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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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碗香浓的奶茶之后,福临向兀里虎招了招手,于是兀里虎身后的四名小太监手捧银盘,上前依次跪倒在地,将银盘举过头顶。盘子里花花绿绿的堆满了文武大臣们要求上奏的牌子!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凡遇到值班奏事引见的日子,文武大臣在退朝后若还有要事需请求引见或是要奏请,可在皇上用膳时递呈牌子。宗室王公贝勒用红头牌,文职副都御史以上。武职副都统以上用绿牌,来京的外官职位较高者则用粉牌。牌上用蝇头小字写明奏牌人姓名、家世、考绩功勋等以备皇上了解。
“平日里递呈的膳牌顶多只两盘,今儿个真是邪乎了,整整装了四只银盘子!万岁爷,请您过目!”
“宣!让他们在弘德殿候旨议政!”
兀里虎睁大了眼睛,心里说,乖乖,朝里肯定出了大事儿了,否则皇上怎么会让大臣们来弘德殿议政呢?朝清宫西侧的弘德殿,养心殿的东暖阁以及乾清宫的西暖阁,都是皇上日常批阅奏章或是听政议政的地方,而在弘德殿召群臣人商国事则显得尤为郑重,难怪兀里虎会有些惊讶了。他上午没当班,所以还不知殿里发生的事情。
“傻样?若是再这么呆头呆脑的,朕可就把你交喽!”福临忍不住拧了一把兀里虎那白净的脸蛋儿。
兀里虎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跪求:“万岁爷您可别!奴才这几日又学了一出戏……”
“噢?唱两句给朕听听!”
“嗻!”兀里虎起身,右手摸着脸儿,左手伸出了兰花指,学做女人的娇羞模样朝福临抛了一个媚眼,细着啜子唱道:“昨夜晚进了红罗宝帐……”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福临开心地笑了。
已经静下心来的少年天子缓步走进了弘德殿,奉诏议政的文武大臣们鱼贯而入,弘德殿原本宽敞的空间变得狭小起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怎么,你们不是有本要奏吗?朕此刻已经吃饱喝足,准备学着三国诸葛亮,来一场舌战群儒,哈哈!”
看来天子的心情不错,不过他虽脸上带着笑容,可说出的话用意却十分明显,他主意已定,决不更改!群臣一时无言。
“孔允樾,怎么,你这位孔夫子的后代传人也没有话说了吗?”福临举着一枚粉牌,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
面白无须的孔允樾“倏”地从人群中站出来,紧走几步,跪倒在地:“臣孔允樾有本上奏,请陛下明察!”这样一位久游宦海历事两朝的礼部官员自然是熟诸礼法了,而且又熟知历史掌故。当下,孔允樾引古为鉴,侃侃而谈:“皇后正值三年,未闻有显失法之处,而皇上仅以‘无能’二字就定下废滴之事,实则有失公允。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后人之心呢?汉之马后,唐之长孙后,均为敦朴之人,皆能养和平之福,当今皇后未尝不可。至于吕后、武后,无不聪明颖利,然顾危社稷,祸国殃民,遭到后人唾弃。今皇后天姿笃厚,实为大清社稷之福,又怎能成为陛下废后的理由呢?今日礼部诸臣至内院恭侍上谕,察前代废后事例见闻,臣等不胜悚惧。窃以为当今皇后母仪天下,关系甚重,前代如汉光武、宋仁宗、明宣宗皆称贤主,俱以废后一节,终为盛德之累。臣斗胆请皇上三思,慎重举幼,万世瞻仰,将在今日。”
福临平心静气地听着,不时挥笔写着什么,当孔允樾话音一落,他便将手中的黄绞朝吴良辅的手中一放:“念!”
“据奏皇后母仪天下,关守甚重,朕正是出此考虑才决定要废后的。朕好简朴,而皇后则嗜奢侈,朕日夜为国事操劳,而皇后却搅得后宫鸡犬不宁,何来母仪天下之说?因此,为着大清江山社稷所想,朕定要废这无能无德之人。尔为大臣只知死守理法,将来以何颜面对尔祖宗孔夫子?”
