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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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叫她“棺儿”,而是“阿棺”。这个在他们相识之初他这般唤她的名字,在此刻听起来,少了些许亲昵,却多了一些郑重。
阿棺,就是归宿。
她忽然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她想知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否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再飘零,有一个可以让心静得时时闻得到梅香的归宿,有一个可以思念和牵挂着的人。
“我说完了,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楚延歌笑着。
“现如今,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也有两个。”阿棺说,“和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必担心遭人捐弃,也不用小心翼翼。他们买的桂花糕,我便喜欢吃。”
“你学我。”楚延歌轻轻哼了一声,那般样子甚是可爱。
“这两个人,一个是叔叔。另一个……”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楚延歌。他并没有露出很期待的神色,头微微望向窗外,不知在看着些什么。然而她知道,依他的性子,越是在乎,就越会装作不以为意。
她的心中泛起微微的笑意,故意不再说话。果然,过了片刻,楚延歌转过了头。
“另一个是谁?”
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是阿亮?”
她正准备回答,一阵冷风自窗口灌入,蜡烛骤灭,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唯有微弱的雪光透过窗户映过来。
“烛火灭了。”她说。
“棺儿怕黑吗?”
她没有说话。
他走上前来,近在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在。”
☆、十四、往昔谣(5)
黑暗中,她点了点头,小小的动作却似乎极为费力。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是让自己安心。
她并不是怕黑,而是怕隐匿在黑暗中的某些东西,比如说,人心。
楚延歌,从最初凤鸾池边的相识到如今黑夜中的执手,这段日子虽不长,他们却共同经历了许多,甚至几番徘徊在生死边缘。这一路上,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忽然闯入了生命中,因冥冥之中的缘分而走到了一起,并且生死与共。
可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便越不安。
对于楚延歌的出现,阿棺最初并没有多想,但自从到了胭脂楼开始,她内心的疑问便越来越多。在相识的第二天,他便跑了数十里的路去了锦和居,若这趟长途跋涉只是为她买糕点,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阿棺看着身前人朦胧的身影,觉得他离她是那样近,又那样远。雪花在他身后的夜空飞舞着,她恍然觉得眼前的人是楚延歌,却又不是楚延歌,他的眼眸之中似乎隐藏着另一个人,另一重身份。
“你是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但的的确确问出了口,她并不安心,在这样悠深的夜里,仿佛一切都可以隐匿,包括人的身份,和感情。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一刹那,她甚至都对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有些惊讶,他却认真地答道:“楚延歌。”
“我是说你的另一重身份。”
“凝幽阁云歌堂堂主。”
“不,”她仍旧摇头,“我想知道的,是你最真、最深的身份。”
楚延歌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有些后悔,这样问似乎逼他太紧,却又马上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知道在这时,她决不能有半分的退缩。
他直视着她,那一刹那,她忽然觉得片刻前在楚延歌眼里所隐藏着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他的眸子是那样简单而清浅,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我最真、最深的身份,是一个想用一生来守护棺儿的人。”
她的心底陡然一颤,这一刻,她几乎想要泪流,想要入投他的怀中,但她忍住了。她的视线落在地上,那是化作碎末散落一地的糕点,香甜美味,却那样易碎。
最美的花,最容易凋零。
“锦和居的桂花糕很好吃,可惜碎了。”她用这样的话来回答他,“碎了,就不能再复原了。”
“棺儿,”黑暗中,楚延歌的声音传来,“若是你喜欢,我每天都可以帮你去买。”
“每天,那是多久?”
“一直,直到你厌倦,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他顿了顿,说,“但我希望,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为什么不是你离开我,而是我离开你?”
