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山如画-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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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绘画,人物最难,山水次之,花鸟为第三。所以,”夏泠表示无奈,“画不出来。”
“燕子就燕子吧,”十七也不愿意他太劳神,“教我提行线。”
“这倒最难,你要好生学着。”
两个人便坐在一起,夏泠教她,什么位置放行线,什么角度收束绳结,飞起来最稳当。
十七专注听着,跟着他的手试来试去,比划了好几回。
不知不觉,两人越靠越近而不自知。
岂兰崖下,风动沙流,岁月静好。
第二十七章 风雪
关九郎偶然还是会来,跟夏泠一处对弈、聊天、看斜阳。
——重点来看看他什么时候死!
夏泠心中有数,欢迎“观赏”,越发跟着赵十七闹个“卿卿我我”、“情深意重”。
这一日大家饭毕,十七支使着千寻收拾碗,夏泠递给关九郎一张纸:“让人把这个送到岚京去。”
他和千羽这阵子将那密洞中的万册古书都看遍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最后一点希望都已泯灭,也该留一点东西给在岚京等他的人。
岚京城,连城带郭三百里。
此乃江南皇城,三朝故都,此时已然万株梧桐齐黄。
北边战事平缓,明帝李绩龙心大悦,借着这秋高气爽的日子,开了一场“三宝斗鸡会”。
为了表示隆重,明帝在岚京西面约三十里处的苍郁山上起雕梁,造画栋,营建了一座“三宝斗鸡台”。
河南、东埠、漳州、越城等等各处的斗鸡好手云集岚京,金毫、铁距、高冠、昂尾数以千计,都养在皇上亲辟的“窦澜宫”中,鸡鸣千里,热闹非凡。
到了斗鸡那一天,红叶踏遍,万头攒动,冠盖云集。
官员们都随驾一同观赏,直到夜深才各自回府。
这些庭前议事,奏折批阅,议论军机大务……这些繁琐烦人事务,都因这斗鸡会而暂时搁在一边。几位重臣略加进谏,也被卷入苍郁山一起去观看斗鸡。
两更时分,一辆四轮四骑的马车在官道上一路行到北寺区的宗太师府。
马车停下,一名朝服老者走出,便有家人下跪行礼:“迎——宗太师——回府!”此人着紫色朝服,玉带在身,面目润中带刚,一把花白长髯衬托出他的长者风范。
他来到堂屋,里面已经立好了两个人。
东首站着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面貌袅娜,身姿娉婷;她的对面站的是一名少年,长发只在脑后束起大半,柔顺地披在一件素色青衫之上。
宗太师看见他们,女子与少年一起上前行礼:“父亲”,“老师。”
“兰楚,纪子。”宗太师刚从“斗鸡台”的盛宴归来,年事稍高,看着便有些神色疲惫。宗昊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平铺在案桌上。
纪子和初娘走过去一看,是一幅他们最熟悉的王氏行书。
宗兰楚的指尖轻轻掠过纸面,似乎还能嗅到他的气息:这……这就是他的……绝笔吗?
此时重阳蒸糕的香味,布满全城。郊外苍郁山的“斗鸡台”明日又将站满了人,一为看斗鸡大赛,二为登高会爽。
不知有谁又会轻吟:“九月九日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九月底的这一天,十七练功之后,睡得很过分,一直睡到午后才醒来,醒来先找夏泠。
千羽千寻一刀一剑立在她面前:“赵姑娘,我家公子说这些天承蒙照顾,今日让我们给你吃一顿好的。”
他们端上来的菜一道比一道精美,虽然也是漠北常见的野物做成,可是薄切麂子肉搭青蒜泥摆成了“平湖晓月”,蒸貉筋撒红绿蜜饯丝成了“锦绣良缘”,酸腌野骆驼干炒杏仁、脆肉皮成了“金玉满堂”……
十七看这些菜,疑疑惑惑地慢慢下筷:“你们不吃?”
千羽千寻黑着两张阎王脸:“不吃!”
“夏公子呢?”
“里面躺着。”
“我去叫他一起来吃?”
“都跟你说了,公子如今更加禁不住你的罗唣,你就说不听吗?”
十七咬了一口“锦绣良缘”,舀了一勺“金玉满堂”,看着“平湖晓月”,这顿饭菜分明做得很好,怎么吃在嘴里全是不对味儿的?十七吃了几口,想起了南煦的一个风俗习惯,手中的刀便悄悄滑了出来:“你们真不吃?”
“不吃!”
十七跳起来,将饭菜往千羽千寻身上扔出去:“夏公子呢?叫他来见我!凭什么给我吃‘断头饭’。死也让我死明白!”
临刑之前的犯人必要吃一顿好菜,一个菜叫“平湖晓月”,让他平安离去莫牵挂过往;一个菜叫“金玉满堂”,愿他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辛苦;一个叫“锦绣良缘”,来生结段好姻缘,日子安定……
“叫他出来!”经过了这两月的调理,她已经能够跟千羽千寻两人的联手打上一阵子了。
十七身法好,钻过千羽千寻的包围圈,来到了她最最熟悉的夏泠的石屋:“你给我出来。”
被子挑起,棉絮纷飞,根本没有人!
