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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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仍然算是天下少有的几支强大军队之一。训练严酷敢打硬仗的“魏武卒”更是威名赫赫。但是,在桂陵大战、马陵大战、秦魏河西大战后,魏国的精锐主力已经基本拼光,剩下的各关隘驻军全是守备之师,只有二流战力。庞涓死后,魏国军权由太子魏嗣执掌,竟没有再设上将军。魏嗣志大才疏,以“名将”自居,执掌军权后两次征发,将魏军兵力总数重新扩大为三十万,一时颇有声威,一心要打几场大胜仗,复兴大魏的霸主地位。对秦国而言,这是新君臣第一次对中原强国的直接挑战,也可以说是一种试探。魏国现下力量究竟如何?能否对秦国构成新的封锁?都将在崤山之战见出分晓。毕竟,魏国不是楚国,更不是韩国。
司马错提出夺取崤山的谋划后,嬴驷立即带领轻装骑队秘密东来。两日后的深夜,嬴驷进了宜阳,与司马错、樗里疾会齐,君臣三人秘密谋划了整整三天,议决由司马错统一指挥崤山之战,樗里疾总揽后援,嬴驷坐镇咸阳做万一失利的应变准备。旬日之后,正是月初。夜黑风高,崤山南麓的武关开出了一支偃旗息鼓的步兵,轻装疾进,直扑洛水河谷。天将黎明,魏军正在酣梦之中,突闻鼓声如雷号角凄厉,漫山遍野的黑影潮水般压了下来!魏军惊慌大乱,自相践踏,溃不成军。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魏军数千人拼命杀出重围,沿洛水河谷向东逃窜。未走几里,秦军一支伏兵杀出,硬生生将魏军残部封堵在山谷之中。日色正午时分,崤山东南便恢复了平静。这支秦军步兵迅速集结,饱餐战饭后立即兼程北上,向函谷关外秘密运动。
三门大峡谷的黑夜一片静谧,惟有大河涛声隐隐可闻。魏军骑兵操演了一天阵法,早已经酣然入梦,连谷口的游骑步哨都不再游动,聚在山坳里燃起篝火避风取暖,不消片刻,也都呼呼大睡了。魏军也是太大意了:这里虽是山地峡谷,但却是关外,历来是魏国的本土;西南是洛阳,东南是新郑,都是毫无威胁的鱼腩弱邦;西边是函谷关,秦军只有一万步骑驻防,岂敢寻衅三万铁骑?东边距重兵驻守的大梁不过一日路程,大军随时可到。对于风驰电掣的骑兵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平安谷。况且太子亲统大军,正要重振魏国雄风,哪里还有人敢在这里与魏国打仗?突然,却闻战鼓如雷杀声震天,火把如同白昼!黑色骑兵竟神奇的从峡谷深处铺天盖地的杀了出来。魏军营寨立即大乱,人喊马嘶,争相逃窜。统兵大将从睡梦中惊醒,慌忙上马发令,几经弹压,杀掉了几十名惊慌逃窜者,主力才稍见聚拢。大将下令,向峡谷外突围,在平原上与秦军决战!魏军便潮水般冲向谷口,忒煞作怪,谷口竟一无秦军,畅通无阻。“啊——!秦军主力——!”前行骑士几乎是尖叫起来。
漆黑的原野上出现了广阔的火把海洋,横宽无边,正正的堵在魏军骑兵面前——铁马面具,黑色森林,清一色的阔身长剑,正是秦国的铁骑主力!
“杀——!杀出去——!”情知生死在即,魏军大将怒吼着发出了死战命令。魏国的红色骑兵高举着长剑,冲向了无边的火把海洋。“哗——”火把海洋的中央地带却退潮般迅速缩回,两翼伸向无边的夜色之中,将冲锋的红色集团倏忽围困在火把海洋之中。大河南岸的原野上,弥漫出惊心动魄的无边喊杀。
深秋的太阳升起时,原野上沉寂下来,层层叠叠的红色尸体从山外平川一直绵延到大峡谷深处。秦军迅速清理了峡谷,修筑起新的营寨。日落时分,大峡谷口已经树起了一面黑色的“秦”字大纛旗。
消息传到大梁,太子魏嗣暴跳如雷,立即就要出动大军复仇!
