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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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首词,字字是血,声声是泪,实为被惩罚之举人鸣冤叫屈,认为这些人本系才子名士,如孙旸、陆庆曾、方章钺及吴兆骞等人,并非是腹内空空行贿得中,因此皇上对南闱一案惩办的似乎过于苛刻和严厉。其实说起来,对于“丁酋之狱”,顺治对南闱和北闱的处治原则是大同小异,即都是连妻子父母兄弟一并流徙,只不过是京闱案流徙之地为尚阳堡,比南闱案之宁古塔要近一些而已。
当然,国人对“丁西之狱”无人敢言皇上苛暴,但少年天子已然发现,由于科场案株连太多,已弄得满朝汉臣缄口寒心,人人自危了。于是,顺治又下了一道谕旨,犹如一缕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又犹如一场春雨滋润了干涸的土地,满朝汉臣们的脸上重又现出了舒心的微笑,不仅如此,汉人文士儒生们也对当朝充满了渴望和信心。因为,在由皇上亲点的那些“确有学问才能”的文官中,除了伊桑阿之外,杜立德、李霨、王祟简、王熙、冯薄……全都是蛮子文士!这下,汉官们又交上了好运,前途一片光明!瞧瞧,眼前这些汉人儒生文士千里迢迢进京,不就是想博取功名,有所作为吗?
“朕为万国之主,至尊无上,乾纲独断,雷霆天成,官民震摄,岂不痛快?这皇帝做的倒有些个滋味儿了。”福临暗自想着,一脸的得意之色。
“咦,大师何时走的?”随着吴良辅一声尖叫,福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双手抱拳朝徐元文等人致意:“卑职佩服几位学士的才华和人品,几位他日定能如愿以偿,治国平天下就靠着你们了。告辞告辞,哈哈哈哈!”
店小二一见福临几人要走,慌得上前一指满桌的菜肴:“黄爷,这银子您还没付呢。”
“噢?好说好说,小吴子付账。”
“黄爷,小的身上没带银子。”吴良辅往怀里摸了摸,一脸的沮丧。
“要不黄爷写个字据,小的明日去您府上取?”店小二试探着问,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了。混吃混喝的地痞无赖他见得多了,可眼前的这位言谈举止都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不像是那种人。
“你要去我的府上取?”福临一抬浓黑的眉毛,笑了。将手中的折扇往店小二手中一放:“得,凭这把扇子你到我府上随意支取银子,该多少给多少,这总行了吗?”
“这扇子……”店小二半信半疑地打开了折扇,绢丝扇面上画着山水花鸟,两个蝗头小字赫然人目:“御笔”。
“妈呀,他是皇……”店小二心里一喜,捧着扇子大叫起来,撒腿往店门口跑去。
大街上过客匆匆,熙熙攘攘,哪里还能看得见那位黄爷的踪影?
“出什么事了?小二,这菜肴我付钱,总不能让你为难呀。”徐元文朝店小二喊着,他很善解人意。
“老和尚说得对,今儿个咱这隆盛轩里真来了贵人,可了不得了,贵人到咱隆盛轩来啦,掌柜的,天大的喜事哟!”店小二捧着扇子,笑着喊着直奔后堂,把徐元文他们几个搁在了一边。
39.玉林琇西山说禅道
从玉林诱和尚那里刚刚领受了“行痴”法号的大清天子,尘心方要泯灭,却让一个绝色女儿给搅得红尘千丈,顺治痴痴地望着尤物那吹弹得破的玉肤,欲哭无泪……
