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音--女皇神慧(上)-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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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是新娘去不得。而且现在, 我必然要坐得端正, 那把象牙骨的丝扇又回到我的手里。我没有一点忐忑不安,就像等待释放烟花的儿童那样莫名的兴奋。
王览进来的时候,外面起了嘈杂声,韦娘率全体东宫人员跪迎。 我只听到王览带着友善的笑说:“韦娘,你辛苦了。”
他从外面走进来,衣服上是酒香, 混合原本梅花的馨香。就像酒化梅魂,清雅满室。 他含笑看着大家散去,就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算是亲切的问我:“你累不累,是不是烦死了。”
他这么一句平易的开场白使我一下子高兴起来。 我放下扇子,说:“还好, 就是他们在我脸上抹了那么些, 太重啦。”我借着大红的龙凤烛给他看。他开颜:“怎么弄成这样?”
我的脸上抹了厚厚一层上好的米配合香料水磨的脂粉。还用玫瑰胭脂膏打了腮红。白天,我自己看得已经吓得和见鬼一样。到了晚上还不是徒增笑料。
王览把正红色的袍脱下,里面是他惯常的白衣。调侃的笑道:“你一直遮着脸, 这红红白白的可爱是可爱, 也没多少人看得到呀。”
“我哪儿懂呀?”我心想,如此浓妆大概是给新郎看得吧。 如果我国每个新郎都要受这种罪, 不是很可怜吗?可见男人难做啊。
我拍拍手:“紫兰, 快来。”
紫兰这女孩子是善解人意, 手捧一盆清水进来, 后面还跟着一串宫女。
“你倒知道我的心思。”我笑了。
“殿下刚才开始就嚷嚷了,韦姑姑早叫奴婢们备好了。”
我在她帮助下梳洗,王览则手里拿了本书, 坐在靠窗的书案下。当浸透菊花露水的丝棉擦过脸颊, 我今天总算是透了口气的。
等她们离开,半夜里的东宫有几声乌鸦的鸣叫。我蹦蹦跳跳的走到王览那里,坐上他的膝头。他温和的笑着,把我拥在臂弯里:“又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这位和白雪一样的人,以后就归我了。我其实不是个花痴,但他身上浓浓的酒意光让我闻一闻,就有些醉了。
“你喝了很多吗?”
“哪里。有我哥给我挡着呢。”王览说,也随意的很。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和你象吗?”
王览思考了一会儿:“不象, 但见过我们的人都说,一看便知我们是兄弟。”
“那改天请他到东宫来做客吧。他是不是很能喝酒?”
王览甜蜜蜜的笑:“是啊。”
我脑海里一下涌出我的红鼻子叔叔:“那不是很怕人?”
王览说:“其实爱喝酒没什么, 关键是酒品要好。不然就贻笑大方了, 其实,我注意到淮王只在皇上面前酒醉的语无伦次。 平时他也不见得醉成那么滑稽的样子。”
我有点瞌睡,瞠目问:“这什么意思?”
王览不回答,他看看我, 问:“慧慧,你是不是要睡了。”
我点点头。
他的脸上有丝羞赧,他已经是个大人,和小女孩成亲也许是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他还是很坦然地走过去, 把床上的珠玉收起来,拉开锦被, 对我和气的说:“来。 慧慧睡里面吧。”他第一次那么称呼我,听上去和苏州的八宝饭一样甜糯。
我很快钻进了被窝,今天的被子温软过分,里面是用暖炉温过的,我马上睡得熨贴。那被面的香味,兰桂芬芳。
我闭上眼睛,听到王览也睡上来, 烛光暗淡,想来是他放下了悬挂帐子的玉钩。床很大,他和我还有一尺的距离。
我尽量均匀的呼吸, 但却发觉睡不着。我偷偷侧过脸,看王览闭着眼睛,他睡相特别规矩,两手贴着伸直的两腿。
他的嘴上忽然浮起微笑,也不开眼, 轻声问:“睡不着?”
我应了一声, 他用手撑着坐起来, 靠近我,用手指推推我的额角。 他的手势一遍比一遍柔和。我渐渐有了放松的困意。
就在我要入梦之际,我感觉有一个很轻的吻落在我的额发上。
我,孩子的心田也涌出了一处温泉。
十 曲断江南
我们成婚以后几天,每天都是玉辇清游,快意逍遥。
这一天, 父皇和我们在御苑一起观看歌舞。
北国的使团带来了乐舞精英, 那些楚腰美女看得我目不暇接。我忽然想起来当日的北国琴师赵静之,就咬着王览的耳朵说了。王览笑道:“那孩子年纪不大,演奏精妙倒出乎尘世。”
“我还欠他一块糕呢。”我笑嘻嘻的说。
“那有何难?你看着满桌的点心,你随意赏吧。”王览注视我。
我摇头:“那怎么可以?不诚心的。”
王览笑着叹气:“我还以为皇太女忘记了竹林的事呢?”
我好奇:“你也知道?”
“是,赵静之告诉我的。他是阳春白雪, 不过他的音乐不是曲高和寡。”
“为什么呢?”
