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 作者:红花1-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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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和路上的兵士打着招呼,不会儿到了主帐附近,正在烦躁不安,忽来一点隐约的声响让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初听似幽泉呜咽,隐而不现,倏忽不闻,便若那梅林暗香,分明萦绕眉间,待要寻觅又淡去无踪。
是琴声。
过得一会儿,几声清调,琴声清明剔透起来,只听得玲珑百转,眼前竟生生浮起一幅画面。只见涓水成流,于花草嶙石间悠然流转,遇小石则轻覆,遇大石则柔绕,携落红以往,映长叶之美。偶有玉落泛起小浪,晶莹柔滑,灿若明星。
再听得片刻,琴音已在不觉间似月华般流淌开来。泉若极静,却渤渤有声,遇得地势便哗然作响,还是一句珠落玉盘,听得人不住欣然。
忽的几个大音回荡,千般婉转尽去,已是大河气势。
弘华醒过神来,这才发现之前的烦闷之气已然一扫,胸中一片清明。她怡然一乐,在一派江河直下中逐音而走,到了主帐帘前。不及多想,径直掀帘而入。
抚琴的正是李图。
此时作着这浩荡之声,架势居然也颇为大开大阖,稚弱之气大减。弘华到了近旁,他彷若未闻,继续挥洒江河。
再得一盏茶工夫,琴曲渐毕,曲忽又转回婉转清丽,仿佛小泉大河并行,那边雷霆之势也不掩它灵落之音。丁冬几转,一声清拔,尾音隐没却似未绝,缠绵耳畔。弘华坐在一旁,已是听得发呆了。
李图抬起头,盈然一笑:“洪小姐,我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
弘华看着他纯净的脸庞,忽然有点内疚。她是从不轻易取笑别人的,前些日子却因为眼前人与幻想不符而心生恼怒,一直把他当作白痴看待,听他谈诗论琴这么久,竟未觉察他这一手妙艺,可见实在是不上心之极了。
弘华温和地道:“今日去外边玩耍,不小心跌落受伤,因此没有过来。”
“小姐受伤了,可有请秦先生看过?”
“一点皮肉小伤,已不碍事了。”
“还得小心一些才是。”
弘华看着他一双明净的大眼,一脸关切之色,顿时觉得十分诚挚可爱。这孩子虽无君王大气,也没有定策设谋的狡计深沉,但又何尝不是个纯净剔透的人儿,在这荒唐乱世里,他虽脆弱得连自保都不能,却是难得之极的浊世青莲。因其纯,人皆嗤之,因其清,人皆损之,就连自己也和那些恶俗的世人一样轻慢于他。想到这里不免一叹。
“洪小姐为何叹息,有不乐之事么?”
“啊,不,我是在感叹公子适才的琴弹得真是妙极了。”
“哦?”李图眼睛一亮,顿时兴致勃勃,“这是在汉洲时得一位老琴师所授,曲名《月听泉》,我以为清雅绝伦,难得小姐也喜欢,真是知音。”
弘华微微一笑,顿了顿:“我到这儿一来二去的已经很熟了,公子何需这么客气?若不嫌弃不妨直呼婷娥吧。”
李图一愣,笑一笑,试探地叫了一声:“婷娥…小姐。”
“婷娥就婷娥吧,小姐两个字听着别扭。”
李图又笑了笑:“婷…娥。”
“哎!”弘华脆生生地答应着,“那,容我唐突了,私底下我也可以不喊公子吗?叫…李图?不,叫求骐,可好?”
李图又一愣,她今天的态度和前些日子敷衍的恭敬大不一样,这点他还是感觉出来了的。继而他又笑了,象小孩儿密谋一样小声说:“你可以叫我阿骥。”
“阿骥?骐骥的骥?”
“对,这是我的小名。”第八章 风云起
宗唐军终于拔营而起,车马两日后驻扎在新夺下的混城内。弘华盼着再来几场大捷,只消扫道完成就能直去凤至。
虽是行军营,毕竟日子比山上舒服。可以多点机会闲逛,此外大多数时间她都跟李图呆在一块儿。悬在头上那一把刀,一直没落下来,也没再发生什么怪事,弘华逐渐放下点心来。
基本上打不打仗跟他们俩没什么直接关系,没事儿谈诗作画,跟李图学学弹琴也是不大闷的。好好相处一段之后,弘华对这小男孩倒生出一层亲切感来。虽怯懦软弱,但确是六艺皆精,人也十分纯善温和。
这一日,弘华在一边儿看着李图画一幅芙蓉锦兽图,但见芙蓉浓郁妍丽,小兽灵动,丝毛滑美如锦,这功夫确非俗手,不禁连声赞叹。画作将成,就差在上方留白处淡染几笔天色了。
李图提笔悬了一会儿,对弘华道:“婷娥,替我把帐帘拉起来吧,让我看看天色。”
弘华看看他的脸,伸手拿过他手上画笔:“要看天色,咱们出去看吧。”
李图眨了眨眼睛,不等他答话弘华就伸手来拉他:“我从见你你就日夜坐在床榻上,前些天是你病着,可这些日子你都好多了。昨个严军医还说你可以下地走动了,这就跟我出去走走吧,再躺下去腿脚都软了。”
李图拉扯不过只得连声说:“好好好,我起来就是,婷娥你先放手嘛。”
弘华不由他多说,几把把他扯下了木榻。等他扶着榻背站起身,弘华小小吃了一惊。
“嗬,看不出来,你这小孩儿,个子倒还不小。”弘华比了比,他还没站直自己已经只到他胸前了,小小有点自卑。
李图难得地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我原本身量就高啊。还有,你怎么叫我小孩儿,我不是孩子了。”
“谁说不是,”弘华扁扁嘴,“就算你比我会长个儿,在姐姐我眼中也是小孩儿。”
李图皱了皱眉:“姐姐?你?婷娥你看来也不过稚子,老是笑话我小。”
呃,这个嘛倒是不能否认。以前跟朋友去酒吧的时候,每次都被当成初中生拦在门外,以至于要时刻带着身份证。不过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这小子嚣张。
“哼!”弘华一仰头、踮脚,勉强到他肩膀,“没眼光了吧?你姐姐我可十九了,再几个月就二十了。”
“你十九了?”李图怀疑地看看她,“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所以我是姐姐,你是小弟弟啊。”
李图微笑:“我也十九了?”