“嗣儿,稍安毋躁。”已经两鬓班白的魏惠王深深的叹了口气:“如今大乱之势,猎犬捕兔而虎狼在后的事儿还少么?你没打过大仗,万一有差,大魏基业何人承继?”
太子魏嗣顿时泄了气,大骂秦国一通“蛮夷虎狼”了事。
此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打出了秦国的威风——一举控制了崤山全部,一脚踏出了函谷关,迫使赫赫魏国忍气吞声,洛阳周室、韩国新郑、楚国郢都尽皆噤若寒蝉,齐赵燕三大国也假装不知道似的默不作声。秦国的威慑力首次覆盖了大河南岸,一股凛冽的寒气开始弥漫中原。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终止。
一鼓作气,秦国打了第四仗——东出汾水,夺取晋阳 !
商鞅收复河西,秦国在黄河东岸仅仅占领了离石要塞,在河东地带扎了一个小小的钉子。对赵国、中山国、燕国几乎没有任何威慑力。而这三个国家,都是秦国恨得牙痒,而又长期被魏国牵制得无法动手的国家。中山狼对河西的灾难,已经使秦国朝野切齿。赵国屡次策动秦国西部后院的戎狄叛乱,又屡次参与瓜分秦国,几乎与魏国不差上下。燕国则历来以老牌贵族自居,蔑视秦国,不屑为伍,多次拒绝了秦国在困窘时期的修好请求。秦孝公视为国耻者,即六国“不屑与我会盟”。这种仇恨,秦国朝野是不可能忘记的。如今情势大转,秦国的后续目标便立即瞄准了河东,要在这里立下一个根基。“夺取晋阳!这里是河东腹心。”这次是樗里疾的主意。
“有理。”嬴虔立刻赞同。他青年时期长年在西北作战,对西部戎狄与河东燕赵一带特别熟悉:“晋阳不大,却是兵家形胜之地。东南直接压迫邯郸,东北威慑中山,北面对燕国的雁门塞 与代地可成攻势。一石三鸟,好棋!”“国尉之见呢?”嬴驷特别的看重司马错的判断。
“臣以为有理。”司马错虑事细密,沉吟道:“只是,攻取晋阳,须得劳动太傅一场。”“但凭国尉差遣!”嬴虔大是兴奋,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好!夺取晋阳仍由国尉统一号令,太傅与上大夫襄助。”嬴驷断然定板。月余之后的一个深夜,一支商旅马队秘密出了咸阳北阪星夜北上。这是嬴虔率领的一支由公室弟子组成的特殊马队。嬴秦部族曾经长期在西部半农半牧,立国成为诸侯之前,两支较大的支脉曾经进入阴山草原,又从阴山南下,进入汾水流域燕赵之地的河谷草地,在那里定居下来。秦人立国后长期动荡不宁,这两支部族也很深的溶入了燕赵民众,大部改姓了赵,便没有再迁徙回归,但却与老秦部族始终保持着各种联系,以致秦人中流传着“秦赵同族同宗”的说法。这支“赵人”的一支便定居在晋阳,是晋阳地带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嬴虔的公室马队,就是要策动这支“赵人”认祖归宗,做秦军的接应力量,事后重新回归秦国。
半个月后,司马错接到秘密消息:嬴虔大获成功,“赵人”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司马错这时已经移帐离石要塞,闻讯立即下令:河西三万铁骑兼程北上,绕到晋阳北面(背后)待命!同时,司马错亲自率领八千轻装步兵,从汾水河谷秘密北进,堵住晋阳正面,以防赵国骑兵增援。
旬日之后,嬴虔率领的“赵人”勇士与秦军三万铁骑同时发动内外夹击!一夜之间,晋阳的一万赵军全部被歼。赵肃侯接报大惊,立即派出五万骑兵挽救晋阳,眼看晋阳遥遥在望,不想却被司马错的步兵堵在汾水西岸的龙山峡谷,激战竞日,竟是无法越过。次日,秦军三万铁骑杀到,与赵军骑兵展开了激烈厮杀。也是半日工夫,赵军损失大半,仅余万余骑突围逃走。晋阳一鼓而下,燕、赵、中山无不惊恐!
