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金兰易折-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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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散,尤显诡异:“你不忍心么?好,很好。哀家这就告诉你,在这宫中,该如何击败你的敌人,保全自己。”她用拐杖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重重地,犹如敲打在听者的心房,“你要占先机,你要嬴,就要在你不忍心之前,便把对方置诸死地!”腹中的胀疼间歇地、揪心地一阵接一阵传递进阮御女的神经中。她一手抚着腹部,一手撑着床榻坐起身子来。双颊只铁青一片,额上早已是细汗绒密,她低吟出声,欲唤如秋进内,张开口却发觉喉间嘶哑干涸,浑身竟提不起力气来,只能无力地自行垫起布枕,身子软软地靠下,眼前浮起几抹青黑,腹中的隐疼于此时又稍有舒缓,她闭上双目,长长地呼了口气。她放松了身子静靠在床榻上,感觉到腹内有微微的动静,她不期然地露出了一个虚淡的微笑,双手抚着腹部,呈抱紧保护的姿态,于心内默默道:好皇儿,无论如何,母妃定会让你顺利降生,你一定会很聪明,一定会得到父皇的喜爱。明日,待月华殿内准备好一切,她便可以离开回心殿这个鬼地方了!此间的冷寂孤淡,她再不愿承受,亦不该由她腹中龙儿与她一同承受。皇后特命太医前来为她诊脉,并向皇上报知她怀胎之状,亦算是助了她一把,纵然她知道皇后此举居心叵测,但只要可使她的皇儿得到应有的照顾及圣眷,她愿意,她愿意受这一着算计。
不期然记起怀孕之初,皇后曾到贞宁宫中表示另派太医为她诊脉保胎,她恐其别有所图,自然是设法相拒。然而,时移势易,如今竟是全赖了皇后这一着,才得以走出冷宫。
争斗,不知何时开始,已成了她们的本能。她并不惧怕。她怕的,从来只有是如今这般的无助与孤凄。她轻阖双眼,额旁的细汗星点渗透。戌时的更锣声响在那遥远的方向沉迭传来,她微微地半睁眼睛,窗外的夜色正浓,凉风透过窗棂袭进室内,穿过床旁的纱幔,拂抚在她的身上。她打了个寒战,腹中的痛楚又再传来,她伸手把被褥拉上腹部摭盖,然而竟未觉半分暖意。正要提起声音唤如秋,房门这时被推了开来。她抬头看去,房内光息昏暗,只隐约看到对方身穿宫装,纤姿端芳,正觉纳罕,来人已走进了房内,细看之下,竟是海雨青。而如秋正端着托盘随在她身后进内。“阮姐姐。”海雨青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后面转头吩咐如秋道,“侍奉阮御女服药。”
阮御女怔怔地看着如秋端着盛放药碗的托盘向自己走来,哑声问海雨青道:“太后让你来探视我?”海雨青抿了抿唇,点了一下头道:“正是。”阮御女定下了神来了,脸上的忧虑稍有消减,她接过如秋手中的药碗,刚要饮用,却又听海雨青道:“太后担心阮姐姐身子,特命煎了这一服养身药。姐姐小心烫。”她抬起头来,看到海雨青目露关切,遂强笑了一下,道:“代我谢过太后之恩。”
海雨青静默了起来,看着阮御女一口一口地把药汤喝了下去。眼中的哀切,亦随之慢慢地隐湮在昏暗中。直至她把最后一口药汤也饮尽,海雨青方开口道:“阮姐姐好好休息。”转身正要离开,只听阮御女弱声道:“太后可有知道我明日将迁居月华殿?你回去告诉太后,皇上对我尚有情分,让太后放心。”海雨青侧着身子伫立在原地,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指甲用力地掐进了掌中,却并不觉得疼。
良久,她回过身来,低声对阮御女道:“为何你到了这时,还看不透?”
