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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大秦帝国-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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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冄的总帐设在章台宫门,实际上便是刚进宫门的第一进,来过这里的大臣吏员们都呼之为前庭。寻常无事,这里都是当值吏员、内侍、护卫的公事房,分为两厢十间。中间一条宽两丈多的青石板庭院,尽头便是一座巨大的蓝田玉影壁,绕过影壁便进入了国君庭院。因了章台宫后依山冈密林,没有通道,一旦有事,这座前庭便是进出最为方便的通道。魏冄一眼便看准了这前庭是扼守章台的要害,便直接将自己的公务堂设在了这里。两个心腹随员,一个贴身护卫,一间最简朴的书房,便是这座总帐的全部。 
  白起走进书房时,魏冄正伏身在大案上端详一副羊皮大图。白起走近一瞄魏冄目光所向,便慨然拱手道:“公若担心,白起便亲率锐士千骑迎接蓝田将军。” 魏冄抬起头大手一挥:“精铁用在刃上,接他做甚?将军且坐,你有更要紧的事。”白起席地坐在案前,终是思忖道:“也是白起思虑不周:蓝田将军地理不熟,若有意外,白起何堪?”魏冄哈哈大笑:“如何老叨咕此事?我就是等着他遭遇袭击呢,偏是我想不出此人来路,所以疑惑,将军且莫多心了。”白起困惑道:“蓝田将军遭遇袭击,难道是好事么?”魏冄皱着眉头道:“蛟龙一出水,我心便安。这种事,打得越准越好!他不露头,你却找谁?”白起恍然道:“依公之言,袭击蓝田将军护卫的王驾,便是谋逆铁证?”魏冄拍案笑道:“正是!疑人谋反,秦法可是不能治罪的。”白起不禁感慨:“公大明也!若如白起,只知打仗,何能虑及战场之外?”魏冄不禁大笑:“将军未免自谦了。魏冄一见将军,便知白起将成大秦栋梁!若无将军,这场大事任谁也拿不下来。”白起素来端严厚重,不禁便红了脸拱手道:“公谬奖白起,愧不敢当。”魏冄揶揄笑道:“魏冄只会刻薄人,谬奖之事,却是历来不做。今日你我初识,魏冄一句断言:你我同心,大秦无敌!”白起慨然拱手:“有公在前,白起服膺!”魏冄拍案大笑道:“快哉快哉!得将军此言,魏冄当浮一大白也!”白起笑道:“那便改日大白了,今日却要听公号令呢。” 
  魏冄笑容立即收敛,指点着案上大图道:“我已得到三处密报:其一,赵国廉颇兵出晋阳,企图进犯河西;其二,蓝田大营八千铁骑被左庶长嬴壮调出,去向不明;其三,嬴壮封地一千多老兵,已经秘密分批进了咸阳。将军以为,这三件事关联如何?”目光炯炯地盯着白起,似乎要考校一般。 
  白起毫不犹豫道:“这却是一目了然:以赵国进犯为夺位时机,八千铁骑镇外围,一千老兵夺宫廷,使我内外不能兼顾,彼却一举成势。” 
  “正是如此。鸟!嬴壮这厮却是歹毒!”魏冄竟站了起来,狠狠骂了一句。 
  “白起敢问:八千铁骑,何人领兵?” 
  “裨将嬴显 ,还是个王子,直娘贼!”魏冄又骂了一句秦人土语。 
  “嬴显?”白起不禁一愣:“公不知嬴显何许人也?” 
  “何许人也?”魏冄双目突然圆睁,凌厉地盯着白起。 
  白起低声道:“嬴显本是前军部将,我接掌前军主将后查看过国尉府文档,嬴显是当今王子的同母庶兄,芈王妃的亲生子,十年前从楚国入秦从军。” 
  魏冄惊讶得又气又笑:“你是说,这小子是我外甥?” 
