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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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明白,原来心静与不静并非是脑海中有什么,而是身边有谁。
他不会知道,在他问她的时候,虽然她没有回答,但那一夜,那句话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循环仿佛,彻夜不散。她看到了楚延歌,他在对着她笑,重重映像之中,却缓缓浮现出了另一双眼睛,那是她的阿亮。
他的眼睛与与楚延歌的交叠,分不清究竟是虚是实,静谧无声地看着她,就像儿时的夜里,天上不灭的星光。
“怎么了?”
他的话语将她从回忆里引出,回到现实。
“没怎么。”她摇了摇头,说,“我想到了一个名字,不过你可能不会喜欢。”
他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阿亮。”说出了这两个字之后,她屏息等着,希望能从他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些信息,哪怕只是丝毫。她希望能更一步地确定自己先前的判断,或者,否定。
然而,他没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异常,眼中甚至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掠过。
“阿亮?”他笑了,眼睛是前所未见的柔和,“你觉得适合我?”
“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很亮,像天上的星光。”她回答道,只是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那重星光却是笼罩着薄云的,让人捉摸不透的。
“那不笑的时候呢?”
“不笑的时候,像千山暮雪,静默湮离。”她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暮色中出现,又在暮色中离开,不如就唤你暮离,怎么样?”
“千山暮雪,静默湮离……暮离。”他沉吟着,眉宇间忽然浮上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仿佛是哀伤,却又似乎带着温柔的暖意。
“不好听吗?”
“好听。”
她笑了:“和‘阿棺’比,哪个更好听些呢?”
“自然是阿棺更好听些了,暮离是阿棺起的,因阿棺而生。”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快要隐匿在落雪声中,然而,在落雪之下,却仿佛忽然绽开了别的什么东西。
恍然间,她忽然觉得他口中说着的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名字,而是两个实实在在的人,在这样落着雪的夜里,并肩而立的人。
——自然是阿棺更好听些了,暮离,这个名字是阿棺起的,因阿棺而生。
——暮离,这个名字是阿棺起的,因阿棺而生。
——暮离,因阿棺而生。
……
“阿棺,实在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让人心安。”他接着说。
“这个名字是叔叔为我起的。”
“为自己起名的,应该都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点点头,而在点头的那一瞬间动作却又凝固住。叔叔为她起名,他自然是对她很重要的人,然而她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的是,就在刚才,片刻之前,身旁的这个黑衣男子也有了名字,而这个名字,便是她起的。
就像当年,她给了魅儿名字,也给了她完全不同的命运。
千山暮雪,静默湮离,这便是她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感觉。萍水相逢,也可以因为一个名字而成为彼此很重要的人吗?
她心中蓦然慌乱,不经意间,视线落在一旁落了雪的梅花上,陡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枝梅花,是不是……”
他看着她,不明所以。
“那枝忽然飞入的梅花,是不是你做的。”本应是疑问,然而她的语气却是平缓的,仿佛在提问之前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这个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
“是又如何?”
她无言以对。过了片刻,她又问:“那先前的那些事情……你又为什么……”
先前的那些事情,将地牢里关着的人都杀光,抽去了精血,夺取了生命。你又为什么要杀人,又什么要救她?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他淡淡转头,“救人与杀人,于我而言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忽然冰冷,仿佛忽然换了个人一般,令她无所适从。
原来,无论是救人或是杀人,都是只他随心的举动,甚至可以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只是因为心里想,便就这样做了。
人命于他而言,不过是如同名字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一样不会引起他任何悲喜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万分可怕,她甚至不想跟他多呆一刻。她退了一步,两步,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减少,甚至在逐渐增加。
“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他转过了身,看着她。
她避开他的视线,看着别处。那样仿佛千山灯火的眼睛,会使她孤独,使她惧怕。她又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她只注意的眼前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了回廊的边缘,再往后一步便是冰冷的池塘。
一脚踩空,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眼见便要落下去。严寒冬日,薄冰冷水,她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就在这时,眼前一道黑影掠过,下一瞬间,腰间骤然被托住,拉了上来。
侧头的瞬间,看到了那张俊冷而苍白的容颜。
他的指尖,同这冰雪一样冰冷。
一切都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待她重新站稳回过头去的时候,黑衣的男子已然回到原地,站在方才的位置上微微昂首,望着天际旋落的雪花,仿佛一幅安静的水墨画。
若不是胸膛里依然快速的心跳,她甚至以为刚才发生的所有只不过是刹那间的幻觉。
她凝视着他的时候,他也正好转过头来。
风起,那一刻,她看到他的鬓边掠过一缕无依的发,发梢乍散的雪有如一场骤然醒来的惊梦。而她,似乎也是那梦中的,亦是他眸中的一个幻影。
万物岑寂,天地无声。
☆、十七、梦歌(1)
风吹薄云,遮挡住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犹如笼了层轻纱一般。
“你终于肯现身了。”
月色朦胧,悄然落在下方那两个无声而立的人身上。
黑衣的男子依然站在原地,雪花旋落于他的发间,随即消弭无踪。他负着手,望着苍茫月色淡然说道,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隐隐的杀气。
他身后的不远处,梅树的尽头,一袭白衣的男子丛树后缓缓走了出来。
“暮离。”
他沉沉地说出了这两个字,说得极缓,仿佛要把它们碾碎在口齿之间一般。
“你果然没有中毒。”黑衣的男子,不久前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的人,暮离,转过了身。
楚延歌明白,这一句“中毒”,隐隐有着两重意味。
楚延歌从雪地中走过,冰雪碎裂在足下的声音清脆而寒冷。他走到廊中,看着靠坐在一根柱子旁睡了过去的阿棺,她呼吸平稳,面容安详。他心中稍安,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直起腰,转身看着一旁立着的黑衣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在帮你,难道你看不出?”暮离将视线从虚空中收回,“她方才险些察觉到你的存在,于是我便施了幻术让她睡了过去,你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倒问我想做什么,难道不是恩将仇报吗?”
