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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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是‘顺便’呢？你本来是要下楼的。再说这本来就不是您该做的事情。”她继续说道，“还有，您总是乐意和我们这些下人说话。要是换了别的小姐，她们才不会理我们呢。另外……”“好了，雪莉，别说了。”我阻止她道，“这些事何足挂齿呢！要知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在我来这儿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们一样要靠自己的劳动去谋生……”“但是，男爵把您带到了这儿，您就是他的客人，也就和上等人的小姐一样。您完全可以像梅丽、卡罗琳小姐那样随意使唤我们。可您并没有这样做。”
雪莉提到的这一点，倒确是我与某些人略有差异的地方。哪怕在我过去所生活的社会里也是这样。我看到过身边好多在改革开放中先期发财致富的大款，或是比普通人家稍稍富裕一点的小老板甚至白领人士，往往都在无形中滋长出一些高人一等、颐指气使的恶劣习气。但我向来就认为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平等的，即使由于所处的环境、家庭条件或后天的机遇等等而使人产生了贫富之分、高下之别。但任何一个富有的人或处于社会上层的人，都没有权力歧视甚至欺压穷困或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而且，可以说没有人愿意被歧视、被欺压或是被人看不起，这里边必然会孕育着不满甚至反抗。如此一来，上至一个地区、一个社会，下至那些试图通过歧视和欺压别人而使自己生活得更风光的人，终究都会得不到安宁。人们何苦要这样做呢？更何况，我向来就有一个信条：如果一个人连最起码的责任感和同情心都不具备，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不健全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人味儿的。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雪莉，庄园里的主人难道对你们都这样吗？”
她听了这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不是这样。除了梅丽小姐有点凶，夫人有时显得不那么和蔼，乔西少爷和威尔玛小姐就很少对下人发过脾气；而男爵，我至今还没见他骂过下人呢。”说到这里，雪莉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然后回到我跟前说道：“我一直在想，男爵对下人从不歧视，大约是因为他非常喜欢一个女佣人的缘故吧。”
什么，威廉喜欢一个女佣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好似一声巨雷在我的头顶炸响。我整个人都一下子僵卧在那里，心底直冒寒气：威廉原来在喜欢一个女佣人？我所喜欢的人原来喜欢着别人？这对我真是致命的一击。因为我从来就不曾想过，威廉的心底一直藏着一个别的女人。一想到威廉爱着的人是存在的，我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过去，我一直以为威廉之所以没有娶妻，是因为他在贵族小姐中精挑细选，还没有一个真正让他钟情的女子。在这样的假想之中，我从威廉对我的关注里尚能感到一种朦胧的希望。没想到我完全错了。威廉原来在喜欢着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子，而且这个女子是他不顾门弟之见而爱上的。但这个女子不是我，而是一个女佣人！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雪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可是刚来不久呀！”我心里真希望她刚才所说的全是假话，或是捕风捉影的不实之辞。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哪！是蒂娜告诉我的，她在庄园呆了好几年。”
“是吗？……那你知道这件事的详情吗？”我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她这句话击得粉碎，便想再问问清楚。
“我只知道，那女子叫伊迪丝，后来死了。”
“死了？”这又是一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
“大概蒂娜知道得也不怎么清楚，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前，那时她还没有来到这个庄园呢。她也是听庄园的老工人讲的。”
“十年前……”我喃喃地说。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那时，威廉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
“格蕾西小姐，我现在要下去了。底下的活儿还等着我去做呢。您好好地休息吧！”雪莉已经把地板和家具全都擦干净了。
“再见，格蕾西小姐。”
“再见，雪莉。”
