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第6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啪!”少年天子又朝红地毯上扔下了一份奏本,这是前两天除名夏擅自召集内院二十九名汉宫议事的奏本。
“陈名夏,你可知罪?”
“臣知罪,请皇上开恩。”众目睽睽之下,陈名夏慌了神,黑脸变得灰黑没有血色,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明党之弊,历朝视为异端,不想竟再现于本朝!哼,分明是你们这些汉官心中不满,故为乘违。历朝不能容,本朝又岂能容?”
“皇……皇上圣明!罪臣并无他意,只一心为大清社稷江山着想,臣一心一意祈盼大清长治久安!”
“住口,休得狡辩!‘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这就是你的长治久安之策?你分明是痛恨我朝削发,鄙陋我朝衣冠,蛊惑明绅,号召南党,布假局以行私,藏祸心而倡乱!”
福临满腔愤怒,双目炯炯,御案拍得“啪啪”作响。
“皇上明鉴!立朝纲,重法治,实乃百年大计,万世基业!如今八旗贵胄霸占民田,大肆圈占上地,私养牲畜奴婢,已招致民怨沸腾。而天下未定,边疆多事,皇上若不当即立断,只恐千里皆起乱荫,焉能长治久安!”陈名夏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大声为自己辩解着。他侥幸地想,往常在内院也有与皇上辩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每一次皇上不都最终变得心平气和了吗?这一回,只要自己将心里所想的全说出来,皇上就会谅解的,这少年天子实在天资聪慧过人啊!
“无耻小人,又玩起了哭哭啼啼老一套的把戏,前明官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福临一声冷笑,右手习惯地摸着唇上的胡子——其实这还只是一撮淡黄的小绒毛,福临时不时地总爱摸上一把,也许他希望能像个大人似地早一天长出浓黑的威严的胡须。
当初福临亲政之时,陈名夏因怕受多尔衮重用而遭牵连,便“厉声强辩,闪烁其辞”,哭诉自己投诚有功,希图免死,这已给年幼的顺治帝造成了很坏的印象。这一次福临又旧事重提,陈名夏听了更是不寒而栗了。上一次陈名夏被杀住,发正黄旗汉军下同闲散官随朝,这一回看来头顶上的红顶戴怕是又保不住喽。罢罢,何不学龚鼎孳做个风流寓公,安享晚年呢?这么一想,陈名夏又镇定下来,心里咬着牙想,这回一定得挺住,不能让冯诠那帮阉党看我的笑话!
“陈名夏,朕这里有奏本,你当众读一读!”少年天子又“啪”往地上扔了一本折子。
陈名夏不敢怠慢,紧爬几步捧在手里,刚一打开,立时面无人色,额上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子。“内,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宁完我上疏,参劾大学士陈名夏结党怀奸一事,奏折如下:……”
“声音大一些,让满朝的满汉文武大臣都听个清楚!”
“……今将结党奸究事绩,列款为皇上阵亡,一、陈名夏父子居乡暴恶,士民怨恨……二、赵延先系陈名夏契交,名夏署吏部尚书时,徇私骤升,科臣郭一鹦言吏部升官,迟速不一,疏指延先为证……臣痛思人臣贪酷犯科,国家癣疥之疾,不足忧也,惟怀奸结党,阴谋潜移,祸关宗社,患莫大焉,陈名夏口口声声说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实欲宽衣博带,变清为明,是计弱我国也,其用心之恶毒可见一斑。……伏乞皇上将臣本发大臣确审具奏,法断施行,则奸党除而国家治安矣。”
陈名夏战战兢兢地读完了宁完我的奏折,心里已是绝望之极,他又是“嗵”地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皇上明鉴,小人冤枉啊!”
“皇上明察!小人以为大学士宁完我句句属实,陈名夏罪不可赦!”冯诠急不可耐地跪倒在福临脚下,声音格外的尖细,犹如一把利刃,朝陈名夏那原本已往外渗血的心窝子上又捅了一刀!