东城西郊有群山,总各为西山。古人形容西山说:“连冈叠岫,上于云霄”,“挹抱因环,争奇献秀”,景色异常清幽,春夏秋冬景色各异,妙不可言。春夏之交,晴云碧树,花香鸟语;秋季则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冬天,则积雪凝素,雪景尤胜,时人誉为:“西山晴雪”或“西山霁雪”,是北京著名的景胜之一。自金元以来北京地区就流传着“燕京八景”,历代帝王、文人纷纷为八景咏诗,八景遂名扬天下。八景为:“太液晴波”(或“太液秋风”),说的是北海、中海和南海的水上景色;“环岛春云”指北海的琼华岛(后为万寿山)白塔、松柏等美景;“金台夕照”:是从燕昭王筑黄金台的典故中引申出来的,金台遗址在广安门外;“蓟川烟村”,北京古为蓟地,周围多树木,四季苍郁,轻烟拂空,故名;“玉泉垂虹”,京城西玉泉山和玉泉池,水青而碧,清澈见底;“卢沟晓月”,广安门西南二十公里处的卢沟桥两侧栏上雕有数不清的石狮子,晴空或月正时登桥遥望最为迷人;“居庸叠翠”,位于京城西百余里处的居庸关,为万里长城的重要关口之一,有关城和边墙,形势极为险要;还有一景即为“西山晴雪”或“西山霁雪”。
西山慈善寺的红墙碧瓦,在漫山遍野的瑞雪中格外醒目。一夜大雪,将寺前的小路都封住了。清晨雪霁,两位灰衣僧人打开了山门,挥舞着扫帚和铁铲,不一会儿便扫出了一条路。
“师兄,今儿个天冷,大雪封山,香客恐怕要少喽。”小僧人扔下竹扫帚,双手揉搓着被冻红的耳朵。
“未必!”高个僧人还在铲雪,他不时地往手上哈着热气。“咱庙里来了高僧,等会你就瞧吧,那香客若不把咱这山门坎给踏破了,我就喊你一声师兄!”
“嘻嘻,你这么大个子,我哪敢让你尊我为师兄呀,倒是下回烤野兔子吃的时候,你吃慢些,多给小弟我留着就成了。”
“去去,说话不会小声点儿?没有拿你当哑巴,干活吧。”
“咦,师兄,还真让你说准了,这么早就有香客上山了。”小僧人一声高喊,又蹦又跳到殿里告诉师父去了。
“哼,小赖虫,小馋猫,好吃懒做的家伙。”高个子僧人嘴里咕哝着,手里的铲子舞得更快了。
清晨的阳光投在山野雪原上,映出淡淡的粉红色,而未照阳光的阴影处又泛出浅浅的蓝色,使银妆素裹的雪地显得多姿多彩。一顶绿呢小轿晃晃悠悠地顺着弯弯山路慢慢爬了上来,八名轿夫着红袍青靴,个个威武壮实。轿子前后还跟着数十名着风衣风帽的侍从。
“乖乖,看这阵势,这位香客必定大有来头,得,今儿个咱这慈善寺又能有大宗的收入了。”高个子沙弥连忙放下铁铲,双手合揖,迎上前去:“风雪严寒,有劳施主,请寺中安歇。阿弥陀佛。”
从绿呢轿中下来一位披貂皮大氅的年青人,黑色的狐皮暖帽上嵌着一颗大红的宝石,脖子上围一领火红的狐毛围巾,据说是用几十只火狐狸的腋毛缝制而成的,柔软异常,围在胸前仿佛里面藏着个小火炉子似的。
大个子沙弥见来人气宇不凡,忙退到一边,双手合什,从眼角偷偷打量着。八抬大轿,前呼后拥的,就连那些仆役侍从也显得那么有气派,沙弥心想轿中里的必定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官令,谁知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此人额高而宽,眉宇俊朗,浓眉如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令人不可抗拒的尊贵威严之气,英气逼人,可是,这少年的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迷茫。
“看来,这个富家弟子遇上了烦心之事,瞧他这气派又能有什么事让他心烦呢?”沙弥挠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他的修行还不深,不能够像师父那样能洞穿一切,所以他依旧只能是个沙弥。
“爷,雪地上滑,您走路悠着点儿。”披着狗皮风衣的吴良辅上前一步,放下了长长的衣袖,将右手臂高高抬起,正好成了福临的“拐杖”。