“因为……”他的眼睛隐匿在黑暗中,她看不到其中闪动的情愫,正如她不知道此刻他心中汹涌的波涛,“棺儿,若是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不,我不会去恨任何人。我相信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意,即使是欺骗,也是有苦衷的。”她轻轻地说,“若是有那样一天,我什么都不会说,只会悄然离开。”
悄然离开,这样他便看不到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窗户开着,有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入,吹在脸上,蓦地冰凉。
他忽然将她拥在怀中。
“若是有那样一天,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离开我……”
☆、十五、云间(1)
所有萦绕于烟云中的目光与思绪,最终都聚集在这三个字上——须臾花。
那样美妙的三个字,那样奇异的一种花。花开须臾,不生不灭,游离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这样虚无缥缈的甚至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花,却好似一道幕帘,一侧是生,一侧是死。
生与死之间离得是那样近,只是一线之隔,仿佛一阵微风就能让幕帘拂动,让一切逆转。
“我要去寻找须臾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都在。阿棺的话音落下,没有任何的声音响起,周围静谧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棺儿。”楚延歌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虽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依然能够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意。她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说下去,然而他却缄了口,不再言语。
“若虚界中充满了未知,其中极有可能多有凶险,万万不能轻易冒险。”穆凌烟说。
苏拂雪接口道:“没错,这些年来,我听说过有人进去寻找须臾花,却从未听说过有谁进去后还能出来的。延歌身上的伤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可铤而走险。”
明珠跟着连连点头。
阿棺不语,只是摇头。
“以命续命这法子虽然狠厉了一些,但却是目前可行的唯一方法。阿棺,我知道你心软,但世事就是如此残忍和现实。况且我们已经对那些人仁至义尽,续命之后,我会下令将他们安葬,并派人寻找他们的亲眷,给予一些补偿。但切莫忘了,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若是我们落在了他们手中,下场或许还不如这般。”
阿棺心中一颤,但仍是摇头。
“棺儿,”楚延歌又唤她,很久,才说出了两个字,“不可。”
不可。虽只两字,言简意赅,重如千钧。
“为何不可?”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叹息。
“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冒险。”很久后,他说。
“谁说这是一定就是冒险?”阿棺笑道,“我很早便听说须臾花神秘无比,想见识一番。再说若虚界中的情况既然是未知,那也未必就充满危险,也有可能别有洞天,那些先前去了未归的人或许并非遇难,而是流连忘返呢。”
她这番话语原本是想打消众人的顾虑,但说完之后,却连她自己都沉默了。
虽然阿棺的心里其实同样彷徨,其实丝毫也笑不出来,但她依然绽出了最美的笑颜,微笑地,看着众人。
“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
苏拂雪急了:“映弦,你快劝劝阿棺这孩子……”
阿棺静静等着,没有丝毫退缩。经过一夜的思量,她早已做好了决定,此刻无论是谁,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动摇分毫。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叔叔,是她最依恋、最敬重的叔叔。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属下参见沧镜使、漾花使。”门外,一袭黑衣的男子垂首而立,拱手恭谨地说道。在他抬手的一瞬间,阿棺看到他的袖口中闪烁着一星银芒,想来应当是暗器之属。她不由暗自叹息,江湖中人的生活,时时刻刻都是箭在弦上,提心吊胆,何时能够安心地度过一日啊……
“什么事?”穆凌烟问道。
“沧镜使、漾花使恕罪!”垂首而立的男子忽然跪地,“属下方才去地牢中视察时,发现牢中所关囚敌不知何故全部死亡,无一例外。死者全身枯瘦干瘪,似是被吸干了体内精血所致。”
“竟有这种事?!”苏拂雪又惊又怒,“看守的人呢?”
“昨夜牢中有二十四名看守,但却没有一人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有人看到一个人影掠过,搜查一番后无所发现,便没有多加在意。谁知今早就……”
“无用!”苏拂雪显然怒极。
那人垂首跪在地上,默默不语。
穆凌烟道:“拂雪莫怒,我们先去地牢中看看具体情形。延歌、阿棺,你们……”
“我们同你们一起去。”楚延歌道。
阿棺原本正在犹豫是否要去,听到楚延歌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那好,走吧。”穆凌烟颔首。
“啊!”就在这时,明珠一声惊呼。众人骤然回头,发现她正被箫映弦搀扶着,脸色苍白。见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她小声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了,腿忽然颤了一下……”
阿棺没有说话,却蹙起了眉。
她没有忘记那时候,明珠讲述她的童年,她看着娘亲的头颅划过一条血色的弧线落在脚边,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眼睛犹未合上,睁得那样大,静静地看着她。那时的明珠,没有哭。
或许正是因为害怕到极致,所以反而忘记了哭泣。
在阿棺的印象中,明珠是那样一个明媚坚强的女子,而现在却因这一个听到的消息而吓得两腿发软。所以,由不得她不蹙眉。
“你们先去吧,我扶明珠回房休息。”箫映弦如是说,扶着明珠走了出去。
“我们去地牢中吧。”
众人全走到了门外,黑衣的男子仍面对屋内垂首跪着,一动不动。阿棺看着,心里不由浮上了一丝酸楚。
苏拂雪本已走了出去,忽然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如水:“楼中发生了这样的事,也并非你一人之过,先起来吧,你也劳累了许久,暂且回去休息。但罪罚是免不了的,等我们看过地牢中的情况之后,再行定夺。”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回应。
苏拂雪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转身来到男子身边,推了他一下。谁也没有料到的是,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就在这轻轻的一推之下,骤然倒地。
那一刻,阿棺看到了他的容颜。
原来,只是一个少年。
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面容是那样清秀,甚至还带着些许稚气,连眉毛都是淡淡的,眉宇间却隐隐流露出一股决然和刚毅。
然而,这样一张年轻的容颜,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有黑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沁出,蜿蜒而下,显然是中毒而亡。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没有丝毫痛苦,坦然地面对着一切,包括死亡。
见此情形,阿棺心中已明白了大半。许是他知道自己过错深重,在劫难逃,于是便不待主上处置,执行了断了吧。
“云泥……”
红衣的女子蹲下身去,轻抚少年的脸,深深叹息。
原来,他叫云泥。
云,苍穹之上;泥,大地之下。两者之间是那么遥远,这样令人惋惜的一个少年,这样令人叹息的一个名字啊……
“传令下去,”苏拂雪起身,沉声下令,“胭脂楼锦刀侍卫云泥,在与敌激战中遇袭而亡,其情可悯,其心可鉴,堪为全楼楷模,施以厚葬。”
阿棺注意到她的话,她说他是遇袭而亡,而不是畏罪自杀。畏罪自杀,其实她一直都想不通这四个字,一个人若是连死亡都不怕,又怎么会惧怕所谓的罪责呢?