“有道是一心可以事二君,二心不可使一君。陈名夏留头复衣冠之言分明是有了二心,对这种逆臣贼子,皇上何须怜悯?当然,皇上很看中他的才学,但我大清富有四海,我朝人才辈出,绝不少陈名夏这一人!”冯诠竭力喊叫着,像一只跳梁小丑,他怎么就不明白“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的道理呢?还不是为了党争,你死我活的南北党争!这是冯诠的阉党扬眉吐气的大好时机,他能错过吗?
少年天子未置可否,侧身看着汤若望。
汤若望手拈长须,俨然一副长者的风范:“皇上明鉴,主耶稣要他的子民博爱,爱人类爱大自然,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皇上乃万民之尊,必得以仁慈为本,施仁政,行王道,则天下自会无为而治。”
“汤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要皇上宽恕陈名夏?”济尔哈朗早就对这个大大咧咧坐在御座之旁的长毛鬼子看不顺眼了。济尔哈朗腆着肚子,两腿站得发直,他瓮声瓮气说道:“皇上圣明!陈名夏并非不可赦。但是赦了陈名夏,李呈祥赦不赦?还有那擅自结党营私自作主张的二十九名汉宫该如何处置?若此三案都不定罪,咱们满洲议政王贝勒大臣服不服?八旗将士服不服?咱们满洲东来,流血流汗吃尽了辛苦,总称用性命建立了大清国,同时也为自己挣得了一份家当,可这些自以为是的汉人偏偏鸡蛋里挑骨头,依老臣看,他们实在是亡我之心不死!皇上,对这些怀有二心的汉人绝不能手软。哈哈,汉人不是有一句诗吗,说什么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皇上,老臣倒想看看这些汉人是怎么个死法!”济尔哈朗声嘶力竭说得直喘粗气。
福临乌黑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济尔哈朗,这位叔王年已五十六七了,须发尽白,由于多年奔驰疆场看上去已显得老态龙钟了,双下巴,短脖子缩到了肩膀里,浑圆的肚子将朝服撑得鼓蓬蓬的,使他的双腿显得格外的单薄。福临的嘴角现出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笑意。郑亲王表面上是为江山社稷,实际上他也是在营私?他打击陈名夏是为了保护在圈占土地中过于张狂的佟图赖,这是他的外甥女婿!前一阵子据说叔王还试图帮着佟妃谋取中宫之位,哼,哼,叔王呀叔王,如今你虽德高望重,一门三王爷,但仍只能是朕的“持以忠心之义”的臣子,再由不得你指手划脚多嘴多舌的了!
“郑亲王言之有理!”福临突然提高了声音,廷院里格外的安静,只有远处树梢上的雀儿不知趣地吱吱叫着,它们看来也想弄明白这地下红彤彤的一片顶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陈名夏、李呈祥等人的奏折大不合理,简直是一派胡言!朕不分满汉,一概委以重任,可尔等汉官却不知恩图报,反而得寸进尺生了二心!从实据理而言,难道不该虚崇满洲?不是我满洲东来,尔等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说什么留发复衣冠,朕今天就将尔等的头割下来,看尔等还怎么留发!”
话音未落,少年天子提起了朱笔。“来人,摘去陈名夏等人的顶戴,从重惩办,予以绞死,其妻子儿女贬为奴婢流放尚阳堡!”
“冤枉呀!”早已面无人色的陈名夏突然大吼了起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挣脱着侍卫的捆绑:“陈名夏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本以为皇上你,你胸襟宽广,眼光远大,名夏才拿出了日常与你论诗谈史的勇气上此奏折,未想却惹下杀身之祸!我死不足惜,皇上,日后谁还能与你谈论经史?两三天后,名夏的身体就会成为一具僵尸,皇上,你就这么忍心吗?”
