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无双(完) 作者:希尔维亚-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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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父皇已动怒,长乐不敢再多言,啜泣着退下。
“我听陛下言下之意,并无打算远嫁长乐公主,为何不与公主明说,以安她心。”长乐一走,我便问元冕。
“此女驽钝,不懂察言观色,朕已暗示此事与她无关,她却还要啼哭吵闹,着实令朕气恼。更何况,倘若为了国家大计而真要命她和亲,她又有何立场抗旨。养女如此任性不驯,便是平日太过放纵宠爱之故,今日朕就让她吃些苦头。”元冕冷道。
我只无言。
帝王家庭,人情凉薄,我并非初知,可如今看着元冕冷眉冷目,还是使我心寒。无论是何等宠爱关照,皆要以忠诚服从为前提,稍有忤逆,便被剥夺一切。皇子帝女如此,文武百官如此,后宫嫔妃如此,对我,也不会有例外。
“锦绣,”他看出我意兴寥然,双手轻轻扶住我肩:“你可是怪朕太无情?”
疲惫笑着摇头。
我又怎会怪他无情,为主驭人之道,我太懂得。
“锦绣,别这样又作出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他握住我肩的手用了用力:“只要你不负朕,朕也不会负你。”
动听承诺,诱惑人心。
他与我温存一会,又回到正事上。
“你尽快在后宫之中物色贞淑女子一名,朕将她认作宗室女子,下降给那染斡都。”
呵,自己所出之女毕竟不愿送到那黄沙蔽日、寸苗难生的地方去,而后宫女子,本就出身低微,随意便可找个充数,也无须顾及此女想法。实在君心似铁呵。
我便按了元冕意思,甄选和亲人选。并不强求强征,只是放话出去,一切但凭自主自愿。
私下也有些许好奇,何等样人,会甘为戎狄后位远赴西域。
一日之内,候选名册已是定下。说是候选,却也无从选择,因为应选之人,只有一个。如此看来,首领正妻的地位也抵不过对困顿生活的恐惧。
“石婉?”看着渊碧递上的名册,总觉此名有些熟悉。
“殿下,人已在宫外候着,可要宣来一见?”渊碧问我。
“宣。”
须臾,门外一女娉婷走入,款款跪下。
“奴婢石婉恭请贵妃娘娘金安。”
“平身。”
她却不起,又是一叩首:
“奴婢石婉再恭请无双公主殿下金安。”
心头漏跳一拍。
“你是……”
“奴婢石婉,上平人氏,故绛州司士参军石络禾次女。”她抬起头,温婉柔顺。
原来竟是她,当初后妃会选秀女时,容貌气质俱佳,却因祖籍上平而被皇后否决的女子。
再细打量她,着实是个清丽女子,如此之人,也会贪图名分荣光么。
“石婉,本宫问你,为何自愿远赴西域和亲。”虽她自报家门,说是故都人氏,我却并无亲昵口吻。
“奴婢此举,只为得见公主殿下一面。”
我被她这一句说的纳闷:“什么?”
她沉静说道:“奴婢入宫,只是充当等级低下的宫女,根本无资格面见公主殿下,如今征召和亲人选,是奴婢唯一能见到公主殿下的机会。”
“你为何要见我?”