在此刻,所谓的“畏罪自杀”下,生命的终点,胭脂楼的主人,苏拂雪,她给了他最后的尊严。
旁边的下属应了一声,匆匆离去。苏拂雪不再言语,疾速向地牢方向走去,众人随即跟上。
走着走着,阿棺回过了头。
黑衣的少年面容苍白,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表情是那样安详,若不是嘴角的血丝,恐怕没有人会以为他已经死亡,而是睡着了,酣眠中,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然而,这一场梦,却再也不会醒来。
就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视线和楚延歌的目光相触,她这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回头的同时,他也同样在看着那个少年。
她与他相视,看得出彼此眼底深深的难过和惋惜。面对着这样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每个人的心里都沉重至极。
不经意间,他们已经转过了一个拐角处。阿棺再回头看去,却早已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不知道那个年轻的灵魂能否顺利地到达彼岸,她心中暗暗祈祷,愿他轮回往生,来日再无哀苦,再无忧愁。
一堵冰冷的墙将她的视线阻隔住,上面挂着白日里也不熄灭的灯笼。火光极淡,幽幽然然,恍然望去,竟有些像她曾经用过的落魂灯。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死亡?
☆、十五、云间(2)
胭脂楼的地牢,处在一个极隐秘的位置。
门口立着许多人,看穿着应当都是胭脂楼中的下属,见到一行人到来,他们即刻上前施礼,苏拂雪也不多言,径自往地牢中走去。
地牢的大门由精钢制成,因时间久远,上面已经锈迹斑斑。伴随着喑哑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大门缓缓打开。那一瞬间,一股夹杂着腐朽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阿棺不由蹙眉,然而苏拂雪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向里面走去。
幽暗,潮湿,空气中充斥着经年腐朽的气味,很奇怪地,却没有料想中的血腥味。地牢中虽然点燃着不少火把,但并不能带来多少光明,影影幢幢中,四周反而显得更加僻静和可怖了。
牢房中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牢房外没有人说话,后面随行而入的人也默然地跟着。地面低洼处有少量的积水,脚踩过时的声音异常清晰,又那样冰冷。
“人呢?”苏拂雪开口说道。
一个瘦小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那身形,年纪不过刚到弱冠。他走在前面,为众人带路。
所有死亡的囚敌被击中放置在几间稍大一些的牢房内,身上大都仍带着枷锁。虽然死者的身上盖了白布,但依然可以从轮廓看得出每个人都形容枯槁,有的人的身体没有被完全盖住,干瘦的手臂垂落在外,犹如枯木一般。
苏拂雪蹲下身去,揭开了一个离她最近的人身上的白布。
阿棺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楚延歌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杀了你!”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犹如雷鸣一般,击碎了地牢中死一般的寂静。方才那个一直默默带路的少年站在苏拂雪身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短刀,直直向她的腰间刺去!
那一瞬间,阿棺心中有焦急,更多的却是难过——为那个少年而难过。
他当然不可能成功。
以苏拂雪的武功,她和他虽然只有咫尺之遥,但要想躲避他的攻击实在是易如反掌。四周又有凝幽阁众人,穆凌烟、楚延歌的武功都在他之上,即使他一击成功,如此情形之下也绝不可能逃脱,唯有死路一条。
果然,他的刀尖在离苏拂雪还有存许远的时候便顿住了。一旁的绿衣女子身形飘忽得彷如一缕轻烟般掠至了两人身边,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刀身。那一连串动作是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美,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仿佛指间夹着的并非是杀人的尖刀,而是一朵娇柔的鲜花。
她看着愣住了的少年,微微一笑,指间的刀便化作块块碎片,散落在地,仿佛花瓣飘零。
苏拂雪也转过身来,方才她没有丝毫躲闪,仿佛早已料到了结果会是这样一般。
“要杀我?好啊。”她笑着,“来人,给他刀。”
一旁即刻有人送上了一把刀,刀身寒光闪烁,鞘上镶着宝石,一看便价值不菲。
面对此情此景,少年却没有接刀。
“刚才不是连舍命的勇气都有吗,怎么现在却连一把刀都不敢接了?”
少年咬咬牙,接过了刀。
“偷袭算不得英雄所为,现在我便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