皇嗣(二)
第七十六章 阮御女放下了药碗,刚要说什么,却感觉胸中似有一团热火灼烧,直教她心胃如刀绞般揪痛,腹部的下坠感愈发强烈起来,她呻吟出声,一把抓住了如秋的手,嘶声道:“传……传太医……”
如秋却挣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对海雨青道:“娘娘,奴婢这便前去准备阮御女分娩之事,依皇太后之命,娘娘此时该是回避较为妥当。”她更压下了声浪,“若生为皇子,奴婢定必前去向您通报。”阮御女腹痛越加剧烈,她尖声叫了起来,凄厉的声响恍若划破了回心殿内的阴凄,更释放出了无尽的霾森可怖!她躺倒在床榻上,眼前水湿朦胧,不知是汗是泪,透过床边低垂的帷帐,她看到跟前的二人似是低语连连,面目却再也看不清楚,耳边只隐约听到几缕私语飘忽,竟似催命哀曲,如丧考妣。
只知道,身子如裂开一般的剧痛,如命垂一线般的剧痛。手狠命地抓紧了身下的床褥,指间似有冰冷的湿润感觉,她只本能地惨叫出声,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带来的将是她皇儿的诞生,她心头的绝望又覆灭下去,升起的是希望,是她从来没有预想过的希望。只希望,皇儿平安健康。只要你平安降生,只要你平安……身下的热潮似无止尽地涌出,床前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个神色慌张的人,她们托起自己的身子,有人让自己用力,有人声音急切地说要传太医。而她,渐渐地连叫的力气也怠尽了,只能低吟着感受疼痛,而下腹,似乎有一股力量欲往外冲出,虚弱如她,却又无力支持。一瞬的陷入浑沌,脑内只余沉混的迷蒙;身上的痛楚却又如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直把她从晕沉中击醒。意识便是这样有一阵无一阵地,来回反复。她心底的希望,虚罔地在心底盘桓,从来没有如今这样,有那么多的希望,原来她一直有那么多的希望。都是那么简单的希望,但是为什么她只能在这一刻一直想,一直想,她不愿只能是想,她想说出来,她想亲自告诉她的皇儿,好想好想……只希望,好好听一听皇儿初生的哭声。只希望,好好看一看皇儿初生的面孔。耳边听到有人惶然道:“她快撑不下去了……”“主子您快用力……”“……她和龙胎都有危险……”有危险?有危险,她可以有危险,但皇儿怎么可以有危险?不行,不可以……
身下的热潮似乎更为汹涌,犹如她的生命,亦在一点一点地在她体内流失。
只希望,皇儿平安健康。她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声,与此同时,婴儿响亮的啼声清悦地传来,两相交错,更伴着众人又是惊又是喜的呼声:“皇子出生了!”她虚脱地躺在床上,竭力睁大双眼,看向前方,那一张张带着欣喜的笑脸,如梦似幻。
皇子,皇子。我的好皇儿……她颤抖着抬起手,带着无尽的渴望,欲穷最后一点力量,只想触及近在咫尺亲儿。
然而,惊惶的声音却打破了她的渴望:“她还在流血……”她双唇嚅动:“给我看看……”满心惶恐的人们却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而心头的希望,却变得飘渺起来,不再为她的意识所捕获,整个儿恍若坠入了无力的黑暗,再不复苏醒。
亥时一刻,皇子诞生的喜讯刚传进了乾阳宫中,紧接着,便是其生母阮氏产后血崩身亡的噩耗。
祯文帝御驾赶至回心殿之时,宫人已为阮氏清净妆戴妥当,房内薰香点燃,辟掩房内那余留的血腥气息。然而他还是闻到了,似有若无,却足以令他惊心怮痛。看到床榻上于白缦覆盖之下的阮氏,他缓步靠近,低头看到她一头如云青丝散于肩下,溢发映衬出她的面白如雪。那眼眶周围淡红一圈,似是正盈泪假寐,随时欲待坐起身来向他连连娇嗔。
他立在榻前,眼中阮氏的面容在记忆中鲜活了起来,仿佛她还在眼前,笑靥如花,柔声对自己道:“晌午的时候,臣妾突然觉得腹中轻动,臣妾吓了一跳,以为旧症再犯,过一会儿后,腹中再动了一下,这时臣妾才知道,原来是龙儿调皮,在臣妾胎中打功夫呢。”他顿觉胸口促疼,双手撑在了榻沿,上半身伏下,大口地吸着气,眼眶渐红。
“迟了,我终是迟了一步……”他喃喃着,哀绝不已。片刻后,他转过头来问身后侍立的宫人道:“小皇子可是在安和殿内?”
