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无双(完) 作者:希尔维亚-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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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立秋,天气依然闷热得很。懒懒的躺在温玉湘妃榻上,思绪在空气中发散,贪婪享受着这种心无所系的空白。
温玉榻是冰凉的,但抵不过空气的湿腻闷热,身上薄薄的附了一层汗意。
“殿下。”
“嗯?”喃喃应了一声,我似睡非睡。
“山阴公主求见。”
菱窗外蝉声呱噪。
“不见。去回了她,本宫身子不爽快,今日不必来请安了。”心中升起一丝烦躁,这女子,恁的不识相,几次三番将她拒在宫门之外,怎么还是要来纠缠。
侍女躬身退出。
我想要再次把自己抛入无所思的缥缈中,却已做不到。心中没来由的浮躁,身体在榻上辗转不宁。
“殿下。”不一刻,侍女渊碧又走进来。
我默不出声,眼角睇到她手中高持着鎏金托盘跪下。
“山阴公主誓死请见,她言倘若不能得见殿下,愿如此璧。”
盘中所放的是当初山阴下降威北侯时父皇所赐的陪嫁御宝太平璧。此刻那面润白剔透的玉璧已然碎裂为二。我心一凛,难道真是天意如此:太平已破,再无挽回了。
翻身坐起,吩咐渊碧:“让她在外殿候着。”
对镜一望,云鬓已乱,唤来婢女惟银:“为我梳妆罢。”
眼睛盯着铜镜上雕刻细致的云纹,脑中木木涩涩的,山阴又能说什么呢,那些个劝谏的话不听也罢,难道我不愿国家图强,抗虏御敌吗?只是时机已失,悔之晚矣。
恍惚中,镜中那头乌发已被挽成飞云髻,金步摇,玉搔头,点缀其上,衬着那袭流彩飞花云锦宫装,好一个盛世华衣呵。
只可惜如今盛世不再,山河日危。
“换成螺髻。”不是不知道山阴在外头必是等的心焦,可我偏要磨蹭。自己思忖,怕不是不愿见她,而是羞于见她罢。自她适了本朝名将威北侯赵天正后,屡次三番为夫请命,望我劝说皇兄恩准赵帅强兵遏敌之心,可惜我说服皇兄的却是用朝廷建军强兵之银开凿运河,泛舟春游花都繁阳。月前,赵帅自前线七道加急文书传到上京请求增援,皇兄不允,命他自救。山阴泣跪于我宫门一日一夜,求我出面柬圣,我却以京畿戍防任重,不宜外调军队为由,一口将她回绝,并斥她妇人干政,罚去月例奉银半年。结果前线长风坡一役,敌众我寡,赵文正险些就义成仁。
的确,社稷危难,我难辞其咎。
“殿下,梳妆已毕。”
惟银退到一侧,我朝铜镜中略略一看,头上已是简洁利落的螺髻。于是起身,踱向外殿。
穿过中庭,踏入贰道宫门,远远便瞥见前殿立着二人,竟是一男一女,女子自然是山阴,男子却是内阁宰辅秦枫。
我沉下脸,背过身去,喝道:“大胆山阴,越来越不懂礼数了,景纹宫也是外臣可以入的么?”
周边宦官立刻搬来乌木雕花牡丹刺绣屏风,隔置于我和他二人之间。
山阴并秦枫一同跪倒地下,叩首。
“情非得已,净苏,净苏别无他策乃敢冒死逾礼犯上。只因,只因‘‘‘‘‘‘”山阴通身颤抖,几欲昏厥。我观她形状,已经心知不妙。在屏风后坐下,接过惟银递上的香片冰茶,饮了一口,定了定心神。“起来说话罢。”
山阴依旧跪在地下,再欲张口说话,却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秦相,究竟何事?”我转向秦枫。
“殿下!”那把苍老的嗓音压抑着啜泣抽噎。
“兵临城下,城破在即了啊!”
手中玉杯一抖,茶水渍湿了半幅罗裙。
原来已到了这一天了。
“陛下可知晓了?”我的声音依然清越平静。
“圣上独闭于宜性殿,传旨说谁也不见,擅闯者一律杖毙。”
涩涩的痛楚染上心扉,自己种下的苦果总得自己尝。
他又能任性到何时啊,总要面对不是么。
走出屏风,看到地上二人均已涕泪纵横,也不去理会,径自走出宫门。
“备轿,去宜性殿。”
转眼到了宜性殿宫门口,就看到一干朝臣均跪于外殿中,哭天抢地请求面圣。见我进来,却也不识得我就是那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无双公主,依旧或跪或立,一片混乱。我快步走向里殿,本该挡驾的侍卫宦官见是我,不敢有所阻拦,一路顺畅。
内殿宫门紧闭。
门上描金雕饰,素绢张蒙的花格内,没有一丝声息传出。
“皇兄,你连我也不要见了么?”
