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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大秦帝国-第6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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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荀子,一生都没有停止过论战治学之风,不屈不挠,不断创新,遂开法家新学,鼓荡大潮浩浩前行,独领战国后期之风骚! 
  大略数来,荀子的学问大战有过四次: 
  第一战,在稷下学宫与孟子“人性善说”做空前论战,独创“人性恶说”。后来,荀子将论战辩驳写成了《性恶》篇,一举奠定了法家人性说之根基。也就是说,只有在荀子之后,法家学说才有了真正的人性论基础。此说之要害在于:法律立足于“人性恶”而产生,遏制人性之恶乃是法制正义之所在!两千余年后,西方法学以现代哲学的方式论证法律产生的正义性的时候,荀子学说依然是整个人类法学的人性论基础。这是后话了。 
  第二次大战,是讨伐天下言行不一的伪善名士。其时也,诸子为左右治国学说之趋势,纷纷对法家学说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诠释,大多不顾自己的根基学问而对法家恣意曲解。荀子愤然作《非十二子》篇,开篇便慷慨宣战:“于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谲诡委琐,使天下浑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其下汪洋恣肆,逐一批驳了天下十二名家的六种治国邪说:环渊、魏牟被荀子指斥为“纵情性,安恣雎,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陈仲、史鰌被荀子指斥为“苟以分异人为高(只求于别人不同而自鸣清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足以欺惑愚众!”墨子、宋猓П卉髯硬党馕安恢惶煜隆⒔ü抑ǔ疲ǚǘ龋蝗荼嬉煨饩贾郑ú辉市碛腥魏未霾畋鸺熬嫉燃叮H黄涑种泄恃灾衫恚阋云刍笥拗冢 鄙鞯健⑻镦楸卉髯硬党馕吧蟹ǘ薹ǎ谏希佑谒祝杖昭猿晌牡洌萌晃匏樗蓿ㄊ枥磺惺导剩豢梢跃ǚ郑 被菔⒌宋霰卉髯又赋馕昂弥喂炙担嫫娲牵於换荩缍抻茫嗍露压Γ豢梢晕胃偌停 弊铀迹ǹ鬃拥乃镒樱⒚献颖卉髯硬党馕胺ㄏ韧醵恢渫常倘欢啪咧敬笪偶硬囊匏担ㄉ衩囟薏恢疲赵级藿猓ɑ奚荒芾斫猓铀汲祥鸷椭浪字涤填θ鍑葒热徊恢渌且玻焓芏晕群裼诤笫溃铀肌⒚祥鹬镆玻 避髯咏鲜鍪抑鹨慌担淞⒆愕惚闶侵赋庹庑┟业难孕杏肫涑嫉难迪啾忱搿约荷星已孕胁灰唬我允固煜氯诵欧玻∮煤笕说幕八担髯铀庠鹫哒敲棵堑娜烁穹至眩 �
  “天下诸子善为人敌者,莫如荀子也!” 
  “一口骂尽天下者,其心必诛!” 