顿了顿,他又说:“哦,我忘了,恩将仇报于你来说,也并不是第一次了。”
暮离的口气淡然无比,落在楚延歌的心里,却充满了羞辱的意味,他骤然出身,掠向了眼前的人!
在这之前,他的手中,本是没有剑的。
就在他出身的须臾之间,掌心虚握,寒风带起冰雪,在他掌中凝聚。在他到达暮离身前的片刻,手中已然握了一把冰雪凝聚而成的剑,晶莹剔透,仿佛冷月一般,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意。
暮离的眼中掠过一丝微微的惊讶,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神变化的功夫,他扬手,将面前直袭而来的剑挡向了一旁。
但那一刻,剑身也已经穿透了他的手掌。
楚延歌向前之势不减,直直劈刺而去。剑身有了着力点,势头更猛,尽管暮离连连后退,那一星泛着冷意的玲珑已在他的手掌中越来越多地透了出来,伴着*的血色。
终于,他退无可退,后背抵在了一根柱子上,而冰雪凝成的剑也整个从他的手掌中完全穿透了过去,落在无尽的寒潭中,没有丝毫声响。有血液从他的掌心中流出,滴落在地上的薄雪中,却没有让雪融化。
——他的血液是冰冷的,一丝温度也没有。
“你的功夫着实不错,可以这样快地召唤凝雪。”暮离看着掌心中蜿蜒而出的血液,淡笑着称赞。凝雪,是那把剑的名字。
楚延歌沉声问道:“为什么不躲?”
“你既不想杀我,我又何必要躲。”
听到他这样说,楚延歌微微一愣。
尤记得初识阿棺的那天,她向他施了霰雪术,他没有躲。当她问他为什么没有躲的时候,他同样也是这样回答她的。没错,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杀气。可是方才的时刻,在面对着这个神秘莫测的黑衣男子时,他的心里的确是有杀意的。
他以为,自己会杀了他的。然而,他却没有。
在剑梢穿透了他的手掌的时候,在他的掌心中绽开一朵冰雪的绯色的花的时候,他竟莫名地想止住剑势,却强自克制住了。他心中其实早已清楚,眼前的人的武功修为比自己高出许多,若是暮离还手,便定然不会受伤,甚至可能重创于他。
然而,暮离只是躲着,任由剑梢穿透手掌,任由血液蜿蜒而出。那样淡然的语气和神色,仿佛早已了然楚延歌不想杀他,或者说,他自信他杀不了他。
雪花在风中旋舞着,落在黑衣男子伸展开来的手掌上,并未因掌心的温度而融化。
或者说,他的掌心,其实根本没有温度。
落雪铺了薄薄一层,将血液也凝固其中,冻结成绯色的薄冰。就在这时,暮离将手掌握了起来,伴随着微小的冰裂之声,他展开了手掌,无数或透明或微红的冰渣掉落下去,再看他的手掌已经完好无损,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楚延歌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这个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暮离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眼神恍惚万变,不变的却是唇畔微微漾起的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想杀我的话,尽管来吧。”
楚延歌站在原地,不曾动作。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似那个名唤云渲的少年,而眼前的人变成了苏拂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样的目光让他想躲避,却又身不由己。
纵横江湖数载,他遇到过劲敌无数,也曾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但不管在是先前的任何时候,他都没有面对着这个人时的这种感觉。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种想要挥剑将他立毙于此,却又想同他并肩而立的感觉。
“说出你的条件吧。”楚延歌说。
“不愧是凝幽阁的云歌堂主,将人间世故看得这般透彻。但这次你想错了,我没有条件。”
“那你……”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女子低声呢喃了声什么,楚延歌的声音骤然止住。所幸,阿棺并没有醒。楚延歌松了口气,抬起头来视线投向暮离所在的方向,却愣住了。
月色苍茫,雪意莹然,然而方才黑衣男子所在的位置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是何时消失的,他竟没有丝毫察觉。
楚延歌走回柱子下端,蹲下身来。不远处灯笼的光茫投过浓浓夜色投射过来,在阿棺的脸颊缓缓流动。微光下,她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着,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的手轻*她的鬓发。她的发丝柔软而冰凉,竟让他不忍心去触碰。
他抱起了她。
