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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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唤你什么呢?”名唤湲姬的女子缓缓靠近,在他的耳边呢喃,“是阿亮呢,还是鬼影主人,亦或是……暮离?”
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刹那,男子的身子微微一震。
“又或者,什么都不唤,就像以前那样?”湲姬的声音轻得像是蛊惑,“为什么总想着她呢,难道在这里不好吗?在这里,在若虚界,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她的鼻梁抵在他的额上,然后缓缓下移。他坐在原地,没有躲,亦没有动。女子的唇嫣红如血一般,吻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然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然而,他,却转过了头。
“湲姬,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那要怎样?”
他没有说话。
湲姬笑着,皓齿咬在了他的衣襟上,缓缓拉开。
随着衣衫解开,男子的胸膛露了出来,光滑,无瑕,胸口微微起伏。
“你的心跳声,总是这么好听。自初见你的第一天起就是这般,这些年来,从未变过。”湲姬的脸贴在他的左胸上,眼中是奇异的迷恋,“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
“记得。”
“说给我听,我喜欢听你说。”
他的目光落在浮着的莲花上,渐渐变得悠远。
“我们相识的那一天……”
与她相识的那一天,他永不会忘,那天,亦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莲花,由纸折成,一朵,两朵……直至无数朵,如满天繁星,绽开在小小的房屋中,绽开在回忆的最深处。
他永远忘不了儿时的那个夏夜,亦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孩捧着莲花欣喜的模样。
“你想要多少,我就折给你多少。”他说。
“好啊,那我要一万朵。”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忽然出现的娘亲拽回了家,此后,他也再没有机会回答。然而他的行动,却做出最好的回答。
既然她要一万朵,那么,他折给她一万朵就是。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几天,她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小小的村庄再也不见她的踪影,连她和她叔叔所住过的草房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他站在曾经是她家的地方上,看着一地衰草,愣然出神。
娘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轻*他的肩,微微叹息。
他依然在叠纸莲花,即使她已经离开。这一叠,就是几年。时而会有莲花在清晨时分出现在他的枕边,他诧异,却不知为何。他没有想到就在即将完成的时候会发生一场大火,更没有想到他的娘亲会命丧其中。
心念一失,万念俱焚,入棺离世,再无烦忧。
然而,他却没有死。
他的身体轻如羽毛,又如随水浮萍,在某种既似液体又似气体的物质中漂浮,流动。他不知那段时间有多长,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生。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脖颈下方的身体虚幻游离,衣衫是白莲的花瓣。她对着他,嫣然一笑。
“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他被这句莫名的话吓坏了,连连后退。在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后,骤然惊叫失声。
这是一个看不出所在的地方,四周阴暗无比,空气里漂浮着血液的腥味,地上有许多男子的尸体,无一例外都被破开了胸口。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心都长的是什么样。”看着男孩惊惧万分的样子,她却越发笑得开心了,“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呢,你的心跳声真是好听。”
女子发间的步摇随着她的笑声颤动着,越发明艳动人。
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十九、美人桥(3)
“就这样,我留了下来,知道了这里是处于阴阳两界之外的若虚界,并且知道了你的名字叫做湲姬。”莲花幽幽绽放,黑衣的男子如是说。
“还知道了什么?”
“还知道……我的身体异于常人。”他垂下了眼睛,“我,不会死。”
刚到若虚界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存活于一个亦虚亦实的环境中,无来无往,无始无终。生命没有希望,没有期盼,他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他不想活着,唯有死亡,才是解决这一切最终的办法。
然而,他没有死。
无论投入水潭还是纵身火海,无论服下毒药还是剑砍刀劈,他都不会死。他会受伤,伤口却在转瞬之间愈合,毫无痕迹。
他,不会死。
“你的身体中流着人类和鲛人两个种族的血,因而异于常人,拥有不死之躯。你,是个异类呢。”湲姬笑着,“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异类。正因如此,你的心跳声才那么纯净,那么好听,既有人类的大地般的沉稳,又有鲛人海洋般的轻灵。”
女子的容颜如花一般,贴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多好听啊,我多想将你的心掏出来,看看拥有这样好听的声音的心脏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她笑着,嘴唇宛若一片血色的花瓣。那红唇贴在他的左胸,轻吻着,伴着不知是喜悦或是悲伤的叹息。
她抬起了手臂。
女子的手臂亦同身体一样,呈现半透明的虚幻状态,玉指纤长,指尖的丹寇艳丽绯红,仿佛一滴即将要从指尖滴落的鲜血。
那滴鲜血落在了他的左胸上,然后缓缓滑落。指甲盈薄如刀,划破了他的皮肤。
有血流出,温暖,无声。
湲姬的舌尖小巧而柔软,轻轻地舔*从他胸前流出的鲜血,表情迷离而温柔,仿佛正在轻啜着的不是鲜血,而是绝世的美酒。
“你的心跳,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你的鲜血,是世间最醉人的味道……”
她的呢喃轻如暗香,在满室花朵中浮动。
他的身子在这她的舌尖初触上的一瞬间有轻微的颤抖,随即恢复如初。他闭上眼,呼吸悠长,仿佛要将这眼前的一切,这声音,这感触,全都抛之不见。
“疼吗?”她笑着,笑容中,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你虽天生异能,但*的重生却绝非轻而易举,要付出疼痛的代价。你儿时尚未领悟到这项异能,只在生死边缘时本能使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能力越来越强,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多,现在,你的伤口每愈合一次,所承受的痛苦就比上一次多一分。正如你那次徒手抵挡住凝雪剑,虽伤口愈合,但在那须臾之间所受的痛苦,却比死亡还难受。”
他胸前的伤口缓缓愈合,消弭无痕,她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他始终一动不动。
“你的血,真是温暖啊,可是为什么身体却这样冰冷呢?你的手,你的脸,都是冰冷得没有意思温度的,”她轻*他的脸庞,在他的耳畔轻声细语,“你的心,是不是也是这样冰冷呢?”
