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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4章

大秦帝国-第5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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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等等繁琐细致,一有差池非但越矩违礼,且累及加冠者终生受人讥讽,是以司礼者都须得是精熟礼仪的德行之士。春秋时期的孔子声名大做,很大程度便得益于他对各种繁琐古礼的精通。战国之世尽管礼仪大大简化,然特殊人物的特殊礼仪也是不能草率的。 
  嬴异人的士冠礼正是如此。 
  秦昭王的加冠诏书吕不韦事前并不知晓,旬日之间要预备好诸般礼前事务,便在熟悉古礼的太庙令也非易事,何况吕不韦一个商人!但是,吕不韦却没有丝毫难色而坦然奉诏。照实说,吕不韦原本便是处置繁难事务的罕见大才,二十余年大商生涯从来没有出过调度铺排之失。以西门老总事为首的几个商社老执事个个更是理事能手,陈渲莫胡也都是多经沧桑的女中奇能之士,士冠礼尽管繁杂细致且为商旅之士所陌生,却也难不住这班能事之才。一经商定大略,各方揣摩规矩之后便井井有条的铺排开来,旬日之内竟是诸般妥当毫无差错,连专门前来襄助的太庙令一班属员也大为惊叹! 
  秋分这日,清晨分外晴朗,深邃碧蓝的天空挂着一轮嫣红和煦的太阳,当真是秋高气爽。卯时首刻,一队骑士吏员护卫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出了新吕庄北门,整肃地上了横跨渭水的白石长桥,不疾不徐地进了咸阳南门从中央王街北上,终于进了王城最深处的太庙。 
  王城在整个大咸阳的中央正北。王城北城墙的背后是一片数百亩的王室园林,园林北面才是真正的咸阳北城墙。出得北门三里之遥,突兀拔起一道林木苍茫的高地,这便是闻名天下的咸阳北阪。太庙坐落在王城北端园林的最高处,四面松柏森森终年长青,秦式宫殿的短飞檐从茫茫绿色中大斜伸出,远处看去直是靠着北阪高地巍巍伫立的天上城阙。这太庙虽只有一座主殿,不似王宫那般层层叠叠,然整体布局却是宏大简约深邃肃穆,任谁到此也会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一过王城宫殿区进入苍苍的园林百步,迎面便是两柱黑色巨石立成的禁门。门内便是太庙禁苑,任何人不奉诏书不得入内。进得禁门百步,苍苍松柏与高达三丈的龟龙麟凤四灵石刻夹峙着一条十丈宽的黄土大道,尽头一座六丈高的蓝田玉石坊,正中镶嵌着“太庙” 两个斗大的铜字。进了石坊,经过梯次三进庭院,便是巍巍然高踞于三十六级阶梯之上的太庙正殿。 
  当车马进入已经洒水净尘的黄土大道,遥遥便见一片冠带伫立在石坊之下。青铜轺车上的嬴异人低声问:“前方一片何人?一个不识得。”车旁走马的吕不韦低声道:“最前是公子父亲安国君,身后四人自东至西,分别是纲成君、驷车庶长、太庙令、太史令,其余人等皆太子府属员。你只记住父亲便是。”嬴异人目力颇好,远远看见为首冠带者胖大臃肿须发花白,与他少时离秦时的父亲判若两人,心头不期然便是一阵酸楚! 