  稷下学宫议论蜂起,纷纷以指斥荀子为能事。议论风靡之时,齐国君臣也对荀子冷眼相待了。齐襄王竟说荀子如张仪,利口无敌而有失刻薄。此说传开,齐人诟病荀子便成了朝野风尚,全然忘记了当初对荀子的斐然赞誉。当年荀子重回稷下,齐国人以荀子的锋芒为稷下学宫的荣耀,齐人有颂歌云:“谈天衍,雕龙姡В遂惫铡!彼档帽闶擒髯勇壅降暮蘸展ǎ 疤柑煅堋保傅檬呛蘸找跹艏益阊埽淙丝诒闶翘焓拢视小疤柑煅堋敝牛弧暗窳鷬'”,指得是另一个阴阳家驺姡В巳私跹粞傻摹拔宓轮帐妓怠辈⒌昧芾炀≈拢恼碌袷蔚萌绻虐铝模实谩暗窳鷬'”名号。便是如此两个专好神秘之学的大师,却被荀子在几次大论战中批驳得张口结舌!后来,又有杂家辩士淳于髡挑战荀子,又被驳得体无完肤。齐人嘲笑淳于髡的才学是“炙毂之油”(涂车轴的膏油),遇见荀子这把烈火便被烤干了(炙毂)。“炙毂过髡”便是“过髡如炙毂”也!惟其有此盛名,才有了荀子三为稷下学宫祭酒。然则,今日却因向十二子开战而被齐人诟病,荀子便是万般感慨,愤然辞去稷下学宫祭酒之职,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漂泊。 
  漂泊归漂泊,艰辛岁月却丝毫没有钝化荀子的治学锋芒。 
  这次,荀子沉下心来着意清算了最善口舌官司的儒家,直接对老仲尼宣战了。这便是荀子的第三次大论战,堪称正本清源之战。 
  荀子治学,素来不拘一门博采众长,或论战或著文素来旁征博引,从来不因人废言。对儒家大师孔子的言论,荀子更是引述多多,甚或不乏在诸多场合将孔子与上古圣贤并列。而对于自己一力推崇的法家,荀子也是如实批驳其短处,从来不无端维护。有了这两个由头,一班反对儒家也反对荀子的论敌,便硬生生将荀子说成了儒家。久而久之竟是众口铄金,连明知荀子新法家精要的一班法家名士,都将荀子说成了“亦儒亦法”。便是赞同荀子学说的诸多士子,也将荀子看作“师儒崇法”。总而言之,自成一家的荀子竟硬生生被说成了师承孔子的儒家,不是法家,更不是新法家!若仅仅是师源偏见,荀子倒不会去认真计较。偏偏是此等说法每每扭曲荀子学说的本意,气息奄奄的儒家士子们更是将荀子抬出来做挡箭牌,动辄便说荀子“师法仲尼,隆仁政,实乃我儒家后学之大师也!” 
  荀子平心静气地抛出了《儒效》篇,犹如庖丁解牛,对儒家做出了冷静而细致地独特清算,又恰如其分地将自己与儒家的最大区别勾勒出来。《儒效》篇将儒家之士分为俗儒、雅儒、大儒三种:俗儒者,“逢衣浅带(穿着宽袍束着阔带),蟹堁其冠(戴着蟹壳般中间高两边低的高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粗浅地嚷嚷些法先王的老说辞以乱人心),术谬学杂,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也!”雅儒者,“隆礼仪而杀诗书,明不能济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内不自诬,外不自欺,尊贤畏法而不怠傲。”大儒者,“法先王,统礼仪,一制度,以古持今,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白别黑!”三种儒家之士,俗儒装腔作势,徒然乱世害人;雅儒学问不足以弥补法教,实际不过一群老实人而已;大儒,也就是儒家的大师级人物,其为政学说则完全是“法先王”老一套,便是混在鸟兽之中也是黑白可辨!与大儒之“法先王”相比,荀子一再重申了自己的为政主张——“法后王,一制度,不二后王!百家之说,不及后王,则不听也!”这是荀子以最简洁的方式向天下昌明:儒家法先王(效法古制),自己法后王(效法当世变法潮流),荀况与孔子之儒家迥然有别也! 
  从此之后,荀子成了天下士林的孤家寡人。 
  后来,荀子从赵国漂泊到秦国,又从秦国漂泊到楚国,最后终于在兰陵扎下了根基。那是在秦赵长平大战之后,信陵君客居邯郸,与平原君共邀荀子留邯郸创建学宫。荀子对六国士风已经深为失望,便一再地婉言推却了。信陵君一生多受猜忌诋毁,对荀子心境深有体味,非但不再相劝,反倒设身处地为荀子计,将荀子郑重举荐给了春申君。依着信陵君说法,楚国广袤,有隐人纳士之风,春申君风雅敬贤不强人意,实在是荀子这般大师的晚境育人之地。荀子饱经沧桑,信陵君所言深合心意,便当即南下了。 
  权倾朝野的春申君亲自郊迎荀子进入郢都。洗尘接风之后啜茶叙谈,春申君问荀子心志在官在学?荀子悠然笑道:“晚学育人,惟求一方山水做得学馆,终老可也!”春申君颇感意外,思忖片刻笑道:“噢呀,我已向楚王举荐先生为上卿,这却如何是好了?”荀子慨然笑道:“天下可为上卿者多矣!可为老夫者毕竟一人耳!君自斟酌是也。”春申君哈哈大笑:“噢呀是了!楚国已经有三个上卿,各拿虚名禄米了!原本也想让先生挂个上卿,好在郢都安居了!”笑得一阵春申君思忖道:“今闻先生之言,庙堂官府却是龌龊所在。不说了,黄歇只给先生一个好去处便是!” 