福临怔住了,他没料到这个在他看来虽有才华但品质气节却甚为恶劣之人竟也不怕死,既是如此又何必当初呢?人哪,你陈名夏既背明降清就已经背上了骂名,又一媚睿王,再谄谭泰,三邀宠于世祖福临,这种毫无气节之人死不足惜!但,毕竟福临曾与陈名夏不止一次地促膝交谈过,彼此言语投机,真的就这样处死他,福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皇上,名夏去矣,哈哈哈哈!”陈名夏暴发了一阵狂笑,廷臣们都感到了一阵阴冷萧杀之气,其时太阳当头正温柔地俯视着紫禁城。
“名夏不死于为非作歹之过,不诛于朝秦墓楚政治风云变幻之时,而丧命于欲图安民定国效忠朝廷之良策,惨败在北党手下,成了大清的奸臣,名夏死不瞑目哪!福临、冯诠,宁完我,陈名夏的冤魂时刻缠着你们,咱们黄泉路上再见,哈哈哈!”
“快,快,捂上他的嘴!”太监吴良辅急急地喊着,而福临却似乎被陈名夏骂呆了,他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木然。
“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还得歇着了。”
“晤,那个,手持火枪的侍卫是不是叫费扬古?”
“正是。”吴良辅顺着福临的眼神看过去,慌忙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万岁爷,他正是护军统领鄂硕的儿子,也就是和硕襄亲王福晋的弟弟。”
“和硕襄亲王福晋?她……”福临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是呆呆地:“赏费扬古黄马褂!”
众人愕然。皇上这边杀人那边却赏人,这两件事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实在令人纳闷!
30.内心苦闷郁郁寡欢
顺治在教堂里听了汤若望的一番话,不由得毛骨悚然。不错,娥眉皓齿,伐性之斧,他那刚届十八岁的身子,不是已经快被淘空了吗……
南城的天主教堂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之中,淡灰色的三园顶正中的那个巨大的十字架熠熠生辉。三个大大的拉丁字母透射着神圣的光芒,过往的路人纷纷驻足抬头,看着这异国的救世主,LHgr——耶稣的名字。仿佛是一夜之间,北京城里矗立起了好几幢“古怪”的房子,它们大都是洋人兴建的,有法国的、俄国的、比利时的、还有德国的。这些教堂大多建筑别致,青砖木结构,前面配有三座塔楼,呈笔架形,内部并列庭柱两排,内窗卷为尖顶拱形,嵌着组成几何图案的五彩玻璃,地面砌着瓷花砖,精致而华丽,十分引人注目。
南城的天主教堂除礼拜天可以听到一阵阵悠扬柔美的唱诗声和祈祷声外,日常很安静。人们只是怀着好奇的心情远远地观望着,并不想靠近这个洋玩意儿。不过,入夏以来京城里出现了逃难的灾民,既有北地粗门大嗓子的汉子,也有南方说着糯软方言的民妇,他们有的是家乡遭了水灾,有的则是地被旗人强占了去,这才不得已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听说洋人有钱又好施舍,便有不少难民聚集在教堂的附近,指望每日能喝上一碗稀米粥。
可是今天一大早,难民们却发现教堂门口站着一队身着黄马褂的禁卫军,斧钺枪朝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难民们在悄悄躲避的同时,不禁大发感慨:“唉,今儿个的圣餐是吃不成喽!”“咱们皇上怎么跟那个外国老头那么近乎?”“菩萨保佑,这邪门的洋教咱皇上可万万不能信哪!佛祖快显灵,给皇上指点迷津吗!”“皇上才不会被洋教迷惑呢。听人说,这少年天子聪颖过人,凡事自有主张,他既不信洋教,也不信菩萨,他信的是天神!”“哎,皇上一大早的不临朝怎地往这儿跑?这座洋人的教堂就那么有吸引力?”“说来也是的,这阵子皇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有时候是大队人马鼓乐喧天,静街的长鞭甩得‘啪啪’山响;有的时候却只带些穿黄马褂的侍卫和几个戴红顶子的高官不声不响地过来了,真令人纳闷儿。”
“走开,走开!”“不准在此逗留,闲杂人等一概押往宁古塔戍边!”突然从大街上又冲出了一队人马将这些蓬头垢面的难民们团团围住,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之后,骑兵们策马出城而去,中间则是五花大绑的难民……
教堂里,少年天子福临正与白须及胸的汤若望在闲聊。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这个十七、八岁的天子也和一切这个年龄的青年人一样,好奇,好动。此时的福临仿佛不再是堂堂大清的国君,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一位在老者面前谦恭有度、孜孜好学的年青人,他的黑眼睛里透露出聪慧而自信的神情,嘴角带着笑容,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汤玛法,这船的模型多漂亮啊,哟,它的白帆是用丝棉还是锦缎做成的?”
