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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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中的毒性极强,久未消弥,虽然已经被药性所克制,逼回伤口处,不再顺着血液蔓延,但若是不及时从体内清除出,等药性一散,又回重新侵入体内,危险万分。
她欲为他清除伤口中的毒素,然而手指方一触及伤处,他的身子便颤了一下。
那一刻,她的心亦颤抖了一下。她闭上眼,前些时间在凤鸾池边上的那一幕掠过心头,清晰地重现在眼前。
楚延歌,本是不必受伤的。
在那些剧毒的水滴飞掠而来的一刻,她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凝成一面幻墙,将它们抵挡开去。
然而,她迟疑了。
自小的经历使阿棺变得淡薄、多疑,她很少相信他人,更何况是这个萍水相逢的白衣男子,来去如风的江湖中人。
叔叔曾告诫过她,若是没有到到万不得已的时刻,除了初级的术法,别的不要随意施展,否则可能招致灾祸。初见他的时候,她所施的霰雪术乃是最初级的幻术,为了一试他的深浅。然而前后两次,他都清楚地明白她的意图,她不由暗自惊心,知道眼前的人不可小觑。因此他虽未表现出恶意,她依然对他小心提防。
阿棺没有料到,他竟先后两次救了她的命,甚至因此身受重伤。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一瞬间的犹豫。
她不敢再触及他的伤口,怕引发他难以忍受的疼痛。就在她思量着该怎样将毒清除出来的时候,楚延歌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眉头蹙得更深。阿棺心头一惊,知道药效已经快要过去,连忙去拿药,这才发现方才喂他服下的已是最后一粒能够克制毒性的药。
她将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他的脉搏跳动开始紊乱,其中又隐藏着逐渐变弱的趋势。情况已刻不容缓,必须立刻将毒清除出来,否则他性命堪忧。
她蹙眉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寻来一块干净纱布覆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缓缓地俯下身去。
血液的腥甜混合着浸月香的芬芳,说不出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她的唇附在他的伤口上,男子温热的肌肤紧贴着她的脸颊,微微起伏着。
第一次与男子如此接触,况且还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阿棺的脸倏然红了,仿佛春日微醺的暖风拂过脸庞,心脏亦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微微的不安。但她无暇去顾及这些,闭上眼,迫使自己忘掉现在身处的情景,只是轻轻地、一下一下往外吸着伤口中的毒液。
“唔……”
楚延歌的喉间发出含混的低吼,身子轻微颤抖,双手抓紧着身下棉褥的边缘。虽然仍在昏睡中,看得出他依然在本能地克制着,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发出叫喊或呻吟。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一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坚强而隐忍的男子,就是片刻前那个戏谑地让她唤他“恩公”的人。
人世间的角色,总是转变得太快。
毒液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苦涩,混在血液中,反倒是有一丝奇异的甜味,甚至有些像清明时节弥漫在桑间陌上的槐花的味道。阿棺尽量将动作放得轻缓些,以减轻他的痛苦。
终于,所有伤口中的毒素都已经清除干净,她漱了漱口,想拿些止血的药来敷在上面。谁料那毒药竟如此猛烈,她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脚步一个虚浮,摔倒在地。