隔了半晌,殿内终于有了动静,徐徐开启的门幅后面露出一张憔悴颓丧的脸。走近他身边,一阵酒味扑鼻而来。
我越过他走入殿内,坐到一张长案边。目无聚焦,抬手机械的将横呈在案上的几柄残酒玉壶一一扶起来。不愿瞧见他狼狈落魄的样子,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贯是美好的。犹记得当年他初登大宝时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豪气云天,他执着我手,说,我今日便把这三千里江山付予了你,我们注定是要厮守一生的。
只是可惜呵,这样信誓满满的诺言终究抵不过内心深处害怕上苍震怒的犹疑恐惧。这强求来的罪孽的快乐日夜鞭笞着我们透支时光,醉生梦死。宫闱秽乱,朝纲败坏,只不过转瞬,昔日威慑四方的泱泱大国竟已是沦落到这般田地。
“上京四周已然被围,齐军逼临城下。”毫无生气的音调在空旷的大殿飘荡,向他传达最后的噩耗。
“锦绣!我们该怎么办。”我被跌跌撞撞冲过来的他紧紧抱住。有湿湿的液体滴落在我脸颊,顺着我的脖子流入衣领中,哭吗?哭也无用了啊。我只是枯坐,不去理他,眼眶中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他见我毫无反应,便用手捧住我的脸,转向他。
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这已不是当年的他了,不象是我喜欢的那个他了。我闭上眼,再不要去看他眸子中倒映出的我麻木死寂的容颜。
冰凉的嘴唇被同样温度的唇覆上,初是轻啄,后来愈吻愈用力,最后竟引发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激情来。他的手探入我胸口。
“不,别这样。”我欲推开他。现在哪里还有这种心境,我们面临的是攸关生死的大劫呵。
他却是铁了心。以往这种时候,他总是尊重我的意愿,可现在他却疯了似的箍紧了我,把我往御床上拖。
“锦绣,锦绣,我爱你,我爱你,让我爱你啊‘‘‘‘‘‘”他的手用力要扯开我的前襟,我恼恨的拼命反抗挣扎,但是,终究是雄性的孔武强壮占了上风。
绝望的激情来势汹汹,我的身体颤抖着承受这一切,凄厉嘶喑着与之共鸣。但是,仅止于身体,我的灵魂游离了开来,冷眼看着这世界沉沦。
并蒂莲花绡丝金帐在我头顶扭绕盘旋,一团灿灿耀眼中怎么也看不到它的尽头。
他依然紧紧抱住我,头颅埋在我胸前,由剧烈的喘息中渐渐平复下来。
我推开他,披衣坐起。
“是战是降,你自己定主意,无论下场如何,我总是会跟随你的。”
逃也似的离开。
我终究是自私的罢。
明里,有两个选择:战,负隅顽抗,以死殉国。降,丧权辱国,苟且偷生。可实际上,最终的路只有一条。我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一样的自私自利,懦弱怕死,或许我比他更甚,强迫着把这个必然的屈辱决定推给他去做。自欺欺人的告慰自己,如若是降,我也不过是领君命罢了。
是夜,皇兄遣了他的贴身太监广喜来景纹宫告知我,他已决定三日后开城授降。
禁城中各宫都开始收拾行装。国破在即,宫中却并不混乱无序,大家仿佛只是又一次伴架远游,遣散收拾,安置细软,一切做的有条不紊。其实人心皆已惶惶,只是我已下了死令,凡有胆敢趁危作乱,淆扰人心者,立诛无赦。
终于奈到了齐帅收受我国降书的一刻。禁城中进驻了大队齐军。齐晋两国是对峙了百余年的对头,这一次齐军破敌完胜,自是骄奢嚣张,我们不便搬行,留存宫中的金石宝物被抢掠一空,尚未遣散的宫女也难逃被污受辱的命运。而亡国帝后,嫔妃公主,亲王重臣,子女家眷,浩浩荡荡数千人,则将被押往齐都盛天。