  三日后,春申君陪着荀子到了自己的北楚封地兰陵,在县城先会了县令,又辚辚到了苍山。转悠一日,荀子对清幽美丽的苍山欣然赞叹不已。春申君欣然大笑:“噢呀!先生喜欢苍山,苍山便是先生学馆了!”转身便对随来县令吩咐,“自今日始,先生便是兰陵县令,你为县丞了。”荀子连忙辞谢,说若做县令便只有离开楚国。春申君诙谐笑道:“噢呀先生,这官府龌龊处,上天也是无奈了。先生不兼个职事,沟坎多得你不胜其烦,想治学也难。先生只虚领县令便是,一应事务尽有县丞,决不扰先生学馆了!” 
  于是,荀子破天荒地做了兰陵县令。 
  春申君给县丞明确了法度:兰陵县务必在半年之内建成苍山学馆,其后兰陵赋税一半归苍山学馆;荀子禄米从国府支出,不占拨付学馆之赋税。荀子感喟有加,也不再与春申君推辞,便实实在在地住了下来,开起了苍山学馆。令荀子想不到的是,学馆在建时便有少士学子纷纷来投,开馆之日竟有了二百余名学子前来就学。荀子情知这是几位战国大公子在助力,便给春申君信陵君平原君分别致函,坦诚剖明心志:“荀况晚境治学,志在得英才而育之,非徒取势也。仲尼弟子三千,受业身通者仅七十七人,足以载道者三两人耳!为今之世学风已开,官学之外诸子私学多有,开启蒙昧之学大有所在也。老夫所求,采撷精华矣!谚云:‘求以其道则无不得,为以其时则无不成。’育人非养士,养士多多益善,育人则精益求精。惟流水自然之势,荀况所愿也!”从此,汹汹求学之势方渐渐收敛。荀子又将已经入馆的二百余名少士一一做了考辨,大多举荐给了楚国官学,只在苍山学馆留下了三十余人。光阴荏苒,倏忽十年,苍山学馆名闻天下,被天下士子们誉为“苍山若稷下,非精英不得入也!” 
  本欲专心育才的荀子,却又不得已大战了一次。 
  这最后一次大论战的敌手,便是名家大师公孙龙子。 
  午后,韩非回到了学馆。 
  李斯、陈嚣高声呼唤弟子们在林下石案前聚学大讲。弟子们一听老师要大讲便分外兴奋,聚在林下纷纷相互询问大讲题目。李斯正要说话,却被站在身边的韩非拽了一下衣襟。李斯回头,韩非便向竹篱外一指:“远客来也!”李斯顺势看去,便见一个红衣少年正牵着马从山道走来。李斯略一思忖,便吩咐陈嚣去请老师,自己迎出了小城楼般的竹坊。 
  “在下鲁天,见过大师兄!”红衣少年当头一躬。 
  “你识得我?”李斯不禁惊讶了。 
  “荀门李、陈、韩,求学士子谁个不晓得?” 
  “足下可是从故鲁国来?” 
  “在下从秦国来。” 
  “噢?秦人求学,未尝闻也!” 
  “在下从秦国来,便定是秦人么?” 