“啥?!”弘华退后半步,极度怀疑地上下打量。虽然样貌勉强有十八的样子,可神态举止上看却嫩得很啊。
“你也有十九?”
“那是当然,我可不骗你。”
弘华转了转圈儿,考虑到这个身高十五六岁大概也发育不出来,勉强信了。
“你几月生的?”李图笑眯眯地问。
“四月。”
李图笑得更得意了:“我是二月,你该叫我哥哥才是,婷娥妹妹。”
弘华一愣,并不甘心。说来未必,她算的可是公历啊。不过,这时空颠倒,要细算时间,想起来头就大了。转念再一想,这老妖精可比自己老了一千多岁那,跟古人争个什么劲儿。
“算了,算了。你大,你大。”弘华大方地摆摆手,用甜腻的声音喊道,“阿骥哥哥。”
李图听她这么一喊,却略略出神。
“怎么了?想什么那?”
“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阿骥哥哥。”
“你还是不要喊我阿骥哥哥吧。”李图微笑地摇摇头,“你喊得越甜,我心里越怕。”
“什么时候连你都学会贫嘴了?”
出得帐来,守卫诸人见到他们都是一愣,看来这李图果真好久不见天日。
到了营外不远的一座小山前,把随行的几个护卫留在半山坡上,弘华扶着李图慢慢爬到坡顶。忽然的走动让他有点吃力,但在晴空映照之下,他苍白的脸色倒是明朗了不少。
弘华把带来的画轴笔砚在坡边一面平石上铺开,李图用斗篷作垫就地坐下,捉笔远眺了一会儿,微笑着开始落笔。
弘华站在他身侧,低头看他作画。见他脸上纯净的笑容,不由心生怜爱。当日何以把他看作白痴呢?还对他颇为厌烦。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心里失望,迁怒于他而已。他这样一个剔透的孩子,见了怎能不怜惜,又如何能轻慢待他呢?只可惜……
弘华抬起头来,向东南方向眺望。算起来,这个时候,那位才情飞扬的李后主应该正在那片土地上过着他的幸福生活吧。青春年少,登基在即,有美眷如花,有娇奢逸乐,真不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还有那“将来”的宋徽宗,那位有名的“木匠皇帝”明熹宗。这些天赋异禀的帝王们,如果不是担着这个不相称的身份反而能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也不一定,至少会过得幸福一点吧。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有这层身份,他们又怎能在荒唐的世道里保全他们的“雅趣”、爱好呢?光是赵佶那金粉绘的花鸟就不是常人消受得起的。
如此说来,投生若此,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弘华手拿李图赠她的芙蓉锦兽图,漫不经心走着,间或跟人打打招呼,心里还在上下五千年地瞎琢磨。不知不觉间到了军营外缘,人迹渐稀。忽听人声,有人正在矮墙那头低语。
弘华也不在意,正要走过忽然听到那边有人低喝了一句:“你想做什么?……”猛然一震,却又不着头绪。
弘华站在墙侧,呆了半晌,听着那人又说了几句。内容倒没什么好注意的,但那声音……
再听了两句,心头愈加不安起来。小心翼翼拉了一块大石垫脚,爬上那矮墙头,向下一望。两个军士正在下头小声交谈,那引她惊讶的声音正是左边那中年人发出的。
弘华轻手轻脚探望了一会儿,勉强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依稀记得是军中一个副尉,却并无熟识之感。
再听那人说了几句,声音愈见低沉。弘华脑中忽如惊雷一炸!
对了!
这不就是那天在静水边遇到蒙面人时,后一步来到阻他下手的那个声音!