“湲姬。”男子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
湲姬半透明的身体坐在他的膝上,笑着,笑得潋滟至极。
“这些年来,是谁应你所求,将鬼影之术传授于你,使你独步天下,少有人敌?”
“是你。”
“是谁,在你因鬼影反嗜而痛不欲生的时候昼夜陪伴,从未离弃?”
“是你。”
“又是谁教你凭借鬼影之力离开若虚界,使你能够往来于三界之间,而不是今生今世都困在这里?”
“还是你,湲姬。这一切,都是你。”
“是我,哈哈,都是我。可是,那又如何?”她的语气中带着嘲讽的意味,“你在澄莲镜中看到她在冥河遇险,便穿透三界前去救她,为了拿回她掉落的发簪,更是不顾百鬼噬身之苦去帮她取回。你以为你拥有不死之躯,就可以任意而为么?莫忘了,每次受伤时,你所承受的痛苦要比常人多出千百倍。她是渡魂师,百鬼自然不会对她如何,而那次你从冥河里回来时,周身的血肉几乎都被百鬼啖噬殆尽,花费了整整几日才完全生长出来,那样的痛苦,恐怕永生难忘吧?”
他一言不发。
“分明出现在她面前,却因现在这黑暗的身份而不敢告诉她你是谁。那个楚延歌欺骗她、利用她,你放心不过所以一路默默跟随,数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可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她的心里亦是有别人的,而那个人正是欺骗她、利用她的人。更可笑的是,楚延歌中了你的鬼影之毒,你竟又救了他一命,用一枝梅花挡下了他手中的剑。哈哈,你怕她伤心?事实是,在她的心里,他是她所爱之人,而你,才是令她惧怕和远离的!”
“我救下楚延歌,只是想让她亲自看清他的真面目。他体质特异,根本没有中鬼影之毒,也并不需要须臾花,他佯装中毒,是为了利用她完成他的任务。”
“终究还是舍不得,对么?你何时变得这么心软了?”她的嘴唇勾起一丝弧度,“我分明记得,先前汲取永安村中因瘟疫而死的人的魂魄的时候,在将胭脂楼地牢中刚死亡不久的人的魂魄吸噬殆尽的时候,你可是没有丝毫犹豫的。”
男子的身子一颤,眼睛骤然沉入了黑暗。
“我……”
“嘘,不要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湲姬的唇贴在他的耳畔,“我知道永安村中的瘟疫蛊并非是你所下,真凶另有他人;也知道胭脂楼地牢中的人并非你所杀,你只是在他们死后去吸噬未曾到达阴间的灵魂;我还知道,你这样做,亦是为了我,你想让我重返阳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看着她如烟云般飘渺的身体,心中掠过深深的疼痛和叹息。
“湲姬,我不愿看着你这样。”
“自二十年前起,我就已经这样了。我恨透了那个人,连做梦都在诅咒着他,是他,是他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在不见天日的黑暗空间里苟且度日,我宁愿我死了!”湲姬美艳的眉眼俱是愤恨,却又很快平息,“不过,当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比我还要痛苦万分的时候,我觉得我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我的身体在黑暗中,而他的心却在黑暗中,永远都无法见到光明!哈哈哈哈哈……”
女子的笑声带着解脱的恨意,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撞击,听起来却有如哭泣一般。
那个人,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她原本是震慑江湖的羡月宫圣女,身负鬼影之术,人人畏惧。为了他,她掩去一身光华,藏起深谙的术法,甘愿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然而,他却负了她!