“上京伯爵所托,不敢有负。”
“什么?”我失声喊出。
石婉依旧跪在地下,娓娓述来:“奴婢刚到盛天,尚未入宫前,曾由族兄引见,到上京伯府拜见爵爷。临走时受爵爷托付,入宫后要尽力将些物事转交到公主殿下手中。”
说罢,她自绣花袄子内掏出一个厚实信封,高高举过头顶,呈在我面前。
惟银走去接了过来,送到我手边。
看了一眼,信封口火漆完好,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不去立刻开启。
“你竟为了完成爵爷嘱托,牺牲自己后半生归宿么。起来回话罢。”我问那跪在地下却神情坚定的少女。
她却执意不起:“父亲早逝,但自小石婉便常听父亲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石家世代倍受晋君隆恩泽被,石婉虽是一介女流,但生为晋人,便毕生只认定晋主为君。为行君主之命,即使性命也可献出,何况只是婚姻归宿。”
忽然在那少女清澈目光下感到无所遁形。一手葬送大晋江山的我,面对这颗忠贞赤诚心,只有感到滚热炙手,又叫我如何消受。
“事到如今,名册已上呈齐主,一锤定音。我所能做的只是风光送你出嫁而已。你且退下,好好准备罢。要见什么至亲之人,你只需向内殿省报备一声,我都准了。”
不能与她再对话下去,只有逃避。此生我辜负之人何其之多。父母祖宗,黎民百姓,哪个不是我心口磐石,只有忘却全部,逃避一切,才能容我稍有喘息。
由惟银手中取过信封,打开。
内里,是皇兄所书数阙诗词。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只看了面上第一页,我立时将这一沓纸收回信封,可内心酸痛已然漾开。
我贪生,求苟活,一心只想忘却过往,混噩度日,为何却被不停强扭回首。曾经纷扰,我只想看作数十年前梦一场,却为何如此之难。触目惊心的伤疤,我不想再去舔舐呵。
吩咐惟银无需跟随,独身漫步出宫,踱向凌波池。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北国早寒,不过九月天,御苑中已是一派深秋景象。以前在晋宫,金秋正是赏菊煮酒论诗之佳时,与那亲贵士族中数个爱好文辞的同道,也不避男女之嫌,共聚一室,把酒畅谈,实在惬意。而如今身处齐宫,到底一切都须收敛,任何恣情玩乐之行传到朝廷,都是罪过一桩,少不得被参几本。元冕不在,我只得无所事事。
想着,忽然心生烦躁。
“妘锦绣,你今日怎的又要旧事重念。难道不知一日心期千劫在么。”忍不住低斥自己。
“贵妃心有所期,不知所期为何啊。”一个声音蓦然在背后响起。
回头一看居然又是元昂,此刻他的表情竟是有些阴恻怨恨。
三番两次私话独语被他窥听,我心下也是生怒。
“亲王为何总是无端躲在人后鬼祟行事。”我冷对他。
“鬼祟?我看倒是贵妃你内心有鬼。”他被我说恼
我只冷笑,转身就走。
他在后喊:“慢着”,随即更是胆大妄为一把扯住我衣袖。
此时此刻,我已不只是怒,而是心惊惧怕了。这御苑人来人往不在少数,若被好事者看到这幕,又是无妄之灾。
“亲王请放庄重,勿忘我是你皇嫂。”我不能与他拉扯,只严厉喝他住手。
“哼,皇嫂?你心里有我皇兄么,我看你心里就只有妘崇光罢。”他咬牙切齿说完,甩开我袖。
情绪失控,事态也会失控。我强压下怒气正色道:
“亲王慎言,子虚乌有违礼之事怎可胡说。”
他盯着我,隔了很久才慢慢一字一句道:
“妘锦绣,为何你如此冷漠,他人对你用情,你都不屑一顾。”
我连退数步,别开头不敢接他暗示:“陛下与我私事,不劳亲王挂心。”
“何止皇兄,”他紧追不舍:“皇后难道真有谋逆歹心么,我是为你才给皇后定罪的。妘锦绣你看不出我所作一切是为了你么。”
大骇,早知元昂审查废后一案必有蹊跷,谁知他却将一切构筑在为我的名义上。他今日豁出一切了么,竟直白说出一切。
我无话可以回应,只木木呆看他狂热表情。
“妘崇光?为何你偏偏喜欢妘崇光?”他又上前抓住我肩膀,使劲摇晃并咆哮。
我只觉浑身力气泄尽。
难道是我贪心,我要的只是安稳度完余生,却为什么连这也是奢望。人人称羡的无双容貌为何总是我的孽根。一场又一场的纠缠直教我疲于应付。眼前这元昂为何又要偏执认定我心在皇兄。曾经作下冤孽无法抹煞,难道也不容我再回归正轨么。往事旧迹真似一张网,密密织就,牢牢网住我,并且逾是挣扎,它箍的逾紧。
“妘锦绣你真无可救药。你的冥顽不灵定会让你后悔。”他恨恨说完此话,突然推开我拔腿离开。
他说,他要让我后悔。这句狠话猛然让我魂归。
上回他说要加倍报复于我,便生生拆散我与皇兄,将我送到元冕手中。
他总是说到做到,今次他要如何让我后悔,难道他要对皇兄动手?