福临振振有辞,乱扣帽子,弄得满朝文武哭笑不得。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后宫之事一向诲莫如深,如今皇上脸面也不顾了,当众数落着皇后的不是,众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莫说他们对皇上夫妻间的私事没有发言权,就是有所耳闻也得装聋做哑呀!
尽管皇上心意已决坚主废后,谏者要受惩处,但此事关系太大,在孔允樾之后,终于有许多大臣们不避帝威,冒死上奏。他们纷纷上疏谏阻,称“夫妇乃王化之首,自古帝王必慎始敬终”,“昔日册立皇后之时,曾告天地宗庙布告天下,现谕未言及与诸王大臣公仪及告天地守庙之事,请求皇上慎重详审,以全始终,以笃恩礼”云云。御座上的福临有些沉不住气了,脸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
“太后懿旨到!”
福临一楞:早不传晚不传,额娘偏偏在此时此刻传了懿旨来,是祸是福呢?他的心忐忑不安起来,接过懿旨的时候手竟有些哆嗦了。
内院大学士、九卿、詹事、科道等文武百官进进出出,走了一拔又来了一拔。他们似乎已经结成了一种同盟,甚至连冯诠和陈名复这一对官场上的“冤家对头”也联名奏谏,站到了一起。
少年天子成了众矢之的!可他的神色却不再黯然,而是一面灿烂。难道是巨子们所提的以选立东西两宫贵妃来补充后宫之议得到了他的首肯?这样皇后仍居正宫,但实际上已与帝分居,既避免了废后造成的惊动朝野的混乱,也满足了皇上另找新人的要求,两全其美,皇上何乐而不为呢?
一连数日,皇上的态度越来越亲切,群臣们渐渐打消了顾虑,以相当巧妙委婉的措辞上疏,请勿废休,另行选立在东西两宫,“则本支日茂,圣德益先,可为万世法英”。他们撇开了睿王代为是婚以及皇后无能与帝参商请理由不谈,因为,如果否定皇上所云,未免使天子难堪,会惊羞成怒,坚拒忠谏。如若言及大清一向需要借重内属蒙古尤其是科尔沁部王公的力量,则对堂堂大清皇帝的龙颜不利。故而,增选东西两宫贵妃,皇后仍居正宫,就成了群臣们一致认为是两全其美的妙计了,他们是用心良苦,而皇上又是怎么想的呢?
养心殿的东暖阁里,叔王济尔哈朗正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宗室贵族中的议政王、议政贝勒、议政贝子与八旗国山额真兼议政大臣及专职的议政大臣一起,共同议政,这种形式起源于天命年间,它既是君权上升王权较前有所下降的产物,也是皇太极抑制身为旗王的亲王郡王的产物和重要手段。年轻的顺治皇帝继承和发扬了皇父首创之制,增加议政人员并扩大了其职权和影响。除了德高望重的叔王济尔哈朗之外,还有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和硕肃亲王富寿、端重郡王博洺、多罗简郡三济度、多罗敏郡王勒度等王公贝勒贝子,此外,两黄旗重臣索尼、鳌拜、苏克萨哈等人也破例应召参加。福临身着龙袍,尊贵中透着洒脱,时不时地闻着鼻烟,神情甚为悠闲。
“朕自提出废后以来,已过去了数日,朕一忍再忍,着议政请王、贝勒、大臣及各官反复议奏,今天也该做个了断了。实不相瞒,自朕册后之日,就是朕与后分居之日,常人尚且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我堂堂四海之君?就称召幸嫔妃得生龙子,亦非嫡出,又哪来的本支日茂呢?喏,你们看看,这是皇太后的懿旨,她老人家如此通情达理,在废后一事上由朕自行裁酌,你们又何必坚持反对呢?”