  “正是。公需冷静思之。” 
  魏冄一时焦躁,绕着书案转了两圈突然站定:“不用理睬!但入谋逆,便是谋逆,老天也救他不得!”白起却拱手道:“嬴显在军中也是猛士名将,素来没有歪斜行迹。以白起之见,此事可能有解。”魏冄目光一闪:“你且说来。”白起一阵低语,魏冄不禁拍了白起肩膀一掌:“想得妙!白起大将之才也!”立即拉着白起入座,一阵密商,白起便匆匆去了,魏冄却从庭院绕过影壁,直然来见嬴稷。 
  灯火大亮,嬴稷正在案前擦拭那口须臾不离的吴钩。在燕国几年,由王子特使而沦为人质,嬴稷已经对上层权力场的冰冷与无常有了超越年龄的感触。好端端一个燕国,竟被一个阴鸷凶险的子之搅得几乎亡国,燕国王族也几乎在这场大乱中玉石俱焚被连根铲除!这一切,都是燕易王过分信任子之,让子之拥兵坐大造成的。在那些大乱的日子里,燕国一片血腥。先是子之与燕国太子姬平双方都追杀自己的政敌,平民国人也趁机抢掠商贾富家,王公贵胄与外国使节变得比寻常平民更危险更可怜。后来便是齐国占领军的大肆杀戮劫掠,使蓟城几乎成了一片焦土废墟!若不是母亲机变,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栎阳公主的下落,带他到残留燕国的北秦部族落脚,嬴稷母子几乎肯定的要死在拉锯杀戮的蓟城。 
  历经劫难,好容易燕国动乱平息,空前的饥荒与瘟疫却又降临了。饿殍遍野,白骨当道,燕国举目荒凉。半农半牧的北秦部族本来就储粮不多,又要支撑栎阳公主与太子姬平的部分军粮,赶动乱平息时,便战死饿死了几乎一半精壮。那时侯,嬴稷母子也只有跟着余下的老弱病残走进了燕山,扒树皮、挖野菜、徒手狩猎,过起了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穴居生活。三年之中,嬴稷学会了辨认各种树皮与野菜野草,也学会了徒手追捕野羊,更学会了拼命逃脱猛虎、豹子与燕山苍狼的本领。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了,他却长得精瘦的一个长条儿,根根肋条骨都清楚地暴露在一身粗布短褂的外面。便是如此精瘦的一副骨头架子,嬴稷却机敏矫健得惊人。爬树赛过猴子,奔跑可追野羊,逃命可躲苍狼豹子,抓起一条山蛇便能“唰!”地撕开蛇皮血肉生吞!每晚回洞,还总能给母亲带回些许猎物,不是一只兔子一只山鸡,便是一只半只野羊。就在他们母子已经对回到秦国绝望的时候,燕国新君却派人寻觅他们来了。嬴稷记得很清楚,来使是个将军,自报亚卿乐毅。那个乐毅与母亲在洞中说了半日,赶他狩猎回来时,母亲已经答应了随乐毅回蓟城。于是,嬴稷被母亲逼着换上了一件宽大得累赘的布袍,坐着乐毅带来的一辆牛车回到了蓟城。 
  乐毅将他们母子安顿在王宫后园,住在宫女内侍们的庭院里。年轻的燕国新王来过一次,便再也没有下文了。只有那个乐毅总是在月末来探望他们,每次都带来一匹粗布或一袋舂得很精细的白米。嬴稷知道,那是乐毅专门给母亲的。母亲是水乡女子的鱼米口味,几年大饥谨,几乎已经不识白米为何物了,憔悴干瘦得令人不忍卒睹。由于乐毅的照拂,母亲渐渐地恢复了,两三年中竟又变得惊人的美丽——婀娜秀美,竟是比深居秦宫时更多了几分别有韵味儿的丰满!每逢乐毅来访,母亲都要亲手烹制乐毅带来的水中鲜物,或是一条大鱼,或是几段莲藕,留他小酌,与他盘桓叙谈。嬴稷不耐听这些絮叨,甚至有些厌烦这个乐毅——既有权力,便当放他们母子归秦,方为大丈夫!既不放人,又来纠缠母亲,实在不是英雄做派!可他毕竟已经学会了忍耐,便也总是应酬两句,便到院中练剑,直等乐毅告辞才回屋吃饭。母亲见他绷着脸,也只是笑笑,竟从不试图解释什么。 