颇有气焰的中山国竟首先发出修好和约,主动将临近晋阳的三个隘口割让给了秦国。燕国百余年从来没打过大仗,面对秦军威势更是不敢贸然,只好以“秦虽无礼,却也未侵掠我邦”为自慰,宣告作罢。赵国倒是真想打一场,但自觉凭一国之力不足以取胜,须联合齐、楚、魏其中的一个大国方能出兵。可几经联络,三大国竟是各有搪塞,硬是没有一个愿意结盟出兵。齐国是唯一没有与秦国直接冲突的大国,也是现下唯一可与秦国抗衡的大国。可是,齐国非但不想联兵攻秦,反乐得看到与秦接壤的各国手忙脚乱,以便从中渔利。心念及此,一股凉气顿时涌上赵肃侯脊梁。他恨透了这些无义邦国,更恨透了秦国。“秦国蛮夷,虎狼之邦!”赵肃侯狠狠的大骂了一声。
这句咒骂迅速传开,“虎狼”立即成为秦国的代名。山东列国的口语中便渐渐衍生出“虎狼之邦”、“虎狼之国”、“秦为虎狼”、“虎狼秦”、“秦虎狼”等等等等关于秦国的骂词。骂归骂,山东六国却终是无可奈何。骂了一段,中原战国便又恢复了相互攻伐的乱象。
三年之间,大大小小打了四十余仗,没有稳定的同盟,甚至没有临时的合作,只有混战而没有目标。只有秦国似乎游离于中原乱象之外,冷冷的窥视着一切可利用的裂痕与时机,随时准备闪电般的出击!
中原列国之间充满了仇恨与猜忌,更对“虎狼秦国”神出鬼没的袭击战恐惧不已,生怕这“虎狼”之灾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各国便纷纷在国界修筑长城,将自己圈得森严壁垒。非但齐魏燕赵楚韩六大战国开始修筑边境长城,连中山国、宋国也动手修筑长城了。“洪水猛兽,莫如虎狼之秦!”这句咒骂永远的挂在了中原人嘴上。
第六章 风云再起
一、红衣巫师的鼎卦
春草又绿,洛阳东门飞出了两骑快马,直向苏庄外荒野的草庐而来。
正在古井台上呼噜晒太阳的大黄“嗖”的立了起来,昂首凝望片刻,立即冲到草庐门前“汪汪汪”的狂叫起来。茅屋里,苏秦正在揣摩那张《天下》图,不时对照旁边的一本羊皮册子。这张大图,是老师当年从周室太史令老聃那里绘制的,原题《一千八百诸侯图》。所不同的是,老师对这张图做了详细注文,注明了每个诸侯国的始封时间、历代君主及灭亡时间。老师注文另成一册,与大图一合并,便无异于一部最简明的天下诸侯兴亡史。春寒犹在,地上又很潮湿,苏秦双手拢在棉褂袖里围着羊皮大图打转,时不时还得一阵跺脚。突闻大黄狂吠,苏秦惊得一个激灵!他觉得奇怪,大黄遇到险情是从来不叫的,但叫,一定是它熟悉的人来了。父亲是不会来的,纵然来了大黄也不会如此叫法。那么会是谁呢?苏秦思忖着刚拉开门,大黄便嗖的蹿上了门前的土坎儿。手搭凉棚遮阳远望,苏秦依稀看见泛绿的荒原上奔驰着两匹快马,就象两朵朦胧的云彩悠悠飘来——他的目力已经大减,看不清骑士的服色是黑是红了。突然,苏秦一阵心跳,莫非是张仪?不可能!若张仪有成,岂能等到今日来找他?“二哥——!”清亮的喊声随着急骤的马蹄声迅速逼近,大黄已经“汪汪汪”的迎了上去,引来一阵萧萧马鸣。啊,是苏代苏厉!苏秦心头一阵发热,双眼顿时潮湿了。三年不见,两个小弟已经长大了,已经是英俊少年了。“二哥……”转眼之间,马到屋前,两个红衣少年滚鞍下马,却吃惊得呆住了。面前就是他们的二哥么?就是那个曾经名动天下英挺潇洒的名士苏秦么?一头蓬乱灰白的长发,一脸杂乱连鬓的长须,身后是破旧不堪的茅屋,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荒草,他木然伫立着,一身褴褛破旧的棉袍,目光朦胧,黝黑干瘦,活脱脱一个饥荒流民!“二哥——!”一声哭喊,苏代苏厉跪倒在地,同时抱住了苏秦。
原是满怀喜悦激情而来,他们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在少年兄弟的想象中,名士草庐孤身苦修,是一件充满诗意的幻境,是只有世外高人才能品味的半仙生活。兄弟俩无数次的编织诉说着二哥的隐居境界——春日草长莺飞,手执一卷踏青吟哦,当引来多少游春少女的目光?夏日里绿荫古井,散发赤脚昼眠夜读,该是何等快意洒脱?秋风里草庐明月,河汉灿烂,长夜伫立,仰问上苍之奥秘,该是何等神奇意境?冬日里漫天皆白,或轻裘拥炉而读,或踏雪旷野而思,该是何等高洁情怀?兄弟俩相约,总有一天,他们也要象二哥那样,做一番隐居苦修,品尝一番高人境界。正因为如此想象,兄弟俩始终恪守了父亲叮嘱,三年内不扰乱二哥的清修。如今,二哥竟是弄到了如此模样,这一对堪称锦衣玉食的兄弟如同遭受当头棒喝,如何不感到震惊?