“啊……”
身后忽然传来了低低的惊呼,阿棺吃了一惊,立即转身过去,看到楚延歌依然紧闭双眼沉睡着,这不过是一声梦呓,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敢想象,方才的一切若是被他发现,她将如何面对他,又将如何面对自己。
她强撑着站起来,为他的伤口上药、包扎,然后熄了浸月香,给沉睡中的人盖好被子。做完这些,她觉得筋疲力尽,头脑中昏昏沉沉,便走出屋外去透风。
☆、二、雪落(2)
未曾想到,竟落了雪。
月亮被通云遮住,光亮全无,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橘色光芒,给这寒冷的冬夜平添了一丝温暖。借着灯笼的微光,她看到雪花纷纷扬扬自天空中飘落下来。雪并不大,像是江南纤秀的小雪,在风中婀娜地舞着。树上有几只鸟雀,安静地停在枯枝上,一切都显得如此静谧,像一幅素色的水墨画。
然而,她的眼中,却有水雾氤氲。
叔叔……
阿棺抱膝坐在梨树下,抬头,仰望着灰暗的苍穹,忽然觉得有奇异的温暖在身体中荡漾开来,伴随着困意一阵阵袭来,她靠着树,觉得自己快要睡着。
这样的温暖,仿佛儿时在叔叔怀抱中的时候。
小时候,搬家对于叔叔与阿棺来说,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
由于路途劳顿,他们不得不减少行李,幸而他们也并没有多少东西可带,大都只是些随身细软。然而有两样东西,叔叔却是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一样是一幅红梅傲雪图,另一样是一个桃花色的小瓶子。
每到达一个新的村庄,叔叔与阿棺都居住会在离村里人很远的地方,尽量少同他们往来,但尽管如此,依然麻烦不断。
从小时候起,阿棺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她能看到蒿草丛中像纸片一样薄的小鬼,能看到黑夜到来时河里的鲛人将头从水面探出,追逐着流萤来来去去。她将所看到的这一切说给叔叔听,叔叔微笑着听她讲完,然后说,阿棺,不要告诉别人。
她点点头。叔叔笑了,眼睛温和得像脉脉的月光一般。
叔叔虽有修为在身,身子却依然不佳,尤其是在每月朔日那天。白天尚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些,以及轻微的头痛。然而随着夜晚的到来,那痛楚便越发严重,眉间甚至萦绕着隐隐的黑气。这种痛楚在子时达到最盛,因此,每个朔夜叔叔都会出去,直到天明方才回来,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他没有告诉阿棺他究竟去了哪里,阿棺也不曾问过,因为她明白这既然是叔叔不愿让她知道的事,问再多遍他也是不会说的。
她相信叔叔,知道他有苦难言,然而别人却并不一定这样想。时间久了,便有无数的流言纷至而来,搅得小小的村庄不得安宁。
阿棺还记得曾经的一天,在一个临山的小村庄里,须发皆白的村长对叔叔说:“箫先生,您来敝村三月有余了,不知过得可还好?”
叔叔的名字,叫做箫映弦。
叔叔温和地笑着:“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村长叹了口气:“箫先生,其实我也十分为难,我知道您是身负奇术的高人,但我们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大菩萨啊……”
叔叔颜色未改,依旧微笑着:“您放心,我们明天就搬离贵地,绝不会让您为难。”
村长离开后,阿棺问他:“叔叔,为什么我们要搬家?”
“阿棺,你现在还小,以后再告诉你吧。”屋外花影浮动,叔叔独身在一树繁花之下立了很久,很久。
后来,他们搬了许多次家,阿棺每次都会这样问叔叔,而叔叔每次也总是这样的回答。
随着年龄的增长,叔叔开始教给阿棺一些简单的咒语和法术,而她也终于明白了他的身份——渡魂师。
人死之后,形骸消亡,魂魄要去往冥界轮回转世,然而有些亡灵由于种种原因迷失了方向,在阳世徘徊。渡魄师的任务就是要为这些亡灵引领方向,将之渡往彼岸。
她觉得很是悲哀,渡魂师引渡亡灵,助于阴阳天理、万物循环,然而这样的身份在寻常人的眼里,竟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
再后来,阿棺长大了一些,又问:“叔叔,为什么别的女孩子都叫做阿灵、阿红,而我却叫做阿棺?”