门轻轻关上了。我简直无法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威廉喜欢的人是伊迪丝，伊迪丝，伊迪丝……”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叨念着这个陌生女子的名字。很快，我眼前出现了一个衣着朴素、娇小而美丽的少女，她正站在庄园的玫瑰树下含情脉脉地望着威廉。那时的威廉年轻、英俊、富有朝气。只见他伸手摘了一朵红玫瑰递给那少女。“我爱你！”他深情地对她说……我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我受不了了。虽然我也清楚地知道，以我过去的社会地位和生活习惯，威廉是不可能真正爱上我的。但我以前毕竟还抱有那么一丝幻想，可以在这种幻想中获得一点点精神上的安慰。而现在，这一点点可怜的幻想，亦随着“男爵喜欢一个女佣人，她叫伊迪丝”的消息而烟消云散。这时，我耳边忽然响起埃米莉曾对我说过的话：“威廉在他二十岁去法国之前，性格和乔西差不多，挺开朗的；他从法国回来以后，就变得沉默、冷静、有些不合群了。”过去，我总想不通威廉在年轻时发生这种性格变化的原因何在。现在看来结论已经很清楚了：威廉当时深深地爱着伊迪丝，伊迪丝却死了，威廉伤心欲绝，便去了法国，而回到英格兰以后，他仍然无法从那悲痛中解脱出来，所以他的性格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这说明，至今威廉还深爱着伊迪丝，这才是他一直没有恋爱和娶妻的真正原因。
伊迪丝，威廉；威廉，伊迪丝。这两个人，从感情上显然已经牢牢地拴在了一起。没有伊迪丝的威廉，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具躯壳；他的灵魂早已随伊迪丝而去。想到这里，我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但是我强自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以免让自己的情绪如打开缺口的堤坝，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这一天的整个上午，我的头脑全被威廉和伊迪丝给占据了。我越是命令自己不去想他们，他们的影子就越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真想大喝一声把他们从头脑中彻底赶走！
突然，又有敲门声。
“谁？”
“是我，蒂娜。格蕾西小姐，夫人请您下去吃午饭了。”
“好的，我这就来。”
原来现在已到中午。我竟然这样颠狂错乱地冥想了一个上午。我赶紧下床，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却一下子瞥见镜子里的我已变得两眼无神，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似的软弱无力。“不能让他们见到我这副模样。”我对自己说。并对着镜子，拼命地挤出一丝笑容来。
来到餐桌前，我坐了下来。大家也差不多到齐了。我环顾四周，还差……威廉！天哪，我怎么还是那么关注他？我极力暗示自己：一定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样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威廉心里只有一个伊迪丝！噢，讨厌的大脑，不要再想威廉，再想我就要崩溃了！
“格蕾西，你病了吗？”细心的威尔玛在我身边小声问道。
“不，没事。”
“你的气色可不大好哇！”威尔玛坚持说。
“真的吗？可能是我刚才睡了一觉，还没有清醒吧。”我解释道，并让自己笑了一下。不过，我想象得出来，我这笑容一定很难看。
这时，威廉从书房走出来，照例坐到我对面。我习惯性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不是因为看见了我现在这副神情冷漠的样子，竟有些愣住了。我赶紧把脸掉开。“没出息！叫你别去看他，别再自作多情，你这笨蛋！”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骂我，并再一次提醒着：“要理智，要冷静，不要被这虚假和毫无结果的单相思给蒙骗了，赶快振作起来，格蕾西！”
我打起精神，开始吃饭。然而，这些可口的饭菜在我嘴里变得毫无味道。好不容易才挨过了这顿午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早上的感冒症状，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饭后稍事休息，我便告别众人走上楼去。刚到楼梯处，乔西跟了上来。“格蕾西，等等。”于是我们一起上楼。
“你怎么了？格蕾西。是不是穿湿衣服感冒了，脸色这么难看？”
“不，没什么，我很好。”
“真的吗？不过你确实脸色不好，别把自己弄病了。要不是今天早上你上楼后威廉对我说：‘格蕾西脸色很不好，她是不是病了？’我还真没有注意到呢。”
又是威廉。他这要命的细心，简直让我不能得到片刻安宁。“乔西，谢谢你俩的关心！我真没病。”我赶紧说道。
“可你说话这么有气无力……”“您是不是要我提高嗓门和您说话呀，乔——西——少——爷！”我故意鼓足一口气大声说道。
他一听顿时笑起来。“看来你真的没事。今天早上我去镇上办事处的路上，还在考虑给你请个医生呢。”
我不禁笑起来。“现在看来，怕是要请那位医生打道回府了吧！”不知怎的，只要和乔西在一起，我心里的任何烦恼都会很快溜走。
他忽然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格蕾西，你刚才的神情还是阴云密布，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晴空万里？”
“这是因为你的关心所致呀，乔西少爷。”我半开玩笑地说。
“你真是个怪人。”他脸上又浮现出狡黠的笑容，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我真的很怪吗？”我微笑地望着乔西，“也许是因为我的经历和生活的时代不同，才让你感到奇怪吧。”
“不，这不是主要原因。而是我觉得你性格中的许多特点与众不同。”他这时反倒一本正经起来。
回到了卧室，我没有再到床上去躺着，而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因为这时我不想安静下来，我害怕安静。走到窗子旁边，窗户打开着，一眼便可以望见庄园的周围景色。玫瑰花已经开始凋谢了，窗外又增添了一些郁郁葱葱的景象。可怜的玫瑰花！当它绽放时是那样的轰轰烈烈、光彩照人，而在凋谢之际却这么冷冷清清、悄无声息。我不由得联想起我对威廉的这份感情，又何尝不像这玫瑰花一样来去匆匆呢？到如今，不也只留下一点令人伤怀的悄然的回忆吗？
