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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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意志的考验。其实，由于我这人在思想和情感上的内敛倾向，想哭，想以泪水来宣泄内心情感的时候也许比谁都多。但我为了选择坚强，竟连这一点点稍微显露脆弱形迹的东西也要加以压制。我知道，这些被压抑而滞留在体内的液体实在是太多太多，也许只有在今后我真正信赖和深爱的人面前，我才会让它像排放洪水一样尽情倾泻出来吧。
此时，随着情感上的被压抑，我的理智却开始复苏。我忽然意识到，我本来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儿，我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度的人，凭什么要抢走别人的爱，而让别人孤单起来呢？从这样一个角度去看，盖恩斯母女的抱怨似乎也有一定道理，错的反而是我自己。
就这样，我独自呆在这寂静的小山坡上，强忍着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像野马一样自由驰骋。
真是祸不单行，天上忽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却把我本已受伤不能动弹的身子淋得透湿。渐渐地，雨停了，天色已近黄昏，却仍然没有一个人从这儿经过。现在我是又冷又饿又带着伤痛，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如同一个落水漂流到荒岛上的人一样无依无靠，而且不能动弹。
终于，一个熟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格蕾西——你在哪里——”
是威廉！我心里一热，赶紧回应道：“威廉——我在这儿——”
转眼之间，威廉和他那匹洁白高大的骏马出现在我眼前。威廉跳下马，迅速来到我身边。
“格蕾西，你怎么了？”威廉惊讶地问道。
“威廉……”我真是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问他，“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噢，是这样的。中午你回来时，我和乔西正与弗兰克在书房聊天。威尔玛见你跑出去后，到书房来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我赶紧和乔西骑着马分头来找你。找了好多地方，没想到你在这儿。你好像受伤了？”
我把如何从马上摔下来，后来一直不能动弹等情况对他讲了。
威廉一听大为感慨：“真没想到会这样！格蕾西，咱们赶快回去吧。”说着便要来扶我。
“等一等，威廉，”我惶惑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和乔西订婚？”
“别傻了，格蕾西，你什么都没做错。”他安慰我说。
“你知道吗？威廉，就因为我答应了乔西的求婚，埃米莉曾经想杀死我，盖恩斯母女也痛骂我，他们全都恨不得我从这儿消逝……也许我真是做错了，我不该从埃米莉和多丽手中抢走乔西。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很阴险。”我有气无力地说。
“格蕾西，你怎么这样说？”威廉严肃地说，“我并不认为你这叫阴险。相反，我倒觉得你在这些问题上太善良、太懦弱。你总是把别人考虑得太多，你应该多为自己想想。乔西是我的弟弟，我了解他，他不爱别人，只爱你，不然也不会向你求婚。你既然答应了他，说明你也爱他。你们的爱情是纯洁的，是谁也无权干涉的。”
纯洁！这个如惊雷般的词语又给了我沉重的一击。我和乔西的爱情真的纯洁吗？我真的爱他吗？噢，不，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难道还去欺骗别人？我只觉得威廉的这番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威廉……”我忽然有些头脑发热，想不顾一切地把什么都告诉他。然而理智终于阻止了我。不，到了这时，怎么还能说？我将置乔西于何地？
“你想说什么？格蕾西。”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敷衍着说，“我很累，很疼，赶紧回去吧。”
威廉试着挪了挪我的腿，我立即疼得叫出声来。他想了想，一下子把我抱起来向他的骑士走去。他这个意想不到的动作虽然使我略有一点痛楚，却感到异常的亲切和激动，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噢，我竟然躺在威廉怀里，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是我第二次和威廉共骑一匹马。但是这一次因为我受了伤，他只能把我放在马背的前端，由他坐在我身后保护我。马开始驰骋起来。我和他挨得如此之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有力臂膀和结实胸肌的呵护，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灼热的呼吸。而且我还清楚地觉察到我那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的长发，此时正跑到威廉的脸上不断地亲吻着他。这种意识真让我神不守舍，又似乎有点羞愧。