议政王大臣们的头脑中可没有汉人大学士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既然皇太后都发了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郑王济尔哈朗有些困难地从坐椅中起身,竭力挺胸凹肚,说话未免有些气喘:“老臣谨遵圣旨,无庸更议!”此言一出,众人立时随声附和起来。和硕亲王硕塞是皇兄,自然要给皇帝福临面子,而安亲王岳乐与简亲王济度是亲兄弟,见父王济尔哈朗已经发了话,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了。至于郑亲王济尔哈朗本人,他说的当然是违心的话。尽管他的处境比任何一位王爷都好,也是他有生以来日子最好过的时候——他是此时仅有的一位“叔王”,德高望重,受到皇上和太后的尊重,他身为四位和硕亲王之一,议政王之首,一家是王爷,在群臣中是三朝元老——但,济尔哈朗并不糊涂,他已经意识到了少年天子已非过去的傀儡皇帝了,他要乾纲独断,他是圣尊天子,谁敢冒着被廷杖打死或监毙狱中或满门抄斩的危险拼死谏阻?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完全屈服于帝王威严,照旨办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尽管贵为叔王,济尔哈朗的脑海中仍时常出现曾不可一世的皇父摄政王惨遭鞭尸削爵的情形,要保住头上的王冠和乌纱帽,只有对乾纲独断的少年天子俯首帖耳!
少年天子福临笑了,露出了一排白牙:“知朕者叔王也!废后之事,实难启齿,然而朕已整整忍耐了三年,故有此举,既各位皇叔皇兄都无异议,那就尊旨实行吧。”
随后,皇帝的圣旨下发到礼部,诸臣听后才恍然大悟。
“今后乃睿王于朕幼冲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自册立开始,即与朕志意不协,官阃参商已历三载,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于八月二十五日奏阅皇太后,降为静妃,议居侧宫。钦此。”
怪不得少年天子一意孤行,原来背后有皇太后撑腰!可这废后的理由未免滑稽可笑,废后的罪名不是以谋弑夫皇,秽乱宫中,勾结外敌等名义,而仅仅是因为“志意不协”、“无能之人”。这一纸废后诏书也称开了历史的先河了。在亲政大典之后,少年天子立即无情而残忍地惩处了皇父摄政王及其党羽,而废后之事再一次让朝中的文武百官深刻认识到了少年天子的形象——一个拿定主意便决不回头的至尊天子。
少年天子福临已经做到了乾纲独断,他对大清国的未来和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他自信能成为大清国的一个贤明君主,也能成为他所钟爱女子的称心夫君。现在已经有了好的开头,难道不是吗?
28.多情天子无情宫闱
忍着无边的苦楚,佟妃终于为天子产下了一个男孩。她心中暗暗祈祷着:“老天保佑皇儿平平安安!”
冬去春来又一年,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可不,御花园已经开满了争奇斗艳的奇花异卉,住在御花园正中的钦安殿里的孔四贞也出落得艳如桃花一般的美丽。她不属于那种弱不禁风、冰雕玉琢般的女子,她体态健美,腮绽桃花,勇武娇憨,性情开朗,与宫中的那些娇揉造作、自作多情的美人儿迥然不同,孔四贞身上具有一种健康、朴素的美,犹如一股清风吹皱了少年天子福临内心的一泓春水。
“格格,万岁爷来了,还差人抬着好些东西呢。”
“哦?又往这送什么东西?这皇兄可也真是的。”孔四贞放下了手中的古书,只稍稍对镜梳理了一下,便笑吟吟地走出了殿门。
温暖的阳光下,孔四贞身着一件淡青色窄袖长衫,外罩一件海龙片马甲儿,马甲儿前襟上悬着一串儿茄捕香珠儿,头发前齐额,后梳辫,乌黑亮泽并无环饰,脚下穿着一双软底红绣鞋。这身装束很随意,活脱脱的一位汉家少女,而不是像女真家那样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
福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皇妹,你好美呀!”
孔四贞羞红了脸,忙裣衽行礼安盈盈下拜。“哎,自家兄妹,何必行这劳什子的大礼呢。你看,皇兄给你带什么来了?”