自从皇上拜望了海会寺的高僧憨噗聪之后,由于憨璞聪巧于辞令,与顺治帝相谈甚洽,少年天子仿佛突然遇到知音,不久便召憨和尚入宫问佛法大意,从此,佛教也打开了清宫的大门。顺治十年,北京地区的佛教徒对横行肆虐的天主教甚为愤怒,便聚资重葺毁于明嘉靖年间的城南海会寺,并请来临济宗龙池派四世法师费隐容的法孙憨璞聪和尚主持新刹。憨璞聪善于攀附权贵,他得知满族人对佛教并不感兴趣,便想方设法买通关节,用重金贿赂了少年天子身边的当红太监吴良辅。这一招果然灵验,没多久,少年天子趁去南苑秋猎之机,中途走进了海会寺,这一进,少年天子便不愿意再退回来了。对佛教近乎茫然无知的顺治帝将憨璞聪请进了西苑万善殿为自己详说佛法,这一说就是十天。于是,少年天子知道了,天外还有天。顺治帝欲罢不能,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憨璞聪见时机成熟,便向当今佛界的宗门耆旧以及江南各大名刹的高僧如玉林诱、茚溪森、木陈忞、玄水果等逐一告知,从而使佛教的临济宗抢先一步在京城和紫禁城里站稳了脚。顺治帝一高兴,使敕封憨璞聪的“明觉神师”,派他住持憨忠寺(今北京法源寺)。
吴良辅心里也高兴呀,顺治的心性做奴才的摸得最透。他先让憨和尚在书肆和隆盛轩里出现,引起顺治的好奇,让他动心觉着有趣,而不是让憨和尚贸然去求见。因为皇上是什么身份,真龙天子呀,求见的人太多了,皇上既使肯见,过不了一两天的功夫,就会忘到脑后去了。而且,若是正经八百地引见,可能会让汤若望紧张,这个鹰鼻鹊眼的洋鬼子心眼儿多着哪,他能让佛教人宫抢夺他的地盘?吴良辅对汤若望的洋教早就看不顺眼了,他那天主圣母什么的,能抗得过中国的如来佛观世音?别人不知,吴良辅心里可是清楚得很,皇上和太后之所以如此看重汤若望,除了这人有些学问,人品不坏,更重要的是南明永历政权也信洋教,要争夺天下招降永历政权,起码也得做做样子尊敬洋教,这叫国家大事!可是,眼下孙可望已经归顺了,永历眼看也就要玩儿完,因此说,洋教在清廷里的地位也就该被佛教所取代了。吴良辅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些他已经参透了。今天,吴良辅是陪天子来拜见浙江湖州报恩寺的住持玉林琇的。
说起来,吴良辅和玉林诉又里应外合布置好了一个圈子,让顺治帝迫不及待,“自投罗网”。随着对佛事的了解,顺治已不满足仅与憨和尚谈禅了,于是便遣使南下宣诏,请玉林诱入京说法。玉林诱十八岁循入空门,仅仅数月,便悟道得法,二十三岁成了报恩寺住持。他“出世”之早,为禅门罕见,倍受佛门弟子尊敬。在他住持之下,报恩寺寺境清肃,道风严峻,为一时典范,加上憨璞聪的竭力推荐,终于引起了顺治帝的好奇和兴趣。如果临济宗诸僧能得宠于大清皇帝,那么这一门派的发扬光大将是无可置疑的。但玉林诱已经吃透了少年天子的心思,他借故自己“卧床不起”、先母未葬等等,迟迟不赴诏,而顺治却并不恼怒,只是再三敦促。由于当时江南士人多不满异族统治,对满族人统治的大清有着广泛的排斥情绪,加上世俗之隔,有大量的汉人文士遁迹于禅门,崇尚遗民风节,而佛门之中也一向有所谓的高僧“谢宠忘荣”之说,因此玉林琇故作清高,生怕影响了他在江南士人百姓中的声望。现在时机成熟了,玉林琇才姗姗起程,少年天子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这不,不顾天寒地冻亲自拜望玉林诱来了。
人创造了宗教,而非宗教创造了人,因此宗教的根源不在天上而在人间。佛教反映着中国现实社会的诸多苦难,并且为人们“指出”了一条脱离苦海、寻求来生幸福的通径。顺治帝一向多愁善感,他在十字架下没找到光明之路,却在佛门中看到了曙光,他相信他的痛苦——爱别离、怨憎恨之苦可以在佛教中得以消除。
福临边走边想穿过了前殿,踱进了大雄宝殿,宝殿全塑着佛祖金像,右边是有求必应坚毅严肃身骑百象的普贤菩萨,左边是聪明睿智笑容可掬跨着雄狮的文殊菩萨。大殿两侧是瞠目龇牙,形态各异的四大天王。此时殿内无一闲杂人员往来,正中供桌上青灯长明,烟雾缭绕,只有轻脆的木鱼声在高旷的大殿里回荡。奇怪,在这神圣不可亵渎的殿堂里,福临的脑子里竟出现了另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来。
满族人崇信喇嘛教,自然喇嘛庙是随处可见的。而喇嘛庙里最常见的则是欢喜佛——即牛女鎏金佛,此佛全身为一金牛与美女交媾之形,牛头圆眼嘴脸狰狞的欢喜佛身下压着一个美貌女子!此外,还有男佛女佛,每一对都是相对着的,或坐或立或卧,奇形怪状,荡人心魄。此外还有鬼神殿,中间供着身长两丈的恶魔,长着人的人体狗的脸面,头上还生出两条两角,怀抱一个裸女,做押蝶之状,妖态百出。而且恶魔的脚下还踏着许多裸体的女子。说起来,这西山上原先就有一座喇嘛庙,只是庙里的喇嘛无恶不做,早已臭名远扬……