  正午时分,“三加”礼成。待主持冠礼的驷车庶长赐嬴异人表字为“子楚”,太庙中便是一阵欢呼。吕不韦心下明白,这个表字之是变通之法而已。依照礼仪,表字是本名字意的彰显,不能与本名毫无关联。而“子楚”与“异人”恰恰便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是他经过安国君嬴柱与老驷车庶长事先商议好的,为的是使异人在邯郸改的这个名字有名正言顺的依据,以使华阳夫人不至于说嬴异人在搪塞她。 
  表字确定,嬴异人饮了作为正宾的太庙令的贺酒,又郑重祭拜了祖先神位,冠礼车马便辚辚出了太庙向太子府而来行见母礼仪。“见母”于平民冠礼原是简单,因其礼仪场所便在家庙或族庙,受冠者只须将祭品中的干肉装入笾豆(形如豆状的竹器),提着下堂出东墙进入母亲的房屋拜见,献上干肉,母亲拜祭品而受之;冠者拜送母亲回房,母亲以成人礼回拜儿子,至此见母礼成。然对于嬴异人这般王子,冠礼在太庙进行而女子不入太庙,便自然变通为回府见母。 
  车马驶入府前广场停稳,预先已经肃立等候在门厅外的太庙司仪便是一声高诵:“冠者子楚回府见母——!”青铜轺车中的嬴异人便被一名太庙令属员以赞冠者身份扶下车来,在赞冠者导引下肃然进府。太子嬴柱便以主人身份礼请驷车庶长、太庙令与吕不韦等进入正厅饮茶歇息等候。 
  华阳夫人早已经做了精心准备,事先从甘棠园搬到了方便礼仪的第三进东厢大屋。听得府门外车马宣呼之声,华阳夫人便早早站在了东屋大窗下。片刻之间,便见一人挽着笾豆进了庭院,一身土黄色楚服,头上一顶四寸黑玉冠,身材适中面色黧黑步履沉稳端正,除了秦人特有的细长眼睛与略显瘦削,堪称得英挺厚重。“此子强于乃父,天意也!”华阳夫人一声长吁,竟软倒在了厚厚的地毡上。 
  “冠者子楚,拜谒母亲——!”太庙赞冠吏一声高诵。 
  华阳夫人端正了一番自己的头饰玉佩,在侍女搀扶下款款跨过门槛到了廊下,对着阶下庭院中跪地低头双手捧举笾豆俎肉的嬴异人极是优雅地躬身一拜,口中柔和念诵道:“咸加尔服,我子成人。子今敬母,母以子福。”念罢双手从嬴异人头顶拿过笾豆,轻轻一拍嬴异人肩头楚语柔声笑道,“子楚,苦了你也。晚间娘与你说话,兄弟姊妹也晚来见礼,晓得无?”嬴异人叩头一拜肃然起身诵道:“承天之庆,子楚加冠!自今以降,孝悌立身!恭送母亲!”接着便低头低声一句,“子楚晓得了,谢过母亲。”华阳夫人微微一笑,端正矜持地躬身回拜了两拜,亲切低语一句:“当心风寒,秋风凉了。”便被侍女搀扶着转身进厅中去了。 
  “夫人侠拜,见母礼成——!” 
  侠拜者,夫妻间女子两拜之也。周礼:凡女子于丈夫行礼,女子拜两次,丈夫回拜一次,此谓侠拜。士冠礼中母亲以侠拜礼对加冠儿子,礼意表示母亲对加冠成人的儿子如对夫君一般礼仪。见母之后,冠礼车马便辚辚进入王宫,进行这次士冠礼的最要紧一项——见尊长。 
  远观王宫,今日如常,然车马鱼贯进入巍峨的宫城石门,立即便发现了车马广场与正殿区域的异常:两队斧钺仪仗整肃排列,一副六丈宽六寸厚的红地毡使通往正殿的三十六级蓝田玉台阶在秋日的夕阳下一片灿烂;更令人惊诧的是,殿口平台上的两只大鼎燃起了粗大的烟柱,在车马场遥遥看去,竟似紫烟袅袅如天上宫阙!一时间,非但嬴异人惊愕,连经常出入王宫的太子嬴柱与驷车庶长也大感意外。依着法度礼仪,非朝会与大典,正殿前大鼎不能举香。今日除了太子嫡子嬴异人加冠,国中并无礼仪大典,这大鼎举香仪仗红毡便分外有了一种庄重肃穆。 
  “冠者嬴异人觐见!赞冠大宾随同上殿——”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三声长呼鼓荡回响,叠次从殿中传到高阶平台再传到殿阶,整个车马广场都被内侍们这种久经训练的尖亮声浪覆盖了。随着声浪,一名年轻内侍将嬴异人等领上了红地毡,及至高阶尽头,白发苍苍的内侍大老恰恰摇到了平台口,便将参礼者们默默领进了大殿。这时,吕不韦才蓦然一阵猛然心跳!老秦王有可能在加冠之日召见异人,这是吕不韦能够预料到的;然则,老秦王会在正殿以坐殿大礼召见,却是大大出乎吕不韦意料之外的;老秦王以耄耋之年风瘫之身,已经多年不在大殿举行任何礼仪,今日竟能在王孙加冠之日亲自坐殿,其间意蕴实在大有揣摩处;更令吕不韦百味俱生处在于,他设想过种种晋见老秦王的情境,甚至想到过老秦王死前不会召见他,他将终生与这位使山东六国蒙受摧毁性劫难的雷电之君不能相见,惟独没有设想过会在咸阳正殿以大宾之身晋见老秦王…… 
  “异人么?近前来,大父看看!”方入大殿,各人尚未以在冠礼中的各自身份行礼参见,殿中便响起了苍老沙哑的笑声,一切礼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随意湮没了。太庙令与驷车庶长眼神一交,便分别向嬴柱吕不韦就座等待。 
  “大父!”嬴异人一声哽咽,便大步上了王台。 
  “尚可尚可。”秦昭王眯缝起白眉下的一双老眼打量着肃然挺立的王孙,不禁便是一声叹息,“磨难成人也!子为人质二十余年,难亦哉!” 