“皇上,老臣另有一个与这一模一样的双桅帆船,比它大一百多倍的真船,若皇上真的喜欢,老臣便敬献给皇上。”
“真的?这么一条大船你把它藏在了哪儿?”福临东瞅瞅,西看看,有些不相信。“这里堆放的全是些书和仪器,还有一些烛台和跪凳,怎么可能放得下一艘大船?除非——你把它们都拆散了?”
“皇上!”汤若望“扑哧”一声笑得胡子乱颤:“前些日子不是说荷兰国要派使臣来京吗?老臣便托荷兰国的使臣从欧洲捎带了一艘真正的莱茵河上的双桅帆船,如果顺风顺水的话,他们也快该靠岸了。”
“噢,是这样。”福临顺手拿起了一尾鹅毛管笔,旁边有一摞写满算式的草稿纸。“汤玛法,您又在研究天文哪。近来天像有什么异常吗?”
汤若望的神情不觉严肃起来:“老臣虽不能像范文程大学士那样观星望气,识五行之消息,察国家之运数,但因朝夕仰窥,故得略知一二。据老臣推算,今年秋天将有一次月食。”
“呀,今年秋天朕正想去秋猎呢,这么说朕是出行不利喽?”
“那倒也未必。只是,”汤若望碧蓝的眼睛直看着福临:“这也许是圣明的上帝的启示,皇上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这两年的临朝有无大的过失?”
“有吗?”福临浓眉一抬,颇为自得:“汤玛法,这两年来朕一有时间便苦读圣贤之书,多少明白了些治国之道。自两年前丧师失地、两蹶名王的惨败之后,朕终于揣摸到了你所奉行的上帝仁爱的重要性,因此采取了招降再乱的‘文德绥怀’,嘿,还真见成效哩!”
福临两眼发光神采飞扬:“自朕发下一系列谕令、敕书和诏告,招抚延平郡王郑成功以及南明永历政权的各部力量以来,不出数月,郑成功的父亲和叔父就率兵归顺了大清,而且南明政权也人心不稳,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仁爱,是君主的最大美德!这是我主耶稣的谆谆教导。在中国,则有儒学大师们这样说,施仁政方能得人心,得人心方可治天下!哦,上帝保佑!”汤若望边说边在胸前划着十字,神情十分虔诚。
“那么,上帝的律则,帝王也要和臣民一样遵行?”
“是的,帝王更要身体力行,作普通人的表率。因为他是榜样,统治着一个国家数以万计的臣民……”
“那……如此说来,朕也不能多娶妻妾嫔妃喽?”福临打断了汤若望的话,眼睛里带着几分顽皮。
“这……皇上既是天子,又当别论了,因你统治着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之一,天主因此也特别眷顾你。”汤若望转着碧蓝的眼珠子,脑子也转得飞快。
“那么我可以随心所欲喽?”
“不然。”汤若望突然明白了天子的用意神情一下子又严肃起来:“老夫乃外藩之人,蒙圣上思宠,常觐天颜,实老夫之大幸也。然臣近来窃睹圣躬,见精神消耗,有时临朝更是无精打采,臣以为皇上乃亲近女色之故也。”
福临一愣,神色有些不自然了:“朕既为天子,也是万方之主,多选几个美女亦非大过。人非草木,偌大的紫禁城里竟没有一个能让朕满意的女子,这能怪朕吗?朕但凡看上眼的,却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奈何?”福临的精绪有些激动,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
“皇上,你不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