进展,时日,一天一天地过去,春分已过,靖公公只仍然是微显恍惚之态,皇后却是安然无恙。这一着伏计,需时未免太长;那一方幕后之人,用心亦未免太暗晦。时日渐久,皇后岂会容阮婕妤有喘息的机会,必将另有计算。阮婕妤不愿意冒险等待,而他,又可等待多久?
常颢的神色在黯淡的光影中愈发沉冽,眸光森冷地紧盯着靖公公,直把对方心底暗藏的不安逼上了脸庞,渐次地在他面前弱下了势。靖公公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道:“阮婕妤当初心怀不轨,本公公只是依皇后娘娘训诫行事,阮婕妤应受此责!”常颢更向他逼近了一步,冷声道:“当初阮婕妤是心怀不轨,可是如今,公公是否也另有图谋?”靖公公脸上倏然一悚,只感小腿发软,不由颤巍巍地向后退了数步,伸手扶着身旁的小树,只用眼睛瞪着常颢,嘴里却啃不得声来。常颢目光不屑地看着他,道:“我不妨告诉公公,近日里我一直暗中跟随公公,该知道一切,我都一一知悉。公公这次若想全身而退,恐怕得依了我之言。”靖公公定下神来,努力使脚下稳伫,开口说道:“你本已受禁足之制,却违命私出,这已是死罪!本公公只需向皇后娘娘禀明一切,不能全身而退的,恐怕是你和阮婕妤!”
常颢连连低笑,点头道:“我正是想,公公可现在便前往向皇后娘娘禀明一切,我乐意随同前往!”靖公公愕然道:“你……”常颢淡定道:“我本已是死罪,便不会在意是否凤驾前失仪,我于皇后娘娘面前从公公身上搜出致命毒药,相信皇后娘娘亦不会另行加罪。”他冷笑着放轻语调,“只是辛苦公公,要想着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此事了。”靖公公闻言,脸色更显惨白,额上早已渗出冷汗,他慌乱地抬手一抹,颤声道:“你……你刚才都看到了……”他急切地于心内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只感思绪一片混乱,脑中满满地充斥着骇心的仓惶,潜意识中,却开始隐隐地别有明晰。常颢交抱着双臂,悠然地踱起步子来,道:“阮婕妤特意让我前来给公公提个醒,此时我可跟随公公,获悉一切,说不定,其它人,甚至皇后娘娘,也有可能有所知悉。公公已身陷其中,若不当机立断,只会殃及自身。”靖公公虚脱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事至当前,他是否应该明白自己真正该有的立场?
常颢转头看着他,一字一眼道:“马上行事,取其性命。”靖公公却茫然道:“取其性命,取谁的性命?”常颢目光一凛,道:“只要皇后娘娘一死,你便可安枕无忧。”靖公公浑身一震,虽然已知常颢所言本为他该行之事,但是骤然从旁人口中再听到此言,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惊慌心悸,随之而来的,竟是对此强烈的抵制与抗拒。他连连地摇起头来,心中那一股隐约的明晰,慢慢地明朗起来,不能,不可,不该!他怎么可以真地对皇后下此毒手?