  “大父当年质燕,于战乱中九死一生!异人小苦,不敢当磨难二字!” 
  “未逢战乱,未必小苦也!”秦昭王慨然一叹,“大父当年为质,尚有娘亲照拂。孙儿少年孤身,于强敌异邦居如囚犯,国无音书,家无亲情,衣食无着,逃生无门,便是庶民,亦为磨难,况乎王孙公子矣!” 
  “大父……”嬴异人扑地拜倒,不禁便是放声痛哭。 
  大殿中一片默然一片哽咽,眼见秦昭王两道雪白的长眉耸起,心下不禁一跳!只怕嬴异人这临机动情要坏大事。正在忐忑之间,却见秦昭王长吁一声竟亲切慈和地笑了:“异人呵,抬起头来,这厢入座,拭去眼泪,听大父几句老话。”嬴异人哭声立止肃然跪坐进王座右下长案,秦昭王苍老平和的声音便在大殿回荡起来,“磨难成人,磨难毁人,成于强毅心志,毁于乖戾猥琐。子今脱难归宗,当以儒家孟子大师之言铭刻在心,将昔日磨难做天磨斯人待之。莫得将所受折磨刻刻咀嚼,不期然生出愤世之心。果真如此,嬴氏不幸也,家国不幸也!” 
  “大父教诲,孙儿永生不忘!” 
  “好!回头将你的质赵札记静心整理一番,大父可是要教人念来听也!” 
  “孙儿谨记在心!边读书边整理,刻写成卷上呈大父批点!” 
  秦昭王点了点头,目光瞄向殿中:“不韦先生来了么?” 
  吕不韦从最后排的大案站起肃然一躬:“濮阳商贾吕不韦参见秦王!” 
  “先生大宾,恕老夫身残不能还礼,敢请近前就座说话。” 
  立即有一名内侍将吕不韦导引到王台左下的长案前,恰在秦昭王左下六尺处与嬴异人遥遥相对。吕不韦就座抬头拱手行礼,恰与老秦王凝视的目光相对,顿时感觉到一股平和而又肃杀的深邃目光笼罩住了心神,素来沉稳的他心头竟是一震! 
  “先生于嬴氏有大功,老夫不敢言谢。” 
  “不韦不期而遇公子,稍有襄助亦是图谋与秦通商之私心,不敢居功。” 
  “先生坦诚不伪,君子之风也!”秦昭王拍案喟然一叹,“然先生因异人之故,于商旅业已耽延多年,索性便在秦国做官如何?” 
  “不韦愧不敢当。” 
  “先生过谦了。便从小官做起如何?” 
  “但能做事,我心足矣!” 
  “宣诏。”秦昭王淡淡一笑,目光一闪便瞌睡般眯缝了过去。 
  坐在王案左后侧的老长史桓砾站了起来,打开一卷念道:“秦王诏命:义商吕不韦有大功于秦国王室,今任吕不韦上卿之职,襄助丞相总领国政,爵位待定。” 
  “异人谢过大父!”嬴异人兴奋难抑,做礼拜谢之后却见大殿中一片默然,对面吕不韦也是安坐不动,不禁便愣怔了。正在此时,秦昭王睁开老眼笑了:“先生不接诏书,可是有说?”“秦王明鉴!”吕不韦离案站起肃然一个拱手礼,“在下一介布衣商旅,图谋入秦经商,原本是看重秦国法度严明,商事诚信过于山东。惟其如此,商事耽延之后在下亦愿在秦国效力。然则,秦为法治大国,以事功为官爵依据。依秦国法度:不韦襄助公子,只对安国君府有些许功劳,而非对邦国有功,不当以高官显爵赐封。在下不畏高位,然却不想位非其功,是以不敢奉诏,秦王明察!”秦昭王枯瘦的手指叩着书案悠然一笑:“先生之说也是一理也。然先生亦自认对太子府有功,便做右太子傅如何?”吕不韦还是肃然一拱:“太子傅为国家大臣,并非太子府属官,在下不敢奉诏。” 
  “先生何其狂狷也!”嬴异人心头大跳,额头便渗出了涔涔细汗。他虽久离秦国,却也知道大父老王的冷峻肃杀,吕不韦两次辞官且振振有辞地驳回大父,非但自毁,且必然累及父亲与自己,当真是疯了!不行,我要说话!要以“期盼先生教诲”为名,替他接下太子傅! 