福临很自然地挽着孔四贞的手,走到了几只大木箱子面前,小太监一一打开了箱子,孔四贞一时竟愣住了。
“朕总觉得钦安殿里的布置太过朴素了,喏,这些全是外藩的贡品,这箱子里是一百挂猩猩毡帘,颜色不同可以四季调换着用,那箱子里是枕套床裙以及各式绸缎帷幔,那边的一只箱子里乱七八糟地装着几件衣料,有呢子的也有丝绸的,对了,还有一件白狐皮的大敞,这里有一只西洋时钟,还有五彩丝线,闲来没事你可以用来绣花。嗅,还有一面镜子。怎么样,喜欢吗?”
福临如数家珍似地娓娓道来,孔四贞只有鸡啄米似点头的份儿了,女孩子哪能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呢?当下她又抿嘴一笑,一副欺桃赛杏的容颜令福临心里甚为快慰。
“皇兄,您是想把这钦安殿变成个大仓库呀,我一个人哪能用得了这许多的东西呢?再说,皇太后也时常差人往这儿送吃送喝的呢。”
“朕和皇额娘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呆在深宫里会寂寞?只要你笑口常开,朕愿意天天往这儿送东西来!”
“不要!”孔四贞又是甜甜一笑,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四贞有今天的恩宠,料想父母的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安慰了,唉,当年我死里逃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呀!”
俩人坐在殿里,四目相对,少年天子心里一时悲感交集:“贞妹,想不到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原来却时常想着过去!唉,你父定南王为大清捐躯得悲壮呀。不过,贞妹你尽可放心,朕一定善待你,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这话我信,四贞现在不是已经无忧无顾了吗?皇兄,你对我如此关爱,犹如亲兄长一般,倒令我真的想到了死去的爹娘和兄长。”
“朕理解,那种梦魇般的经历你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说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些,说吧。”福临像个大哥哥似地轻拍着孔四贞的手臂,一脸的柔情。
“……那时我父王督师桂林,奉命与从四川南下的平西王吴三桂的大军钳击贼寇大西军。而贼首李定国不知从哪里调了一支象队,劲旅山拥似地逼近了桂林。父王手下的精兵马队一听象叫便乱了阵脚,有的战马竟然受惊而四处逃散,父王趁着混乱策马入城关闭了城门……”
孔四贞低声地讲述着,眉眼低垂,一副招人爱怜的娇憨模样,福临看得心都痴了……
“贼兵将桂林城包围了三匝,旌旗遍野,甲仗耀目,钲鼓之声使城内的守兵胆颤心惊。眼见得无望得到外援,而城内的粮草殆尽,父王走投无路,当听说贼兵搭起云梯开始攻城时,父王将母亲与几个姨娘以及兄长喊到了一起,在他平日里聚集了许多宝玩的秘室里闭门自奕……呜呜,当时我跟着奶娘躲在灶房里,才逃过了这一劫。直到后来,听说父王的部将绿国安重又夺回了桂林,奶娘才带着我重又投奔到了桂林,这时的定南王府早烧成了一堆瓦砾……”
说到伤心处,孔四贞抽抽咽咽地哭了,福临这才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递到了孔四贞的手上,拍着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安慰道:“你父王此举实在令人敬叹!他在四大汉王中来归最早,功勋卓著,却阎门死难,这是大清的不幸哪!唉,他不该去得这么早呀,若他在,平南王吴三桂也不至于如此炫耀了!”
孔四贞心里难过,却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她的眸子里还闪着泪光:“父王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皇兄你为父王隆重发丧,造墓立碑,又恩溢忠烈,使四贞由落难女子成了当朝的格格。这些思宠,若我父王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金叶郡主来了!”
“嗬,敢情皇兄在此,看来小妹来得不是时候哇。”金叶公主一声娇笑,朝福临挤眉弄眼伸着舌头。
“金叶妹妹,又胡说八道了,看来皇兄要立马给你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宫去,省得你整天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福临半真半假地开着妹妹的玩笑。这个金叶公主,是皇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