临行前一夜,亲王臣子,后宫众女皆被赶往京畿郊外的离宫钟粹苑暂住一晚,以待明日起程。 齐军将男子安置在左偏殿,女子及幼小皇子安置在右偏殿,严加看守。皇兄皇嫂单独居于一室,而我,居然也获得了独享一室的权利。原来果真我的名声已是天下尽知,就连齐人也知晓我在晋国特殊的地位,对我另眼相待。
虽是离宫,这钟粹苑却也奢华不输禁城皇宫。我倚在床上一领白玉凉枕上,睁着双眼茫然直视顶上的盘龙雕花天井。钟粹苑原来只是一处小规模的皇家行猎别馆。前年岁末,皇兄将之大举修葺扩充,又迁入奇珍异兽无数。正月初一,我行及笄之礼时,皇兄赐钟粹苑作为对我的贺礼。呵呵,说来真是讽刺,时间才不过又隔一年半载,这里已成了我兄妹去国离家,流亡他乡的起点。
天气依然炎热,即使深夜也气闷得紧,我不需要侍女服侍,惟银,渊碧,流朱三人便也退在一边摇扇纳凉小憩。
城破以来,我与皇兄只匆匆见过数面,都是政权交割的正式场合,他身着白素,头束玉冠,屈尊低头,递交国书。曾经的明黄兖袍,旒珠冕冠已远他而去。我则同宫中后妃一样,以纱遮面,以绢裹头,将自己隐藏在白绒披风中,列位在侧。隔纱相望,面容身影具是模糊。看不清也好,那各自脸上国破家亡的凄惶,恐怕双方见了都是心苦。
我逼自己合眼,想小睡一觉蓄些精力,以抵日后赶路劳顿辛苦。偏偏头脑中各种愁绪萦绕,扰我安宁。正在卧立不安之际,耳边复又传来偏殿中隐隐的女子哭喊声。
又怎么了,这群无知妇人,难道不知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万事皆要低调谨慎么。
辗转无法入睡,素性起身,走向偏殿。
还未踏入偏殿,伴着愈来愈响,愈来愈惨的哭嚎,我已看到了一幕强抢女子的拖拉牵扯。一名齐将恃酒装疯,强行从右偏殿中拖出一女,欲行施暴。周围一干齐兵齐将看戏般凑在四周助威叫好。殿中其余女子只敢嘤嘤哭泣,却无人敢去阻拦,只怕自己也惹祸上身。那名受辱女子蒙面素纱早已不知去向,鬓发散落,妆容已毁,只哭的气绝。挣扎之中,看到我走近,原本已失望失神的眼光重又燃起希望:“殿下救我,殿下救我啊!”
我细细辨认,竟是河堰公主澄心,我庶出的皇十一姐。
“住手!”我沉声喝止。
许是我平日跋扈惯了,虽已是亡国帝女,我这一声冷嗤却也威仪逼人,震得那群齐人住了手,有几个甚至不自觉的跪到地下。足足慢了半拍,那群蛮人才回过神,地上跪着的几个也面色尴尬的站起。那群人中作乱的元凶大摇大摆向我走来。
“小将见过无双公主。”他对我草草一揖。
自破城以来,我与众女皆不再以真容示人,全日覆面以绉纱。受降那几日,就是齐帅也未见过我后宫女子全貌。那群齐国小将更是无缘得见我人。但观诸我殊于常女的精致服色,又听河堰唤我殿下,他们大致便也能猜出我就是那无双公主。
“末将兄弟几人,今晚饮酒作乐,以降国女子助兴,借以排遣军旅生活之枯燥。我等乃是粗人,不免声音嘈杂,若是扰了公主清休,还望勿怪。”那人说完,回身又要去拉扯河堰。
“放肆!大齐素称礼仪之邦,贵国元帅亦曾下令礼遇晋国旧人降臣,尔等草莽兵卒竟敢罔顾军纪,斗胆淫乱宗室之女?”我森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在那为首之人面上。
那人正要调戏河堰,被我冷眼一睇,嬉笑的表情僵在当场,身躯不由自主地一抖。
“还不速速放开河堰公主,如若再敢胡来,我定要禀明贵军钟修远大元帅,将尔等重重治罪。”
那人大概此刻也想清了此事可能的后果,加之其余众人劝说,终是松开了抓住河堰臂膀的手。讪讪走到我跟前,深深一拜:“末将一时酒醉失礼,多有得罪,望公主殿下海涵。”