叔叔初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经不住她再三询问,终于轻叹一声,说:“因为你的娘亲。”
听到这里,阿棺心头一颤。自从记事起,她就和叔叔生活在一起,他说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对于爹娘,阿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每次问及叔叔这个问题,他都避而不答,不料这次却主动提起。
“你的娘亲在生你的时候因难产而亡,家人将她殓入棺中,谁知在下葬时却听到棺中有婴儿啼哭的声音,开棺一看,原来竟是你大难不死,奇迹般地活着。因你在棺中出生,便起名叫做阿棺。”
“那后来呢?我爹娘如何了?”她急急追问。
“她生气已绝,回天乏术了。”他的视线落在空气中,迷离而没有焦点,“你家人遭到仇敌报复,满门覆灭,我赶到的时候为时已晚,只救出了襁褓中的你。”
叔叔说道这里便顿住了,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他却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哎,阿棺……”
阿棺曾问过叔叔与她的娘亲是什么关系,那一刻,他眼中的光芒陡然一灿,却只是一瞬,仿佛亿万星辰映在深夜平静的海面,随即沉入了海底。
“知己故交。”他如是说。
然而她知道不是这样。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她分明看到他的眼底掠过了一丝酸楚。
雪夜里,奇异的温暖渐渐散去,阿棺靠坐在树下,周围陡然一片黑暗。恍然间,黑暗中出现了一片茫茫水域,她置身其中,意识一片混沌。呼吸渐渐艰难起来,她拼命地挣扎,却终究只是徒劳。
她顿时绝望。
须臾间物换星移,她忽然来到了一片苍茫雪原。在那雪原上,有一株梅花傲雪开放,花色极红,初看竟如鲜血一般。
先前那黑色的水再次弥漫,梅树被水所淹没,渐渐淡去。阿棺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她的黑发如海藻般散在水中,眼睛是那么悲伤。她拼命地想看清她的模样,然而就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女子却倏然远去了。
“不要走……”
阿棺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坐在院中的枯树下睡着了,做了一场亦真亦幻的梦。
枯枝上的鸟雀似是被什么惊倒,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阿棺感到身前不远处的一角,那丛青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她拼命地去思考着,然而毒性显然已经愈加强烈,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脑海中一片空白,也无法顾及是否会有危险。
她的眼皮渐渐合上,世界出奇地静谧。
就在这时,阿棺听到有脚步声轻轻响起,从竹丛深处出现,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在她身前停下。
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然而身体却仿佛不受思维的控制,完全无能为力。
“真傻。”
周围极静,雪花簌簌而落的声音异常清晰。那个人的声音伴着雪花飘然而下,那样轻柔,又那样怜惜。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值得?”他的语调一转,多了些冰冷。
恍惚中,她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时常出现在回忆里、梦境里,然而再细一辨认,却又觉得是陌生的。
“唉……”他的叹息响起在她的身前,而不是头顶上方,或许是他蹲了下来。他托起了她的下巴,她感觉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被放入了口中,继而滑落喉咙。
不知为什么,她却并竟不惊慌,也没有想过要将之吐出。很奇怪地,她对那个人仿佛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充满了莫名的信任,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这样傻,教人如何放心呢?”
他的最后一句话响起的时候,她的意识终于彻底模糊,再也无法顾及眼前的一切,睡了过去。
有风拂过屋檐,檐下的竹风铃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然后默不作声,一切都归于沉寂。没有人看到,窗户后面的黑暗中,有另一双眼睛正无声地看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夜阑人寂,雪落无声。
☆、二、雪落(3)
那一觉阿棺睡得很安稳,梦里俱是纯白的莲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中时分,她发现自己竟不是坐在枯树下,而是躺在卧房内。昨夜她置于楚延歌床边的暖炉已不知何时被移到了自己的身旁,炉火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
她看了看身边的青棠佩,它的颜色已由血红变成浅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青棠佩,原本是叔叔的随身之物。
阿棺推开窗,惊讶地发现昨夜浅秀的小雪竟不知何时变成了大雪。雪后初霁,处处银装素裹,俨然一片冰雕玉砌的世界。
院中,那个白衣的男子正躬身将阶前的雪扫到一旁去。身后梨树下,置了一张桌子,红泥小火炉上正煨着一壶酒,满院酒香四溢,那味道竟有些熟悉。
“醒了?”楚延歌直起身来,对她一笑。
“昨夜……是你将我送回房内的?”