大厅里的人看见威廉抱着我走进去，全都目瞪口呆了。尤其是卡罗琳，她那张脸上不仅写着惊愕，还饱含嫉妒。她站在那儿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这时也十分尴尬。但我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以免露出羞怯——那样我会更加无脸见人，尤其是无法面对乔西。
“格蕾西，你怎么了？”乔西疾步向我们走来。
“她被马摔到一个山坡上，扭伤了脚。”威廉平静地说。
“这匹该死的马！它还悠闲自在地跑了回来。”乔西骂道。
“什么？上尉回来了！”我心里高兴起来，还真怕它从此消失了。
“怎么，格蕾西，它这样对你，你还惦记着它？”乔西摇摇头说，“威廉，让我来吧。我把格蕾西抱上楼去，赶快去叫医生。”
于是我从威廉的怀中移到了乔西的怀中。这一瞬间的变化，让我感到像是经历了又一次人生。此时，我看了一眼多丽，刚才写在卡罗琳脸上的心情又立刻转移到她的脸上。只不过她眼睛瞪得更大，牙咬得更紧，就像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
后来经医生检查，我的脚只是有一点脱臼，并没有伤到筋骨。威廉、乔西这才放了心。
没过几天，我就能拄着拐棍四处走动了。于是，偶尔又能到庄园里散步了，也能到大厅里和大家一道进餐了。我并不担心盖恩斯母女仇视的目光和含沙射影的嘲讽。因为在养伤的这几天里，我又开始重新振作起来，心里也渐渐变得平静和现实。反正事已至此，很快我就要和乔西举行婚礼，将成为玫瑰庄园的主人之一，对此我已经别无选择，也不能退缩。退缩和怯弱不是我的性格。
不过，我的振作与平静，并不能平息盖恩斯母女对我的仇视和无孔不入的讥讽。有一天吃晚餐时，卡罗琳当着大家的面又开始发难了。
“格蕾西，”她清了清嗓子，“你已经和乔西订婚了，干嘛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她假装关心地问道。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穿方便些，和订不订婚没有关系。”
“难道你在举行婚礼那天也这样穿？或者说你还骑着你的小白马和乔西一起去教堂？”她自以为幽默地大笑起来。
这话也让她的母亲和妹妹着实哄笑了一阵，见其他人都没有做声，才稍稍有所收敛。
“卡罗琳，谢谢你的关心。我想，举行婚礼那天该如何安排，我和乔西自有主张，不必受别人的摆布。”我仍然平静地说。
这时多丽终于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格蕾西，你这个尖牙利嘴的妖精，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的婚礼。”
“住嘴，多丽！”一向对这类讥讽不屑一顾的乔西，忽然用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声音把大家都吓住了，“多丽，你知道你在骂谁吗？你在骂我的未婚妻，你在诅咒我的婚礼。我没想到你竟然变得如此无礼，就像个没有教养的泼妇。在这儿，你没有权利指责任何人。听着，多丽，格蕾西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我今后惟一的妻子，我爱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她、伤害她。”乔西满面通红地盯着多丽大声吼道。
大厅里的人全都屏住了呼息，没人吭声。大家都被乔西的怒气震住了。忽然，多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就像要把心里的怨愤从这哭声和泪水中通通发泄出来似的。
直到这时，人们似乎才清醒过来。盖恩斯太太和卡罗琳慌忙去哄多丽，威廉、威尔玛和弗兰克则去劝乔西。
乔西看着大哭不止的多丽，索性把餐巾一扔，走到我面前。“格蕾西，我还是送你上楼休息吧。”说着便一下抱起我离开大厅，回到我的卧室。
他见我仍然闷闷不乐，关切地说：“你没事吧？格蕾西。我看你不必再为此而生气。”
“不，我没有生气。乔西，你不必为我发这样大的火。”我没想到他首先考虑的还是我的感受，这让我心里更加内疚。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愿听到恶毒中伤你的话。多丽那样骂你太过分了！”他的脸上又有了愠色。
“乔西……”我有一种冲动，想告诉他我心里真正爱的人不是他。
“别说了，格蕾西，我都明白。”他笑着握住我的手说，“我爱你。”
这一句“我爱你”，简直快把我逼疯了。我受不了它的重量，反而觉得我很卑鄙。我用游移不定的目光看着他，他显得那么温柔，一点也不像在楼下发火的模样，那双清亮的蓝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他脸上那种灿烂的笑容足以把冰块融化。
“乔西……我害怕……”我不知怎么忽然感到有点心惊肉跳。
“怕什么？格蕾西。有我在这儿，没人能伤害你，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我死去。”他撩起了我的一丝头发在手里抚弄着。
“乔西……我不值得让你这么做。”我不安地说。
“我心甘情愿。”他吻了吻我的手。
噢，乔西，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或许我只有在今后努力让自己做个贤妻良母，一生一世地陪伴着你，才能弥补我心里的愧疚吧。
自从那天晚上盖恩斯母女看到乔西发火以后，她们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了，但我知道她们是把仇恨埋在心里。
我倒是比较关注弗兰克。他刚来时还像以前那样对威尔玛大献殷情。只是威尔玛并不像以前那样对他有说有笑了，显得很冷漠。我知道威尔玛心里现在只有死去的维恩，就像威廉心里只有死去的伊迪丝一样。虽然他们的情人已不在人世，但威尔玛和威廉对他们的感情是很难改变的。我甚至想，威尔玛会不会也像威廉一样始终孤身独守呢？