“不敢。北上盛天,路阻道远,还要有劳各位多多照应她们一干娇弱女子,锦绣在此先谢过各位军爷。”我静静说完,转身走出偏殿。
“啪啪啪‘‘‘”我穿过中庭正要回居室时,身后响起鼓掌声。我回头看过去。
一人自左侧抄手游廊转出,走到我面前,正是齐军元帅钟修远。我与他也算是在朝堂上见过数面,虽未正面交往,但鉴于他齐国主帅的身份我也是仔细观察过刚过他的。只是以往见他时总是一身戎装,今晚他却羽扇纶巾,作文士打扮。
“无双公主好气魄阿!”他笑着微微颔首向我行礼。
我退后几尺,稍稍侧身回避他的注视,淡道:“锦绣鲁越了,只是不忍看到姐妹受辱矣。”
“呵呵,以公主亡国帝女的落拓身份尚能喝退战胜之国的将士,此等功力常人望尘莫及阿。”钟修远这番话甚有恶意。只是我已是低人一头的降臣,又何苦为此起一时意气之争。于是微微欠身,算作告辞,转身回走。
“慢。”背后一只手搭上我肩。我薄怒,这厮怎生如此无礼。我乃堂堂嫡出帝女,自小便受群臣尊崇万民景仰,父皇兄长更是对我呵护宠爱有加,何曾受过如此唐突冒犯。
“钟帅请自重!”我回头怒视他。
近距离之下,我透过薄纱能完全看清钟修远的面部,想来他也如此。此刻,他原本一脸毫不在乎的微笑已然落去,怔怔盯着我的脸出神。我一侧闪,他的手自我肩头滑下,终于找回自制。
他望着我的一脸怒容,略有迟疑,沉默了一会,才道:“早在齐都盛天,我便已听到民间传闻逸事,说南面晋国无双公主姿容绝色,冠绝天下。如今有幸得以亲见殿下,果然态若谪仙,气度袭人,只可惜殿下终日以纱遮面,始终未能窥见真颜。恕在下唐突,还望殿下能去除面纱,以真容惠示在下。”
听闻这话,我平了平心气,冷道:“钟帅是误信了流言蜚语了。锦绣不过长相略能入人眼耳,所谓绝色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词罢了,钟帅何必偏信。区区姿容,不见也罢,钟帅若是强求,倒是有辱钟帅的声名威望了。请恕我失礼,锦绣就此别过。”说完,也不等他在开口,就急急走开,心知再与他纠缠下去早晚生出事端。
回到我的居室,顿觉心神已疲,和衣躺下,居然须臾便已熟睡。
翌日清晨,我被惟银唤了数声,才慢慢转醒。她禀告我说,陛下已派广喜来知会过我,说是齐人准备一过卯时就整装出发。我匆匆梳洗了一番,不施些许脂粉,头发也只简单挽了螺髻。复又蒙上纱巾,再奈着闷热裹上披风。流朱端着齐人分发下来的朝食走了进来,呈到我面前。
我本就无甚胃口,再看到那粗糙的食物,几欲呕吐。吩咐她撤下由她们三人自去分食。
过了一刻,便有一齐将进来通知我们到外面上车。走到宫门外一看,众女及小皇子们皆已在外站立等候,皇后也在,皇兄却没看到。众人见我出来,都依着以往的规矩,齐齐跪下向我行礼。皇后也走上跟前,向我福了个万福。我瞧着她也是容色惨白,眼睛红肿,想来必是遭逢突变,心神具焚的了。
“妤融,你自己要有自持,心里平静点罢。陛下顶着的压力太重,我不放心。还要仗你多体贴照顾他呵。”我看着皇后说。
“妤融明白,妤融就是拚死也要保得陛下安康周全的。”她说着,又忍不住开始掉泪。
我看着心里也烦,背转过她,望向远方景致。那样灿烂的初秋山林,怕是永诀了罢,纵我此生,不会再有回到故都的一日了。此行北上,恐怕难免凶险之情,即使得以幸免,能保全性命,也是要谨慎小心,苟且一生了。
耳边响起军人踏步的声响,这边嫔妃公主已如惊弓之鸟,瑟缩聚成一堆。皇后也退开我身边,躲到她们一起。我回首,看到一身盔甲的钟修远带着一队亲兵向我走来。
“公主殿下。”钟修远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