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第3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及彭斯和华兹华斯等人的两本诗集——《苏格兰方言诗集》、《抒情歌谣集》,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没想到读英国原汁原味的文学作品竟如此美妙。
特别是这本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合出的《抒情歌谣集》,据说去年刚一上市就风靡了整个英国和欧洲。我现在看到的,是今年五月份威廉和我初次相遇时他从利物浦新购回来的该书第二版。那精美的装帧和令人陶醉的诗篇相映生辉,真让我爱不释手。
当然,有时我也读一些莎士比亚的剧本和诗歌。这天晚上,我早早离开书房,拿了一本有点陈旧的古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到卧室里躺着慢慢品味。当我正在为诗中一再提及的“黑女郎”感到神秘费解时,雪莉进来了。她是来为我送热咖啡的。
“格蕾西小姐,您一个人呆在楼上怕不怕?”雪莉小声问。
我抬起头来反问道:“怕什么呢?”
“我是说,卡罗琳小姐……她刚死……您一点也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不明白。
雪莉被我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嗫嚅着说:“格蕾西小姐,您的胆子真大。我可不行,特别是在晚上,我一走到楼上心就直跳。听人说,人死了,鬼魂还会在老地方出现……”
“别说了,雪莉,”我赶紧打断她的话,“不会有这样的事。”
我本来不信鬼神,可不知怎的,经雪莉这样一说,心里反倒真有点疑神疑鬼的了。屋里屋外稍稍有一点响动,譬如风吹窗帘什么的,心里都会一阵乱跳。
第二天晚上,当我再次上楼时,忽然感到脚都有点挪不动了,仿佛楼道四周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我对自己这一从未有过的胆怯感到羞愧,便咬咬牙,鼓起勇气,索性向走廊西侧的那些客房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每走一步,我都会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拐棍发出的“咔嗒”声。当我走过一间间紧闭的客房,来到卡罗琳住过的屋子时,心里早已禁不住打起鼓来。
“打开门看看,快!”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鼓动着我。
我一只手取下走廊墙壁一个灯座上的蜡烛,另一只手机械地移到了门把上。
握住门把的手有些发抖。我眼前又出现了那天早上的情景:就在这个门口,我曾看见面如白纸的卡罗琳躺在床上,口里还残留着白沫,两眼瞪得滚圆滚圆地盯着门外,好像要和人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我从未见过死不瞑目的人,没想到在卡罗琳身上见到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女人,这时却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毛骨悚然。
我觉得冷汗又在不停地往外冒,那握住门把的手又放下了。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心里不禁有点动摇。然而,一个更强的意念使我的手又重新回到门把上。我屏住呼吸,猛地扭开门向里面走去。
出现在眼前的这间屋子,其实与其他客房并没有什么差异。它早已不是出事当天那个样子了,已经被佣人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看着屋里的陈设,衣柜、梳妆台、床、桌椅,全都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噢,水杯!我的目光落在桌上一个托盘里整齐摆放的几只饮水的杯子上。就是这个透明的无情杀手,被用来装上毒液让卡罗琳丧了命。我看着它,真有点不寒而栗。那圆圆的杯口,就像是卡罗琳的眼睛在盯着我。
我不敢再看了。立即退出这道门,迅速回到我自己的卧室,把门紧紧关上。这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熬过这几天,等爱德华兹一家从伦敦回来就好了。
他们终于回来了。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刻。
我站在平台上,看着他们穿过草坪慢慢向我靠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威尔玛和爱德华兹夫人走在前面,看上去有些疲惫。威廉和乔西并排走在她们身后,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谈笑风生。看来他们都没有休息好。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待他们沐浴更衣并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晚餐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找威廉和乔西畅谈我这几天的读书心得。他俩见我腿伤已经基本痊愈,兴致又那么高,都为我感到高兴,便绝口不谈在伦敦参加卡罗琳葬礼的不愉快话题。
“格蕾西,没想到你那么喜欢英国文学。”乔西说,“我们可对英国近年那些老套的作品厌倦透了。所以这次在伦敦特意买了一些刚刚翻译出版的法国和德国的书,不知你喜不喜欢看?”
我说:“当然喜欢。我本来一直就对英国、法国和德国的诗歌与小说感兴趣。”
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威廉忍不住插了一句:“这次带回的书里面,诗歌、小说恐怕不多。主要是伏尔泰、狄德罗、孟德斯鸠这些人的政论和哲学著作。小说好像只有一本卢梭的《新爱洛伊丝》。”
“不,威廉,我还买了一本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乔西说,“因为在回来的车上我一直在读,所以放在我卧室里还没拿下来。这小说挺感人的,格蕾西,你一定要看看。”
“其实我早就看过了,只不过以前看的是中译本。英译本我当然也有兴趣再看看。”
乔西忽然怪怪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吹牛吧,格蕾西。这书的英译本刚出版不久,你们那么遥远的一个东方国家,怎么就有中译本了?”