  在白起突然到来的那个深夜,嬴稷才突然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他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若非母亲与乐毅的熟悉,他们母子的燕山脱身之计便不可能顺利成行,母亲留燕作为人质便更是危险。一路想来,嬴稷不禁有些佩服母亲的胆识气量了。擦拭着吴钩,嬴稷便想起了燕山狩猎临别的那天晚上。母亲悄悄在他耳边叮嘱:“回到秦国,一定要寡言少事,忍耐为上。”嬴稷霍然起身,举着吴钩对母亲发誓:“若咸阳有变,我便立即剖腹自杀。有乐毅在燕,母亲便不要回秦,孩儿放心。”母亲低声却又严厉地呵斥他:“小小年纪晓得甚来?不许胡思乱想!记住,只要你沉住气,秦国便是你的!”是的,一定要沉住气,目下还远远不是说话的时候。 
  与秦国臣子接触,仅仅是白起与魏冄,嬴稷就立即感到了一股逼人的气势,与在燕国见到的臣子大不一般。白起虽然年轻,但那厚重坚刚的秉性与处置军情危机的超凡胆识,已经象一道闪电使嬴稷目眩神摇了。乐毅也是大将,而且是名将之后,但乐毅给嬴稷的感觉却是睿智沉稳,虽然也不乏果断明晰,但却绝然没有这位年轻将领这般夺人心魄。嬴稷朦胧地闪过一个念头:乐毅就象苍翠的山岳,白起却是一道万仞绝壁。面对如此将领,还需要自己在军事上问来问去么?而掌总运筹的这位大舅父,更是凌厉锋锐,言谈举止无不透出一股笃定的霸气。看来,这位舅父的才干是不用怀疑的。这种人,最好让他全权谋划,运筹独断,等自己熟悉了他的秉性后再相机过问不迟…… 
  突然,庭院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嬴稷仔细倾听,却依然专心地擦拭着吴钩。 
  “魏冄参见新君。”灯光一摇,魏冄高大的身躯已经带着风站在了案前。 
  “啊,舅公到了,快请入座。”嬴稷恍然站起,放下吴钩便是一躬。 
  “国君无礼于人。日后无须如此。”魏冄坦然入座,又一挥手,“坐了,大事要紧。” 
  嬴稷也不多说,席地坐在案前便道:“舅公请说。” 
  “第一件,”魏冄直截了当,“你将即位,日后毋得以舅公称我。君是君,臣是臣,莫使魏冄成千夫所指。”嬴稷刚刚应了一句是,魏冄便转了话题,“第二件,你母亲可曾对你说起过嬴显此人?”嬴稷目光一闪,思忖点头道:“说了,是嬴稷同母庶兄。只是我尚未见过。”魏冄手指叩着书案:“她晓得嬴显在军中为将,没有叮嘱你找他?”嬴稷摇摇头:“没有。母亲只说,大事悉听秦王遗诏。”魏冄不禁便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嬴显便撞在了刀口上。”嬴稷惊讶道:“舅公此话何意?”魏冄阴沉着脸道:“正是他为虎作伥,领兵助逆。”嬴稷恍然道:“想起来了,母亲给显兄有一信,舅公交给他便了。”说着便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个泥封竹管,“母亲也没说写了甚,只说交给他便了。” 
  魏冄显然有些不悦:“如此大事,如何等到我来问才想起了?孩童心性!”接过竹管右手拇指便是一掰,“啪!”地剥去了泥封,抽出了一卷白绢。嬴稷阻止已是不及,惊讶道:“剥去泥封,显兄岂不起疑?”魏冄盯着嬴稷道:“非常时刻,不能让妇人之仁坏事!她写得有用,我自会让嬴显相信。否则,不如不送!”说着话便低头浏览,一眼瞄过脸上便舒展开来,两手已经利落地将白绢卷起塞进了竹管:“好!也许管用。”站起来便一拱手:“我去分派了。你只管放心将息,舅公保你月内即位便是。”不待嬴稷回答,便大步匆匆地去了。 
  嬴稷愣怔良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竟不知如何是好?厅中转悠一圈,竟是毫无睡意,便出了廊下天井,到园中漫步去了。章台依山傍水,所谓宫中园林,实际上除了秦孝公修建的一片玄思苑外,便是石墙圈起来的一大片松林而已。一到夜晚,万籁俱寂中唯闻谷风习习,山林深处间或传来虎啸狼嗥,大是荒凉空旷。嬴稷对这里很是生疏,转悠片刻终觉有些害怕,便回到了宫中书房,睡不着便在厅中踱步,不知不觉便彷徨到了天亮。     
四、扑朔迷离起雷霆 