立在秋风中,我忽然一阵发冷恶心。那样的念头我不敢再想。元昂,我必须出手制止。
回到远颐宫时,我钿钗凌乱,面色苍白。正在饮茶等我的元冕见状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面前扶住我。
“锦绣,你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
指尖狠狠掐着手心,想逼自己流出泪来,却难以做到。可是,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已经足够。
“锦绣你快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眼中强烈的急切忧虑流泻出,使我心柔软下来。忽然生出胡思乱想,如果一切静止在这一刻,不也挺好。没有前因,没有后果,无需算计,无需顾虑。可为什么这偏偏是一场戏。
“端亲王他……”低头避开他的注视,声调却是颤抖。
我吞吞吐吐,不肯明言,可看我狼狈模样已猜着大概的元冕又恨又急:
“元昂他对你做了什么?锦绣你别哭,说话呵。”
“端亲王他方才在御苑唐突非礼于我。”哽咽说出,挣开他手躲到一边。
离间他兄弟感情,这不是良策。元昂是元冕唯一的同胞兄弟,元冕向来对他这兄弟倚重,且也了解他兄弟个性。我抛出己身作诱饵,利用刚才御苑中之事以真作假,以假乱真,捏出罪名,可这诱饵又是否能抵得过浓稠的血缘,这罪名又是否能打破他兄弟情谊呢。实在是险着呵,但事出紧迫,我已别无他计,元昂的报复手段我早已领教,不及时反击,后果不堪设想。
“元昂他会作出此等混事?”元冕已是盛怒,却又不可置信。
我跌跌撞撞走入内室,伏在床榻上。隔了一会,背上抚上一只手。
“锦绣,为何总是相似一幕重演。以前是翎儿,现在又是元昂。”他的声音疲惫。
“现在你也觉得我是祸水了是么。”我不抬头,冷冷失望的语音从锦衾中透出。
“锦绣,”他把我拉起面对面,满脸懊恼:“你不要曲解朕的意思。”
凄然苦笑:“你真的不该留我在身边的,我永是沾惹是非的祸首。”
“不,别这样,”他一把紧紧抱住我:“锦绣,告诉你,能拥有你,朕从未后悔。”
头倚在他肩上,眼望向窗外。几片枯叶飘下,自窗口一掠而过。
一直偏爱深秋,只为那苍茫萧索最恰我心境。我曾想,是我心冷罢,虽未到双十,却有如此颓败的心态,再任是锦衣貂裘也无法焐暖。可今日,那颗冰石之心却松动了一下,游丝般暖意缓缓流过。上苍是真的厚待我么,给我无双美貌,绝顶智慧,纵然我罪孽深重,还让元冕出现,守护我身边么。过了今次,再一切重来是否还不迟,是否还容我收手回归?
“朕明日会见元昂,为你做主。”他低沉声音传到耳边。
对质,我不担心,元昂在御苑对我拖拉牵扯是绝对事实,抵赖不掉。但是元冕会对其弟下多重的手,我无把握。万一只是不伤根基的小惩戒,怕只会逼元昂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离开他怀抱,坐正,认真看着他道:
“陛下三思。为我与端王交恶,实为不智。端王手握重权,掌朝廷机要,又兼以率性耿硬的脾气,陛下若要将端王治罪,不仅陛下有如失去左臂右膀,更恐端王生出逆反之心,反倒乱了大局。”
伸出一手握住他的。
“方才我只是突逢意外,慌了心思,才在陛下面前失态,陛下切勿为此事动怒,伤了兄弟感情。”
“锦绣你识大体固然不错,但别忘了元昂他身为下臣凌辱帝妃,身为御弟非礼皇嫂,乃是犯了十恶罪行第七条之大不敬,若再敢心怀怨毒,阴私谋事,就更是谋大逆之重罪。如此行径若是姑息,只会养出大恶奸徒。”说到这里,他目光烁烁,面容激愤,复又看了看我,神色稍缓:“锦绣你不必再劝,朕主意已定,对元昂定要严惩。”
我放心下来,又软言稍劝他几句平息愤懑后,就转开话题避谈此事。
夜深,服侍他睡下,也无闲话。