我一听笑了。“乔西,你好像忘了?我可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哪!”
乔西一拍脑袋说:“噢,你看我这记性!不过,我还是想考考你,这书是用什么体式写的,知道吗?”
“书信体呗。”
“书中女主人公叫什么?”
“绿蒂。”
乔西听得直点头。“嗯。格蕾西,这下我真服了你了——看来你的的确确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
我也来了兴致,故意卖关子说:“如果你还有怀疑的话,我可以再给你透露一个未来的信息:十年之后,英国将有一部引起轰动的长篇小说《傲慢与偏见》出版。作者叫简·奥斯丁,她今年比威尔玛还小一岁,但书稿实际上已经写出来了,只是还找不到有眼光的出版商给她出版。乔西,你有机会再去伦敦的话,不妨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卡德尔的出版商。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在两年前收到过一封信,向他推荐一本暂定书名为《初次印象》的小说稿,他当时连信都不愿回。你可以告诉他:十年以后,他会后悔的。一部堪与莎士比亚戏剧的持久魅力相媲美的英国文学杰作,被他轻易地放弃了。”
“真有此事?”
“绝无戏言。”
“那我以后去伦敦,一定要打听一下这件事。”乔西兴致勃勃地说。
“噢,你可得注意。只能暗中打听,不要公开宣扬——天机不可泄露!”我最后说了一句他们能听懂的中文,引得乔西哈哈大笑。
我们就这样围绕着读书的话题,海阔天空地聊了一个晚上。也把他们买回的新书浏览了一番。几天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影终于一扫而光。可我发现威廉似乎还是闷闷不乐。也许,卡罗琳的阴影仍然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吧。
眼看已经进入十月了,天气变得越来越凉,而工厂里的工人却干得热火朝天。因为过不了多久,威廉就将把这段时间生产的羊毛和葡萄酒运到利物浦出售。
有一天午休时,我和盖伦闲聊,他忽然问我:“格蕾西小姐,您会和男爵一道去利物浦吗?”
“你怎么会这样问?盖伦。”
“因为男爵运货去利物浦出售,通常都是要和管事一道去的。”
这却是我从没想到的一个问题,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我想……也许我不会去吧。”
“为什么?”
“大约男爵不会让我去,会让我留在厂里。”不知怎么,我确有这样一种预感。
他仔细看了我半天,终于笑道:“哦,我明白了。您是乔西少爷的未婚妻,男爵可能不想让您离开乔西少爷。”
“瞎说。”我笑着呵斥道,“这和未婚妻不未婚妻有什么关系。”
口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在嘲笑自己:我断然说男爵不会让我去,不就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晚上回到玫瑰庄园,见乔西一个人坐在大厅里静静地思考着什么。他是那样的出神,竟连我走到他身边也不知道。不知为什么,自从他参加完卡罗琳的葬礼后,就常常这样,好像有点神不守舍。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乔西。”我在他旁边站了好半天,突然叫了一声。
“嘿,格蕾西,”他这才见到我,“你吓我一跳。是刚回来吗?”
“是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威廉在书房里,其他人在楼上。”他笑了笑,随口问道:“今天厂里怎么样?”
“大家都在很卖力地干活。我想,这次要运出去销售的产品,质量一定会比以前好。”
他忽然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真的那么有信心?看来你干得不错呀,格蕾西。”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厂里的工人都很努力。”我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乔西,威廉每次都是和羊毛加工厂的管事一起去利物浦吗?”
“的确如此。如果这次让你和威廉一块儿去,你能去吗?”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愣了一下,不知该怎样回答。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应该说……我能去……有什么不能去的呢?”
“那就是说,你愿意去?”乔西继续问道。
“当然……你干嘛这样问?”