十七找不到夏泠,千羽说:“你别费事了,公子已经离开了。”
“离开?”十七说不清该心痛还是该生恨。
千羽说:“我师父的药草无法医治,他很快便会来陪你的。”
千寻说:“你就当为他殉葬吧。”
十七听得混乱:“你师父,你师父不是来救他的吗?”
“本来是救命的芗续草,谁知道他生吃了?”
“也不知道谁给他拿的药。”千寻对此事恨得牙痒痒,用力向赵十七挥去一刀,拿她煞煞火气。
“那什么芗续草……是不是绿得很艳,还带一点紫色?”
千羽千寻停下追袭,同时看向她。
时间停滞,可听到石洞外狂风呼啸。
千羽头脑较快:“是不是你给我家公子拿的药?”
这件事情一直很蹊跷,将军府守备森严,若非赵十七这样身肢柔软,善于隐匿行踪的高手,寻常江湖好手根本不能入府。
十七晃了一晃才说道:“你们……你们……”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事已至此,千羽千寻唯有埋头一顿闷砍,仿佛要将十七剁成碎肉。十七无法招架,幸亏她路径熟,连忙抄到洞口,逃窜出去了。
千羽千寻提一口真气,追着赵十七往雪原而去。
大雪纷飞的岂兰崖,白茫茫风转千里,什么都看不清。
岂兰崖的山口,一条灰影冷静地守在生死玄关前:关九郎今日将在此处,将那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赵十七力毙刀下。为了等这一天,关九郎守了三个多月了。
在高高的岂兰崖上,风雪连都,也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雪片盘旋中若隐若现。
夏泠一个人坐在高处,俯视着即将展开激战的山谷。
关九郎是个敢为天下先的人,他行事有他的原则。在发现楚云深他们的时候,他首先选择回报于盛云城守将夏泠,而不是直接上报神捕门,可见他胸中有大局的,对神捕门并不愚忠。
这样的人,面对道义责任,就算赵十七真是他救命恩人的妹妹,他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至少也会将她囚禁,以免除后患。
为了还十七一份不受干扰的自由生活,夏泠分成三步走。
先让赵十七以她自己的武功令关九郎动容,使关大人相信,赵十七的确有自保的能力。
其次,他和十七的亲密之态,也是特地“展示”给关九郎看的。他相信,他与赵十七有这份“深情”,关大人面对故友的“爱人”,下手之时,又能多一分犹豫。
最后,再让千羽千寻将十七的兄长,可能就是歌乐雪山的那名黑衣男子之事,作为一个隐秘告知关九郎。
如此层层攻心,他不信关九郎还能拿出那副追究到底的冷倔脾气,继续去为难赵十七。
当然,这个游戏的规则,首先取决于十七自己是否有能力让关九郎信服,夏泠和关九郎是同一类人,他们都不会留一只软脚蟹揣着财宝,却任人鱼肉,以致贻害天下。
所以夏泠竭力支持着活下去,他多捱一日,赵十七可以多恢复一点,对上关九郎的时候可以多一点实力。
大漠气候干旱,即使下雪一般也是薄雪。
去年备战之时,他曾了解过当地天象。得知到了冬日全是干冷的西北风,大漠之上未必会下大雪;反而在秋冬之交,东风与西风交锋之时,可能会有铺天盖地的白毛大雪。
人和不如地利,地利不如天时,他死活煎熬,终于等到这场大雪,最后给她再加点胜算。
十七,吃了“平湖晓月”,平安离去莫牵挂过往;
吃了“金玉满堂”,找个好地方,安家落户不再辛苦;
吃了“锦绣良缘”,与人结段好姻缘,从此日子安定……
雪如撕棉扯絮,他一口气泄散,在山崖上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周围的白色越来越重,仿佛整个天空都向他坍塌了下来。
就在他慢慢归于茫茫之中,忽然又看到了那一张熟悉的脸。
出于担忧,他连忙重新定住气神,真的是十七。
雪片乱舞中,她似乎对着他在叫什么,可是,他的双耳却仿佛失去了听觉,什么都听不到。
他听不到动不得,气得头脑昏乱,想:十七为何如此不争气?这么快就到黄泉路上陪他来了?
这太令他失望,似乎这三个月他白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他闭上眼睛,恨不能当即化雪散去。
头脑中的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十七打不过关九郎,这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事情……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自私地笑了,纵然是假装“动情”,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么愉快?