“我沉睡一夜,今早醒来时见你已睡下,想必是倦极而眠,我看你睡梦正酣,便没有叫你。”他说,“你操劳了那么久,想必定然极饿,快来尝尝这些。”
阿棺踏雪而行,积雪深过脚踝,踩在脚下咯吱作响。从屋前到树下,不远的距离,留下一行深浅不一的足迹。
“分明已扫出了一条小径来,怎么却还要在雪上走?”楚延歌为她斟了一杯酒,又将桌上的小碟移到了离她稍近的位置。碟中放着几种糕点,种类虽不多,却各有特色,阿棺一眼便认出一种梅花糕上印有“锦和居”的字样。
“锦和居?”她有些惊讶。
“我看到屋中桌上有锦和居包裹糕点用的油纸,猜测或许是你爱吃的。我曾来过这里,认得去锦和居的路,便去了一趟。”
锦和居的糕点确实是阿棺的最爱,但锦和居离这里甚远,地处于数十里之外的桐溪城内,往返一番要费去许多功夫。
“无妨,我早上本就无事,加之原本又会轻功,倒不如物尽其用。”楚延歌不以为意地笑着,“只是我未经许可便自行将桌椅等搬出来,却是有些不妥,希望你万勿见怪。”
阿棺握着酒杯,温热的触感萦绕在指尖。
“你的伤如何了?”她问他。
“早起运功时发现毒素已经除了大部分,剩下的大都是皮肉之伤,没有大碍。”他顿了顿,郑重拱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叫我阿棺便是。”阿棺转过脸,看着院中积雪,“若是伤好了,就早些离开吧。”
“啊,那个……”楚延歌一愣,似是万分后悔刚才的话,“虽然是皮肉之伤,但还是需要调养一段时日的。”
“都可以跑去桐溪城买糕点了,这点皮肉之伤还在话下吗?”
“你很讨厌我吗?这么急着赶我走?”
“并非急着赶你走,而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阿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轻叹。
“来,尝尝这酒。”楚延歌举起酒杯,打破了沉闷了气氛,“这酒叫做沉花酒,由各种花瓣和数味草药酿制而成,芳香无比,有扶正祛邪的功效,我在阁中时常饮,没想到今早竟在桐溪城偶然遇见,真是意外之喜,便买了来。”
“你伤口未愈,酒是活血之物,还是少喝为妙。”阿棺蹙了蹙眉,然而“沉花酒”三个字依然触动了她的心弦。脑海中忽而一片朦胧,一片漆黑中,她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容颜。
沉花酒之名她虽早已听说过,但因叔叔平时并不饮酒,她亦极少有机会接触到酒,因此说起品尝来,这算是首次。
“怎么了?”
“你可知道这酿酒之人是谁?”
楚延歌摇了摇头:“这酒在二十年前由一个名唤流湘的女子所创,那女子家中后来遭遇横祸,满门覆灭,唯有这酿酒技艺却不知如何流传了出来,誉满天下,这些都是江湖旧事了。你忽然问起,莫非知道流湘?”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
流湘,流湘……
这个名字,阿棺当然是知晓的。因为,流湘,便是她的娘亲。
从小到大,阿棺没有过过一个生日。她的生辰正是朔夜子时,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叔叔箫映弦身上的痛楚强烈到极致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她的生日,就是娘的忌日。
每年在娘的忌日之后几天,叔叔身体稍有好转的时候,便会带着阿棺去看望娘亲,娘长眠的地方在蒲罗山脚。蒲罗山,阿棺总是觉得这名字与苎萝村有些相似,于是便莫名地多了几分亲切之感。在她与叔叔所居住过的村庄中,在苎萝村的时间是最长的,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叔叔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僻静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