“我是怕到时候真的让你去,你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乔西随即便转移话题了。
威廉好像也有点怪。他自从回到玫瑰庄园,就变得比以前更加少言寡语。只要他在庄园里,除了吃饭睡觉,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时夜深了也不出来。我想,他一个人单独呆着,恐怕对他来说同样是一种折磨吧。因为,只要他人在玫瑰庄园,就必然要想起许许多多不愉快的事情,比如昨天的伊迪丝,今天的卡罗琳。这两个漂亮女人,一个是他所爱的人,一个是爱他的人。她们都是在青春焕发之际,突然离他而去,而他就是她们离去的原因。我相信威廉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一定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无形之中,他却伤害了她们。这同时也成了他自己长期陷于痛苦之中的根源。
我不知道书房那道紧闭的房门,何时才能敞开;但我相信,只要威廉还一直困在里面,他在精神上就永难解脱。
所以,我真希望十月底快点来临。这样,威廉就可以暂时离开这里,离开紧闭的书房,到利物浦去了。这时到外面去走走,对他来说会是一种轻松剂。他心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应该尽快减减压才好。
我发觉我自己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当我知道了伊迪丝的故事和目睹了卡罗琳的悲剧之后,原以为是世外桃源的玫瑰庄园在我眼里开始变得不那么完美了。尽管我知道,世界上并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完美只是人们心中一种相对的存在。
现在,从我卧室的窗口向外看去,往日的一片葱茏景色不见了。许多落叶乔木的叶子早就开始凋零,瑟瑟的秋风不时会卷起几片黄叶四处飞舞。
每天早上,我骑着马儿去羊毛加工厂,常常穿行在浓雾之中。雾,这种远观如白色纱幕、近看却什么都没有的物体,就像个诡谲的魔术师,常常让你眼前只有迷迷茫茫的一片,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我讨厌被雾包围,那会使人有一种抑郁和迷茫相交织的双重不快。此外,我也受不了这雾的气息——冰冷、刺鼻、憋闷,容易让人产生一些忧伤的情绪,从而变得精神委靡。
大约自然界的这些变化,对所有的人都有影响吧。我发觉自从维恩死后,威尔玛变得更加安静,她的话少了,钢琴也不弹了,平时她顶多独自做点绣花之类的女红。虽然她有时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但我觉得那是她在极力掩饰内心痛苦的一种表现。而做做女红之类,则纯粹为了打发时间。我想,她这样混天过日,也许是因为无法驱除维恩去世的阴影。她对这份埋葬了的爱情所表现的忠贞,真有点让我对她刮目相看。有几次庄园来了她的一些追求者,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们有说有笑了,而是显得冷若冰霜,让不少人知难而退。这个可怜的女孩,我真怕她一辈子都像这样,岂不成了又一个威廉!但是,如果让她能再遇到一个像维恩那样让她倾心的男子,她会好起来吗?
爱德华兹夫人在梅丽出嫁以后,也变得更加冷漠。她很少与人说话,就连和威尔玛在一起也是如此。但我看得出来她是关心威尔玛的,就像关心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偶尔也会兴奋起来,那就是在收到梅丽来信的时候。她会大声地对众人念信里的内容,并对它做些评价。
一天,她又收到了梅丽的来信。在吃晚饭时,她用微微发颤的声音说:“这封信上说……”
她停了停,并露出了少见的笑容,“梅丽怀孕了。”
噢!这是真的吗?那个似乎长不大、经常耍小姐脾气的梅丽,居然要当妈妈了。大家先是一惊,接着便议论开来。
“看来,我们要当舅舅了。”乔西对威廉说。
“那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威尔玛也有了精神。
“说不定是个双胞胎。”乔西说。
“我想不管是双胞胎,还是男孩、女孩,只要是梅丽的孩子,我们都喜欢。”我笑道。
“将来那孩子一定很可爱,很漂亮。”威廉竟然也开了口。
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的消息,就像投进一潭死水中的石子,给这个刚刚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家庭激起了一丝欢乐的涟漪。
生命就是如此神奇,它的来去总是让人不可捉摸,来的时候倏然而至,去的时候又脚步匆匆。
随着运货去利物浦的日期日益临近,我为出售产品做准备工作的任务也越来越重。威廉和乔西也经常到羊毛加工厂检查工作进度和产品质量。现在库房那边从来没出过娄子。韦德果然言而有信,他不再做假账,工作也兢兢业业,厂里的工人又重新对他尊敬起来。我知道,他这样做是要努力弥补以前所犯下的错误。
实际上威廉现在成了办事处和厂里最忙碌的人。他不仅随时要来羊毛加工厂察看情况,而且还要去葡萄酿造厂作检查督促,此外,他还要在办事处作一些安排准备工作。因而他每天回到玫瑰庄园都比平时要晚。我有时见他一脸倦容,心里不免为他担心。因为我知道他是用忙碌的工作来压制他郁闷的心情,我真怕他身体上承受不了。
有好几次,我和威廉去库房看货物时,都想问问他有哪些人会和他一块儿去利物浦,但每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真怕他所说的人里没有我的名字。尽管我也知道那里面似乎不可能有我的名字,可我就是不愿意面对它,而且有点不甘心。
有一天午休时,我去吃午饭,刚走到办事处后面的花坛旁边,正好碰见威廉从葡萄酒厂那条路上走过来。
“格蕾西,你是去吃午饭吗?”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