“脱胎换骨,岂在皮囊?”苏秦虽只淡淡一笑,却是充实明朗。
“二哥,你受苦了。”苏代站起来低头拉着苏秦的手,依旧是一副不忍卒睹的样子。“二哥,你竟不觉得苦涩?”苏厉毕竟年少,对苏秦安适的笑容觉得很是惊讶。看两个弟弟悲天悯人的样子,苏秦不禁揽住了两人肩膀,一阵舒畅明朗的开怀大笑,毫无萧瑟凄楚,那是想装也装不出来的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苏代苏厉终于破颜笑了:“二哥,我们给你报好消息来了!”苏厉忍不住先露了底儿。“三弟四弟,就坐在这里说吧,屋里阴凉呢。”
“二哥,你先吃点儿,边吃边听。”苏厉从马鞍上拿下了一个皮袋打开:“父亲特意从一个老猎户手里买了一只逢泽麋鹿,二嫂……”苏厉突然顿住,期期艾艾道:“二嫂执意要亲自做……”
苏代叹息了一声:“二哥,二嫂也可怜……不要记恨她吧。”
苏秦不禁大笑摇头:“梦也梦也,苏秦若还记恨,岂非枉了这荒野草庐?来,我咥!”说着便摊开荷叶,撕开一块红亮的鹿肉大嚼起来:“三弟,你说,我听着呢。”
“二哥,我从大梁回来的,四弟从洛阳回来的。大事我们都清楚了。天下如今可是大乱了,我给你从头说吧。”苏代喘息了一下,一款一款的说起了这几年的的天下攻防大事,有声有色,说到最后竟是一声感叹:“咳,总之一个乱字,只有虎狼秦国占了大便宜!”苏厉满面红光:“乱世出英雄嘛,二哥,我们觉得你该再度出山了!二哥,你……”苏秦听得很仔细很认真,没有插问一句,一直在平静的沉思,竟丝毫没有兄弟俩预料的那种惊喜激奋。见两个弟弟困惑的样子,他在露出棉絮的破衣襟上随意的抹了几下手,微微一笑:“看来,比我预料的还快。我得想想,你俩明日再来吧。”苏代苏厉相互看看,怏怏的走了。
望着两个弟弟骑马远去的背影,苏秦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受——明明平静得心如至水,却觉得轻松得要飞了起来,充实得要喊了出来!不自觉的,他走进了茫茫荒草,越走越快,终于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湮没在无边的碧草浪中,一边仰天大笑,一边手舞足蹈的“啊啊啊——!”的吼叫着。
“天意啊,天意——”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响起。
“谁?谁在说话”苏秦气喘吁吁的摇晃着,看见茫茫泛绿的苇草中摇曳着一个红色身影,站定一看,红袍竹冠,雪白散发,清越得直如天人一般!“前辈高人,在下有礼了。”苏秦恭敬的躬身一礼,他知道,这种老人只可能是尊贵神秘的王室大巫师。“得遇雄贵,老夫不胜荣幸。”明明迎面而立,苍老的声音却是那般旷远。“雄贵?你说我么?”苏秦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禁不住仰天大笑:“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也!”“老夫相术甚浅,不敢断言。先生可否愿占得一卦?”
“天无常数,在下力行入世,不信虚妄。”
老人微微笑道:“武王伐纣,太公踩龟甲而止卜。非不信也,乃有成算也。先生不信,亦是成算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