  “坦荡率直,先生有秦人之风也!”正在此时,秦昭王却罕见地哈哈大笑起来,“先生便说,老夫该如何封赏于你?” 
  “在下愿从做事开始,修习秦法,以图日后事功而居高位。” 
  “好!先生可人也!”秦昭王慨然拍案,“本王诏令:吕不韦为太子府丞,俸禄由王室府库支付。散……”一语未罢颓然卧案,一双长长的白眉顿时拉成了细长的缝隙,粗重的鼾声跟着便在大殿荡开。 
  一班人出得王宫,天色已经全黑。依着士冠礼程式,接下来便是最后一项醴宾。但当太子嬴柱以礼相邀时,纲成君蔡泽却亮着公鸭嗓嘎嘎笑了:“安国君,老夫肚肠早瘪了也!冠礼可变通,还是各人自家回去咥饭实在。醴宾免了,俎肉回头送来便是!”几位大臣异口同声相和,嬴柱父子竟是为难起来。吕不韦见状过来拱手笑道:“不韦方才已经受命做了太子府丞,此事便听我如何?”嬴柱如释重负恍然点头:“对呀!我竟糊涂了,听先生处置便是!”吕不韦回身笑道:“诸位大人劳碌一日,冠礼醴宾只有干肉,还要如礼如仪地诸般讲究,如何咥得实在?大人们回府歇息用饭,俎肉由不韦亲自恭送上门。”蔡泽揶揄笑道:“好好好,吕不韦这太子府丞倒是做得象模象样也。告辞!”回身便登车去了。老驷车庶长却沉着脸瞪了蔡泽一眼,回头一拱手道:“今日大殿拜官之事,实出老夫意料之外。望先生实言相告,何以不做上卿太子傅?” 
  “老庶长以为吕不韦大殿之言是虚?” 
  “虚不虚先生自知。老夫只是觉得委屈了先生。” 
  “老庶长恕我直言。”吕不韦肃然拱手,“在下决意入秦,便要在秦国站稳根基。不韦愿效白起事功得爵之风范,而不想以人得官。除此无他意!” 
  “好!当得秦人!老夫心安矣!”老驷车庶长高声赞叹一句,回身一拍嬴异人肩头,“子楚啊,小子有命,好自为之!”回身便去了。 
  吕不韦正要拱手告辞,嬴柱却摁住吕不韦双手笑了:“先生已是自家人,忍心弃我父子独去么?”吕不韦笑道:“在下无他意,只是想依法度从三日后开始理事。”“不!”嬴柱压着吕不韦双手不容辩驳,“法不禁善。先生当自即刻掌事!走,你我同车回府!”不由分说拉起吕不韦便上了青铜轺车。 
  太子府灯火通明中门大开,见嬴异人车马归来,门厅内外便是一声整齐地高诵:“恭贺公子冠礼大成!”吕不韦被嬴柱父子前后夹着进了正厅,便见灯烛之下宴席齐备,华阳夫人冠带玉佩礼服锦绣正在厅中肃然等候,见吕不韦入厅,过来便是两拜之礼:“先生功德,善莫大焉,嬴芈氏没齿不忘了!”吕不韦连忙躬身一拜:“在下些许寸功,何敢当夫人拜谢?不韦已经是太子府丞,日后听候夫人差遣!”“如何如何太子府丞?晓得勿搞错了!”华阳夫人一连声嚷嚷,见夫君嬴柱连连眼神示意,回头便高声大气一挥手,“府中上下人等都给我听好了:勿管先生何职何官,日后只许称先生做先生,不许叫府丞!谁但越矩,重重责罚!晓得无!”内外仆役侍女“嗨!”的一声应命,华阳夫人这才回身恭敬笑道,“先生请!今日庆贺我子加冠,先生便是大宾,当为首座了。”吕不韦正要辞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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