  “呵,自然未必了。”李斯淡淡一笑一拱手,“敢请足下先到办事房歇息用膳,夫子大讲后再行初考了。” 
  “初考?新规矩么?”红衣少年似乎有些惊讶。 
  李斯点点头:“夫子近年新法:凡少士入苍山学馆,必得受少学弟子先行考问,以免蒙学未启根基未立。足下可于歇息时先自预备一番。初考一过,在下便分派足下起居所在。” 
  “多谢大师兄关照。” 
  “无妨。回头还得相烦足下说说秦国了。这边请。”李斯领着红衣少年进了竹坊又进了庭院一间茅屋,片刻间便匆匆出来了。 
  两名少年弟子抬来了一张与人等高的本色大板在中间大案前立好,陈嚣便扶着荀子出了山洞。午后艳阳当头,庭院林下却是山风习习凉爽宜人。各在错落山坡的石案前席地而坐的弟子们见老师到了,便一齐拱手高声齐诵一句:“治学修身,磨砺相长!”荀子从容走到恰在半坡的中间大案前,坐到一张大草席上淡淡一笑:“今日临机大讲,所为只有一事:名家辩士公孙龙子,要来苍山学馆论战。为师老矣!若得你等后学与公孙龙子论战而胜,老夫不胜欣慰也!为此,你等须先得明了名家之来龙去脉与所治之学,亦当熟悉老夫当年与名家三子之论战情形。故此,今日大讲之题便是:名实之辩与二十一事。”荀子缓缓巡视了一遍林下弟子,轻轻叩着大石案,“谁先来说说,何谓二十一事?”话音落点,弟子们的目光便齐刷刷聚在了荀子左右的三位大师兄身上。 
  “弟子惭愧!”李斯对着荀子深深一躬,“名家之学,弟子素来不以为然,心存轻慢,二十一事大约只记得一半……” 
  “弟子也只记得一半。”陈嚣也是满脸张红。 
  “学宜广博也!”荀子轻轻叹息了一声,“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老夫所做《劝学》篇,你等日每诵之,见诸己身便熟视无睹,此修学之大忌也,戒之戒之!” 
  弟子们满场肃然,人人有羞愧之色。便在此时,却见韩非一拱手吟唱道:“老师明察,弟子以为名家陷于琐细诡辩,关注此等学问,无异于自入歧途也!两师兄原是浏览过名家之学,只记忆有差,不足为过也!” 
  “韩非学兄差矣!”一黄衫少年弟子赳赳站起高声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此求学之道也!名家纵失之荒谬,亦是天下一大家。不知不战,无以开正道之学,何言不足为过也!” 
  “甘罗此说却是在理。”荀子淡淡一笑,“韩非素来博闻强记,是当真不知二十一事,还是轻蔑名家不屑重申?” 
  “老师明察!”韩非慨然一拱,“弟子对名家二十一事尚算熟悉,这便给诸位学弟解说一遍。”见荀子点头,韩非便起身走到大板前拿起案上一方白土,在大板上写一条唱说一条,虽来得缓慢,却也将二十一事说了个通透。 
  原来,这“二十一事”却是名家四位大师惠施、宋銒、尹文、公孙龙子先后提出的二十一个论战命题,件件与常识背道而驰,教人匪夷所思!出世伊始,二十一事便遭到了法儒墨道四大显学的轻蔑嘲讽,任名家孜孜寻衅,四家大师却几乎是无一例外地不屑与之论战。然则,无论显学大家们如何蔑视,名家“二十一事”却以新颖奇特乃至为常人喜闻乐道的方式,在天下士林与庶民国人中蓬蓬勃勃地成了势头。但凡坊间酒肆聚会,游学士子们便会不期然选择一个命题,相互驳论以为乐事。市井国人之能者,也会在亲朋遇合之时津津乐道地辩驳卵究竟有没有毛,鸡究竟是两脚还是三脚,不管结论如何,人们都会快乐得捧腹大笑。如此奇特功效,任何一家显学都望尘莫及!由是日久,无论显学名家们如何斥责名家惑乱人心,终究都无法对名家的二十一事置若罔闻了。 
  于是,相继有了墨子庄子一班大师对名家的种种驳斥。 
  战国诸大家之中,以庄子对名家最有兴趣,在《天下篇》中破例记载了名家的“二十一事”并做了评判。有人说,庄子与名家大师惠施是论学之友,很熟悉惠施,也很赞赏惠施的学问,故而关注名家。也有人说,庄子淡泊宽容,对天下学问皆无敌意,是故与名家能和而不同。然则无论如何,庄子终归不赞同惠施的学说。用庄子的话说便是:“惠施多方(广博),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在记录“二十一事”之后,庄子又批驳了追随名家的辩者们:“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但庄子也实事求是地承认:“(二十一事)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 
  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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