午夜梦回,竟是与皇兄一同在晋宫围场驾骑驰骋的场景。我不爱骑射之类剧烈活动,驾驭马匹技术也不高明,眼见着皇兄逾行逾远,竟至望不见身影,我急了。
“崇光。”
低声喊了出来,却猛然惊醒,赶紧去看身边之人。
元冕气息均匀沉稳,仍在酣睡,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呵,是噩梦呵。
许久皇兄未入我梦了,今日被元昂一闹,却又让我心忧思存,牵肠挂肚起来。
幸好,只是明日,过了明日,一切便要安定。
第十四章
元冕一早上朝。
我在远颐宫捱了半日,也派了流朱到外头打探情况,却未果。坐也思量,卧也思量,这条险计还是有点玄,会否出纰漏,只赖天命。
用过午膳,决定去御苑走走,使紧绷心思得些舒缓。
一场秋雨一场凉,一夜秋风一地黄。今朝花园比之昨日又大不同,叶自飘零许多,落满池塘,满目苍凉。
沿着凌波池彳亍,不知名的细花残瓣飘落肩头,驻留。挥挥衣袖,不沾染丁点。
六角飞檐,作势冲天,它是要随候鸟南迁么。
又行近几步,才赫然发现那凉亭中立着一人。想要退,已是不及,那人看到我。
“贵妃娘娘安好。”他一揖。
“太子殿下雅兴。”我礼貌一哂。
也无话可说,启步走开。
“勾栏六角亭中,清波白浪映衬下,我首次见到我的洛神。”身后,听到他说。
茫然回头,他并不在看我,只望着湖中蜷卷浪头。
“层层叠叠人影却掩不住她的光芒万丈,直眩花我双目。那一刻,我才相信书中所说的颜如玉、花见羞确有其事。如此人儿真真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轻易见。第一眼后,我就知道她是蜚声宫廷内外的晋国无双公主,因为她的确举世无双。”
周遭,只有湖水声哗啦作响,虫鸣鸟啼在深秋绝迹。
“后来,她入宫为女官,我便越发频繁入宫给父皇母后请安,企望能与她偶遇。果然天不负我,那日我辞去母后,走过御苑,便见到了寒梅枝前俏立的她。我欣喜若狂,更赠她烧尾以诉衷情。”
“可惜,我一直只是梦里痴人。”
他忽然回头,我猝不及防对上他苦涩的双眸。
“我始终忘记,这面前画卷虽美,主角却不是我。我只是太子而已,江山美眷,皆属父皇。”
他今日大异往常,简直呓语胡言,不知意欲何为。
“锦绣,你从未把我放在眼里是么。”他悲哀的问。
实在多事之秋,一会元昂,一会元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问我为何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可笑我又不是佛祖,如何心怀天下,普渡众生。
“殿下慎言,勿忘我是你庶母。”冷静对他。
他听了这话,忽然惨笑数声,令我毛骨悚然。
“是呵,我总是忘记你是我庶母呢,或许你也快成我嫡母了罢。”
他今日说话已失分寸,我有怒意,拂袖欲走。
“我知道是你设局使母亲失去后位的。”
脊背僵住,回头看他说出此话的居心。
没有怨恨,没有愤慨,还是那一脸悲意。
“你真以为我懵懂糊涂么,母亲恨你这我知道,但她不会阴害父皇的,后宫能有本事夺下母后后冠的除你我不作他想。”
我死死看着他,他却又苦笑:
“你担心我去告状么。你担心什么,我不恨你。虽知你害了我母亲,我还是没法恨你,我真想恨你呵,可心里只要一想到你,就不由自主向你投降,完全软化。你得意罢,我真没出息是么。”堂堂七尺男儿,他却红了眼圈。
最是见不得这种场面,我不顾仪态,夺路而逃。
急行了几步,身后无人追来,才松口气。
我小看了元翎。
一直把他当成腼腆文弱的书生,可他身上所流到底是乃父血液,又怎会愚讷。原来始终是我自以为高明,自以为手段了得,却不知旁人都能洞悉一切。
元翎说他不恨我,或许只是暂时,谁又能保证他不在将来哪天决心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