“佛祖在上,受小的一拜!”吴良辅“嗵”地一声拜倒在地,喃喃的祷告声打断了福临的思绪,刹时他的脸色鲜红,心嘭嘭地跳了起来。瞬眼醒悟过来的福临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而羞愧难当,在高不可攀的如来佛祖面前,堂堂的大清天子突然间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渺小,这么的庸俗。佛法广大,宇宙无限,身为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也是苦海中的凡夫俗子,好比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尘埃,浩瀚星空中的一颗流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卑不足称!与佛祖相比,人的生命太短暂了,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奈何?
福临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双腿一软竟也跪在了蒲垫上,拜倒在了至高无上普度众生的佛祖脚下,将头低了下去。这一拜,露了馅,福临穿在里面的明黄色龙袍的衣角露了出来,敲木鱼的老和尚惊喜地喊道:“万岁驾到,贫僧有眼无珠,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福临一怔,见被他识破了身份,索性脱下皮大氅甩给了吴良辅,对老和尚说:“朕特来拜望玉林诱大师,烦请大师出来相见。”
“大师已恭候多时,请万岁随贫僧到后院去。”
福临有些不悦,心里说玉林诱,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三番两次请你不来,来了却又避而不见,唉,朕真是着了魔了,竟被你这个和尚牵着鼻子走。没办法,就再忍耐一下吧。
福临轻轻叹了口气,跟着和尚往里走。吴良辅心里高兴,扯着嗓子喊道:“皇上有旨,今儿个慈善寺关闭山门!”随行的轿夫立即四下散开,在寺里众多的屋宇前后兜起了圈子。扫雪的两个沙弥互相看了一眼,咕嘀着:“原以为来了个有钱的主儿,这倒好,天底下最有钱的皇上来了却是一个子儿不掏,还得关了山门,这香火钱可从哪儿来呢?”
难怪刚才福临在大雄宝殿里会走了神,原来这慈善寺的前身叫魔王庙,果然曾经是一座喇嘛庙!只是经过济临宗门下僧人们的修整和重建,才使原先的阴霾鬼魁之气荡然无存。而翻修过的藏经楼、念佛堂与方丈室等,都显得非常幽静和古朴。阳光下,覆盖着积雪的苍松在微风中抖动着被压得弯弯的枝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空旷,除了脚踩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之外,仿佛一切都凝固静止了似的。福临不觉屏住了呼息,神色渐渐庄重起来,他甚至意识到在这样一处超然化外的地方,要忘却尘世似乎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里是玉林诱的临时禅房,窗明几净,长几上摆着几卷经书和纸砚,禅床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和尚,若不是他颌上几络雪白的长须,倒像是一个十几岁孩童的模样,四个字便可概括:鹤发童颜。
福临进了禅房之后第一个感觉是阴冷,奇怪,这房里居然连个火炉子也不生!这和尚来自江南,他能受得了北地的冰雪严寒吗?这和尚原来貌不惊人,难怪不肯入京,他的这副尊容可真有些登不了大