而伊迪丝，这个我从未见过面，也不可能再见到的人，看来却会永永远远地占据着威廉的心。她才是威廉心中永远盛开的玫瑰。相比之下，我只不过是一个偶然来到玫瑰庄园的陌生人，一厢情愿地喜欢上了威廉，还曾痴心妄想地期冀着他也能喜欢我。现在看来，这是些多么荒唐可笑的念头啊！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舞台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无论演技有多么出众，也永远不可能夺走主角的戏份。我抬头望着天空，只见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幕上，现在却一下子阴沉起来。乌云已经遮住了太阳，空中凝集着沉甸甸的水汽。看样子，今
晚可能有一场大雨。是该下雨了。太阳已经出来了好些日子，也该让它回到那东方的扶桑木上去歇息歇息了。
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又是雪莉。她这次是来送茶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些果品与糕点。
“您好些了吗？格蕾西小姐。”她一边往杯子里倒咖啡，一边问道。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告诉了他们我不下去喝下午茶，爱德华兹夫人才叫雪莉给我送到卧室里来的吧。
“雪莉，你现在有什么事吗？”
“暂时还没什么事。”
“那你和我聊聊天，好吗？”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胡思乱想。
“当然，格蕾西小姐，只要您愿意。”她把茶杯递给我。
“谢谢。”我说，并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我也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
“噢，这可不行！”她惊惶失措，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
“没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俩，没人会知道的。”
她受宠若惊地接过茶杯。“谢谢你，格蕾西小姐。”
“雪莉，你家在哪儿？”我坐在床边问她。
“我家就在玫瑰庄园附近。”
“在麦田的附近吗？”
“不，麦田只是庄园下面的一小部分。您没沿着大道走过吧！麦田的尽头与沃克尔小镇之间，有很大的一片畜牧场。那儿有许许多多的牧羊人。我父亲就是玫瑰庄园的牧羊人。”
我忽然想起，上次和威廉、乔西去海边，回来时走的就是这条大道。我的确看见麦田的尽头处有一条岔道，想必就是通往沃克尔小镇的吧。
“这样说来，玫瑰庄园的产业还挺大的？”我以前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是呀，从这儿一直到沃克尔小镇的畜牧场，全属于玫瑰庄园。”
“庄园的办事处是在沃克尔小镇吗？”我想起了威廉和乔西常常提起要去办事处。
“对，就在那儿。”
我仔细看着雪莉，她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个儿虽小，亚麻色的头发也有点乱，人长得倒并不难看，甚至还透着一股纯朴的机智，不禁问道：“雪莉，你家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哪会呢！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穷是穷，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雪莉显然对我的问题感到奇怪。她绝对想象不到，我是来自一个实行计划生育、提倡养独生子女的现代社会。
“那么，你还有多少兄弟姐妹？”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姐姐已经嫁人了。哥哥在镇上当工人。妹妹和弟弟都没有成年，最小的才五岁。”
“你家的经济很困难吧？”我不无担忧地说。
“只能说勉强还能维持温饱。男爵和乔西少爷对庄园的农夫、牧羊人都不错。真的，我去过别的庄园，那里的主人非常凶狠。而在我们这里，我还没听谁抱怨过我们的主人，因而他们全都尽心尽力地为庄园工作。可是，格蕾西小姐，我家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弟弟妹妹中最大的才十二三岁，他们顶多能帮父亲看看羊群；我母亲也只能在家料理家务，不能替庄园干活。所以我想，与其在家里帮母亲做家务，还不如干脆来这儿当佣人，给家里挣点钱，让大家过得更好些。”
“雪莉，你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在这儿除了有时会受点儿气，我并不觉得有多苦。”
“那就好。哎，雪莉，你告诉我，庄园里的人都知道威廉喜欢伊迪丝吗？”我忽然不由自主地又转移到这个话题上。
雪莉并没有立即回答。看来，她对此事知道得并不确切，所以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想……应该都知道吧。”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至少包括乔西在内的爱德华兹一家，应该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大家不愿提起罢了。显然是怕威廉伤心。于是，我现在只能设法从雪莉口中寻找一点线索。
“雪莉，你对伊迪丝的事，还知道些什么呀？”
“我只知道，她在这儿当女佣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一两年。”
“那她的家也在这附近吗？”
“我听说，好像就在庄园的麦田附近，不过后来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