王览喝了一口茶:“因为他真诚啊!文人乐人, 大多顾影自怜。包括我也不能免俗。 可是少年赵静之,却是用心在奏乐,你看他快乐吗? 根本就不和其他乐伶一般妄自菲薄。”
我赞许此种说法,拉了览的袖子一把:“我们能不能把他留下,待他如上宾呢?他也不必受人歧视了。”
王览无可奈何的摇头:“哎,我也问过他。他不肯,说怎么也要在自己的家国。虽说举目无亲,但北方宫廷已经给了他安生之地。他也不求更多。”
父皇看一个少女清歌,看的出神。那少女的嘴很小,轻启珠唇仿佛破了一颗红樱桃。她唱得虽好, 却有为赋新唱强说愁的做作。
我偏头对父皇说:“有个赵静之,怎么还没有表演啊?”父皇回脸看萧哲, 老总管的反应快。小跑着到北方使臣的面前嘀咕。
清歌的美人姗姗退下,赵静之就出场了。他的一身惨绿换成了天蓝。秀气的脸上带着从心底里发出的快乐,亮闪闪的。父皇一看就笑了:“这个孩子出众,又看着喜气。”身边的亲信们连连附和, 赵静之先望向王览,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随后看了我一眼,感染到我的快乐,随风舞了一下北人的小袖。
“圣上。”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行礼:“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呢?”
父皇随和的笑着:“你捡好听的来唱就是了。”
赵静之的目光却又转到王览的脸上, 王览也点点头。
他推开琴弦,开始弹唱,细听下来, 竟然是连着三首《江南好》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此一曲,父皇左右都听得兴奋,北国的使者也有得意之色。
“江南好,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琴弦拨动王览的感触, 他的双目潮湿了。
“江南好,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赵静之唱完,四周鸦雀无声。所谓一曲三叹,正该如此。
看看我们,他收起视线。这个少年,有一种超越身份的自得其乐。
那天下午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王览代表父皇亲手把一面白银筝赐给赵静之。
“乐为心声。”王览一点没有架子,温雅的说:“我为你的境界高兴。”赵静之要拜他,他也扶住他, 不让。
忽然,昭阳殿方向一声晴空霹雳,父皇大惊失色,手里的酒杯咣当一下掉在地上,摔个粉碎。父皇从皇位上站了起来。萧哲走到父皇身边:“皇上,娘娘不好了。”
这秋日的白天,天空霎时乌云密布。紫檀色的云裹着灰色的边儿。父皇和我们一起飞奔向昭阳殿。我心里想:太晚了!今天早晨母亲神色大好,我们怎么就大意呢?
离去了的母亲像睡着了一样,她已经换好了一身湖绿色的湘裙,手里攥着一只荷包。
父皇摸了一下她的脸,回头对我和王览说:“她的脸还热着呢。”
随后,他半跪在地上,哽咽着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最喜欢这种颜色。”我都忘记了怎么哭了,只是觉得酸涩,迷惘。
父皇又缓慢的打开那只荷包,荷包里面只有几片早已干枯的红叶。
“我第一次见她,她只有六岁。我见了喜欢,就摘下了一枝红叶送她。”父皇带着笑,泪水跌倒他的下颚。他发痴一般。
王览闭上眼睛,泪水涟涟。他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我却没有哭,我呆了,母亲呢?母亲的脸冰清玉洁的美丽,她不会再活过来了吗?不会再对我笑吗?
萧哲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皇上,节哀。”
父皇暴怒起来:“你们都给我滚!节哀,那么容易?”
我叫了一声:“父皇。”
他的眼睛都红了,好像我不是他的女儿。王览攸的拉住我。
“你们,出去。”父皇有气无力的说。我们都只好离开。等到我到了廊檐,我才听到撕心裂肺的一声:“秋荻!”那是母亲的名字,她说平生最爱清冷的秋日,也就选择在秋天离世。
我许多年没有听过父亲呼唤母亲的名字了,记得我四五岁时,我们在京口的凤凰台避暑。父亲就一边叫母亲,一边亲她。那密密碎碎的吻也会落到母亲怀里的我身上。我看了看天,大雨瓢泼,我现在只有王览了。里面的那个伤心欲绝的男子,妻子的死亡已经打垮了他。
从昭阳殿传出的哭声很快席卷大内。在这种时候,大家都得争着哭,谁哭得响,哭得死去活来,就是忠心。可我没有哭,我欲哭无泪。母亲死去了,我照样得活。我被抛弃在一座荒原之上。许久,我才发现王览蹲下身子,泪眼望着我,好像我是他的女儿一样的慈爱。
“慧慧,哭吧。你是个孩子,别放在心里。”
我真的没办法哭,我苦着脸,求救似地看着王览。
他叹气,紧紧抱住我,我的脸面贴着他的宽大的白衣。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听到大雨下个不停,这秋风秋雨,无情的敲打着宫廷。
这雨也不是普通的雨,它下到我和父皇的生命里来了。
当这一年的第一场冬雪来的时候,父皇的双鬓染上了雪花。他和往常一样处理政务,但也象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了对事物的反应。