那宫人诚惶诚恐道:“回皇上,小皇子刚出生,海修仪便奉了皇太后之命把小皇子带到了慈庆宫中。”祯文帝浑身一抖,面如死灰地瞪着那回话的宫人,那宫人早已惊得跪匐在地,瑟瑟发颤。
他低头再看了恍如熟睡的阮氏一眼后,便转身匆匆往外走去,一边对方公公下令道:“摆驾慈庆宫!”皇子于深夜降生,阮氏血崩身亡于回心殿内,这消息先后传进了皇后耳中,她始料不及地更衣欲前往看视,心内思量本应明日使阮氏迁居月华殿,以便自己对其控制,待得皇嗣诞生,她将可向皇上请旨,阮氏乃罪妃之身,不可堪负抚养皇嗣之责,其子应交由身为中宫的她抚养。如此一来,既可制约阮氏,她于宫内更可多得一重依傍。但如今,阮氏竟早产,并已身亡,而皇太后,更是快她一步地把小皇子带到了慈庆宫中,这无疑使她备感意外,踏上前往慈庆宫的凤辇后,脑中只反复地思量着该如何才能从皇太后手中把小皇子抱走。夜色苍茫,慈庆宫的朱红宫门已在眼前,皇后地手不自禁地抓紧了座驾的扶手,掌心不知何时竟渗出了汗来,心头更是焦灼不已。不禁想到,皇嗣乃天家根本,皇太后不惜越过规制把初生皇子带到慈庆宫内,必是另有所图。
而她,难道就可以强硬与其对峙,带走小皇子吗?凤辇停靠在了慈庆宫门前,皇后扶着宫人的手走了下来,于宫门前站定,凤眉轻蹙。
宫门前通传小太监已高声呼道:“皇后娘娘到!”她倒抽了口冷气,迈步往慈庆宫内走进。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将可说出的话语。
渐近内殿,隐约听到从内传出的声声婴啼,她沉下气来,绕过转角,步进殿中,看到皇太后凤座前那抱着小皇子的乳娘,乳娘身侧更伴着数名宫女从旁相协打点,场面好不热闹。
她抬头看到皇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乳娘怀抱中的小皇子,眉笑眼开,似是丝毫未发觉她已在殿中。她走上前去恭声行礼,皇太后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搭理。皇后不甚在意,径自来到乳娘身边,看到襁褓中的小皇子一张小脸蛋圆乎乎,明亮的眼睛泪水汪汪,小鼻头泛红,啼声连连,叫人生怜。她不由甚觉喜爱,举起手刚欲把小皇子抱过,就听皇太后冷声道:“小皇子如今健泰安好,皇后前来看过了,该是可算尽一责了,还是由柳娘她们照看罢。”
皇后怔了怔,看着乳娘把小皇子抱开了一旁,暗咬了一下牙,开口敬声道:“母后夜寝一向难安,想这小儿啼声扰人,若小皇子留居慈庆宫中,臣妾恐怕会使母后凤体劳累。”
皇太后冷笑了一声,道:“皇后过虑了,皇子啼声只会使哀家心生爱悦,何来扰人之说?皇后若是觉着扰人,大可先行回宫,哀家自会命人好生照顾小皇子。”皇后目光一沉,只维持着微笑道:“皇嗣初生,臣妾身为六宫之首,好应尽照护之责,怎可劳母后操心?何况,小皇子甫于回心殿抱出,皇上恐怕亦未能看到龙儿,此时正着急呢,不若由臣妾把小皇子抱到乾阳宫中,由皇上一见,然后再另作妥善安排?”皇太后斜睨了皇后一眼,脸上一派讥讽:“皇后未免太善忘,难道你忘记了此前曾在哀家跟前所说的话?宫内诸事,唯哀家马首是瞻,你这句话,哀家如今真有点不明白了!”