他向她伸出手,想将她拉到身边来,就像那过去的一百多天一样,耳鬓厮磨,促膝交谈。
可是不知为何,十七始终没有上来,她的脸在近处晃晃悠悠,仿佛罩着一道雾气,他怎么也拉不到她的手。夏泠竭力伸长手,只摸到了她的脸,她的脸倒是温软如初。
无奈,他的指腹只能拂过她光洁的肌肤,又摸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手指冰冷,动作却温柔,脸上有模糊满足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 黑羽
十七在岂兰崖山洞中被千羽千寻突袭,本来还有一些恨意。
逃出山洞没多远,却想到了夏泠对这两个随从与众不同。他们都是出家人,夏泠怎么会让他们手上沾一个女子的血呢?他们只是在赶她到某个地方而已。
赵十七立即趁着风雪掩身,避开他们的追击,反而向岂兰崖的高处跑去。
她知道夏泠那个椅子不可能将他带到多远。她很快便发现了他的踪影,有一件事情她要告诉他,他在密室读遍了那万册书卷,也没有找到可以解开芗续草毒的方式,只因那本记录了有关芗续草的书已经被她藏掉了。当初她在将军府中看到那三棵药草之时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被千羽千寻点破,顿时记忆涌上心头。
十七将短刀插上石崖的缝隙之中,爬上去:“夏公子——”
风雪中,不知是他的轮椅被风推动了,还是他自己在促动,十七看到他一步步滑向了断崖边。
“夏公子!”
风将一阵狂雪吹得高高飞起,十七瞬间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闭着,人靠缩在黑色的裘衣之中,似乎并不是清醒的。她的短刀在已经被冰雪冻住了的刀眼上,用力往里插:“夏公子,你醒一醒……”
她一点点靠近他,却也眼看着他缓缓滑向山崖边。
十七的手已经搭到了他的轮椅下,她发现轮椅正因山崖的地势而缓缓下滑。她将自己的手和短刀当作垫脚石,阻止了椅子的继续下滑。
她不断地叫:“夏公子,夏公子!你醒一醒!”
夏泠漆黑的睫毛上凝着数点白雪,许久依然轮廓清晰,显然他的体温已经非常低了,连雪花都融化不了。
十七的短刀被沉重的轮椅死死碾在下面,手为了撑住短刀的角度,也很快在铁柄的夹挤下,变成了白中泛紫的颜色,那紫色之处,仿佛略微一碰,便有血会涌出来一般。
“夏公子,你醒醒。”十七看到他的眼睫微微一瞬,她用手臂用力摇晃他身下的椅子,他终于被她摇醒了。
风雪激越中,十七因使力过猛而血色上涌。
夏泠虽醒来,神智不甚清楚,他半垂着眼睑,看着她脸上的两朵桃红,唇角缓缓绽开一个朦胧的笑意。
十七见他没有动作,使劲摇他的轮子:“你快些往后退,此处太危险了……”
夏泠依然没有去动那轮椅。
他只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他的指腹拂过她光洁的肌肤,又摸住了她的唇瓣。他的手指冰冷,动作却温柔,脸上有模糊满足的笑容。他此时虽然双眸虚淡,却纯净如琉璃。与他往日心机重重的沉黑目光,截然而不同。
——不知他是犹在梦中,还是迷蒙间将此时此地,当作了可容肆意的一场太虚梦境……
十七摇不醒他,情急之下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食指上!
她死死咬着,眼睛看着他的脸,看到痛楚令他的双眸似乎深黑了一些,看着他渐渐清醒过来。
夏泠目光恢复了冷定。
夏泠看了看周遭的情景,见到十七的手压在轮椅之下以防他滑入山崖。他迅速按动轮椅的机关,轮子一松开,十七手上的创口立即血水直流,她胡乱拉了衣襟裹着:“夏公子,我们快下去。”
……
十七最终在夏泠躺了三个月的床板底下找到了那本自己不知何时藏进去的书。
小时候,为了防止她分心,“那个人”不允许她做任何与训练无关的事情,可是十七偏偏喜欢做任何与训练无关的事情。
这本书是按照西域画法做的一本草本秘籍,所罗列的都是特殊的药材。由于画得逼真,小时候的十七,十分喜欢,便偷偷藏了起来。
当初,为了不交出这本书,她还被狠狠罚过。
十七掏出书,千羽一翻,是梵文。他递给千寻,他也看不懂。
一直等到夏泠醒过来,将书交给他,他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十七,你这书的确对我有用,不过,里面所需的东西你这里没有,我必须回岚京去。”
“有用就好。”十七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要是早些告诉我,你中的毒就是这种草,我岂不是早早便能帮上你的忙?”
夏泠握着书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他双目涣散,右手食指上还裹着十七咬伤他以后包扎的白绢。
过了半日,他抬起头。
见十七还在看着他,便很淡很淡地勾了勾唇角,算是给她一个笑容。十七也想回个笑容,却觉得他这一笑竟比哭还令她伤心。她问:“这书……有问题么?”
夏泠低头抚摸书脊,没有回答她。
关九郎在岂兰崖外没有拦住赵十七,也跟了进来,听说夏泠的毒伤有转机,自然只能再次摁下杀机。
夏泠让姜逖带人前来帮她搬出他挑过的书去卖钱,让她暂时有段日子不必去想法子弄钱养活自己了。
大雪深迷之中,姜逖带着一队南煦兵马,和关九郎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