后来，弗兰克见他始终不能打动威尔玛的芳心，便逐渐心灰意冷了。我常常见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这使我不由得对他深感同情，但又爱莫能助。
不过我注意到，卡罗琳对我的态度其实也有矛盾的一面。她显然是一边在恨我，一边又在感激我。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我和乔西订婚以后，玫瑰庄园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和她争夺威廉了。威尔玛心里只有死去的维恩，她妹妹多丽爱的又是乔西。因而，卡罗琳这段时间脸上常常挂满了笑容，甚至流露出自以为是的骄傲神色，那模样仿佛在说：“瞧，威廉是我的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厢情愿的骄傲和自信，竟给自己带来了飞来横祸。
第二十二章 卡罗琳之死
事情发生在一天晚上。
晚饭后，两家人全都在大厅里热热闹闹地打牌、聊天。也许因为这几天卡罗琳一个劲地约威廉聊天、散步，威廉都没有拒绝，卡罗琳便得寸进尺地打算在这天晚上把事情挑明。然而，据我从旁观察，威廉内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他这几天之所以竭力克制着自己勉强与卡罗琳周旋，一是在尽地主之谊，二是为了不触怒卡罗琳，以免她再来纠缠我。然而卡罗琳却理解错了，以为她追求威廉的火候已到，便在这天晚上表现出迫不及待要获得一个圆满结果的劲头。
这天晚上我和威尔玛坐在离卡罗琳和威廉较远的地方，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威廉对卡罗琳的“热情”越来越感到烦躁，最后终于彬彬有礼地告辞卡罗琳，独自进了他的书房，并随即把书房门关起来，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这对于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卡罗琳来说，无异于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但她似乎并不气馁。她坐在那里望着书房门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就像一个决战前的将军。
“格蕾西，你觉得卡罗琳和威廉会怎么样？”威尔玛注意到了我对他们的观察，突然问道。
“什么怎么样？威尔玛。”我假装糊涂地说。
“我是说，你觉得他们会相爱吗？”威尔玛笑着说。
“相爱？这……我不知道。不过我看得出来，卡罗琳很爱威廉。”
“我也觉得。”她笑了笑，“你不觉得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吗？卡罗琳长得那么漂亮。”
“是的，我也这样想。”我慢吞吞地说。心里却在想，他们果真般配吗？恐怕未必。
“据我看，威廉或许会向卡罗琳求婚吧。他也该娶妻了。”威尔玛继续猜测道。
这句话让我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对呀，威廉是该娶妻了！虽然他心里一直爱着伊迪丝，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会不会仅仅为了他的家庭，而忽然改变主意娶这位钟情于他的漂亮小姐做妻子呢？如果真是这样，今后我与乔西就要同威廉与卡罗琳生活在一起了……想到这里，我觉得心里一片空虚……
“格蕾西，你怎么不说话了？”威尔玛见我发呆，不禁推我一把。
“噢，我在想，也许你说得对，没准威廉正在下最后的决心，马上就要向卡罗琳求婚了吧。”我搪塞说。
话音未落，却见卡罗琳径直朝书房走去，而且果断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轻轻把门关上。
此时的大厅里，也许只有我和威尔玛清楚地目睹了卡罗琳这一反常而稍显冒失的举动。我们都紧盯着那道门，现在书房里只有卡罗琳和威廉两个人，他们在里面会是一个什么情形呢？
我眼前开始出现一种幻觉，仿佛看见威廉在万般无奈之下正向卡罗琳求婚。他取下手中的戒指给卡罗琳戴上……
“嫁给我，卡罗琳。”威廉含情脉脉地说。
“噢，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卡罗琳一脸甜蜜地望着他。
他们一起手挽着手走出来，向大家正式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之后，便是每一个人都向他们说一些祝福的话。
轮到我时，我也硬着头皮说：“威廉，卡罗琳，祝你们幸福！”
……
噢，不，不能这样……我不愿再想下去了。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头转向威尔玛，打算说一些无聊的话来分散自己的精力。但我发现威尔玛此时此刻关注他哥哥这门婚事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我。她脸上红红的，表现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真希望书房的门永远不要打开，宁愿让他们两人在书房呆一辈子，也不要出来告诉大家他们订婚的消息。
门突然开了。卡罗琳冲出来“砰”地一声把门关回去。也许是这声音太响，所有的人都回头看着她。她站在门口愣了片刻，怒容满面，然后哭了，用双手捂住脸，飞快地朝楼上跑去。
“卡罗琳，你怎么了？”她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她跑去。很快，多丽也跟着去了。随后是威尔玛从我身边站起来，迈着匆匆的脚步跟上去。紧接着，爱德华兹夫人和弗兰克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