然而,致命的毒,就在他的怀中。然而,这样让人丧命于无形的毒,无论如何,不该由他施放。“我是皇后娘娘的奴才,娘娘若要我死,我只能死,断不能为了苛且存活,便伤及娘娘性命。”他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似只是自言自语。常颢还是听清了他的话,轻蔑地笑道:“公公若真的是这么想,又岂会接了那人的药?公公还是不要再作犹豫的好。”靖公公这时却坚定下了神色,决然道:“你不必多说,本公公绝对不会做出此等谋逆犯上之事!”语毕,他转身便往前走去。常颢始料未及地看着他,待他走开数步,才反应过来,遂追上前去,一手拦下他道:“就算你不对皇后下手,皇后也不会放过你,公公竟如此糊涂吗?”靖公公咬了咬牙,道:“常督卫不必为本公公费心,本公公这就到昭华宫中,向皇后娘娘禀明一切,是生是死,只凭娘娘定夺!”常颢意外地瞪着靖公公,看到他脸上虽是惨白依旧,眼中却是一派决绝,应是下定了决心。对方突然坚定了立场,常影不由心感迷惘,他顿时沉默了下来。靖公公不欲再与他纠缠,推开他的手向前走去,常颢回过神来,马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沉声道:“公公未免太不识事务!”一边把他推到了树上,紧紧地按着他的双肩。
靖公公想不到常颢竟会对自己动手,惊愕挣扎道:“你快放开我!”他用力掰着常颢的手,无奈对方双手如钳紧制,力道奇大,几番用力之下竟未能挣脱半分。常颢冷声道:“公公该趁此时想清该如何保自己周全!”靖公公声音尖锐道:“你以为皇后娘娘薨了阮婕妤就能万全吗?你们太天真了,这次扳倒阮婕妤的根本不皇后娘娘!”常颢闻言讶异不已,手中微微一松,靖公公趁机张开双臂用力一挣,拨开了他的手,与此同时,靖公公怀中的纸包在他的动作中掉落在了地上,他一惊,刚要弯要拾起,没想常颢却快他一步地把纸包拾在了手中,正要说什么,却听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话语声,常颢脸色一变,忙不迭地用手臂扣住靖公公的颈脖,箍着他迅速往路旁的树丛隐蔽处藏去。靖公公用力挣扎着,张嘴大叫,刚发出一个嘶哑的单音,常颢慌乱之下马上用拿着的纸包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顷刻间,他们彼此均是一栗。靖公公反应过来后,挣扎得更为厉害,喉中不断地发出呜咽声,常颢悸然地犹豫着,紧捂靖公公口鼻的手,轻轻地颤抖,不知是该放开,还是该更予按紧。
那一行巡夜的内侍脚步缓慢地在小路上走过,夜内值守,微有倦怠,几人偶尔低语数句以作提神,竟丝毫未予察觉路旁树丛内的异常。靖公公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用力地扭着头,意图高喊出声。常颢手上青筋暴现,抖得更甚,掌中的纸包似正在松脱,他感觉到粉末正一撮接一撮地散落,心亦随之一点一点地下坠。
内侍中有人察觉声响,停下脚步道:“树丛中是否有人?”靖公公更加大了喉中的呜咽声,常颢心内惊急交错,蓦然横下心来,把手中的纸包戳破,将粉末连纸一起塞进了靖公公的嘴里,紧接着狠命地按住了他的嘴巴,使他再出不了半点声响。
其它内侍也停了下来,向树丛中看去,只见树影憧憧,黑夜之下,竟见阴森之意,不由道:“哪里会有人啊?快走吧,南宫道等着咱们交接值巡呢。”靖公公慢慢地在常颢臂下停下了挣动。常颢只觉掌中发冷,那样带着绝望的寒冷,犹如正通过他的五指,汩汩地渗进心怀中,阴冷地包围他的意识。内侍们终于远去,常颢松开了手,靖公公在他跟前软软地跌落在地,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抠出口中的毒物,然而,他知道,已是迟了,大半的粉末已进入了自己的腹中,吸入了鼻息……
常颢怔怔地立在原地,看向靖公公的眼光,竟带上了一丝懊悔。他想上前扶起对方,手上却似僵住了,根本无以动弹。眼下,还可以做什么?靖公公感觉到胸腔的抽搐,他紧揪着胸前的衣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顾不得常颢,跌跌撞撞地向树丛外走去,眼前似是白花花一片,前路是如此难行,但是他必须要走,他必须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昭华宫中。他一路向前走,身体的不适便愈渐加重,口中不时地剧烈呕吐,水湿遍地,他眼前朦胧,早已看不清那是水还是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人发现了自己,急切地呼着自己的名号,他一手抓紧对方,含糊道:“快,扶我去见皇后……”“奴才快要死了,这是奴才罪有应得,奴才不该对娘娘生了毒害之心……”他一遍一遍地呢喃着,自己却不知是口中的话,还是无以成言,只为心内默语。皇后在睡梦中醒转,听到宫女如芸语意含慌地前来通报:靖公公出了事,现正于殿外相候。
她急忙走出殿外,看到靖公公竟半身鲜血地斜靠在椅上,脸无血色,双目紧闭,只有那一点急促的呼吸证明着他气息尚存。她慢慢走到靖公公身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用手轻摇了他一下,道:“小靖子,你这是怎么……”听到她的声音,靖公公翻了翻眼皮,张口哑声道:“娘娘,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存了毒害之心……”皇后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