弘华登时惊出一声冷汗。再想起他后来说的“好生盯着,稍有异动,再寻个合适当口除她不迟”的话,又是一惊,忙不迭跳下来。脚一着地顿觉瘫软非常,几个趔趄,好险没有弄出什么响动,顾着脚下手上却一下软麻,把那画轴跌落出去,撞得一阵蓬蓬作响。
“何人鬼祟?”那可怕的声音在墙那边一声低喝,接着是脚步声。
弘华骇得头皮发麻,抓起画轴,慌不择路地向外逃去。
飞一般跑出去二三十步还没有看到一个人,却总觉得那脚步还跟在身后。一面继续飞奔,一面回头张望。忽然嘭的一声,扎扎实实撞到一个人怀里。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让她不至于反跌出去。弘华天旋地转中抬头向上望,是游饲云。
一看到他的脸顿时安心了不少。
“洪小姐?”游饲云再把她扶正一点,“为何如此惊惶?”
“那边……”弘华猛的顿住,接了一口气又说,“那边有……狗。”
游饲云轻轻一挑眉。
“好大一条……狗。”
游饲云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洪小姐受惊了。”说着松开手,退开半步,似乎就要离开。
弘华左右一望,没有半个人影,心里一急,前跳半步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洪小姐。”游饲云低头看了一眼,疑惑地看着她。
“呃,游校尉……正好,我正打算找你那。”
“哦?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就是找校尉你……”弘华眨眨眼,哗地把手上的画轴展开,“就是找你共赏公子的画作。”
游饲云又一挑眉,没能回答她。
弘华一个劲儿地眨着眼,找话说:“嗯,这是公子今日新得的佳作,赠给了小女,我看它精妙不俗,独赏未免可惜。想到游校尉你气质清雅,必然独具慧眼,特意拿来与你欣赏。”
游饲云看着画轴默了半晌:“确是……精妙。”
弘华眼角余光瞟到墙角似乎有人影一闪,又即隐回,连忙努力笑得更灿烂一点,一手抱着画轴,一手拉着游饲云的衣袖往前走:“来,来,来,咱们边走边品。”
一场虚惊之后,弘华更是小心谨慎,努力作出“不可疑”的样子,更不敢一刻落单。
怎么会以为没事了呢?自己这小命还在人家刀口上寄存着那。这地方实在危险,到处藏狼卧虎。
“阿骥!阿骥!”弘华一进门就一叠声地叫,“今日天气真好,我们去山上放纸鸢吧。”
“婷娥,来得正好,我正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呐。”李图献宝似的把一个锦缎覆盖的笼子抱到几案上来,掀起锦罩,玉竹笼里一只小雀正上窜下跳,光润美丽,鸣声清亮。
“嗬,真是个讨喜的小东西。”弘华把纸鸢反手拿在身后,在几案前跪坐下来。
“这是昨晚送来的,叫金翎雀,说是江南百灵驿里调养出来的,是雅士贵胄们抢手的宝贝。”
“那些什么雅士们多的是这份闲心,不过确是惹人喜欢。”
两人围坐着赏玩了一阵,干脆提着笼子往山坡上去。
到了山顶,那金翎雀越发活泼起来,一身缎羽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弘华见它可爱又蹲下来逗弄。
李图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你若是喜欢,把它送给你可好?”
“不好。”弘华干脆地摇摇头。
李图纳闷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它?”
“的确逗人,不过终究是笼中雀,掌上玩物而已。”弘华长身而起,负手站在山边看着天际的飞鸟,“怎比那长空飞鸟优游自在,灵气飞扬。”
李图微微一笑:“可是,笼外风雨饥寒,天上尽是恶禽猛兽,放它出去只怕也不能受。”
“所以我才不要这娇柔之物,我真心喜爱的还是那天上鹰雁。”弘华回过头,也微微一笑:“笼中自然安定饱足,可是一生身在囹圄,又有什么生趣?”
弘华看看那笼里金翎雀,又转回头去:“可怜这些玩物从不知自在的快活,畏惧饥寒因而甘心困在笼中,说不准还自诩幸运。避过了外头的恶禽猛兽,却不知身边寄主才是真正可怖的大兽呐。如此……真正可怜可叹。”
感叹了一番,弘华忽觉身后半晌没有声响。回头一看,李图呆看着崖外,脸上一派落寞之色,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他是单纯,可不是蠢钝,怎么会以为他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呢?
正手足无措,不知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李图却抬起头来,淡淡微笑:“如今的林中都是刀齿剑爪的猛兽,居大兽侧,虽是苟全却为全命之选。”
弘华一怔,默默看着他。
李图释然一笑:“婷娥妹妹,你不过是闺中女子,又怎能明白呢?”
看他自作聪明的样子,弘华却一点也不想反驳。原来,天真幼稚如他,也并不是完全的蒙然无知啊。只是正如金翎雀,既然无力展翅也就宁可做个混沌小儿了。
弘华顿时觉得自己比起他来实在幸运得多。虽然在这个时代里她一无所有,前途未卜又命悬刀口,所幸双翼未折,却还是个囫囵个儿的自由人。
转眼李图又已是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了:“风起得正好呢,咱们快放纸鸢吧。”
“好啊。”弘华欣然,“人虽无翼高飞,纸鸢总还可以乘风直上的。”
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