  甘茂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嬴壮没有动静,魏冄也没有动静,咸阳城一片宁静,静得他心慌。借着视察咸阳民治,甘茂与白山密谈了一阵,白山却是笃定地笑了笑:“有栎阳令,有白起,丞相但放宽心便了。”显然,白山也是一无所知,只不过不着急罢了。 
  甘茂坐不住了。毕竟,自己是接受遗命的主事大臣,又是秦国有史以来第一位丞相兼领上将军,秦武王与自己情谊笃厚,临终时对自己即或有所不满,也依然将底定国家的重任交给了自己。除了白起与自己共同受命,魏冄还是自己遴选倚重的,最终,要对朝野说话的还得是自己。一想到这里,甘茂便坐不住了,暮色降临时竟秘密出城渡过酆水,径直来到章台找魏冄。 
  在松林塬进入章台的入口处,秘密游动步哨却拦住了甘茂。甘茂哭笑不得,拿出了秦王金令箭,竟还是不能放行。甘茂勃然大怒,厉声高喝:“魏冄想反叛王室么?教他出来!我是丞相兼领上将军甘茂!”那个带领游动步哨的百夫长听说是甘茂,连忙深深一躬:“公子军法森严,明令不能放任何人进入章台,我若违令,立斩不赦。请丞相恕罪,我即刻通报便了。”甘茂却是怒火中烧,放开喉咙大喊:“魏冄——!你出来——!你敢拥兵自重,甘茂第一个不饶你!”百夫长本来正要去通报,见甘茂声色俱厉,又连忙拦挡,怕他与甲士动起刀剑,正在乱哄哄不可开交时,突闻马蹄声疾,一人高声喝道:“立即禁声!违令者斩!”呵斥声落,一领黑斗篷展开,马上骑士黑鹰般从马上飞下,却正是魏冄! 
  “魏冄,嘿嘿,你好威风!”甘茂脸色铁青地冷笑着,“给你个狗胆,杀了甘茂!” 
  “丞相?如何深夜闯到这里?”魏冄大步拱手,显然惊讶异常,“说好的,有事我自来禀报。”声音竟是冰冷凌厉。 
  甘茂更是声色俱厉:“你且先说:秦王金令箭,为何进不得你这三尺禁地了!” 
  魏冄冷冷道:“敢问丞相,左庶长府有无金令箭?惠文太后宫有无金令箭?” 
  “我说了!我是丞相兼领上将军甘茂!” 
  “丞相久居枢要,善处密事,岂不闻‘大密有约’四字?白龙鱼服,单人匹马,突兀而来,还要长驱直入,若你我颠倒,不知丞相何以处之?”魏冄话锋竟是凌厉非常毫不相让。 
  甘茂悻悻默然片刻,低声道:“你过来。事体究竟如何?片言只字皆无,我却如何放心?” 
  魏冄慨然拱手:“我快马出来,正是要进咸阳向丞相禀报,谁成想丞相如此躁动?” 
  “好了,原是我卤莽。你且说情势如何?”甘茂不想纠缠,急迫便问。 
  魏冄拉着甘茂走到一棵大松树背后低声道:“王子嬴稷已经回到章台,单等芈戎兵马一到便可动手。” 
  “芈戎何时可到?” 
  “若无意外,当在今夜天亮之前。” 
  “好!那明晚便可动手了?” 
  “正是。” 
  “白起呢?”甘茂恍然,又是骤然紧张。在他心目中,白起更有实力,更是托底柱石。 
  见甘茂如此紧张地询问白起,魏冄自然心下明白,便拱手笑道:“丞相毋得担心,白起自是做最要紧的事去了。还要我明说么?” 
  “你是说,白起到河西抵抗赵军去了?” 
  “战阵之间,无人可以取代白起。只要赵军攻势瓦解,谁也休想蹦达出风浪!” 
  甘茂松了一口气:“你准备如何动手?” 
  山风呼啸,魏冄机警地四面看了一番,然后凑在甘茂的耳朵边一阵急促低语,末了分开道:“丞相以为如何?”甘茂思忖点头:“釜底抽薪,很好。但还是不能大意,一定要让白山将军托底,他在军中资望极深。” 
  “丞相叮嘱,魏冄铭记在心。” 
  又约定了几件具体事宜,甘茂便策马回城了,进得咸阳南门便立即拐进了白山府邸,直到四更天方才出来。 
  此刻,左庶长府也是一片紧张忙碌。暮色时分,嬴壮接到嬴显快马密报:白起率领五万铁骑开赴河西;芈戎率领两千铁骑,从洛水护送嬴稷南下。这两则消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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