她的身子是这样单薄,抱在怀中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冬夜风疾,他将覆在她身上的他的衣衫为她盖好,却又怕动作稍大,惊醒了她。他缓步向回走去,空气中浮动着清冷的梅香,一如她的呼吸。
“好香……”
怀中的女子轻喃一声,他心里一惊,不敢动弹。只见她好似睡在床铺之上般地翻了个身,面冲向里,埋入他的怀中,手无意识地拽紧了他的衣袖。
楚延歌看着怀中人的这般模样,不由无声微笑。
他还记得,在阿棺家中的第一个夜晚。那时,他也是同现在这般将她抱起,自雪中的那棵梨树下将因中毒而昏睡的她抱起放回房中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将原本置于自己身边的暖炉挪到了她的身旁。在转身出门的那一刹那,他不知为何回过了头,看到沉睡中的女子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脸埋在被褥中,手指拽紧着被子的边缘。
那一刻,他本未多想,然而不曾料到的是,在那一晚,他的梦中竟然都是从天际飘落下来的雪花、雪花纷然落于其上的那棵梨树,以及梨树下的她。
还有,自窗口中看着梨树下的她的自己。
方才,在暮离说话的时候,尤其是重复着“恩将仇报”这四个字时,他的心里既有惊惧,又有恼怒,更多的则是担忧。他看到不远处安然而眠的女子,他怕她会听到这句话,哪怕只是梦中。
暮离说得没错,他骗了她。
他与阿棺的相遇,既是偶然,又是必然。
楚延歌之所以会从中原的凝幽阁总坛来到北弥,是受了阁主之命前来执行一件任务——找到一个叫阿棺的女子,将她引至胭脂楼,并促使她去往若虚界,取得须臾花。
根据情报,他看到了立于凤鸾池边的她,就在他苦于没有借口接近她时,池中却忽然绽开了千万朵莲花,随之传来的还有鲛人的歌声,她为之所惑,走向池中,他救了她,并且在鲛人再次来袭时为她挡住了那些含有剧毒的水滴,之后的事情便也顺理成章。
在初见她的时候,他原本是略微有所失望的。就阁主亲自下命这一点而言,他原本以为要让他去寻找的人即使并非风华绝代,也定当有过人之处,但见到她后,她的容颜虽清丽素净,却绝非是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唯有那双盛着幽深与孤寂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第一眼,他就看得出她的心底是极其孤寂的。
那个夜里,苏拂雪的出现他没有料到,鲛人的来袭虽同样是意料之外,但却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地与她多加相处,进而熟悉起来,完成任务的机会。
这个任务,阁主交给他的任务,凝幽阁交给他的任务。
凝幽阁,从来都不会收一个毫无用处的人的,即使那人只是一个小孩子,在收之入阁的时候,这个人都必须有过人之处。比如沧镜使穆凌烟神医妙手的岐黄之术,比如漾花使苏拂雪神秘高深的魅惑之术,比如水吟使夜微遥变幻莫测的寒针之术,比如汀月使莫惜言凌厉冷锐的剑舞之术。
又比如,楚延歌的身体百毒不侵的天性。
☆、十七、梦歌(2)
若不是在东海郁洛岛那一年的地狱般的磨砺,若不是那个前一刻仍是朋友、后一刻就变成对手的人将涂了剧毒的剑刺入他的胸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不会中毒。
执行任务,闯荡江湖,他走了许多地方,遇到了许多人。听琴歌冉冉,看舞姿翩翩,他风流洒脱,毫无顾忌地饮酒,即使知道那些酒中已经投下了致命的毒药。
酒至最酣处,他在醉意盎然中提剑,将前一刻在假意与他言笑晏晏的敌人斩于剑下,然后坐在血泊中,继续饮酒。酒是穿肠毒药,他不会中毒,亦不会醉酒。
除了任务是否完成以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在乎什么呢?这样一具不会中毒、不会醉酒的身体,又能在乎什么?
但是心中,依然是有牵挂的。在这刀锋舔血的生活中,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不会说话的女孩。他知道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在他每一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坐在台阶上久久地守望,然后在他回家的时候静切地迎上前来,手中捧着的,是一袭崭新的白衣。
他穿白衣,他只穿白衣。
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只穿白衣,唯有他自己。
每一次当敌人的鲜血在他的衣衫上绽开绯红的花朵时,他的心中都仿佛回到了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瞬间,那个永恒黑暗的曾经。即使时光流逝,岁月荏苒,即使那个人的面容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但是那一抹苍白之上的惨红,却永远、永远地绽开在他的灵魂深处。
所以,那一夜,在将阿棺扑倒在身下的时候,在他如雪的衣衫上绽开点点红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