皇后心头一紧,脸上的笑意渐渐透露出了一丝难堪,她强自镇定道:“臣妾不敢。臣妾此番,不过是担忧母后照顾小皇子,凤体不堪劳累而已。皇上若得知此事,必定会怪臣妾侍孝不周。”
皇太后眼光充满爱溺地落在皇子的小脸蛋上,语气却冰冷一片:“若只是担心哀家会劳累,皇后只管放心,哀家自会安排照顾小皇子的人,不劳皇后费心。”皇后脸色霎时变得僵白,她转头看着乳娘怀中的小皇子,话于喉中,却自知不能直言。这时,宫外传来恭呼:“皇上驾到!”她闻声,心底的沉抑顿时一扫而空,扫视了一眼脸呈沉郁的皇太后,施施然地转身向殿门外跪下候驾。祯文帝疾步踏进殿中,一眼看到了乳娘紧抱的襁褓,忙上前来将小皇子抱过,一边细细端详其面目,一边声含痛怜道:“朕的龙儿,这是朕的龙儿。”皇后迎上前来道:“皇嗣睿诞,实乃皇上之福泽。”小皇子在祯文帝臂弯中,竟自止住了哭啼,乌溜溜的双眼清灵明动,甚是有神。祯文帝看着这双小小的、明澄的眼睛,想起其生母阮氏已然香消玉殒,心头一时悲喜交集,喉中哽塞起来,只静静地抱着小皇子,默然不语。皇太后从凤座上站起,由如芳扶着走下殿中,缓声道:“阮御女体虚血弱,致令早产,小皇子得以平安降生,确是托了祖上鸿福。哀家唯恐小皇子为回心殿内阴气所冲损,马上便命人把小皇子带护至宫内。”祯文帝干笑一声,看向皇太后道:“母后着实是劳心劳力,如今龙儿平安,不该再使母后操劳,阮氏既逝,皇子便仍由安和殿照护为上。”皇太后却摇了一下头,道:“皇帝,这万万不可。想阮氏于产后薨逝,因着其早产突然,未及迁居,小皇子更是降生于回心殿中,均为阴晦之气郁集之时,小皇子初生于世,神气薄弱,哀家以为,应将其置于圣祥之所,佑其之福,方为妥当。”她叹息了一下,又道,“哀家此处虽称不上盛福之所,但哀家潜心礼佛,宫内尽虔供奉,总亦算得着一点祥祉庇佑。”祯文帝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皇子,触目那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他爱切之心更甚。心下的念头慢慢落定,一时有了决定,神色平和道:“母后说的是。小皇子初生,确是该由圣祥之福庇佑。小皇子便暂于母后宫中照护,直至满月。”皇太后目光一凛,旋即微笑颔首道:“谨遵皇帝之意。”她看了一眼皇后,笑意稍显讥诮,“适才皇后还担心哀家照顾小皇子会劳累,如今该可放宽心了,哀家弄孙为乐,哪里就会劳累呢?皇帝想必是更能明白哀家心意。”皇后把心中的不甘压下,含愧道:“臣妾愚昧,望母后莫怪。”她目光放在祯文帝身上,他只一派平静,恍若她与皇太后所言的只为平常话语。她自有一股忿怨之意,却又暗觉惊疑,皇太后意欲抚养小皇子,着实是再明显不过的意图,皇上允其照护小皇子至满月,该是为缓冲计,这一个月为转圜之期,当时限届满,皇上必会另下小皇子抚养旨意。思及此,她不由舒了一口气,平缓了心头翳闷,暗下计较:当务之急,当然是设法从皇太后手中夺回小皇子的养育之权。
尾声
终了(一)
第七十七章 终了(一)阮氏的薨逝,如一粒细小的石子投入了本就波涛暗涌的深潭中,只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瞬间便被吞没于深不可测的暗流中。追封旨文中特誊阮氏为戴罪之身,感其诞下皇嗣,于社稷有功,着追封为正四品才人。
阮氏灵柩只可停于芳贤殿,此处为宫内正四品以下妃嫔逝后所停柩之地,日后下葬,亦不能进位钦和殿供奉。生,无缘于内宫主位,死,更不可领受真正的尊奉。皇后自凤辇走下,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光息黯淡的殿门映入眼帘,她微微垂了眼睑,殿门前空地上被雨水打湿的一片灰乌沉沉地落进了她的视线中,使她的心亦无端地略有翳疼。
当她踏进殿内,向她恭然行礼的众人齐呼:“参见皇后娘娘!”时,她伫足亭立,直直地注视着殿前的灵案,忍不住于心底嘲冷而笑,暗道:阮氏,皇上真的为你的死有半分痛惜吗?
芳贤殿阴凄一片,奠祭寥落,数位守灵的低位妃嫔声音嘶哑地低低干哭,烧衣烟燎,拜香沉燃,灵案旁四位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