那一次,他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等着他,爱着他,念着他,盼着他,他却始终杳无音讯。她的身体本就病弱,直至相思成疾,饮恨而终。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不但没有坠入轮回,反而在巧合之下进入了若虚界。在这里,爱使她不甘,恨使她疯狂,爱恨交织,如刺骨钢针,一切的回忆和过往都使得她对这个世界存有留恋,却又痛苦万分。
她开始重拾鬼影术,然后控制鬼影,从阳世抓来一个又一个的男子。她想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她想这这世间男子的心是否都一样!
她还想知道,会不会有一个人,可以狠心到无心。
就像,他那样。
可是当她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他不会死,她亦看不到他的心。起初她只是觉得太过孤单,将他留了下来,并教他鬼影之术。然而渐渐地,看着他从一个孩子渐渐长大,他的身子日益挺拔,他的胸膛日益宽阔,她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她骤然发现,她是那么喜欢听他心跳的声音,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是这般。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喜欢它的韵律,它的节奏。
就像情人在耳畔,轻声地呢喃着情话。
此刻,暮离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决然:“湲姬,我一定会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与不死不亡的他不同,湲姬的魂魄到了若虚界,身体却渐渐消弭,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半透明的幻影。他可以借助鬼影之力回到人世,而她却不能。
他之所以去阳世敛聚魂魄,包括在永安村和胭脂楼地牢里将那些刚死去不久的人的魂魄汲取而来,便是为了增加她的魂魄之力,足以对抗人世的阳气。
如今,她的容颜已经真切,不再是虚无的幻象。离她的身子全然成型的日子,也应当不太远了吧……
“即使回到人世,那又如何?”
“起码你可以看看让你恨的人如今怎样,看到你,他定然会更加痛苦,生不如死,悔不当初。你说过,看着他痛苦,你就会开心。”
“果然是我带出来的孩子,连思维方式都和我一样呢。”湲姬笑着,“不过,相比于看着他痛苦,有一件事更加让我开心。”
“什么事?”
湲姬的唇贴在男子的耳畔,呵气如兰。
“那就是,和你在一起。”
☆、十九、美人桥(4)
碧水凝幽,烟云缭绕纠缠,沉寂诡谲。
半透明的双足踏入水中,缓缓步入。罗裙下摆浮在水面上,仿若一片浮萍,渐渐舒展,于极盛之时沉入水中。
那或远或近的地方,隐藏着不可见底的黑暗,如蛰伏于冬日的毒蛇,虽宁静,却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在那最深的黑暗之中却有隐隐亮光,亮光之中,有女子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随着水波浮动。
长发之下的,是一张素净的容颜。却,唯有容颜而已。
头颅下面没有身体,皓颈下方的,是一朵绽开的莲花。莲花呈现着最美的盛放姿态,每一片花瓣展开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与这幽异的环境显得极不相称,散发着纯净的白色光华。
“湲姬。”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莲花上的女子睁开双眼,微微含笑。“方才,我又做梦了。我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梦到曾经的你与我在春日里去郊外赏花,天气晴好,花架将阳光密密筛落,投在我们的衣襟上,我们坐在紫藤架下,风吹花落,一时簌簌,一时无声。”
湲姬走到莲花前方,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在这样黑暗压抑的环境中,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是没有一丝变化?她的容颜同原来一样宁静安详,甚至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是带着笑意的。
“流湘,”她走到她的身前,“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痛苦。”
“痛苦?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些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吗?”
“正是因为美好,所以才痛苦。你恨我,所以你刻意在我面前说起这些过去,想让我痛苦,这样你才会开心。”
“湲姬,并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同你一样的。”流湘摇头,莲花的光华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宁静,“恨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情愫,心存恨意,只会让人坠入痛苦的深渊,永远不得超脱。”
“即使沦落到如现在这般的境地,你依然不恨?”湲姬的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在这若虚界中,不见天日的寒潭之底,身体被死灵吞噬殆尽,唯余一个头颅。没有亲人,朋友,陪伴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寂寞,以及永无尽头的时光。还有,我对你的恨。”
她的声音冰冷如雪:“你不恨我,可是,我恨你。”
流湘的眼睛垂了下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无法释怀么?”
“如何能释怀?如何能释怀!”湲姬的眼睛里燃起愤恨,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愫喷涌而出,“那时,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将他与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他一去不归,我身体本就病弱,且身负要职,无法离开羡月宫,你信誓旦旦地说你要去替我找到他,问一问他究竟为何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我那么信任你,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一年后,凝幽阁二阁主因一个女子退阁的消息传遍江湖,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女子竟是你!可笑,我被骗一次,又被骗了第二次!好一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她想起她们曾经在一起读那首诗的情景,读到最后的这几句时,她们俱都沉默不语。那时的流湘安慰她,说若是有男子敢薄情于湲姬,她定然不会放过他,即使远隔千山万水,都在所不惜。
然而,一语成谶。
当得知箫映弦为之愿意舍弃二阁主之位的人竟然是流湘时,她的世界骤然黑暗,那些所有的希望与期盼都在一夕之间轰塌。曾经美好的回忆反反复复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