王览每天都很忙,父皇好像急于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他。王览是柳条一样的人,看似柔弱,但你用力压他,却怎么也压不断。满宫上下都带着孝,男人黑衣,女子白麻。下了雪,宫里愈加单调的象冥界。
太傅给我加重了功课。我和王览常深夜挑灯。我总是疲倦的趴伏在梨花木桌上睡去。朦胧中也总有人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给我掖好被子。
有一夜我在床上醒过来,看见王览仍在秉烛批阅,厚厚的竹简堆积如山,他的双肩却如此柔弱。
外面在下雪,四周没有声音。看着他的背影,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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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禁城春寒
来年开春,莺飞草长。父皇还是没有脱去墨色的丧服。王览作为宰相, 和文官省的官员都算鞠躬尽瘁。宋舟去扬州后,京师的军队全部由三叔淮王管理。
这天, 我从御书房回到东宫。竟然看见王览面对着一簇绣球花,带有泥土芬芳的春风顽皮的吹皱了他的宽袍大袖。此刻他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竟然很放松。王家子弟,纵然长相不大端正的,举手投足间也自有贵族的风流气。
我蹑手蹑脚的跑到他的身边,他却仍旧像长有一双神奇的眼睛一样, 自动回过脸。他不是王览!他有寒星样清冽的眸子,笑脸自然的绽放。好像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对方,也毫不怀疑对方会喜欢自己。
我还没有问他,他已经开口:“我是王珏。”然后才懒洋洋的起身行礼。王珏是王览的哥哥,我久闻大名。今年他二十七八了吧, 可是看上去还很年轻。他和王览长相并不十分酷似,可不知怎么,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王家的长子。
“我倒不知道哥哥你今天有空来,你不是云游雁荡山去了吗?”我问。
他笑说:“到了那里,雁荡山的雪已经化了,臣一下子意兴阑珊。就转身回来了。”
我心想,这个人怎么那么厉害呢?这又不是我去太液池,看风景不对就回东宫。听王览说, 他此去走上个把月呢。
他好似看透我的心思:“殿下, 古人说,趁兴而去,兴尽而归,不是自得其乐吗?”我看他的旧布衣,洗得发白。可他的样子绝对坦然自若。
自从上次他坚决拒绝出任尚书后。父亲也不再勉强他。王览每每提起他大哥的清闲,总是一脸羡慕。无官一身轻,谁不明白?可是人在宫廷,身不由己。
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说,就示意紫兰去端果脯来。王珏笑着对紫兰说:“我只想喝茶。”
今年我们宫内,不再以西湖的龙井为主。大家都一股脑爱上了黄山毛峰。谷雨后的毛峰新茶,不似龙井的绿意盎然,却是黄山的轻云化雨。
王珏问我:“喜不喜欢二弟?”
我很自然点点头,王珏说:“人人都喜欢二弟。可二弟其实挺可怜啊。母亲生二弟的时候遭遇难产。二弟一生下来, 母亲就有了病。不是身子骨虚弱,而是精神不好。”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看一眼紫兰,她的人影早没了。
王珏脸上没有了笑容:“二弟没有说过吧?母亲一见到他就哭闹, 说他是害人精。他那时候多大?到了三岁,他还不说话。人家都以为他是哑巴。可有一天,他对我说:哥,娘怨我吗?原来他只是以为家人讨厌他, 才不开口。娘病的越来越厉害,原来还在有说有笑的绣花。一见了五岁的二弟,就狠下心用针戳他。他也不哭,也不躲。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送他去寄住在庙堂里。后来娘脑子清楚一点了,才把王览接回来。他说:哥, 让我在杭州出家吧。我怕我回去,娘又犯病。我好说歹说, 才把他带回家。娘过了个冬天,一病不起。名医说,只有东海蓬莱的灵芝酒才能救。王览就日夜不停的赶路,可一到那儿,娘就去了。殿下, 你猜娘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她说,我家阿览可怜啊。”
我的心一阵抽痛,比起王览,母后在世的时候,我是幸福的多了。他的外表下面, 藏着多少痛苦?我泪汪汪的看着王珏:“哥哥你不说, 神慧还不知道呢。”
王珏对我亲切地笑,熟悉的王家人特有的亲切。他淡淡说:“只要你知道就好了。”
他问我:“殿下, 知道为什么你叫神慧吗?”
我还没有开口,他就喃喃说:“明慧若神,就是神慧。如果,如神一样有一双慧眼,辨难言之苦,见埋没之人,是国家的幸福啊。”
这王珏很怪,不等王览回来就离去了。“臣是个山野之人, 受不了这里的规矩。”他笑言,飘然而去。
到了掌灯时分。东宫一片辉煌,松香的味道弥漫。我等着, 可王览没有回来。过了两个时辰,韦娘都从涵春殿回来了。我才等到王览, 他的脸色苍白。紫兰递过手巾, 他把手巾捂在脸上,很久才移开。
“今天怎么啦。你哥哥来了,你那么古怪?”我问,也许朝堂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未可知。
韦娘屏退左右,忧心忡忡地退下去。王览好像从心里发出一声叹气:“殿下, 皇上决定北伐?”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